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没有电脑所以我对很多消息都很闭塞,也就不知道原来同性恋的人们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圈子。我以为像我一样的人要么是如蝼蚁般隐藏在人群中,要不就是压抑在黑暗里。
还记得第一次去学校微机房上网查看有关同性恋的消息时,隔壁男生猥琐地打量我的情景。他的表情让我落荒而逃。于是我迫切地需要一台属于我自己的电脑,里面装着我的世界。
除了在一家商场内的德克士打工之外,经过别人的介绍我还去给一个初中的孩子做家教,每周星期日从七点到九点。由于我对路线不熟悉,第一次去的时候就迟到了。是问了无数的路人,润湿了衣裳才到了那个什么座的小区的。幸运的是孩子的家长非常能体谅,并没有责怪我。
说来或许很可笑,虽然外在看不出我是个农村来的孩子,但内心对于大城市我一直潜在着一种距离感。我知道是那一点自卑感在作祟,不过我还是竭力使自己淡然。一切都只停留在挺好的感觉上,不可再妄生一丝扭曲的念头。
令我郁闷的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女生竟然有一米七那么高。这让我们的初次见面显得颇为滑稽,特别是她的妈妈看着似乎比女儿还低了那么一点的我的时候。
或许是跟我的专业有关系,学过的东西渐渐融化成骨血。以至于学生跟我抗议。
“老师,我听你讲话感觉就像是在念台词,看你上课简直像是在拍电视剧。你能不能不要比我还斯文,其实我不喜欢规规矩矩的人。你知道吗?我喜欢那种叼着烟满口粗话的女人,特酷。”
曾经看贾樟柯的文章,他有说过“不能以一个人的苦难和经验来衡量他人的价值和剥夺他的话语权”,因此在某些时候我是非常赞成她的观点。不过在此类问题上为人师表的我还是理智地用“所谓的个性是建立在共性上的事实”说服了她天真的认为。好叫她懂得有内涵的女人叼着烟爆粗口是酷,或许也可解释成个性。但没内涵的女人叼着烟爆粗口,那就是彻彻底底的俗了。
第9章
C大和Q大的距离还是有点远,坐公交的话至少会花费半个多小时。所以自从开学后见过磊子他们,以后的时间我不是活动在三点一线的学校里就是奔跑在兼职的地方。与磊子他们的第二次见面是在一个月后了。
又一个周末的下午,刚走出图书馆就接到磊子的电话。他说他们到了C大,正在球场。我到球场的时候正看见坐在看台上的他们,向博文朝我挥了挥手。
“你们怎么过来了?”我以为他们过来打球,但看他们的装束完全不像是来运动的。
“没事就到处转转呗。谁想这一转就转到了C大,什么叫缘分,这就是啊。”向博文两手微张夸张地比划着。
“你们的学校还挺漂亮的,尤其这操场。”陈哲的重点在场内踢球的同学身上。
“嗯,据说是才建好的。”我看了一下表,已经快接近六点了。
“你有事吗?”磊子问我。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嗯。我在外面接了一个学生,六点半的课。”
“噢。那你忙你的去吧。我们差不多也要回学校了。”磊子说。
我感到很抱歉:“不好意思啊。”
陈哲笑:“丹羽你可真有趣。现在有事情的人是你,你跟我们道什么歉?”
“好了,一起走吧。”远悍说。
唰地,四个男生站起来。站在低台阶上的我霎时被笼罩在一片浓厚的阴影里。他们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感觉真是令人无语。
好不容易过来一次他们就又要回去了。还没离开就开始想念,这种藕断丝连的怀念让我觉得束缚。走到大门口时,我愉快地和他们道别,约定以后有空会去找他们。
“丹羽,等等。”走了没好远就被人叫住,回过头来远悍就在我身后。
“我送他过去,你们先回学校吧。”他这样跟磊子们说,磊子欣慰地看着我们笑:“好。”
向博文追加一句:“一定要安全送到啊。”
“走吧。”
路过蛋糕店时远悍让我等一下他,几分钟过去后我看着他拿着纸袋出来。
“给你。”他把袋子给我,我看了一下。里面装着紫菜寿司和肉松面包。
“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儿,现在吃晚饭估计来不及了,就先吃点东西垫垫胃。”
“谢谢。”
上了公交我对远悍说:“其实你不用送我的,也不是很远。”
“想送就送了,也不是因为距离。”
公交有点拥挤,我只能抓着栏杆。我的平衡感很差,坐车的时候也就最痛苦。身子随着车子扭来扭去,一个急刹车就很容易将我给甩出去。记得以前有一个同学给我讲,她最怕的就是挤公交。曾经有一次就是在拥挤的公交上,她的手被人给挤得折断了。我以为她是在危言耸听,可当看着她右手臂上长长的疤痕时只能感慨:世上真是无奇不有。
突然身后伸出一双手来,擦过我的双颊抓住了我面前的车杆子。我被困在别人的双臂间,这种弱势的姿态让我浑身不自在。车速偶尔加快或减缓都会让身后人的胸膛摩擦我的后背,亲密相贴得令人反胃。我只有尽力让自己的身子往前倾,困难地保持一个怪异的姿势。可谁知身后的人不仅不懂得后退,反而更紧着我向前。
“还好吧?”
在立交桥上一个转弯,身子一歪我倒进了远悍的怀抱里。
“还好。”我给了他一个放心的表情:“还有,谢谢。”
“你对任何人都这么客气吗?短短的路上你已经是第二次跟我说‘谢谢’了。不是朋友吗?”
知道身后的人是远悍,先前那种恶心感顿时烟消云散。其实我一直没注意到,被圈在他怀里的我在这几乎无立足之地的车上却没有想象中的难受。他给了我一片安全的地方,哪怕范围小得只有他的怀抱那么大。
“好。以后不说了。”
“你身上好香。”
“呃?”
“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液?”
“只是一般的木瓜香皂而已。”车上的人几乎都不怎么讲话,于是我也把声音降得很低。然后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身上,没闻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来。
“通常一个人是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的。”远悍的声音突然就响在我耳边。他的声音也很低,我一时控制不住开始心猿意马起来。
第10章
到达下一站的时候,一大半的人都下了车,车里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的。
“后面有位置。”远悍提醒我。
我摇着头说:“你去坐吧,我想站一会儿。”
远悍没有离开,还是站在原地。我又不好去问他为什么不去坐,摆明的事实还去探听只能看出我这个人的自私。
是的。我压根儿就不会去坐那些位置。自从初三那年每天都陷入在一些虚幻诡异的想象之后,我就开始讨厌人。讨厌别人的接触和触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里洁癖吧。刚进大学没多久几番考虑后我去找过心理老师,他说我这是自我强迫的心理疾病。针对我的心理问题他几乎将所学使尽快要黔驴技穷,但对我起不了丝毫的帮助。
其实我也害怕挤公交,比起刚开始对他人的触碰过于夸张的反应搞得自己尴尬之外,现在的忍耐已经是一种很大的进步了。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曾经磊子还为此笑称我为“站神”。
其他人都奇怪地看着我们,身影相贴,窃窃私语。困窘的我只好赶紧找话来打消内心的羞涩。
“远悍,你身上也有味道。”
“什么味儿?”他微微低下身,脑袋好像要枕在我的肩上。
我指了指他的手指,他会过意来笑:“不常抽。怎么?你对烟味敏感?”
“不。只是通常一个人是闻不到自己身上的味道的。”
他听了,笑着揉我的头:“行啊你,拿我的话来堵我。”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他手指间的烟草味,很淡,很好闻。
到学生家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在吃饭,她妈妈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吃。我礼貌地拒绝了,然后进到学生的卧室里去等她。
“老师,你最近来得都挺早的啊。”她进屋后一屁股坐在床上,动作堪称豪放。
我翻看着她的《山海经》问:“怎么,不想早点看见我?”
最近这一个月的确如她所说,我几乎每次都会提早半个小时到她家。我喜欢她妈妈对我的关怀,喜欢她妈妈泡的咖啡。我承认,求学在外的我眷念上了她家里温暖的感觉。
她没有理我,只是眼也不眨地看着我。我被她瞧得不好意思了问:“怎么了?”
“老师,你怎么可以那么温柔。”我不知道她究竟是在询问还是在感叹。她今天看起来有些反常。
“对了,给你看一样东西。”她又兴奋地跳起来从凌乱的书桌上开始翻找东西。“不过先说好,看完了可不许笑话我。”
她递给我一个笔记本,快速地翻到十几页后。我放下手里的书接过来看完后问她:“你这写的是藏头诗?”
她犹豫了一会儿:“算是吧。”
“你是不是在暗念某个人?”我猜测。
她可爱地瞪着眼睛,看来我是猜对了。因为她的本子上有三行诗的开头第一个字被人用力地涂抹掉了,我想应该是那个人的名字吧。
“不过,你确定你这是在描写一个男生?”我指着那首原创的不怎么算诗的诗问她。
“怎么不是。”她夺回笔记本压在书架下面后开始比手划脚地给我描述她所倾心的男孩的模样。
“老师你知道他有多可爱吗?他虽然不爱笑,但偶尔笑起来会有两个甜甜的酒窝。他走路喜欢并着双腿,站的时候右手喜欢环着左肩……”她细致地给我讲述,期待我也会如她那般懂得去欣赏那个男孩儿。
“不过话又说回来,我觉得他跟老师蛮像的。”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你这是在公然调戏你的老师?”她的身高和成熟的话有事容易让我以同龄人的心态来对待她,而会忘记其实她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这里只有两个当事人,哪来的公然?”她伶牙俐齿地反驳我。
“好了,这个问题就此打住。我拿了你妈妈的钱可不是来陪你聊天的。”我翻开她的语文卷子。
“老师。我还有个问题。”她拿着我刚才看的《山海经》翻到鲧禹治水那一篇:“我昨天刚看到这里,书里说鲧是禹的父亲,那他怎么会生出禹的呢?男人也可以生孩子吗?”我的嘴角有些僵硬。
“嗯,这个……”
“难道说鲧其实是个双性人?”
“啊?!”
“难怪现在的耽美小说里这个题材那么泛滥,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她还在那里自言自语,我已经是被彻底击败了。噢,天啦。我满脸黑线。她看书究竟是看到哪里去了,怎么会去注意那里呢?现在的孩子的信息来源真是繁杂又快速,难怪他们那么早熟。
她古里古怪地看着我兀自呵呵地笑。
“你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没好气地问。
“我在想,估计半个世纪后老师也可以做妈妈。”
“STOP!”我扯过她的语文卷子抖在她面前:“看看,才只有七十几分,学了这么久你究竟学到哪里去了?还笑!”
她懒洋洋地说:“我们班最高分才只有八十六分,我七十八分已经算不错的了。做人不能那么贪心的老师……”
每次课就这样在我们的吵吵闹闹中度过了,我想我是很喜欢和这个孩子相处的。这种轻松的氛围可以让沉重的我得到短暂的喘息。
这次的课在结束的时候,她略有些伤感地问:“老师,你说暗恋究竟是什么呢?”
看她难得一次露出女孩儿在青春期的懵懂与彷徨,我的语气也难免柔和下来。
“你认为是什么?”
“完全是吃饱了没事干。”她非常简洁且直接地说。
我没有去纠正她赌气的答案,我只是告诉她我对这个词的理解。
“如果你觉得那个人不值得你喜欢,你不愿意去付出。感情与理智相违背那么你就是在自找罪受。如果你觉得那个人值得你去喜欢,你也愿意去付出,那么所谓的‘暗恋’就是一种隐忍的牺牲。”
她似懂非懂地望着我,这种感情上的事最是说不清楚。等她哪天终于懂我话里的意思的时候,那她也就是成长了。说白了,人的一生就是在学感情。学习如何去体会,去运用,去享受,去承担。
第11章
最近因为生病所以工作经常不在状态,也被扣了一些工钱,有点心疼。自从自己开始工作了才知道原来我也是可以变成吝啬鬼的。
小时候在外婆外公身边的那段岁月里,也有一年的时间我长时间泡在药罐子里。每天清晨外公背着我走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去看病,一天三次,三百六十五天皆如此。八岁的我不惧怕针头与药物,那些对于我来说已经无异于家常便饭。不再生病后,就渐渐忘却了对那些东西的麻木,使得后来一有病需要打针就觉得痛。所以一般的感冒或者轻微的病痛我都喜欢忍着,总觉得忍一忍就过去了,这次也一样。
我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商场里,不对流的空气使得我容易感冒发烧。以前我也经常感冒,通常睡一睡就好了,可这次似乎不顶用。忍了三天后,耳边老听见锣鼓重锤的声音。没办法,只好去药房买了一些感康什么的。等到感冒好了以后突然又觉得胃不舒服。稍微吃一点东西就觉得很饱,而且三四天才排一次便。
听别人说吃香蕉好,滑肠的。于是就买了很多香蕉吃,头两天的确有效,后来就失效了。又看了电视上的广告,就买了碧生源,麻生丸。每次吃麻生丸的时候特别痛苦,一大把的小黑颗粒摊在手掌里,光闻着那个味道就开始干呕。也下决心去过一次大医院做了检查,说是慢性胃炎。结果在医生的药房里又看见麻生丸。医药费价格出来的时候我恨不能把手里的药全给扔了。硬着头皮吃了一半,发现完全失效。再去检查,医生说我的肠胃已经对这些药物免疫了。他们又给我推荐吃中药,胃需要慢慢地养。
我跟室友的关系一般,不浓密也不疏远,属于能说上话的那类。我拿出自己辛苦了一个月的工资买了一个熬药的锅子和一些中药。满屋子的中药味熏得别人难受,室友们虽然没说什么,但我也不是不懂得看人的脸色。终于在半个月过后我停了药。
从那过后我发现我被疾病缠身了。先是耳朵经常会痛,耳鸣,有时候还听不见别人的话。胃病也不消停,一会儿胃胀,一会儿又胃痛。咬牙坚持了半个月我还是把在德克士的工作给辞了。
快节奏的生活坚持了两个月,突然清闲下来我无聊得发慌。不愿意去找磊子他们,就一个人在校园内晃荡。除了图书馆,操场就是我经常流连的地方。躺在草坪上望着广阔无垠的天空,心会得到安宁。
我一直坚信,一个人不需要别人的支撑也是可以好好生活的。但后来我知道,这不对。人不可能总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至少在某一个时刻他也是需要认同感的。如果没有那种认同,人会感到孤寂,一感到孤寂精神就容易受折磨,一受折磨就容易伤人、伤己。没有谁天生就适合与寂寞为伴,如今的我习惯寂寞也只是因为习惯而习惯,绝不是打从一开始就全方位的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