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埙有些急地往前走,裴冷枢也恍恍惚惚。
这“乐师神医”,不就是相传能治好师父的那人吗?师父现在……如何了?
薛子埙走了一段,见裴冷枢越走越慢,竟和自己隔开了三丈有余,又几步走回:“怎么了,有心事?”
裴冷枢低头继续走了两步,停下,道:“我想回去看看师父。不知他的病,现在怎么样了。”
“尊师生病了?”薛子埙愣了一下。
裴冷枢点点头,将那次对战寒水教的经过大致讲了下。又说先后派了不少人都寻不着那“乐师神医”,见不能再拖下去,只在山下的那镇子上请了位还有些名气的大夫,拿人参汤药吊着命。
薛子埙脚步一顿,复又赶上:“我同你一起去吧。”
薛子埙还待回去驾了马车来,裴冷枢道:“就找驿站雇了马可好?”
薛子埙想他应是心中担忧,可偏偏自己是连马也没骑过,实在不知该答“好”还是“不好”。
裴冷枢停住:“薛兄不会骑马?”
薛子埙尴尬地点点头。
“其实薛兄不去也无妨的。”裴冷枢淡淡地说。
“我坐你的马吧……我去说不定能帮上什么。”
裴冷枢见他说得真诚,便应允了。快步走到镇边上的驿站,雇了匹马坐上,又伸手将薛子埙拉上来坐在自己身前,狠抽一下马鞭。
马儿在路上撒蹄跑开,薛子埙紧张地抓紧了马背上的鬃毛,又怕太紧了它吃疼会跑得更快,不受控制地双臂颤抖起来。
裴冷枢控好了缰绳,对他喊道:“要是怕抓住我的手!”
“多谢!”虽这么说着,手却是动了动,依旧抓着鬃毛。
每到一处驿站就换一匹马,如此快马加鞭赶到玄罡山山腰,天竟也微微泛白。
下了马,二话不说拉起薛子埙的手就施展开轻功向紫冥峰跃去。
薛子埙被吓得不轻,只闭紧了眼睛。察觉到自己飞了一会儿,又被平稳地放到了地上。再睁开眼一见,却还是在山路上。
“刚那一段难走,若无武功几乎无法上来。因此冷枢就自作主张了。”
薛子埙双唇惨白地一笑:“快别耽误了,赶紧走吧。”
再走上十多步,才感觉到当初自己到处打听这玄罡山时大家都劝说“这山难上”的原因了。每走一步,都要先探寻一番这落脚处可会打滑,又要再思量一番这地方大小可够撑得住一个人的重量,然后才考虑下一脚要踏到何处。
好在最后剩的这段路不长。大约半个时辰后,他们站在玄冥教的门前,可两人却同时愣住了。
第三十四章:刺杀
正厅前门两旁竟贴上了白底黑字的挽联,写有“玄冥教”三个字的匾额上也挂上了白色的绢花。
裴冷枢只觉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全身无力几欲跌倒。薛子埙虽有所震惊,终归和自己不沾亲不带故,也只扶住了裴冷枢。
两人不言不语,只静静地立着。过了会儿,清晨的鸟出了巢,发出几声凄厉地鸣叫。“我这里等着,你进去看看吧。”
裴冷枢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时已复睁开,点点头,道:“我进去了。”
施展开轻功从侧边墙翻了进去。正准备直奔上官洌德的卧房,却看见冷玄房窗里透出了些微弱了黄光。他觉得奇怪如此大清早怎么会还点着蜡烛,便又轻飘飘地过去一个“金钟倒挂”悬在房檐上。
窗子没关严实,留了条缝。也不知是刻意而为,还是给风吹开的。
裴冷枢斜斜地从缝里望去,只见到案前一人素缟麻衣,长发散漫地垂在胸前。而手中拿着一本簿子,上面一排排列了许多事项,另一只手握着笔,逐条看过在上端打勾。
裴冷枢心道:幺儿长大了不少,现在都能独当一面处理这些事了。若是当初我能让他早些接触,不知现下境况可会有所不同。
这么想着,又不禁觉得鼻尖酸楚。再看天色,已容不得自己再拖拉。便提一口气,在房檐上站直,又足尖轻点一片屋瓦,身形向后方而去。
上官洌德的卧房里更是满屋子的白。天色尚早,裴冷枢不费什么力就进去了。
只见屋内床的边上摆了一具寿棺,而床上则是空空无一人。棺前的案几上立了块牌位,前面一个香炉,炉内几支香悠悠地烧着。
裴冷枢走到炉前跪着蒲团上,深深拜了下去,直到额头碰到地面,才直起上身,站起。复又再跪下,如此反复,拜了三拜,才走到边上取了三支没点着过的香,凑在白烛上引了火,等明火自己散去,才走回香炉插上。
裴冷枢再回到薛子埙立着的地方时,天色已全白。估摸自己进去半个时辰由于,薛子埙竟立脚处也不曾变过地站着等,不禁心下有些过意不去。几步上前拱手道:“薛兄,久等了。”
“不久……”说着似乎是想迈开步子,却因为过长时间的站立而麻痹而难以行走。
薛子埙抬起头,微红着脸说:“让冷枢见笑了。”又弯下身在两腿外膝下足三里穴按了片刻,才直起身:“行了。现在下山吗?”
裴冷枢看着他微点了点头:“我背你下山吧。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你上山已这般吃力,况且现在又站了这么久,腿上应该没什么力气吧。”
“这怎么可以……”还想寻些借口否定了这个提议,却见裴冷枢已经将头发拢在胸前,蹲在自己身前。
薛子埙脸又红了红,轻声道:“如此有劳了。”挪上前几步,才小心翼翼地覆在他背上。
薛子埙当下觉得耳边疾风呼啸,不由得抓紧了裴冷枢的衣服。过得比之前多上半盏茶的时间,两人才落地,正是之前栓马的地方。
“真不好意思,论年岁我比你大,倒还要你背……”说着别扭地鞠了一躬,姿势极像从没做过这类事般。
两人坐上马。这会儿不赶时间,裴冷枢便也不甩马鞭,只控制了方向让马自己随意地走着。
“我师父一直待我很好,像他亲生孩子那般……可我却常常不听他的,言语上依旧那般,行动却完全相反。”
裴冷枢轻轻地说着,像是呓语一般。
薛子埙明白他只是需要吐露而不是真正需要别人的什么意见,便不开口,认真地听着他说。可自己心里的种种后悔与不安,却无人倾吐。
走了一个上午,才到山脚下那叠石镇上。两人找了地方,准备吃饭。
门口小二爽朗的一句:“客官您这边请!”将他俩带到一张空桌子边坐下。
这店不算太大,但堂里也摆了不少桌凳。边上那桌上就坐了三个人,也作江湖人士打扮,却奇怪地一见到他们就若有若无地把脸转向另一边。
这边小二已经一串菜名报完,薛子埙问:“冷枢你想点什么?”
裴冷枢也不知是依旧在背上之中还是探究着那三人,眼神也没回来,只道:“薛兄看就好。”
一些菜名取得新奇,搭配也都是之前没吃过的。薛子埙没敢点,顾及到裴冷枢大概也没为什么胃口,只点了些清淡的菜和两碗米饭。
裴冷枢也确实没胃口,一小碗米饭最后还剩了些吃不下。
两人没再作耽搁,便又准备上路。人还没出得店门,裴冷枢惊觉那三人竟也准备离开。他心中思量了一下,拉了薛子埙上马,小声在他耳边说:“等下若有人欲为难你我,我对付他们你先骑了马走。抓紧缰绳两腿夹紧马肚,不会有事的。”
薛子埙却只听到这句话手心就出了汗,但还是坚定地点点头:“你自己也要小心。”
果然刚出了这镇子,到了稍偏僻的路上,那三人就现出身来挡在前方,不过脸上都蒙着黑布。这大白天脸上蒙布,除了肯能为所识之人不作他想。
裴冷枢勒了马,马又踱几步,方定住。
为首的那人放声道:“裴冷枢裴大侠,幸会!”
“幸会。”裴冷枢回道。但双方口气中都听不出这“幸”在何处。
那人一手伸到背后,裴冷枢也凝神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就在这时,这人手臂一摆,整个人已冲到了马的正前方,同时抽出了身后的剑。而另两人也分别从左右围了上来。
裴冷枢当下一脚踢在马屁股上,趁着腾空而起时又踢了挡在马前的那人一脚。马儿吃了痛,当下直往前冲,撞开了那人。
这边裴冷枢已抽出了剑,左一招“雁落平沙”右一招“一苇渡江”,挡开了那两人的攻势。
之前被踢开的那人这时又攻了过来,使的是一招平平淡淡的剑法,似是可以隐瞒师承来历。裴冷枢一招“野马分鬃”,这边破了他此招,那边又发出两枚银针直逼身侧两人面门。
这银针速度并不快,那两人急急改前进为后退,避了开去。
但裴冷枢本也不为射中他俩,只为争取中间这一点时间,使出了“银蛇缠身”缠住面前这人的剑。他的内力高处此人许多,不费力便达到了效果,再一个牵引,只见这剑脱手而出飞向左边那人,贴着他的脖子钉在了树上。而裴冷枢又趁着此人剑脱手之际急射出一枚透骨钉,钉在他胸口。
再去看余下那人,也收了架势,面色惶惶。
裴冷枢也不再多言,收剑入鞘。一个“鹞子翻身”向着马跑开的方向跃去。
裴冷枢奔了一盏茶功夫,才看见前面薛子埙和飞奔的马的影子。刚想再几个大跃赶上,却瞧见那薛子埙还在一下一下地甩着马鞭。
裴冷枢喊道:“薛兄!”
薛子埙听到,赶紧回头一看,见是裴冷枢,当下勒紧了缰绳,让马掉头小跑了几步。
裴冷枢没急着上马,问道:“已经会骑了?”
薛子埙点点头:“那时一急,就像都会了。不过它越跑越快,还是有点怕啊!”
“怕你还不停抽鞭?”裴冷枢疑道。
“啊,原来不用抽鞭啊!我是看你骑的时候都有抽,我便也抽了。”
裴冷枢微微一笑,感觉方才那一番活动,心情也舒适了不少,便道:“这里离驿站也不远了,去那再雇匹马吧。”
听了这话,薛子埙却似乎显得有些失落。但他也没提异议,两人一左一右牵着马走着。
可这事却像是没尽头了。从叠石镇到杭州路上5天时间,竟每天都有人前来为难,且也不说是何人所派。几天看下来目标似是自己。虽一次人比一次多,却自始自终都将武功招式藏着掖着。
这日快到西湖,便又遇见了一批人。
解决这些人不费多少力,但裴冷枢却不想再这般下去。况且自己借居在他人屋下,若招来些灾祸可不好说。
于是这次他就用剑控制住一个人,试图逼问出是何人指使他们如此作为。然而这人却怎么也不肯开口,裴冷枢这边制着一人,再对付其他人倒显得有些吃力。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用剑挑开了那人脸上的黑布。
这一看,他却不由得停了手。“杨师弟……”此人正是杨冷云。
其他那些人也纷纷罢了手。
“裴师兄,你别怪我……教主之命,我等皆不敢违抗啊!”
“教主?”裴冷枢刚一开口问,心中似乎预感到什么就深深疼了一下。
“师父,你怎么忘了。”说话的是杨冷云的弟子徐清川,“冷师叔他不是上任时就跟我们说已经把他逐出玄冥教了吗,你怎么还叫他师兄!”
裴冷枢只觉得顿时眼前一片黑暗。
第三十五章:黟山
杨冷云听到此话也甚是尴尬,惨然一笑:“别介意,他小孩子说话没遮拦。”
裴冷枢恍惚地摇了摇头:“所以才全是真话不是吗?”
杨冷云也不知怎么回答,只低了眼看地面。
“他有说要带什么话吗?”过了许久,裴冷枢的声音才又悠悠地想起。
杨冷云摇摇头:“他说,不能暴露身份……”
裴冷枢苦笑道:“只是为了杀我啊!”说罢,便像丢了魂似地往回走。
“师父?”徐清川还有些不懂,睁大了眼睛问。
见杨冷云伸手示意他不可多问,便也撇撇嘴,不出声了。
其实杨冷云也不懂。他只知道昔日自己看着眼里那般亲密的一对师兄师弟,此后再也不能是师兄弟关系了。
裴冷枢恍恍惚惚走到薛子埙的宅子门口,见他竟然还没去沐浴换衣而是在那儿等着自己。他走上前几步,道:“薛兄……”
“怎么了?精神好像不太好。”薛子埙微皱了眉。
裴冷枢一抱拳,道:“薛兄,冷枢想,该是告辞的时候了。”
“何出此言?”薛子埙的话语中带上了几分着急。
“那些人,都是冲我来的。虽说现下我是能应付,可之后就不知会如何了。如若我继续住这儿,岂不是连薛兄也要受我牵连。男儿本就因志在四方。我习武这么多年,都还没真正闯荡江湖。也是时候了。”
听裴冷枢这么说,薛子埙也不好再挽留。只劝他再住了一晚,让阿琪准备了一些盘缠,才准他上路。
裴冷枢颇为无奈。他自己心里清楚,不会要用到这些钱,但又顾及薛子埙的心性,还是一番道谢收下了。
再次踏上路,却突然又不知该往哪儿走。没有目的,索性前往黟山①,作游山玩水之想。却又不知,这一路上,看进了多少风景,酝酿了几声叹息。
一路而来听说这黟山有四绝,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其他三者倒还好,这“云海”却是要碰运气,要碰上合适的天,才能见着。
裴冷枢心中打算,便是见见其他三者也不枉此行。至于云海,随缘便是。
黟山的山路也不好走。大约只走了山高的一半多些的位置,裴冷枢进了路边的一座“观松亭”稍作休憩。此亭正对迎客松,抬头便能望见。
此松算是黟山最著名的一处风景了吧。此时天已转冷,树又长在高处,因而针叶上沾了点银霜。远远望去,白中带点暗青,好似一幅淡墨青松图。
察觉到了些寒气,日子细细数来,竟又过了霜降,快至立冬。今年霜降,不知玄冥教中是如何光景。只怕那炼药房,是无人访了。
坐了一盏茶功夫,也没做什么,只是侧过身凭栏而望。入眼一片青黛苍茫。
裴冷枢起身,拍去衣上落着的残叶,准备继续登山。
亭前却见一人拾级而上,轻笑着缓缓道:“师兄,你让我好找。”慢慢停下了脚步,挡住继续上山的路。
冷玄这句话的确说得很轻,语气间却察觉不出以往那般的讨巧与撒娇。裴冷枢不由得退了一小步,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师兄,你怎么见到我一点也开心呢?我们是有多久没见了呢?让我想想,一个月?不,应该再多些。”冷玄说这话的时候也歪着头,与记忆中那歪着头问师兄问题的小师弟一般无二,怎么说出口的话却是压低了嗓子,说得那么寒冷而刺骨?
裴冷枢听着他自说自话,目光却离不开他的脸。上次回教时偷看了一眼,没见着他的脸。现在看来,脸型长了些,五官也长开了,显得成熟了许多,也越发俊美了。
若是此时冷无相也在此处,那裴冷枢定能发现他俩长得是如此相像。可现下他却没那么多心思去想到这个在他印象中与自己和冷玄没什么关系的人。
冷玄转回头,正对着裴冷枢,嘴角挂着微笑,像是等待他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