箫魂录 中——楚怀忧

苏云衣的脑海中闪过这些情景，仍旧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解释道：“你这番容貌，只怕在京城已经传开了。你又得罪过太子，只怕会生事端，扰了前程。”

“那该如何？”

“你慢点赶路，养一养身体，你咳得越来越厉害了。等过了江，你再向东北行驶，肯定会碰到你爹爹的。”

“真的？”

“嗯。”

但愿楚怀忧能够追上苏云衣的脚步。

第88章：字忘忧

苏云衣缓了脚步，天黑之时来到一家客栈，冷饿奔波了一天，脚步不自觉地就进了。正是饭时，客栈中坐满食客，客栈二楼的前台之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猛拍桌前的堂木，然后拉起手中的二胡，悠悠地唱道：“杨柳烟处浴春池，光流玉转飘香脂……”

他这唱词，苏云衣听来无意，但是我却清晰地记得，楚怀忧在明水宫中吟过，正是唱的秋明水。

苏云衣寻了个无人的角落坐了，黑瘦的店小二过来言道：“客官，您是打尖还是吃饭？”

“嗯，来一碗面就好。”苏云衣道。

“好嘞！”店小二高唱一声，去了。

苏云衣简单地吃过面，便要掏钱付账，但左寻右找却掏不出半个铜子，不禁尴尬地说道：“怎么办，好像买马花光了仅剩的铜板。”

“那就把马再卖了。”把马卖了，或许楚怀忧还能赶上他。

“不行啊，我还要去寻爹爹呢。”

“那——你把店小二叫来。”

“哦。”苏云衣望向店小二，唤道，“小二哥！”

店小二过来，笑道：“客官，您还有什么吩咐？”

苏云衣愣愣，依着我的话道：“在台上唱曲的那个老伯，唱一首曲能有多少银子？”

“这个——要看各位客官的打赏了。”店小二奇怪地望着他，回答道。

“哦。我也想唱来着，你看，能不能安排一下？”苏云衣嘴上重复我的话，但是心中却在打鼓。

“这个……”店小二为难道，“客官您稍等，这我得去问问。”

苏云衣坐在位子上上下不安着，道：“你要叫我上台唱曲吗？”

“嗯。”

“可是——我不会唱的。”

“没有关系，我教你。”

“你教我？”

“嗯。放心吧。”

苏云衣点点头。那店小二过来，一甩衣袖，道：“客官，您楼上请。”

苏云衣起身随他绕到楼上，来到台后，店小二跟那老者小声说了两句，那老者“哈哈”一笑，走向苏云衣，上下打量了一会，道：“敢问公子要唱哪一段？”

苏云衣挠挠头，然后又依我言道：“老先生不忙，晚生清唱一曲即可。”

老者一愣，笑笑，道：“也罢！”然后退到旁坐坐了。

店小二过来做了请的手势，苏云衣踌躇着慢慢挪到了台前。

台下人看到台上换了个年轻俊美的公子哥，一时惊讶声，欢悦声，调戏声，顿时沸腾起来。苏云衣的模样在锦颜阁尚且称道，更何况是这偏僻的小城呢？

苏云衣看到台下这般热闹，又是一阵恍神。

我道：“我唱一句，你跟一句就可以了。不要拘谨，放出声去。”

“哦。”苏云衣虽然应了，但是依旧有些紧张。

“悲莫悲过人生短相思长，哀莫哀过相逢春已老，挥慧剑无奈斩断情丝今生最恨，怨有情人伤别离。愁莫愁过秋雨落花飘零，痛莫痛过多情似无情，肠寸断不知酒醒何处今生无悔，叹我心悠悠谁人来怜？来生再续缘，与你共缠绵，生生世世相爱岁岁年年共度。来生再续缘，与你赴红尘，繁华落尽只愿比翼双飞，我望不穿心事天涯，生死两茫茫。怪苍天戏弄人间如梦如烟……”

我终究是脱不了前生的，我终究是忘不了旧情的，我终究是还是期盼着，期盼着能与于航再续前缘的……

这首歌，于航会懂吗？

苏云衣模仿着我的曲词和音调，开始时候因为紧张和不安，声音低沉，词韵颤抖，但是后来熟悉了旋律和韵律之后，苏云衣浮虑的心便慢慢平静了，唱的曲词也便有模有样。苏云衣的声音本来就很干净，很含情，此时毫不造作地演唱，到了后来真的扣住了每个人的心弦。

包括我。

苏云衣声音止了。台下一阵沉默。

店小二愣了一下，然后赶忙爬下楼梯去收钱了。

“再唱一段！”“再唱一曲！”台下有人突然喊道，然后是沸腾。人们纷纷向店小二抄起的衣衫下摆里投掷铜板。

但是坐在正中的一位青衫少女却掏出了一锭银子。

店小二看了一下少女，忙赔笑道：“谢郡主打赏。”

被称作“郡主”的少女看着台上发愣的苏云衣，轻轻说道：“他叫什么名字？”

店小二回头看了一下苏云衣，犹豫道：“这个……”

少女道：“你把他叫下来，我亲自问他。”

“是！”店小二小心附和着，然后跑了上来，对苏云衣笑道，“公子，您这边请！”

苏云衣回了神，和他下了楼，在众人的叫嚷和注视下来到了少女的坐旁。

苏云衣看了一眼少女，但觉得她眉清目丽，鼻秀口端，便无他想。

少女身后站着两个绿衣青年，应该是她的侍从，其中一人对苏云衣颐指气使地说道：“还不拜见郡主？”

苏云衣不理他，只道：“你找我什么事？”

少女闻言，不禁一笑，问：“你不是仪城人？”

苏云衣摇摇头，又猛烈地咳了起来。

“那是逃难过来的？你的艺名是什么？原来在什么地方卖过唱？”少女猜测道。

“我不……”苏云衣还在咳着。

“忘忧，云衣，你的艺名是忘忧。”我告诉他。

“忘忧。”

“忘忧？”少女笑笑，道，“唱得还算不错。你不如到我宁王府，本郡主定然不会亏待于你。”

宁王府？原来是韩宁的女儿。

苏云衣咳罢了，方道：“我不去。”

“大胆！”绿衣的侍从齐声喝道。

苏云衣也不瞧他们，道：“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先走了。”

“你！”少女一时语塞，脸色顿时难堪起来，看着他转身欲行，不禁喝道，“真是不识好歹！给我拦住他！”

“是！”绿衣侍从应着，一左一右，跨步挡住了苏云衣的去路。

苏云衣回头看了一眼少女，少女站起身来，含笑说道：“还是听话的好。你跟我回去唱曲，我每月给你十两，不，二十两银子，不好过这战事纷扰之间的漂泊卖艺吗？”

“我还有急事。你叫他们让开吧！”

“急事？什么急事？告诉本郡主，就是天大的事情于我韩浓儿又算什么？”少女的名字倒是很配她的模样，不过她实在娇惯自大的可以。

“我要……”苏云衣一时性急，又咳了起来。

“你且问她，现今天下，战事如何。”我道。

韩浓儿闻言，不禁一愣，笑笑，道：“想不到忘忧公子还是心存天下之人。”韩浓儿听他发问，不禁又仔细打量了苏云衣几眼，道，“我父王和大将军已经将叔叔的叛军逼死在了峦城，叔叔再挨上几日，只怕就要兵退开城了。”

兵退开城？看来，苏远亭和苏云缠却有危险。这点，苏云衣虽无完全的认识，但终究还是隐隐地不安。我叫苏云衣回话道：“韩昭怎么如此轻易就败退？”

“叔叔坐上叛乱，肯定没有好下场。你却嫌他轻易败退，确是也想造反不成？”韩浓儿威吓道。

“哼，韩昭坐上叛乱，不得好下场，当年韩起帝不也是坐上叛乱，确得来了大允朝的天下吗？”我叫苏云衣这般说道。

“无知小儿，竟敢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来人，把他抓起来！”韩浓儿怒道。

苏云衣不想再和她纠缠下去，待到韩浓儿身旁的侍卫受命攻来之时，晃了晃身体，然后轻轻推出双掌，掌风所及，灭了灯烛，残了桌椅，摔了众人。苏云衣在一片慌乱惨叫中飞离出去，牵了马，疾驰在雪夜之中。

第89章：万马帮

苏云衣咳着。

苏云衣想到楚怀忧，又爱又恨，又气又恼，又苦又甜，个中滋味，我无法言语。

那许多记忆，他又一一回念起，但是画面最终定格在了碧山涧，两个人时时相见，处处相拥。短短数月，却有着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过的幸福和快乐。

苏云衣曾经问我，为什么我都能记住。现在，他不是一样也没有半分半点的忘记吗？铭记于心，是因为那是和自己心爱之人所经历的点滴，快乐抑或悲伤……

于航，谢谢你曾经没有这样反反复复地伤害我的心，我的爱。

于航，我要告诉你，我爱你，不曾后悔了。

于航，想你。

楚怀忧，你也这样想念他吗？

夜未央，苏云衣来到仪城城下，想要飞奔出紧闭的城门，便要弃马不要，苏云衣舍不得，便没有这样做。牵马寻到一处破庙，便进去躲寒歇脚。

生了火，倚在佛前，苏云衣继续回忆起了碧山涧里，洞火悠悠，两情相悦，厮守长夜。

“要是那个时候，不曾出谷就好了。”苏云衣叹息道。

“楚怀忧，他不是以前的楚怀忧了。但他对你的感情却是一样的啊，他会那样做，却也是因为爱你爱的极深。”

“你知道的，我好难过，我好想他，我也好怨他。我是不是不该喜欢他呢？”苏云衣咳罢了，又落了眼泪。

此情此景，苏云衣的孤寂，委屈，情爱，心结……我真的无法言语，也无从安慰了。我只道：“不要想这些了。开城就要兵乱，你要赶回去救你爹爹的。”

苏云衣擦擦泪水，毅然说道：“嗯。我要救爹爹的。”

风从庙外涌了进来，一阵接一阵，挑拨着火苗。苏云衣许久之后，才闭目安睡。

睡去了，却也不得安生，一夜之间，也不知道咳醒了多少回。

次日出了仪城，下午渡过奇江，苏云衣改道东南，希望能在半路之上截遇苏远亭。江北已不比从前，一路的饿殍，一路的战骨，风更疾，雪更狂，苏云衣也咳得更加严重了。

民生凋敝，城街荒凉。

苏云衣饥寒交迫，但依旧身无分文，牵马走在街市之上，问我该当如何。

“没有办法，只能将马卖了。”

“卖马？可是，我还要……”

“没有关系。你爹爹他们的行程不会比你快，你去东北面等他们便可以了。不骑马也罢。”

“哦。那好。可是，要到哪里卖马呢？”苏云衣左右望着寥寥无人的街道，问道。

“你寻个人问一下有没有马市。”

“哦。”苏云衣应着，看到前面走过一位少妇，便迎了上去，小声问道，“请问，有没有马市？”

少妇微微一愣，忙道：“马市？你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再向南去就能看到一个马场。”

“谢谢你。”苏云衣道了一声，便骑上马，向前奔去了。

东头南拐，远远地看到一片篱笆圈起的偌大空地，空地里圈着数十只马匹，白色，棕色，黑色，甚是神骏。苏云衣在篱笆门外下了马，看到门外看守的两个中年男子，便上前问道：“请问，能不能易马？”

男子瞥了苏云衣一眼，便朝篱笆内高喊一声：“齐总管，有人卖马！”喊罢了，便对苏云衣冷道：“等着。”

苏云衣乖乖地等了半晌，然后篱笆门开，一位四十上下，留着山羊胡的男子走了出来，看到苏云衣，上下打量了一番，便道：“你要卖马？”

“嗯。”苏云衣看着他，回答。

“就是你身后这一匹？”

“嗯。”

男子扫了一眼马匹，言道：“瘦弱不堪，二两银子。”

苏云衣对金银并没有什么概念，但是也知道，他买马之时是花掉十二两银子的。他摇摇头，道：“能不能再添一些？”

男子奸笑一声，道：“二两便是二两，一钱也不再加。”

“怎么办？”苏云衣问我。

“不卖！”

“哦。”苏云衣应着，便道，“那我不卖。”

男子眼睛一眯，怒道：“小子，你戏耍老子？”

苏云衣不悦地瞥他一眼，咳了几咳，转身欲行。男子对看门的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心会，上前拦下苏云衣的去路。

苏云衣回头，疑道：“你们想怎么样？”

“留下马匹，放你离去。”男子厉色道。

苏云衣摇摇头，只道：“不放！”

“放与不放，岂能由你？”男子讥笑一声，道。

“讲理不讲？”苏云衣也有些怒了。

“理？万马帮就是理！”

“万马帮？”我轻轻重复，心思百转，很快忆起和珠玑道长一起出现在昭王府的便有万马帮帮主，楚怀忧说他叫做孙胜，人送外号“千里良驹”。

苏云衣叹了一口气，便回了头，继续牵马上前。

拦路的二人彼此对视一眼便纷纷抽出了腰间的马鞭，半空急甩，甩向了苏云衣。苏云衣举起右手，手肘轻摆，便牢牢抓住了甩来的鞭尾，正是千音手，采花式。

苏云衣轻轻一拉，二人便迅速飞起，远远地撞到了篱笆之上。

身后的男子大骇，惊愕地看着苏云衣牵马离开了。

苏云衣行到天色将暗，刚刚出城，忽听到身后传来万马踏雪的奔腾声，不禁回头，却看到数十匹马匹疾驰而来。苏云衣咳嗽的空当，马匹便奔近了，片刻便将他包围在马队之中。

领头的，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千里良驹——孙胜。

孙胜勒了马，晃在苏云衣的眼前，冷冷地看了苏云衣半晌，突然笑道：“哈哈哈，没想到竟然会是苏公子！”

看来，韩昭手下的人物记苏云衣都记了个分明。

苏云衣知道自己又招惹了麻烦，不悦极了，举头扫视着马队，忽听到有人叫自己“苏公子”，不禁瞅向了孙胜，疑道：“你认识我？”

孙胜奸诈地笑着，道：“这寒风冷雪的，却不知苏公子要去何处？孙某不才，想请苏公子到万马帮坐上一坐！”

苏云衣不通人情，哪知这弦外真音？我道：“他要擒你！云衣，小心。”

苏云衣道：“我不去。”

“苏公子是不给孙某这个薄面了？”孙胜目色犀利了。

“让我走。”

“苏公子，你是要逼孙某动手了？”

苏云衣不语，却又猛烈地咳了起来。孙胜扬起马鞭，其他人便跟着扬鞭。苏云衣左手牵着马，右手拔出玉箫。数十条鞭子在空中不绝地脆响，然后雨点一样落向苏云衣的身上。

苏云衣不想耽搁时间，瞬间将内力逼向玉箫，玉箫在右手中旋转出无数的剑气，正是“余山傍日”，凌厉无比，缠风带雪，惊得马匹高抬前蹄，朝天嘶鸣。鞭子还未落体，众人便先落马。纷纷摔倒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