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小卡车——月夜猫女

好不容易上到山顶，卓宇瑞还好，但周宣就完全像个野人了，他身上脏兮兮的，脸上也多了几道泥印子。出了林子果然看见黑压压一群人，这群人一看到这两个人灰头土脸的钻出来，马上大声叫着通知老师了。

周宣轻描淡写的说了句迷路了，卓宇瑞则是严肃认真的做了解释，还有很多细节描述，两个班主任老师听着都入了神。

因为和周宣在一起的是卓宇瑞，所以没有人相信他们不是迷路了。

休息了片刻，他们绕着癞蛤蟆转了两圈，就收拾收拾下山了，周宣郁闷的，包里带来的东西一口没吃，一口气撑回了家。

他这等于是，失恋了吧。

第18章：早晨

周宣仔细盘算了一下，觉得这也不算失恋，就卓宇瑞一板一眼认真到死的个性而言，他受到各种挫折都是预料中事，应该越挫越勇，方显男儿本色。

周日卓宇瑞的安排是早上6点起来洗漱，跑步到7点。打了鸡血的周宣5点就起来，5点半开车到卓宇瑞家门口守到6点20左右，卓宇瑞才穿着运动衣跑出家门。

看到熟悉的车子，卓宇瑞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慢跑过去敲车窗，笑着问两眼挂着黑眼圈的周宣：“你怎么这么早，找我干嘛？”

周宣趴在窗沿垂着眼睛看卓宇瑞，看了一会儿抽手扭开车门让身子滑下地，站直伸了一个懒腰说：“我来~跟你一起跑步。”

卓宇瑞看着他软趴趴的样子摇了一下头，转身跑走了，周宣甩上车门小跑着跟上去。

两人并排在晨雾深重的马路上跑了一会儿，随后拐进一个小花园，小花园里面有一两个睡不着的老头老太在扭来扭去的聊天，卓宇瑞分别和他们打了招呼，周宣也跟着微笑点头说：“爷爷奶奶好。”

绕着小花园慢跑了几圈，他们又停下来在假山前面慢走休息，卓宇瑞问周宣：“你平时不是不怎么爱运动吗？为什么能跑那么快。”

周宣得意的笑着说：“嘿嘿，我这其实是轻功绝学，江湖人称草上飞，我叔叔教我的。”

卓宇瑞知道他是在瞎掰：“你叔叔怎么教你的？”

“……他养一条狗，每天放狗追我来着。”周宣憋了好一会儿终于说了实话。

“噗哈哈哈。”卓宇瑞好像看到了周宣被狗追的狼狈样子，忍俊不禁。

听着卓宇瑞感染力很强的笑声，周宣回忆起自己小时候的狼狈样子，也笑起来。

“有一次被我妈意外发现了，她气的一个月没跟我叔叔和婶婶说话。那条狗后来让我叔叔炖火锅给我妈赔礼道歉壮烈牺牲了。”说着他像野兽一样舔了一下白森森的牙齿，“味道还不错。”

“阁下果然是江湖人士，喝酒，会轻功，还吃狗肉！”卓宇瑞笑完一抱拳说。

“在下也早已见识兄台的十八般武艺，实在是钦佩不已，心生敬仰恋慕之情。”周宣故意咬清楚恋慕二字，装模作样回了一礼。

卓宇瑞伸手一推周宣脑袋：“恋慕不能这么用。”周宣闭着眼睛由他推着歪了一下。

“今天放一天假吧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周宣终于说出他来的真正目的。

“你怎么整天惦记着玩？”卓宇瑞叹了一口气直摇头，接着往前走。

“你也不能总惦记着学习啊，劳逸结合听说过没有”周宣强辩。

“我不去，你自己去。”卓宇瑞干脆拒绝。

“我是去清水镇，那边有一帮玩卡车的哥们，你要是去，这一路让你开车。”周宣使计诱惑。

“不去。”

“连我媳妇都诱惑不了你，方圆百里没有比她姿色更好的，你这么清心寡欲，干脆出家算了！”

“……用自己的媳妇诱惑别的男人，你还能更搞笑一点吗？”

“我倒是想用自己诱惑你，可惜你不是同性恋。”

卓宇瑞瞪他：“你脑子里都装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说完自己又跑起来了。

周宣只好跟上，“你真不去？”

卓宇瑞还是老话“不去。”

“那我自己去了，你可别想我。”周宣说完加快脚步跑走了。

卓宇瑞停下脚步看着周宣的背影。笑了一下又接着跑自己的了。

跑到马路上，突然被旁边的车鸣吓了一跳，他转头一看，果然是周宣一脸不甘的趴在车窗上，“你真不去？”

卓宇瑞不理他。

他又哼哼卿卿的问：“你真不去？”就好像是复读机。

“你这样开车，别又撞到什么。”卓宇瑞好心提醒。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中年男人朝这边吼了一嗓子：“怎么靠左开车的！诶你会不会开车啊！”

周宣望过去，见说话的是正面迎来的一个骑摩托车的大胡子叔叔，于是应道：“叔叔，大早上的您别跟我计较了，我刚学会开车呢，我师父不肯带我，我正在求他。”

卓宇瑞听了这无赖的瞎掰，只想假装自己不认识他。可是来不及了，大叔大着嗓门开始教育他：“你这小伙子就不对了，你既然收人家做徒弟了，就不能把人丢下不管啊，你任由他这样开车，一会肯定撞到人！这么不负责任还当人师傅呢！”

卓宇瑞从来没被人这么说过，当下就急红了脸，一看周宣正得意的笑，一点悔过的意思都没有。

“你赶紧管管你徒弟！说你呢！”大叔是个急性子，卓宇瑞见路上本来不多的行人都被吸引过来了，只得咬咬牙跟周宣说：“你到那边去。”

周宣乖乖停了车，挪到副驾驶座上，嘻嘻笑个没完。卓宇瑞上车把车拐到右侧，大叔大声说：“这才像话！”一轰油门走了。

卓宇瑞熟练的控制周宣的媳妇，把车停到自己家门口，下了车跟周宣说：“我先回去做功课了。”就转身走了。

周宣情绪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10点多，卓宇瑞做好数学习题，见外面阳光不错，于是推开窗子想透透气，结果一眼就看到周宣的车还停在楼下，透过车窗他看见周宣一直保持他下车看到的姿势坐在那里。

周宣竟然没有去清水镇，清水镇在北面大概4小时车程那么远的地方，周宣到这会儿还不出发，估计今天是去不了了。

站在窗前看着周宣好一会儿，直到阳光把头发晒的暖烘烘的，卓宇瑞想着最开始没认识的时候，周宣就很无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人看，还不声不响把人带去危险的坡地玩车，之后神经兮兮的跟踪过他大半个月，为他跑去上宋老师的辅导课，又开车带他去喝桂花酒，长跑故意把第一名让给他，在矿洞里紧张的拉着他的手，教他学车。

以上总总联系起来，得出的唯一结论就是周宣在刻意的接近他，非常非常刻意。这样的刻意难免给人他图谋不轨的感觉，卓宇瑞展开丰富的联想，甚至觉得自己会不会是他失散多年不能相认的亲兄弟。

周宣重视朋友，对事物都有自己独立的见解，和死去的叔叔感情极深，而且很有天分什么都可以一学就会，是一个很难得的至情至性的人。

有这样的朋友，卓宇瑞自然觉得很幸运，他最近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变的很在乎周宣，他的在乎表现在好脾气、各种提醒和劝解上。但是他不是很确定，周宣需要的是这样的在乎，他看不出来周宣到底想要什么。这让他有点儿不安。

“还是下去看看吧。”卓宇瑞叹了一口气轻声对自己说。走出房间从冰箱里拿出两瓶水，犹豫了一下见妈妈在辅导妹妹功课，爸爸在电脑前写东西，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于是把水换成啤酒，轻轻开门出去了。

第19章：撞车

他走到距离车大概5米远的时候，周宣才抬起眼睑看见他。

他看起来安静极了，南方初冬的阳光穿透车窗洒落在他的略带稚气的脸上、削瘦的肩膀上和柔软偏长的乌黑头发上，但是他的周身都像是弥漫着孤独清冷的气息。

卓宇瑞长久以来都没有仔细在近处看过周宣，一时分不清他是近段时间才变得这么瘦，还是一直就这么瘦。他想起来早上慢跑的时候，周宣气力不济的样子，突然觉得自己作为好友，关心似乎不太到位。

走到车前，卓宇瑞晃了晃手中的啤酒，“你没去清水镇为什么不上我家找我？”

周宣看着他没有说话，他看的很认真，卓宇瑞不确定他有没有听见自己说话。

卓宇瑞只好自己开门上车，周宣的眼睛一下都没有眨，目光跟随卓宇瑞上车，又乖乖接过了递过来的啤酒。

“怎么不说话，在发什么呆？”卓宇瑞拉开啤酒喝了一口问。

他嘴角沾上了一点啤酒的泡沫，嘴唇也红红的，眉头则因为初尝啤酒的味道而轻微皱起来。

周宣也想开口说话，但是他必须关住身体里面的怪兽，怪兽正在无限变大，几乎就要挤裂他的胸腔。

在怪兽的控制下，他终于慢慢坐直，忍不住伸出手去想擦掉卓宇瑞唇角的泡沫，手伸的很慢，到一半停了下来，此时周宣的意识正介于清醒和恍惚之间的真空地带。

卓宇瑞已经发现了他的意图，他的目光由手往上移，对上周宣深不见底的眼眸。

周宣的手还是伸过来了，中途扭转方向，轻轻抵达在他肩上，五个手指微微用力扣住单薄的肩膀，他的视线越缠越紧，手指也越来越用力。

卓宇瑞觉的有点渴，于是抬起手中的啤酒又喝了一小口，周宣的举止有点奇怪，不过他一向如此，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啤酒好像有点醉人，耳朵和脸颊一下子就变得暖烘烘的了。

“我不是整天惦记着玩。”周宣压着喉头小声说，他在慢慢的靠近卓宇瑞。

卓宇瑞下意识的看了一下车外自己的家的方向，伸手拍了拍周宣的面颊：“醒醒，你是不是在梦游呢？”

周宣松开手中握着的啤酒，抓住卓宇瑞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小心摩挲，眼里满满即将溢出的全是痴迷，卓宇瑞被吓了一跳，但手已经来不及抽回来了，他连忙慌乱的挣脱，压着嗓子怒斥：“周宣！你发什么神经！”

周宣被卓宇瑞的厌恶和震怒吓回了魂，眼里渐渐露出被刺痛的哀伤委屈神色，他像个断线的木偶般跌回座位。

“你把我当成谁？！”卓宇瑞急急的追加了一句，想到徐楠。

周宣垂下眼帘不说话。

“至于吗？”卓宇瑞把周宣的失常解释为为情所困，“你要真的这么喜欢她就去告诉她，一点男子汉的样子都没有！”

卓宇瑞觉得自己从没有这样动气过，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也比刚刚更热了些，过了好一会儿他在沉默中顺下气来，捡起周宣刚刚松掉的啤酒无奈的说：“你要是心里是在不舒服，我陪你去清水镇，陪你喝酒吧。”

周宣点了一下头，像个没骨头的人一样拉开车门滑下车，让出驾驶座，绕到另一边手脚并用爬上副驾驶座，关上车门歪着头看窗外。

卓宇瑞俯身过去检查了一下车门有没有被他关紧，发动车子的时候，好像听见周宣气若游丝的说了一句：“我快死了。”

周宣的下半句是：“你快救救我吧。”

过了一会儿，他们出了市区。卓宇瑞望着前面笔直向北的公路，缓缓开口说：“像你这样重感情的人，要是喜欢上别人可真是一场灾难。”

周宣还是要死不断气的样子，又一阵子过去，他的情绪慢慢平复，拉开啤酒罐喝了大半瓶，才闷声说：“我叔叔看上一个女人，就一定会先开车带她去一个凶险的路段试车，然后带她去清水镇赛车，接着带她去矿洞，带她去喝桂花酒，最后才把她带上床，……大部分女人都会骂他是神经病，然后离开他，只有我婶婶留在他身边……所有矿上的男人的嫖妓，我爸爸也不例外，但是最好色的叔叔却从来没有动过别的女人。”

周宣又停顿了一下，把剩下的啤酒全喝光，又失神的看着前面说：“我带你去那些地方不是我惦记着玩。”

“我知道，你只是想念你叔叔了。”卓宇瑞体贴的说，有一点后悔没有早点答应周宣去清水镇。

“你知道我叔叔为什么要带他喜欢的女人去那些地方吗？”周宣问。

卓宇瑞看着前面的路摇头。

“因为我叔叔和我一样是个感官动物，我们都很容易喜欢上那些长的漂亮的人，他认为只有愿意和他去任何地方的人，才能让他不惜一切代价去爱。”

卓宇瑞没说话。

周宣接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去那些地方吗？”

卓宇瑞有点不安，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踪你吗？”

“……”

“因为我满脑子都是你，我就快死了。”周宣的声音空空洞洞，不着上下，悬浮在半空中。

卓宇瑞不知道怎么应对，他机械的控制着方向盘，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好像什么都没有听见。耳朵里面涨潮，全世界都只剩下嗡嗡的水声。

这时候前面出现了一个大弯，卓宇瑞眼睁睁的看着车子滑出去，“轰”的一声撞在围栏上。

终究还是撞上了。

在卓宇瑞家的楼下呆坐的两三个小时里，周宣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带卓宇瑞去清水镇，一定要去清水镇，无论如何都要去清水镇。

不去清水镇，他就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被卓宇瑞带劲紧张的学习氛围中，周宣努力克制自己的不适应，他越来越觉得卓宇瑞在前面跑的很轻松，自己却在后面追的无比吃力，为了不让卓宇瑞小看，他必须付出比别人多一半不止的精力去应对；除去学习时间，和卓宇瑞相处的时间里，他各种情绪交替起伏，也着实心力交瘁；晚上应该好好休息，但是想着卓宇瑞白日里的举手投足，他都忍不住细细品味，还要忙着计划每一次出行，他的失眠终于越来越严重。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慢慢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停滞在这里。停滞在卓宇瑞家楼下。

卓宇瑞出现的不是时候，他本来可以自己缓过来的，当卓宇瑞说“像你这样重感情的人，喜欢上别人简直是一场灾难”的时候，他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强烈欲望，对啊，真是一场灾难。

不如干脆全部毁灭吧。

第20章：徐楠

所以在撞车的一霎那，周宣嘴角微微有些上扬，能和卓宇瑞一起死好像也不错。

要死哪儿那么容易。

了不起重伤。

重伤都没有。

周宣依然软趴趴坐在一边，卓宇瑞只好打起精神来收拾残局，他下车看了一下，围栏凹进去一片，车头一侧也面目全非，他正心里乱七八糟，啪的一声车门开了，车上下来笑嘻嘻的周宣。

“上车吧，你呆在这里围栏也不会复原。”

卓宇瑞看着周宣，周宣的笑那样轻，已经被风吹去不少。

他转身，却不知道往哪个方向上车，正犹豫，周宣已经上了驾驶座，卓宇瑞不确定周宣这样疯癫的状态是不是真的能开车，但是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上车以后，周宣启动车缓缓往回走，说：“开车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卓宇瑞点头，说了一句对不起。

周宣没有回答。

他把车开到放学回家经过的大河边上，就像第一次被卓宇瑞讨厌的那个晚上一样，他沿着大河往下游方向行驶，经过田野，村庄，桥和小型水电站，停在一个极大的河滩上，河滩平缓，水声细不可闻，身后是枯黄的芦苇，眼前不远处是阻断水流的一座险峻的山峰。水流拐了一个弯，藏去身影，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卓宇瑞一路都低垂着眼帘在想事情，眼睫毛温柔的覆盖在白皙的皮肤上，一根根修长分明。周宣不用看都知道那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