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冷吗?”好容易才到了少年身边,那水鬼似的人儿却愣是睁着大眼傻傻的看着我,没有一点自救意识,“来,环住我。”
一手抓过沉浮漂动的月白衣裳,一手搂过傻人儿僵硬的腰肢,触手间尽是细滑一片,连指头都开始欢悦起来。
“你轻点。”稍稍红了脸颊,少年低着头,向着我的臂弯又靠近几分,“你捏的疼。”
原来是心猿意马间指头的不知轻重,我惭愧,决定老实相告,“你比小宝宝还滑溜溜的。”
“啪!”一记火扇拍上头顶,还夹带着某人铜铃大瞪的凶相。
我哀怨:“我是在夸你!”
“不要你夸!”
“好好不夸不夸,你比这满山的硬石头都糙手还不成。”
“啪!”
“哎,你能不能别光打一边,会猪头风!”
“猪头风就猪头风!看你变成那样子谁还要你!”阿布愤愤狠狠的念叨,几乎咬牙切齿。
我茫然,“我又不是女子,还有谁要我的道理。自然是我要人家。”
“你!”
“怎么?”扬起眉,我捏起眼前雪白圆滑的下巴尖,刻意出一副泼皮的模样,“我什么?”
“你想要谁?”
微微向上抬起的脸颊,微微泛出青白的面色,微微阂拢看不清流光的眸子,微微——
颤然疑虑的询问。
“你想要谁?沈月铃,还是哪家叫人心仪的女子?”
“我——”
沈月铃?或者其他心仪的女子?
也是了——
娶妻生子乃是人生必经之路,无论现在心仪与否,总会有这样一个女子出现在身边,结果,也不过是迟早而已。
“我——”
“嗯?”
焦躁,难耐,心尖里却弹出一些不明的悸动。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放开指尖的禁锢,我低语。
阿布摇摇头,“只是突然有些难受。”
“难受?脚疼了?”
为其人披上月白一抹,我穿手揽入他的腋下,“我们先上去。”
“和上次一样。”
“什么?”
少年突然拉住我的手臂,“别走。”
满石窟刺目的光蔓如丝般缠绕,壁上水中皆是零零乱乱的光影——犹豫,踟蹰,奈何。
“我不走。”
少年单单的孤立水心,乌发濡湿散乱,蜿蜒了整个前额和面颊,而那双眸子——乌丝中水色澎湃,几乎要将人的心肺口口吞吃。
“你皱眉不好看。”轻轻安抚眉间的那个川字,我有些迷离。
好像着了魔,魂牵梦绕的心魔。
那眉,那眼,那扇动的睫羽,宛若一双欲飞的雏鸟,扇动着羽翅,却始终不愿离却温存。
如果是一只鸟儿?
“阿布?”
恍惚中少年白玉一般的纤翅攀上了肩胛,青草生嫩的香气扑满整个心房。
也不知是从谁开始,两只雏鸟的交喙,从浅浅的啄食开始。
吐哺,纠缠,尽是温柔,尽是无休无止的甘甜惑人。
推拉中那一抹月白成了水中泡影,漂浮成绞缠的团,羁绊在相贴的翎羽之间。
火热,自从柔软的鸟喙间,分散在四肢,逐成吟天高飞的欲念,如果可以振翅,如果可以——
只可惜,“阿布,对不起。”
只可惜梦醒也只在一瞬。
少年贴靠在我胸口,深深喘息,“我想叫你的名字。”
“庚。”
“庚,我——”
“我们这样,不对。”
纤长的指尖按上面颊,“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只有这样,这里才不会难过。”他指着胸口,抬头又皱起了眉。
“别皱眉,不好看。”
“真的?”
“真的。”
“那一天,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所以我偷偷跟着你下山,看你倒在那些男人女人的面前,这里就突然变得很难受。”
少年突然陈述往事的语气让我有些迷茫,“哪一天?”
不理会我,他犹自言语,“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样的,从懂事开始,我从来都是一个人,一个人的石窟,一个人的山崖。”他顿了顿,“我脚没有力气,你抱我出去,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孤冷的石壁,成了和少年纤指格格不入的对峙。
“门前的松子落一次,我便在着上面划一道痕迹,你数数看,这里有几条。”
最底下是一条浅浅的,很短,只一下,模糊不清。然后再上一点又是一条,上一点一条,两条三条,四五六七八——到了最上面那条深硬的,一共十七道。
“十七?”
“这些都是我站直了脚伸直了手臂刻上去的。”他说。
我哑然,“最下面的那条的高度——你最少也有四岁了。那么,四加十七,二十一!你已经二十一岁了!比我还——”竖着手指指向自己,我瞪大了眼珠子不敢相信这样的推断,“我一直以为你才十六七啊。”
“所以说,你别总把我当小孩子看。”
“是,老前辈。”笑着又抚上石壁,指着上面参差的刻痕,“这时候你才那么一点,我看看,减个手臂才到我这里,”我点点胯,“这里,一二三思五六七八九十十一,这时候你窜的最快,一下子就跳到了这里,”又比比耳侧,“到我这里了,阿布你看——阿布!”
回头的那一刹然间,山顶和暖的日光撞散了洞窟里头的阴霾和幽暗,而眼前,那张苍白的面孔上流露出的温暖却远胜于此。
“阿布,你笑了。”
原来,这丰润唇角向上扬起的模样竟会是这样——好像薰熟的荚果,还孕育了日阳的香气。
“你笑起来真好看。”
又一次难自抑的呆滞,傻气的话语脱口而出。
阿布又弯了弯嘴角,“把我扶到铁链那里去。”
“这是为什么?”
“把自己锁回去。”
“原来你——”
“清叔对我有养育之恩,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他抬起头,“你会来看我的是不是?”
我点点头,“等我这里结束了之后,我门一起回城里去吧,我妈会很高兴我多了一个哥哥的,他会把你当成她的儿子,这样我们才可以——”
这样我们才可以一直都在一起,我可以看见你,你可以看见我,用的,却不是那样错误的方式。
心口有些微疼痛,却不知为何。
“我问你,澈儿是谁?”
“什么?”
“你梦里的那个澈儿,是谁?”
心尖突然紧抽,“你怎么会知道?”
阿布扬起眉梢,“你高烧的那天,你以为抱着的是谁,沈月铃,还是那个澈儿?”
“原来真是你——”我捂着嘴,闷声惊呼,“你一直都在,我还以为——”
“你真的希望我和你一起走?”
习惯了他前言不及后语的说话方式,我转弯也快。
“是啊。”我点点头,“到时候还要喊你一声哥哥。”
“你走吧。”他突然低下头。
“怎么了?”
抬头时竟又是浅浅淡淡的笑意,“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
第23章:误
“11月28日星期六天气晴
不要再见面了,今天阿布对我这样说。我点头了,可是现在又忍不住想起他,心里头有些酸酸麻麻的,今天——我似乎又做了不好的事情,阿布阿布阿布,哎——”
“11月29日星期日天气多云
今天早上换洗衣服的时候看见上面粘了两根细细长长的头发,应该是昨天阿布留在身上的,要好好的收起来。”
“11月30日星期一天气晴冷
今天早上多拿了一张工票,想兑些新鲜的东西给阿布——还是算了。”
“12月1日星期二天气晴冷
越来越冷了,村子里有叶子的物什都成的秃子,再过几天就是大雪了,到时候阿布——哎,怎么又想起他来了。”
“12月2日星期三天气阴
今天偷偷的上了山,阿布睡的很香所以没有打扰他,好像一个偷偷摸摸的小鬼藏在石窟一边,其实,相差不过几步的距离,满足了,看看就好。”
“12月3日星期三天气小雨
一二不过三,这次看了下次就不能再上山,要克制。”
“12月4日星期四天气晴
今天还是上山了,我是不是有病啊,手不是自己的,脚不是自己的。阿布阿布阿布阿布!还是,想和你说说话。”
“12月5日星期五天气晴
想一想,我到底为什么不要和阿布见面了,阿布脾气臭的不行?他很关心我,阿布是个小气鬼?他只不过是担心我。为什么为什么?对了,是因为,我和阿布做了不应该的事情,要及时停止——对,这种想法不好,要克制。”
“12月6日星期六天气阴
夹在日记本里的头发少了一根,我找了很久没有找到。
找不到。
找不到。
找不到。
我很想他。”
小心的将仅剩的一根细丝用浆糊粘在日记本上,我叹息着合上封页,手指头却依旧不死心的压在发上反复摩挲。
“还有一根到底会丢到哪里去呢?”
台面上没有,抽屉里没有,桌子底下没有,墙角没有,窗棱的缝隙里也没有。
不记得有扫过地,也排除了掉落的可能,经检查又可以忽略被风吹走的几率,那么——这么显眼的东西会掉到哪里去呢?
撅起屁股朝桌缝里瞧去,许不定给夹在了这种地方,眯着独眼龙细细的看,从这头一直到那头——
“庚哥,你在干什么?”
清悦的嗓音自屁股上方传来,一听就知来人,“月铃你有没有见过长长的那么一根,”倒着从桌底退出身来,我比划,“那么长,很细很细的。”
“是头发?”她从自己辫子上扯下一根,“是——这样的吗?”
我摇摇头,没有在意那一头略显不快的脸色,“比这个短些也细些,很软很软。”
“那是谁的?”女孩小心翼翼的询问。
“我的一个朋友的。”
“是姑娘?”
“是男孩。”
如释重负,女孩突然笑上眼来,“这可怎么找啊,那么不起眼的东西掉哪儿都能成灰。”
“不起眼?”
“是啊,头发而已,哪儿没有,真要找起来哪儿都不是。”
终于泄气,我把自己重重的摔在板凳上,干看着和风鼓起又瘪下的窗格油纸,“对了,月铃你怎么来了。”
女孩扬起手中的鸡毛掸子,“俺来给你掸掸灰,一个星期一次,你不会忘了吧。”
似乎——的确给忘记了。
“怎么会忘呢,其实我这屋里也不脏,就我这臭样,连蜘蛛都懒的建窝”我站起身来比比胳膊,逗得沈月铃咯咯直笑,“月铃,真不用那么麻烦了。”
女孩依旧是笑,“俺担心臭虫会找上门,俺就给你随便抹抹。”
“真不——”
眼见着阻止不了,女孩儿已经左手抹布右手鸡毛掸子的忙活了起来,“还说不用?你看看这墙角,”她嗔怪着,声音突又模糊了起来,“以后都不知道谁来当你媳妇,还不辛苦死。”
媳妇?
是不是,也有人说过要娶我做媳妇?
脑海中突然闪过那个荒唐逼婚的光景,那人疾疾燥燥的模样似乎就在眼前,嘴里还念叨着’皇天在上‘之呼者类的繁文字句,实在好笑。
“呵呵呵,”脑筋一转,嘴也跟着开,“呵呵呵。”
“庚哥?庚哥?”肩膀被人逮着前后摇晃了一番,“你笑什么?”
穆然回神。
“没什么,笑一个挺好笑的人。”真糟糕,一不小心又想到了那小子,“那个月铃啊,这个你别擦,我来。”
必须要克制,否则今晚又是石窟外沿过夜的凄凉惨状。
沈月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擦到了桌台上那四个光亮的小坛子,赭红的色泽印在少女掌中,满满的,尽是叫人悚然的不协调。
“俺来有什么问题?”她眨眨眼,对我的反映有些不解。
“这东西女孩子擦不得。”
“为什么?”
我无奈,伸手去托,“因为只有男孩子可以擦。”
沈月铃弯起嘴来浅笑,一双眉眼新月般闪亮,“庚哥你吓唬俺吧,这种都是迷信,俺知道。”她又收回手臂,干脆将罐子抱回胸口,“俺也是知道科学的。”
科学?
在这种情况下弘扬科学?实在是——很有思想见地的新时代女青年。
“这个,你还是给我吧。”夺回来。
“可是——”犹豫着伸出手臂,女孩儿脸上不变的,依旧是怀疑的神色。
“给我吧。”
终于抓着了罐子,我长气满舒,笑上脸来,“这不就——”
下一刻。
“哗啦。”
不知是谁的脱手,一瞬间,红瓷鲜血一般散成花爪,一片一片,凋谢。
陶罐子,碎了。
“啊——”耳边传来女子燥锐的尖叫声,我呆呆的看着泥地上滚动的物件,完全忽视了躲进怀中颤抖的瘦弱身躯。
目光凝视的那里——
一个被风干了的拇指,连着白骨和筋腱,正慢慢的跳动着,一下一下,宛若拥有生命一般。
原来这里面装的是这个,是谁说的和尚经文?
我晃晃脑袋,尽力让自己神思清澄。
“庚哥,那是什么?好可怕。”怀里的躯体有规律的抖动着,“庚哥?”
回过神“别怕,不过是个小东西,”我拍拍她的背,“别怕。”
她的身上没有青草生嫩的香气,如果这时候——
这时候掌心安抚的,是那片清冷的柔软,如果——
“你们在干什么?”
房门吱呀开启,我回身,目光却始终无法凝注在来人身上。
心神不定。
心底那点小小的刺痛一直不息,时不时的向我叫嚣着那人的存在,就连这种时候,都忘不了。
这病如果再不医治,我恐怕——
“小秦啊,咳咳咳,怎么见了人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哦,是赵队长啊,”我放开沈月铃,“这不是打破了东西惊着了嘛。”
赵队长托起茶杯饮一口,“咳咳,你们要注意一些,被人看见了总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