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贝……贝勒爷,京城圣旨了!”
安宁怔住。
来这里五年,与世隔绝,从未和那座皇城有过只字片语来往,连阿玛安宁都未写过半封家信,更不用说——烨!
他和他是真真正正分开五年。
无一日不是真!
“贝勒爷!”
安宁僵硬的转过身,映入眼帘的是小石子拿着圣旨欲哭的模样……
第40章
回京流年跑的太快,安宁总是在还没追赶上,就已经开始习惯停驻。
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停驻在此,却不想多年后,追究追上了流年。
安宁拿着那张明黄色的圣旨一步一步往回去的路走,耳边一直是小石子宣读圣旨的最后两个字,犹如梦境,那么的不切实际,指尖深深刺在手心,疼痛的感觉让他清醒,阔别五年,如今,终于可以回去了。太皇太后依然健在,安宁委实没想过这快就能回去,但是手里拿的圣旨又那么清楚的告诉他这是真的。这,是真的!他真可以回去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紫禁城。
他等这一天,真的等太久了。
“额娘!你为什么要在院子里种草?”
安宁才走到门口,就看见一大一小在花圃前蹬着,人娇拿着铁铲正挖着土,允梦歪着头正不解的看着手上的花苗。
院子里的花圃是早几年就砌好的,只是在这里住了将近五年,这花圃从未种过任何花与草,也许是因为花圃在院子角落,所以他们总是不经意遗忘了它的存在,等在想起,才发现它已经荒草茂盛了。人娇诧异的抬头看着他,正经的道:“这是花,不是草。”
允梦拧着眉,还是不相信的小声反驳,不愿意相信的说:“长的像草,一点也不像花!”每次看到他凝眉都让安宁想起不锈,还记得孩子时期的不锈因为血海深仇常常习惯凝眉,就像此时,浓眉凝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很威严,也很较真。
允梦长的不像人娇,也不像太像不锈,安宁常想,这样也好,这样他就不会每每对着他,想起另外一个人的轮廓,虽然他一直都藏在自己心里,从未淡去。
人娇放下铁铲,抹了把手,摸着允梦的眉头,没好气的道:“不要皱眉!这是花苗,肯定不像花,等它长大就会开花了。”
允梦眨眨眼,直到眉头不皱,才移脚步靠近人娇,轻轻叫道:“额娘!”“嗯!怎么……”人娇依然专心挖着土,见身后无音,才回头,楞住,随即笑了出来,“你都没挖,怎么脸上都是泥?”
人娇丢下手里的铁铲,抬起衣袖就去抹他脸,允梦一把拉下她的手,大叫道:“额娘!你还要抹多少在我脸上?”
一旁看着的安宁笑出声,允梦连忙回头,惊喜跑来,“阿玛!你今日回来这早。”安宁弯腰抱起他,把他脸上的泥擦掉,才走向又开始挖土的人娇,正待言语,他挣扎了从安宁身上爬下,抓着花苗就问:“阿玛!你看,额娘说是花,它明明是草。”
安宁蹬在他面前,挑眉道:“是花,不过也是草。”
他小嘴一瞥,很不满意安宁的回答,固执的问:“为什么?”
安宁放下花苗,捏着他的小脸,笑着道:“因为,它虽然是花,名字却叫君影草,好了,你就别在较真是花是草了。”
君影草又名铃兰,也叫香水花、鹿铃、小芦铃、草寸香、糜子菜、扫帚糜子、芦藜花等。铃兰是一种百合花科植物,在四月底五月初能开出一串串钟铃般洁白的小花,散放出淡淡的香味儿。这里不是君影草的故土,所以君影草在川地不开花。
君影草的花语——幸福会回来!
先前安宁曾经向人娇提过此花,没想到她一直记得,还特意找来种,看到她如此认真挖土的模样,他突然不知如何和她说他们要回京了,她跟着自己来来回回转了这么久,总算安定下,可以过点平静的生活,却在此时京城来圣旨招他回京。
安宁还在看着人娇的背影发愣,突听允梦叫道:“阿玛!这是什么东西?”安宁低头,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别在身后的圣旨拿了出来,此时他正摇着手上圣旨对着自己连连发问:“阿玛!这不是纸呢?可是上面有很多字,这黄黄的好奇怪,这是什么?上面写的什么?”人娇豁然回头,看见允梦手上的圣旨,愣了愣神,而后才反应过来,眨眼看向安宁,问:“京城来圣旨了?”
安宁点头,含笑道:“嗯,是招我回京的圣旨。”
她笑了,有些质疑的问:“真的?”
安宁狠狠的点头,肯定的答道:“真的,千真万确。”
“那就是说,我们终于可以回去了,这样一来,额娘肯定高兴坏了,还有阿玛,他们很久没见过你了呢。”人娇长长的出了口气,继而兴高采烈的拉过允梦,不顾满手的泥摸着他的头,“小梦!我们可以回去见祖父祖母了,额娘好高兴,对,对,我要这就去收拾行李。”
说完,人娇放开允梦,站起来就往屋里去,走了两步,她回头,对着安宁道:“少爷!把这花带回京,行吗?我觉得是好花,它能给我们带来好兆头。”
安宁点着头,看她笑意盈盈转身进屋,心想,也许这真是好兆头,虽然他并不知道回京等待他的是什么。
两日后。
经过两日的交接,安宁带着人娇和允梦告别了川地。
去京城前,安宁绕到去了江南,良妈还在江南,她一直都没离开那个地方,安宁去接人娇的时候,想一起带她走,被她婉言谢绝了,她说,即使不锈和也词不在了,但是那依然是他们的家,她想守着那个院落,直至终老。
安宁无法拒绝,于是只能接受。
浑浑噩噩中马车终于进入紫禁城。
安宁有些虚脱的靠在马车里,抬手撩起帘布,看向阔别已久的故土,五年过去,城西的废墟已经变成大大的宅院,叫卖的街道由原来东头一直延伸到昔日城西废墟,第一次进的那家亲水苑如今成了青楼,名字依然很有个性——有间青楼。
安宁想也许两家的主人不是拜把兄弟,就是失散多年的姐妹,否则两家的风格怎会如此大相径庭,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主人未变,店的本质变了,如此而已。
此次回京,安宁事先谁都未说,一怕接的人太多,二是他还没想明白被招回京的原由。事事都有起因,他只是不愿相信五年的流放在无缘无故中告一段落。
有些患困,安宁闭上眼睛,假寐。
“阿玛!我饿了,我要吃你常说的大饼。”进了京城,看着街上琳琅满目的吃食,小家伙口水直流的开始动不休,最终忍不住向安宁亲口要求。
安宁慢悠悠的睁开假寐的眼眸,看着异常兴奋的他,打商量般的说:“等我们回到府就可以用饭,现在吃了,回去你就吃不下!”
允梦眼睛狡黠动了动,抱着安宁的手臂,无比讨好的撒娇,“阿玛!你去给我买个吃,我都没吃过,还有我今日一天都未吃东西,好饿呢,你看额娘也饿了,她都躺着不动好久未动,肯定是比我还饿,你就给买一个,一个就好。”
安宁抬手在他额头上一指,没好气的道:“你额娘是睡着了,肯定不动。”他小嘴一撇,眉毛一挑,躺倒在人娇身边,很不满的说:“既然阿玛如此不照顾弱小,那我也躺倒不动了。”
安宁拉过他,捏着他的白玉般的小脸,笑道:“得了,得了,阿玛去给你买,其实我也好久未吃,现在挺想吃的。”
城西大叔的大饼铺子还在,貌似经过翻修,铺子比五年前大上许多,燕大叔做的大饼皮薄馅厚,馅心滋润软滑、味道甜而不腻,类似现代的老婆饼,以一个小铺子来讲它的做法够讲究,味道也不错,总之,这么多年中安宁也就相中这一家合胃口的小吃,以至于在川地的五年,每当他想起,就不断的和允梦提起此小吃,从而造就了他非吃到不可的怨念。
从燕大叔手上接过他包装好的大饼,安宁一回头,就发现自己那马车的地方堆满人,拉拉扯扯的,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不敢多想,安宁裹紧披风,转身快速往回走。
才接近马车就听允梦大叫:“你这个坏人,快放开额娘,放开额娘……”接着就是一男人恶狠狠地道:“颜舒!你不要以为爹死了,你要不要这个家就没事了,你总归是我妹妹,冠上的是颜家姓氏,你就是这家人,十年前人家马爷好不容易答应救颜家,你却逃跑害的整个家族没落,以至于现在进京都要藏着走,这一切都是你害的,你说你可不可恶,你跟我回去,你给我回去在爹牌位忏悔去……”
安宁推开人群就看见一中年男人抓着人娇的手臂,允梦站在两人中间不停捶打着那男人,而人娇扭着头剧烈的呕吐,安宁心中登时恼怒,上前对那人就是一拳,突如其来的拳头让他松开人娇的手臂连连后退。“人娇!你没事吧?要不要紧。”人娇不说话,扭着头只是干呕,眼泪因剧烈干呕缓缓流下,打湿了安宁的手。
男人站定,颤抖着手指着安宁,惊讶的道:“你……你……怎么打人?”安宁不理会他,弯身抱住人娇,拍着她单薄的脊背,小声道:“没事了,没事了。”允梦转身抱着安宁的腿叫道:“阿玛!阿玛!这个人欺负额娘,我都打不过他。”安宁把大饼丢在他怀里,挑挑眉看向又上来找抽的某男,满不在乎的冷声说道:“没事,阿玛打的过就好。”
安宁放开拥着人娇的手,迎上前,抬脚就对他的下盘铲去,未想有此举动的他,重心不稳的倒在地上,安宁一脚踩在他身上,单膝着地,抡起拳头对他就是一番海扁。
他抱头大叫:“打人了,打人了,你还有没有王法,我去官府告你!”
安宁头也不抬,拐手就给了他脸一拳,他痛的挣扎着要跑,安宁加重力道,不一会传来他已经恹恹的求饶声:“大爷饶命啊,别打了,别打了……”
安宁起身甩甩已经有血渗出的拳头,撩开额前散乱的银白色发,低头看着已经动弹不得的某男,冷冷的道:“迟了十年揍你,你该欣慰,本公子可是很久以前就想海扁你了。”话才说完,人群外传来熟悉的询问声,“出了何事?”
围观的人群自动让开路,一身官服未脱的纳丹走了过来,纳丹是安宁向烨保举的,招他回京的圣旨上提及让他和自己回京,安宁当时想他多年未回家,就先让他回了趟老家,再次赶回京,委实没想到他比自己还先到京。
安宁正诧异,纳丹看见是他连忙上前,不想被某男一把抱住腿,撕心裂肺的状告,“这位官爷你要为我做主啊,这人在竟然在京城天子脚下公然暴力,你看看我被他打的,打的全是伤,你一定要为小人做主啊……”
纳丹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看伤痕累累的某男,又看看依然甩手的安宁,震惊的道:“贝……贝勒爷……你会打人????”
安宁笑了,他怕是从未看过自己揍人的模样,可见今日一过,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会迅速直降,不过说实话,他长这大除了十年前城西那次,这是第二次揍人,都是为了同一个人。安宁对呆楞的着的纳丹笑道:“当然会,我揍人是看人的,没那人品,我还真下不了手。”此话一出,四周围观者笑开了。
地上的某男松开纳丹的手,无比震惊的支吾道:“你你你是贝……贝勒爷,是贝……贝勒爷?”纳丹止住笑意,假装思索的道:“这人何事惹着贝勒爷,能让温柔的一塌糊涂的安宁贝勒爷揍人,他估计是第一个,那个成语怎么说的,前也无人,后也无人来着。”
纳丹未读过书,大字不识一箩筐,他的经典话语和琼瑶阿姨笔下的小燕子有得一拼,都是语出惊死人那一种人,才去川地那年,安宁被他雷的外焦里嫩,最后终于忍不住决定教新兵识字,文和武一起相授。“私事!”安宁两个字堵住他的探究。
他还未言语,允梦从人娇旁边跑向他,很不得意的叫道:“纳丹叔叔!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尴尬的抱起允梦,顶着他的额头,裂嘴笑着夸着,“小梦好厉害,叔叔要向你学习。”安宁不理会两人耍宝,转身走向人娇,此时她已经不再干呕,只是看看起来很无力的靠在马车上,两眼泪花弥漫,伸手拂开她额前的乱发,小声的问:“人娇!你好点没有?”“少爷你的手……”人娇心疼一把抓住安宁的手,泪水开始下落。
安宁收回手,安慰道:“没事,回家上点药就好了。”
比起十年前,这手伤的够轻了,那次的不仅让他半月没碰水,同时还被笑颜唠叨了半月。安宁拥着人娇正准备上马车,某男又开始叫器,“颜舒!你个贱人……”安宁用占满鲜血的手对着他的嘴就是一拳,怒道:“我看是我下手太轻,你还没感到痛。”“你……你不要以为你是官就乱打人,这是天子脚下,有本事……”他捂着脸不知死活的挑衅。安宁不待他挑衅宣言吐出,一脚下去,就如十年前我把那两个乞丐提到墙角一般踢飞他,郑重的对倒在地上的他警告道:“这世上没有颜舒,只有凭王府的女主人人娇,你敢对她如此不敬,这一脚就是你应该得到的。”
安宁转身,对着身后的纳丹摆着手,“纳丹!解决他,我不想在京城看见此人!”“明白!贝勒爷!”
安宁走到泪水涟涟的人娇面前,拉下身上的披风,裹住颤抖不止的她,弯腰她她抱上马车,眼睛不小心瞄到允梦抬脚要踢某男,“小梦!落井下石不是男子汉行为,还有此人我能揍,你不能,今日你未做到保护好你额娘,你纳丹叔叔送你回家后,把府里的孝经抄写到你手软为止。”
说完安宁放下马车帘布,只听允梦一声哀嚎,“阿玛!你……你……你这是谋杀,我不服!”马车走了老远,安宁往窗回头望,只见纳丹抱着允梦笑的没心没肺,“可怜的孩子,叔叔同情你。”安宁才挨家,刚刚把人娇送回屋,准备去看阿玛和额娘。
走至桃花林,京城的春天比江南的迟,满树都还是新叶,未见开花,安宁裹紧披风,慢步林间。今日无风,林子沙沙作响,安宁突然少了欣赏久别重逢自己苑落得兴致,叹了口气,对身后道:“出来吧。”
叶树从树上利落的跳下。
安宁摸着鼻子无奈的苦笑,“我才到府,你就来了,消息真灵通。”
叶树依旧冷冷的,看了安宁好久,才面无表情的道:“圣旨下达川地五日后,叶树就一直在此等贝勒爷归府。”
安宁愣住,烨果然够了解他,自己的确还没想好如何面对他,五年的时间,真的很长……“贝勒爷!主人请你进宫!”
第41章
是谁说过爱情是本书,翻得不经意会错过,读的太认真会泪流。
多年过去,自己已老成,忽而明白,原来,在这本书里他读的太过认真,自己翻得过于不经意。活了两世,安宁豁然发现,这世间没有真正红尘,也没有真正的山林,他们同样是爱情中的卑微之人。安宁进了宫,烨没在乾清宫,他裹了披风漫步走在幽长的回廊里,最后在一片梅花里停了步伐。梅花林里香气宜人,如雪的花瓣飘扬,幽静的林子里传来幽幽琴声,安宁寻声望去,一眼便看见椭圆的亭子坐落其中,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身影端坐在石凳上,专注的拨着琴弦,琴声和着花瓣飘了老远。是诀别诗的曲子,自己就弹过一次,不想烨竟然记得,还弹的如此娴熟,可见这五年里,他没少对此曲下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