眼见情况不容乐观,叶树又被多人缠住,烨手臂已伤,而安宁手腕因刚才对葛而丹的一重击,开始蠢蠢欲痛……而这一切都显示着情况不利于他们。
安宁一边举刀护着烨,一边苦思解决之路,到底怎么办才好,怎么办……“葛尔丹你欺人太甚!”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接着群马的嘶叫声,这声怒吼让安宁瞬间松了空气,回头望去,只见次仁兄一身戎装的带着大队人马赶了过来。
情况一下扭转过来,轮到他们以少敌多——次仁兄接手,安宁拉着烨退到战场外,丢下刀就检查他的伤口,紧张的问着:“怎么样,烨!有没有事?痛不痛,要不要紧?”
他对着安宁摇头,轻声说:“安宁,没事,没事。”
安宁伸头看去,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伤口不是很深,未见骨,应该没大碍。帮他包扎好,才回头看身后状况,以多打少就是合算,葛尔丹带来的人一个个倒下,只留他与几个手下还在努力奋战,企图杀出重围。
但是现在看情况怕是机会渺小,有点插翅难飞的感觉了。
这一头,次仁兄的怒火在看见烨受伤又开始狂升,下起手,尤为狠辣,一点没对他们手下留情的意思,安宁看这情况,就知道葛尔丹在劫难逃。
在劫难逃?不对,现在还不是葛尔丹灭亡的时日,历史上也没记载过这一出?难道说——中间有什么变故,才让他免于一难?
安宁想着想着脑海一下冒出两个字——浅了!对,浅了,一定和他有关。现在双方激战正在进行,眼看葛尔丹快要败北,却迟迟不见浅了的身影,这,着实诡异。安宁还在冥想这诡异之处,耳边传来允梦的惨叫:“阿玛阿玛……”
只是一声,安宁心里已经凉了半截,猜测变成事实,这浅了——果真是个祸害。“想要他小命,就都给我停手,不然别怪我对他不客气。”浅了挟持着允梦站在不远处,努嘴威胁的盯着他们。
安宁的手顿时抖了起来,小梦,小梦,小梦……
“阿玛,这个人是坏人,他杀了好多人,连对音哥哥被他打的起不来,你们快去救他,快去救对音哥哥。”允梦没有哭,他很难过,却依然没掉眼泪。
浅了看他们未动,拿刀的手往允梦脖子上靠了几分,仰头道:“叫他们停手,这刀很锋利,你们想让他试试吗?”
烨对着还在奋战的士兵道:“都给朕住手!”
安宁回头,烨悄悄拉着自己颤抖的手,妄图安慰,烨很清楚允梦存在是多么重要,那不光是自己欠不锈的,也是他欠的。
双方住手,但是因为他们夹持允梦,导致面对面僵持起来,谁也没敢动。良久,忽听允梦大叫道:“是对音哥哥,阿玛,是对音哥哥,你快救他。”刚才刀架在脖子都未见他哭,却在看见对音倒地不起,哭了出来。
对音浑身上下全是血,他躺在地上,染红了草丛,艰难的对安宁呜咽的道:“安宁,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小梦……”
话未说完,他直接昏迷过去。
安宁把伤痕累累的对音抱给叶树,转首对着浅了怒道:“桑格尔!他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你有必要对其下这重的手吗?”
浅了摸了一把脸,貌似无奈的道:“我没想下这重的手,可是……”
“桑格尔,少跟他们废话!”葛尔丹抹掉脸上渗出的血,不耐烦的打断浅了的话。“把孩子给我,此地不宜久留,先走为好。”
浅了有些迟疑,葛尔丹上前从他手上一把抢过允梦,对其道:“快走。”安宁看他们欲跑,忙叫道:“葛尔丹,允梦只是孩子,你放了他,我给你们做人质。”他怪笑,不理安宁,转首就对着浅了命令道:“桑格尔,快点。”
浅了看了看他们这边蠢蠢欲拼命的士兵,像是突下狠心,从怀中抽出玉笛,吹了两声,林子里跑出两匹雪白色的悍马,他和葛尔丹上马,安宁抬脚就追,一记飞镖打来,连忙翻身躲过,才站稳,就听葛尔丹大笑道:“安宁,莫急,莫急,好戏还在后面呢。”
他一说完,林子里震天的狼叫。
安宁顿时明白,玉笛的声音是引狼的诱饵,他们成了狼的食物。
“葛尔丹,你即已如愿,把孩子还给我。”
他看见已有数只饿狼出了林子,转头才对着安宁挑眉坏笑,“给你,还给你,你——可要接好哦。”安宁还在想他笑的怪异,就见他双手举起允梦,丢向他们所有人接不到的地方。浅了不可置信大叫:“主上!”
“小梦!”
“小梦!”
“小梦!”
安宁还来不及叫,心里就一突,想都没想就往允梦落地的方向飞跑去。
“主上,住手!”
烨向安宁跑来,“安宁!小心身后,小心!”
身后烨惊慌的叫声夹着一阵劲风袭来,安宁也不回头,脑里,眼里都是允梦快落地的画面,伸手,接不到,还差一点,心一紧,忙脚一蹬,身体着地,在伸手一掌拍在地上,借力飞到允梦落地的地方躺着。“碰噔!”允梦重重掉在安宁心口,背后火辣辣的痛,胸口骨裂的声音传入耳朵,这些他都不俞理会,他只是静静的躺在地上,双手死死的抱着他,笑了出来。
允梦哭了出来,“阿玛,阿玛……”
安宁抬手抹掉他的泪,忍痛笑着应道:“小梦,不哭,不哭,阿玛没事,阿玛没事……”“安宁!”烨扶起躺在地上的安宁,担心的问:“安宁,怎么样,怎么样。”安宁想说自己没事,但是浓烈的血腥味让他歪头就干呕起来。
“阿玛!”
“安宁!”
他们俩人惊慌的叫声,让眼前有些模糊的安宁,怔了怔,缓慢回头,对上烨抖个不停的手掌,上面欲滴的鲜血乌黑中带着刺眼的紫。
安宁了然,“有毒!”
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他眼睛一闭,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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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模糊中,安宁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回了凭王府。
床沿有个声音像是咬牙忍着剧烈疼痛,声音沉闷,是个男人,但是不是烨的声音,安宁努力睁眼想要看清,结果都未如愿。
重新闭上眼睛,一刻钟后,鼻尖闻到剧烈的腥味,安宁下意识的摇头,那人按住他,对着他的嘴灌着,血腥味弥漫口腔,他开始猛呕起来。
那人拍着安宁的背,忍痛道:“喝了就没事了,等下就没事了,等下毒就解了,没事的。”安宁愣住,浅了!他怎么来凭王府?要被烨知道……他害自己如此,被烨知道……他不要命了吗?睁眼依旧未果,张嘴,发现出不了声。
这时,门口传来烨和师父的焦急的谈话声,“夫子,安宁的毒解不解的了,太医院的那群废物全给朕打马虎眼,吃了这多贴药,安宁依然未醒。”
师父像是气喘吁吁,停顿了下方道:“这种毒以人养而成,也以人血为解药,是很毒的一种毒药,这多年都很少见了……此毒名曰七日散,顾名思义,就是中毒者七日内未有解药,就只能有七日生命,我在燕城看见皇榜,当即就找马车赶了回来,就怕耽误时日。”
说着,他们已经到门前。
安宁一惊,伸手,正好拉住浅了的手臂,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哑声道:“快……走。”他停顿未动,在门开启时,才转身从窗口翻了出去。
“安宁!”烨大惊,上前抱住安宁趴在床沿的身体,吃惊的道:“怎么这样,怎么这多血?先生快看看,这到底怎么回事。”
安宁听见夫子答道:“是解药,应该是养毒之人的血。”
烨一惊,抱着安宁的手臂顿时一紧。
安宁睁眼,不知道是不是浅了的药奏效,眼前不再模糊不清。
“师……师父!”
看着安宁的样子,面前的老人眼里湿润,颤颤巍巍的伸手给他把脉,安宁靠在烨身上,捂着心口吃力的喘息,胸口痛的像随时都能窒息。
吴岩按在安宁脉搏的手先是一抖,后猛的缩了回去,抬头脸色苍白的看着安宁。烨的声音在抖,“怎么样?安宁,怎么样了?”
师父老泪纵横,于是,安宁心如明镜。
五年前,师父就和他说过,如若他心肌发作,他就会有生命危险,所以这么多年,安宁努力让自己过的轻松,小心的过着日子,不让心肌有发作的可能,终归……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安宁艰难的抬手,摸着吴岩的泪,“师父,莫哭,莫哭。”
“真的……很严重吗?先生!”烨拥着安宁的手豁然紧了起来,抬头颤抖着声音问着。吴岩连忙起身,跪在烨面前,“请皇上在全国各地贴榜帮找个人,他五年前和老夫一起研究过安宁这病,而且他做过实验,对此病有一定的研究,老夫相信他一定有本事医治的好安宁的病,望皇上能成全,一定帮找到此人。”
安宁愣了愣,师父说的是卓月桂!
师父找了卓月桂五年,始终没找到他,五年前木兰围场以后,他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见他出现过。安宁也曾派人去寻,都是无此人而告终。
烨听说有人能医治这病,忙问道:“是何人,夫子快说,我这就叫人张贴皇榜寻人。”安宁正想答,吴岩已经抢先道:“此人姓卓,名月桂。”
烨身体一下僵住,拥着安宁的手,剧烈的颤抖。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忽听,“碰!”的一声,房顶似有人滚落在地。
安宁疑惑的转头看看他,在看看门外挣扎站起的叶树,良久,叹了口气,对吴岩道:“师父起来吧,不用贴皇榜找人了,卓月桂已不在世,他……已归去。”
平静,内心平静,他早该猜到,不平静都难。
卓月桂!对不起!到底是我害了你——师父脚步踉跄的走了出去。
安宁靠在烨心口,慢慢感受生命的流逝,突然很心慌,抬手捂住乱跳的心口,莫名想笑,却发现有泪流出,有他的,也有自己的。
烨死死抱着倒在床上无法动弹的安宁,良久,轻声说道:“李没!我突然发现等你回来的时间太久,久到心都不再动,如果你若归去,我陪你可否!”
安宁笑了,“我发现人生的路太短,短到我陪你们走不到最后。”
他也笑了,“那我愿为你折寿!”
他放在腿上的手,握得死紧,只至有血流出,安宁伸手,一个一个把他的手指搬开,然后歪头倒在他怀里,眼泪都蹭在他的衣衫,喃喃道:“上天从来都是公平的,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我的犹豫不决终于让我得到惩罚,对不起,烨!人生果然很短,短到真不能陪你到最后。”他不说话,眼泪却依旧在掉,安宁从怀里掏出白玉般的珍珠扣,艰难的放在他手心,平静的笑道:“拿好,烨!你我相约虽不过百年,但是,奈何桥上我一定等你三十六载。”他如孩子般低头哭泣,安宁抬手抹掉他的泪,“回宫吧,该早朝了。”
——安宁躺在床上,看着他脊背僵硬的走出房内,他每走一步,都是阴阳的距离。“人娇,桃花开了,是不是?”
人娇站在门口外,一动不动。听到安宁的话,才慢慢走到床沿,点头道:“是的,前日才开的,现在花蕊正旺。”
安宁捂着心口,对她眨眨眼,“我想出去看看。”
她连忙接道:“我带少爷去看。”
她俯身就抱起安宁,她人本就娇小,抱起人很吃力,背后的伤口被她弄的巨痛,安宁不挣扎,任这般疼痛蔓延,方觉得自己还有知觉。
她艰难的抱安宁走到门口时,模糊中一个压抑的男声道:“我来。”
是次仁兄,他的声音少了平日的爽朗,带着淡淡的哀伤。
人娇摇头。
他低敛眼帘,道:“他背后有伤,你这样只会让他更痛苦,让我来吧?”人娇看安宁脸色苍白,终于点头放手。
次仁兄把安宁放在前端时日他改装的轮椅上后,转身悄然走开,安宁看着压抑着悲伤的他,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对不起,次仁兄。有些事,说不说都惘然,他给不起的太多,所以,注定对不起的人同等多,既已清楚,自己也就没必要挑明。
人娇把披风盖在安宁身上,浅笑的对着半迷着眼的他,轻声说道:“少爷,今年的桃花开的很旺,每一朵都很漂亮,今年的桃子肯定很甜。”
花才开三日,却已经开始飘落……
安宁没吭声,只是盯着满树欲落的桃花出神,人娇看他不说话,转头也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瓣不语。良久,安宁轻叹一口气,对她柔声道:“人娇!对不起。”
“少爷,没对不起我,我很幸福,在这个三妻四妾的皇城,谁能幸福的过我。”她仰头继续看着花瓣飞舞。笑容在她脸色渲染出一片绯色,她道:“我相信不会在有人能像少爷般让我如此幸福,所以,少爷,从来没对不起我,我很幸福。”
安宁黯然,幸福就好——就怕你不幸福,自己内疚。
如果不幸福,就恨我吧!
慢慢靠上椅背,模糊中看见幽禁的林间小径的尽头允梦手握繁华向他跑来。“阿玛,你看,皇上伯伯折给我的桃花,很漂亮吧,有好些朵呢?阿玛,给你,我把它送给你。”他兴高采烈的把花往安宁眼前放,两眼期待的看着自己。
安宁抬眼望去,二十二朵,细看下,中间有一朵像是小梦跑的太急,而掉落,此时天空中慢慢飘落一朵完好的花,正好落在花枝上,二十三朵,他心动了动,眼睛有些湿润,时日如水,原来,自己和他相识已整整二十三载……
一滴泪在安宁眼角滑落,他叹息,艰难的抬起放在心口的手,颤颤巍巍的去接,眼看快碰到花枝,手却再也没力气般重重的落了下来。
意识模糊中,听见允梦孩子气的问道:“额娘,阿玛怎么了?”
“你阿玛困了,睡着了。”人娇的声音柔柔的,“小梦莫吵,我们陪阿玛一起睡一会儿……”安宁想,他真的就此睡去了。
花瓣还在飞舞,却再也无关于他。
一树繁华尽落,二十三载已过。
生命不过数载,他却走了两遭。
第53章
康熙二十五年,早春此时的皇城处处透着死寂,连本是热闹非凡的街道上都略显沉闷,城西凭王府被一片素白笼罩,隐约能听到压抑的抽泣声,远远望去,只是一眼都觉得沉重。
次仁走进王府,抬头就看见人娇站在门口,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合上的棺木,良久,她不理会屋内哀声不止,转身,回了桃花苑。
苑落的桃花瓣随风舞动,桃花林的小径被粉红的花瓣铺盖,安静的桃花苑只有风在呜咽,只见人娇走入林中,她手扶一颗桃树,面部安详,一片花瓣落在她嘴角,温暖的笑意浮于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有那一刻,时间仿若静止……
“额娘!”次仁晃过神,回头望去,只见允梦从林间跑出,对着人娇就道:“额娘,他们为什么都不让我去前院,我好无聊,还有,我好久没看见阿玛了,阿玛去那里了,我们去找阿玛好不好。”人娇弯下腰,一把抱着允梦,笑着捏着他的鼻子,“阿玛去找一个很幸福的地方了,等她找到了就会来接我们了,小梦,要乖乖的,别闹,要不,阿玛就不要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