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昧的气息吹进耳朵,涂昔脸上一红,虽然这样的伎俩已经用过好几次,可他天性单纯,依旧没学会如何抗拒。
看他默默不语,孟仟愈知道这次又哄过去了,直起身来道:“简单挽起一束就好,坐好别动。”
这么说来,确实没什么好计较的,涂昔点了点头。
木梳从发端篦至发梢,只梳了几次便理顺了,伸手轻轻拢起一束,手中的发丝乌黑柔软,摸上去很是舒服,孟仟愈顿时受了吸引,上上下下地梳起来,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他这边上了瘾,涂昔却被弄得心神不宁。
头发虽没有感觉,但毕竟是生在头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人会来摸自己的头,他梳来梳去也就算了,拢起头发偏有意无意地蹭上后颈,脖子痒痒的不敢动,实在忍得难受,原本觉得再等片刻便结束,没想到这人好像玩自己的头发玩上了瘾。
“……你玩够没有?”终于忍无可忍,涂昔扭过头去。
孟仟愈这才发现拖得太久,忙笑道:“就快好了。”
挽个髻简单得很,拘起头发束上,再把其余的头发理顺,孟仟愈利落地完成,转手拿出两支簪,递到他面前道:“知道你不喜欢花哨,这是环儿从我平常戴的簪中挑的,你要哪一个?”
涂昔搭眼一看,两支玉簪确实都是最简单的式样,一支上嵌着鱼白珍珠,另一支上则是绛红的珊瑚珠。
“这个。”不假思索地指向那只珍珠簪,他一身雪衣白袖,挑个簪子也不会挑出什么新花样。
孟仟愈狡黠一笑:“就知道你要挑这个。”他嘴上这么说,却把那支珍珠簪放回桌上:
“我就不给你戴。”
涂昔哑口无言地看他把那支珊瑚玉簪插到自己头上。
孟仟愈满意地打量一遍他无语的模样,然后将他的肩膀扳正,对着铜镜道:“你看看怎么样?”
披散的长发被打理得正统很多,头顶发髻不但让面庞比原来精神不少,竟还添了一丝书卷俊气,衣衫雪白的少年,头顶偏缀上一颗红彤彤的珊瑚珠,显得目光也明媚起来。
涂昔看得一愣——忽然换了发型,总觉得不太像自己了。
孟仟愈仔仔细细看了个够,重新从背后揽住人,把下巴抵在他肩上,笑咪咪道:“你觉得好不好看?”
“……还好。”
“还好?我觉得好看极了,”孟仟愈想了想,忽然道,“不行,你这么好看,万一路上被人拐走了怎么办,要不然还是放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竟真的要拔掉那只簪子,涂昔想都没想便抬手拦他,拦住后一愣,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孟仟愈已经笑吟吟地把他的手扣在身前:“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啦。”
“……你也没想拆掉它。”
涂昔低声埋怨,很久没碰到这样的人,戒心早就被磨得一干二净了。
“我就算要拆也不能现在拆,我自己还没看够呢。”
孟仟愈悠哉悠哉地说了一句,偏过头去,见他眉眼低垂,似有所念,忍不住又凑上去,压上唇角偷去一吻。
涂昔回神,觉得脸红免不了又被取笑,干脆皱眉反驳道:“你亲不够了?”
“这个样子的你还没亲过,转过来让我好好亲一下。”
孟仟愈勾过他的下巴,二话不说便凑了上去。
涂昔被他攫住,也只好乖乖顺从,可只两人的唇舌只缠绵了一小会儿,孟仟愈忽然咬了他一下,抬眼道:“你下午吃了什么好吃的?也不拿来给我。”
——兹一触到他唇上,一股甜香弥散开来,弄得孟仟愈心痒不已。
“……就是几块糕点。”
正吻到心神欣悦,却忽然被这么晾在中间,涂昔心里有种不上不下的奇怪感觉,低低地念叨一句,身体却不自觉地重新凑了上去。
难得美人主动献吻,孟仟愈心中大喜,也不计较什么点心了,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好一番攻城略地,吻得小狐狸乱了呼吸方才罢休。
吻罢免不了神思荡漾,见怀中涂昔目光迷蒙可人,孟仟愈看得心动不已,望窗外日光已斜,他若有所思道:
“什么时候了?”
难得他没有使什么坏招,涂昔心情正好,倚在他怀中闭上眼睛,轻声道:“应是酉时了。”
“酉时?那岂不是过一会儿就该走了?”孟仟愈叹了口气,把头凑到他脖颈,低声道,“要不然我们不去了。”
“……不去?”之前还固执地要一起去,怎么说不去就不去?涂昔睁眼道,“你不想去了?”
“想去是想去,”被对方身上那股幽香弄得心神难宁,孟仟愈在他颈上轻轻一吻,窃笑道,“不过更想干点别的——”
涂昔的身子不禁一颤,凤眼登时凛冽:“走开!”
孟仟愈被他一把推开,故作遗憾地耸耸肩,可怜道:“那我得去找冷水洗把脸了。”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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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几人出发,太阳已经落了山,天虽不算黑,镇子里的灯却已经亮起不少,不愧是一年一度的颐泉夏祭,天色愈晚,街上人便愈多,男女老少三五成群,往来不绝,平日孟仟愈没见镇子上有多少人,不禁怀疑这些人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
没了太阳,天空蒙蒙地起了一层薄云,月光不甚净朗,但风却凉快了不少,跟唐今儒约好了在湖岸边的码头碰面,隔了不少日子,五人终于是重新聚首了。
看唐今儒盯着涂昔又要流出口水,孟仟愈没好气地向前一挡:“你又不是没见过他,干嘛又这么一副蠢相?”
唐今儒忙擦了擦嘴,尴尬地小声道:“今天涂公子看起来有点不一样……”
孟仟愈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帮他好好打扮了一番的。”
唐今儒瞪大眼,低吼道:“还打扮!你还嫌他不够好看?!”
孟仟愈不满道:“好看就不能打扮了么?”
涂昔虽不和他们站在一起,但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一阵局促,在场的环儿和七铭注意力都在路边的玩物上,只能瞪了孟仟愈一眼,以示不满。
孟仟愈无奈道:“你瞪我做什么?”
涂昔没理他,一旁的环儿忽然开口道:“唐少爷,你可想好了今天带我们去哪里玩?”
唐今儒笑道:“整一个大晚上,你只要不困,想去哪玩都够你玩的。”
环儿惊喜道:“真的?”
唐今儒点点头,又道:“不过,虽说去哪里玩都是玩,但这毕竟是颐泉夏祭,不去祭祀的地方看一看,恐怕就漏掉不少意义了。”
环儿立刻来了兴趣:“祭祀?在哪里?祭的什么?”
唐今儒笑道:“镇外不到三里地,祭的似是颐泉狐仙——”
此言一出,孟仟愈和环儿都是一愣,涂昔更是脸色大变,哑然道:“祭狐仙?”
他的神情甚为复杂,说是惊讶,却莫名地藏了些惶然,唐今儒见了不禁奇怪:“涂公子不是这镇上的人么,难道不知道这儿祭的是谁?”
涂昔无措地摇头:“每年都要照顾先生,这夏祭……我从没来过。”
孟仟愈愣神过后,忍不住失笑:“这镇上的人都是傻子么?过了几十年,怎的又倒回去了?”
照老先生故事中讲的的,那颐泉狐仙,不是什么都不会么?
唐今儒虽不明所以,却呲牙道:
“你小点声行不行?大庭广众之下骂全镇人是傻子,不怕他们把你打死么?”
第17章:芍药万芳
码头上船只周转不绝,其间行人来来往往,好在没人注意他们这几个人的对话。
孟仟愈不以为意地耸肩,再看涂昔,眸眼微垂似有所忌,因道:“可有什么不妥么?”
涂昔摇了摇头,却道:“我不去。”
孟仟愈只知他平日内敛自持,还从未听过这么强硬的语气,不由心生疑惑,另外几人也同样惊讶:“涂公子不愿去么?”
“不去。”
他好像没打算给什么解释,众人一阵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冷场,最后还是唐今儒笑着出来圆场:“我明白了,仟愈兄,你还不明白?”
说罢,他看了看涂昔,又朝孟仟愈使了个眼色,神色间颇为暧昧,孟仟愈立刻会意,顺水推舟道:“那我也不去了。”
“公子也不去了?”环儿瞪大眼睛,为难道,“公子不去了,环儿也——”
“环儿,”唐今儒打断她道,“他们俩不去,环儿跟我们去。”
“可是——”
环儿还想解释,唐今儒拍拍她的脑袋,小声道:“小姑娘不解风情,二人世界,二人世界嘛。”
说着朝那边挑了挑眉,那意思是这两人都说不去,是不想跟他们这群碍眼的人呆在一起,他虽压低了声音,却还故意让孟仟愈和涂昔听到,孟仟愈自然大以为好,涂昔却因难言之因,只能忍气吞声默然不语。
既然这样决定了,几人道了声别,便分作两批行动,唐今儒带着丫鬟书童往镇外观祭祀去了,孟仟愈和涂昔则要在镇子里街道上随便逛逛。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天色已经沉暗下来,码头湖上雕梁画舫众多,在苍青色的湖面上灯火幢幢,闪烁浮游,镇中则是千树灯花,人群言笑络绎,更显繁华热闹。
看唐今儒几人很快淹没在人群中,孟仟愈煞有介事地拉住涂昔的手,笑盈盈道:“人这么多,可别走散了才好。”
涂昔看他一眼,神情平和如常,手上也没有挣扎,算是默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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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祭节日,果然不同反响,两人在喧闹的街上走走停停,路边小摊小贩一应俱全,摆的新鲜玩意儿,小吃点心,又或是独门手艺,杂活把式,确实都颇有意思,加之身边人群也都是愉悦祥和,两人逛了许久,孟仟愈这个平日闲懒的人竟没觉得很累。
不过虽逛得久,却没花去多少钱,两人都觉得拿在手上碍事,孟仟愈只淘到一只雕核小舟坠,又给涂昔挑了支软银簪,终于走得有些疲了,于是两人便找了家小吃铺子,要上两杯茶,几块糕点,暂作歇脚。
这家小吃铺只为临时而设,只在街边支了个棚,摆上几张桌算作待客之地,四面仍是置身长街,过路行人咫尺而过,这边刚刚坐定,铺子另一面有个小姑娘走了进来,模样普普通通,只一双黑亮的眼睛还算讨喜,头上简单地挽着一对团髻,臂弯里挎着一只大大的花篮,几乎要有她赶上个身子大小。
两人无事可做,不约而同地望着那姑娘进来,待她经过身边时,孟仟愈朝那篮中望了一眼,里面装着是长枝的芍药花,有红有粉,虽颜色娇媚显眼,却有些水灵不足。
小姑娘没有察觉,只看到蓬中坐的客人有几对男女,便找准了奔去,可转了一圈下来,花却只卖出了一支,原本晶亮的眼睛不禁有了气馁之色。
孟仟愈原本心想,她若是过来,一定也买她一支,可那姑娘却觉得他们是两个男人,迟迟也没有靠近。
抿了口茶,孟仟愈对涂昔笑道:“那小姑娘似乎有了麻烦,转了一大圈,花篮还是满的。”
涂昔微微皱眉,显然也是看出了这一点。
孟仟愈眨眨眼:“你说,我们是不是要帮帮她才好?”
涂昔点了点头,略微一想,竟主动起身朝那小姑娘走去。
孟仟愈不禁一愣:这矜持的狐狸难道是开了窍了?芍药本意为结情之花,涂昔若是要买,肯定是要送给自己啊。
只见涂昔走过去,朝那女孩说了些什么,女孩看到涂昔时目光已亮,听完他说的话更是欣喜不已,急忙从花篮中数出十几支花来,一股脑地递给了他。
涂昔接了花走回来,孟仟愈确信他是要送自己了,心中顿时一阵惊喜,可没曾想涂昔走到跟前,却从手里那束花中又数出一半来,朝他递来。
孟仟愈心想,若是要送,怎么自己还留一半?终于还是觉得不对劲了:“这是何意?”
涂昔道:“你不是也要帮忙么?”
孟仟愈顿时失望,看来他真不是要给自己送花,而是要自己帮着买了,不过这样却正常了,他不送自己送,于是释然接过花来,看了那小姑娘一眼,问:“多少钱?”
“一支六文。”
孟仟愈掏出钱来,正要递给那小姑娘,涂昔却惊讶道:“你干什么?”
孟仟愈更奇怪了:“不是要买花么?”
“……买花?”涂昔迟疑道,“你不是要帮忙么?自然是帮忙卖花啊……谁要你买花?”
他这道理讲得确实是那么回事,孟仟愈一时无力反驳,可过了半晌,终于还是忍无可忍,把钱朝小姑娘手里一拍:“这些花我买了。”
小姑娘不知道二人心思,接过钱来,欢天喜地道:“谢公子!”
涂昔没说什么,却拿着剩下的一束花走几步出了凉棚,孟仟愈不禁苦笑道:“你真要去帮她卖掉那些花?”
这么问其实是白问,初见涂昔的时候,他不是还帮别人卖过西瓜么?
涂昔犹豫了一下,回身道:“仟愈……只要等一会儿就好,我马上回来。”
好像也有点过意不去,连名字都叫上了,孟仟愈听他主动叫自己“仟愈”,心情不由好了一些,跟着起身道:
“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涂昔本就俊朗清宁,一身雪白衣衫,手里再拿上这样一束明艳芍药,若站入华灯闹市之中,竟别有一番风情。
——陪他把这些花卖掉,似乎是个有意思的经历。
可孟仟愈刚走出凉棚,忽闻身旁一阵嬉笑,那放肆的声音听来颇为熟悉,他不禁转头一望,平日一贯悠闲的神情登时一沉,方才回复如常。
他的神情回复得快,涂昔却把那瞬间的暗色看得清楚,看那群嬉笑之人,一共不过四名,个个身着华服,虽相貌不一,却都是眉目张扬,望着孟仟愈的眼也带了些轻蔑之色。
涂昔想起之前唐今儒曾对自己说过的话,多少猜透这群人应是京城那群贵胄人家的子弟了,他们自小便常轻视孟仟愈的养子身份,成人后又心嫉他官位在朝,不过孟仟愈似乎对此不甚在意。
“这不是孟大人家鼎鼎大名的孟兰台公子?孟公子日理万机,被什么风吹到这儿来了?”
为首的青年身材微宽,虽不肥胖,但也有些富相,他这边调笑一出,身后三人接连又笑起来。
风言风语冷嘲热讽,孟仟愈自小就已听得麻木了,越是长大便是越不以为意,可在颐泉这样的好地方碰上,难免坏了兴致,他有意无意看他们一眼,敷衍道:“平日公务繁忙,承蒙几位挂心了,不过好在暑月无事,便趁机来游玩一番。”
几人本意讽刺,可听了孟仟愈的话,觉得好像真是关心他工作身体似的,不禁暗怒,还想再放几句狠话出来,孟仟愈却不再去听,背过身去,径自走到涂昔身边。
涂昔正欲开口,那群人中忽有一人朝地上啐了一口,低声骂道:
“不知从哪里来的攀了金枝的杂种,竟敢搭着架子跟咱们说话!”
他说得声音不大,却还是能听得清楚的,孟仟愈面色未改,只做不闻,拉了涂昔便要继续走,这一拽却没有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