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昕昱摊开手掌,手心儿躺着两撮头发:“我从梳子上清理下来的。”展容捏起那些头发,把自腰间挂着的荷包打开:“这些是我从紫霄殿的梳子上弄下来的。”掏出一小束用细小的红线绑着的发丝,和捏着的比较一番,得出结论,“跟你相比,我是典型的营养不良。连头发都是枯黄的……”
苏昕昱拨弄了几下:“这几根不是我的吧”,说着把它举到展容鬓旁比照,“倒像是容容的。”展容一把抓过那可怜巴巴的几根头发:“是……我弄下来的时候就缠在一起……我又不是故意弄的……”知道苏昕昱肯定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展容豁出去了:“是啊是啊,我是故意的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想和你结发怎么着了?”
“呵呵……”苏昕昱把那只猫扣在怀里,真是可爱的脾气。越是害羞就越是虚张声势地厉害。“能怎么着,只能做你的人了。爱妃,你可要负责。”
橙色火灾预警,展容对蹿升到脸上的火苗毫无办法。那火来势和持久力是如此可怕,以致于祭祀之时和苏昕昱一起走进庙堂这样的事件都没能引起他的足够关注。可以预见,明日京都最热门的话题一定是容妃娘娘戴着据说是先丽妃娘娘留下的簪子,和陛下大人同进出祭祀的事件。
显然主人公没有闲心去了解这些事情了已经。根据自己掌握的信息,这位乔木儿婶婶应该是唯一可能改变苏昕昱两难境地的力量了。即将跟她会面让展容有了一种很久未曾体会过的焦虑感。
24.那人如玉
醒来才发现又梦到他了。梦里仍是那日,烈日之下望见那人,铠甲明晃晃地刺眼。可是,梦里看到的他,在军队开拔的最后那个瞬间,回头向自己露出一个微笑的眼神。不同于每一次离开时,留给自己的头也不回的冷硬背影。
其实自己从未想过会有这般疯狂的一天。若从未遇上过那人,自己该是怎样一般光景?听从父母之言,嫁一位门当户对的人,安静地守在家中相夫教子,了此一生。那样的人生足够简单,足够平稳,那样的人生才是适合一位千金小姐大家闺秀的。而不是这般悖于世俗,甚至追着那人奔到胡番那黄沙漫漫的苦寒之地。可是,只是这般想想,只是这般推敲着那人不在自己生命中的可能性,就觉得难以容忍。
忍不住缠上去,不管是三更还是半夜,明明就睡在他的旁边,却还是会有难以触及到他的错觉。听到他略带无奈的叹息,动作还是那般极尽温柔。忽然就不满这样若无似无的疼惜了,不顾后果地去撩拨,结果场面果然失控了。看到那人到现在还未显老的深邃面容,渐渐显露疯狂之色,隐约有即将毁灭的错觉。这样一直未曾减弱的痴迷和爱恋,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幸福与苦难。挣扎着望进他的眼睛里去,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名字:“苏世……苏世……苏世……”
展容从马车中跳下来,有些茫然地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苏昕昱掏出布巾擦去他鼻尖儿沁出的汗珠,见他脸色苍白得厉害,心下不免担忧:“容容,真的没事?要是实在难受,今天的会面就取消吧。”
“没事……呕……”一股酸气泛上来,展容撑着墙干呕半天才慢慢停下来,曹操的,竟然会晕车,真是服了自己。只是小半个时辰左右的路程……苏昕昱见状,不顾旁人眼光,把他半搂进怀里,一只手放在他肚子上轻轻揉着。
“苏昕昱……我是不是有了你的孩子?”展容半靠在他身上,见他一脸纠结担忧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调侃。苏昕昱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淡淡地说:“应该不会。虽然做得多,但是我每次把你清理得很干净。”
好吧,展容你胆敢调戏苏昕昱就是纯粹找刺激。
乔木儿看着那对小朋友旁若无人地黏黏糊糊,有些头痛,自己这般豪放的人都没有跟苏世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般举动。陛下大人您难道不知道您身上有着一股王八之气吗,容妃娘娘您难道不知道您的长相很异国风情么?本就足够引人瞩目的了,现在再加上这样的卿卿我我……
盯着你们,我就不信你们当真就没知觉。好吧,苏昕昱你抬头瞄我一眼就瞄我一眼吧,为什么视线直接就滑过去了?容妃娘娘,您眼中除了陛下大人谁都看不见是吧?
见王妃端着茶盅望着窗外,嘴嘴里念念有词的样子,绿儿上前把怀里抱着的棉夹递给她:“夫人,王爷临走时交代了的,您出门一定要穿多一点。现在又开了窗,您还是把夹袄穿上吧。”
乔木儿接过衣服,没有立刻穿上,只是抱在怀里出神。丢死人了,昨天夜里乱七八糟地胡闹了一场,今天早上愣是不敢起来面对那人,一直装睡到他起身离开。都老夫老妻的了,还总是这样傻乎乎地尴尬,太无奈了……
“婶婶近来可好?”苏昕昱牵着展容走进来,立在乔木儿面前。
见自己盯着的对象已经到了面前,乔木儿躬身行了一个半礼,低声道:“参见皇上,吾皇五岁。”
“在宫外这些虚礼都免了吧。”环顾了一下四周,“这茶楼果然幽静。”
乔木儿示意绿儿拉开椅子,服侍苏昕昱坐下,又拉过展容:“这就是那孩子?当初远远儿见了一面,长得可怜兮兮的。现在倒慢慢儿长得俊俏了,今年十七了吧。”
展容依葫芦画瓢地朝乔木儿行了个半礼:“见过婶婶。”心说,这位婶婶可真是年轻啊,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
落了座,贵生和绿儿都退了出去,一时间小泥炉上煮茶的咕嘟声随着壶嘴冒着的白烟慢慢儿升起。初沸之水注入白瓷茶壶中,轻轻旋过之后倒掉。茶匙小巧,茶叶拨入壶中。之前初沸的水,高高地细细地注入壶中,茶香顿时弥漫开来。
展容看着乔木儿流畅娴静的动作,好像时间慢慢停下来了。这样柔美安宁的女子,真的是传说中那位惊世骇俗的乔家大小姐?端起杯子啜饮一口,微微的苦味儿蔓延开来,在舌尖儿上打了个转儿,却又渐渐变成了连绵不绝的甘。乔木儿见展容脸上微笑的神情:“喜欢么?别看陛下跟睿王爷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这品茶啊,他们可是一点都不沾弦。”
展容抬头瞄瞄苏昕昱,那人的眼神儿明白地说他已经盯自己看了许久了。有些脸红,这人在外人面前都不知道收敛的么?“人无完人,再说术业有专攻嘛。我虽然不懂茶艺,可今日见了婶婶,才明白前人的一句话‘一瓯春露香能永,万里清风意已便。’若真能静下心来细细体会,这一叶一铛之内就藏了整个世界。”
乔木儿摩挲着杯子,细细思味这几句话:“容妃娘娘当真是有见地。倘若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你想要的那片叶子,又该如何呢?”
展容放下杯子,肃容道:“这方境界既由我心而生,又何必担心不能安放那片叶子?既已决定把它纳入我之世界,便要百折不悔。若它着实无意,我便在旁观赏,安心守候;若它已然进来,一切便已完满。我相信,这便已不再需要做这些担忧了吧。”
磕磕绊绊地说完这一段,展容感觉到桌下的手被握住了。苏昕昱抓着他的手指,拿大拇指轻轻刮着小孩儿的手背,接道:“婶婶,以朕对皇叔的了解,他即已做出这般选择,您在他心中的位置一定是无可取代的。若果当今还有谁能够解开皇叔心中那段心结,人选不作他想。”
乔木儿露出一个跟她淑婉气质不太相符的狡黠表情:“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嗯?”饮下一口茶水,低声道,“若真如您所说,为什么如今才告诉我呢?现在告诉我,婶婶我已经不自信了啊。”
“这是朕从一开始便看到的,只是没有立场来评价。现在朕有了容容,才能真正地体会到摇摆不定的煎熬和痛苦。婶婶的事迹一直被有情人争相传颂,旁观者清也好,朕相信婶婶您。”
乔木儿看着一脸期待之色的展容,沉默半晌,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真是可爱的猫咪。看在你这么乖的份儿上,我怎么能让苏世那石头欺负你呢。”
25.晓来谁染霜林醉
展容坐在地上,背靠着苏昕昱的腿。边上的矮凳子上是几枝梅花,淡淡的香气弥漫在房间里。房檐上的雪慢慢化了,安静下来能听见滴滴答答水落下来的声音。苏昕昱移开手上的书札,摸了摸展容的头顶:“容容,又犯困了?实在想睡就去榻上躺一会儿。”
展容的头在他腿上蹭了蹭:“不睡,我坐在这儿又暖和又舒服。哎呀这本书真不错,《胡番游记》,把这胡番风光描写得是有滋有味。苏昕昱,我回胡番去的时候你就看这本书,然后一想就知道我过得怎么样了……你再让贵公公给我找几本京都志,我带在路上看……”
苏昕昱没有作声。片刻,弯下腰来,就着展容坐着的姿势把他抱起来搂进怀里,力道大得让展容有了呼吸不能的感觉。把头埋在他的肩窝,这个小人儿,这个自己一刻都不想离开的小人儿,竟然要远离自己。想到他要一个人回那个风沙漫天的地方,苏昕昱觉得心像是被攥住了一般,揪成一团绞着痛。“朕……”
苏昕昱的呼吸像是一个魔咒,喷洒在展容耳根的温度让他有了想哭的冲动。这是他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做的一个最艰难的决定,没想到跟苏昕昱分开不是因为失宠,却是因为自己的决定。这个怀抱,这份温暖,一想到要远离,就难过得不行。不想睡着,一分一秒都不想浪费。原来真的有希望这一刻永驻的感觉。可是不行啊,属于自己的这份责任,如果不自己承担的话,史书将如何记载苏昕昱?迷恋美色的昏君?虽然他没有说,但是自己是知道的,为了天下为了百姓,这位九五之尊付出了多少。而自己决不能成为他的污点,即使是以爱的名义。
展容费劲儿地把手伸进苏昕昱的衣襟,贴着他的胸口,把脸也挨上去,听着一声一声的熟悉的跳动。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向他怀里塞,展容心里说,除了这儿,我哪儿都不想去。管他花花世界万千奇观,现在才知道,真正爱上一个人,不是想要和他踏遍天下,也不是想要和他历尽繁华,却是只想在他身边。只要有了他,就什么都不想要了。
苏昕昱感觉到展容的动作,又把手臂紧了紧:“容容,其实不必这样勉强。不去胡番,跟朕说,不去胡番。”虽然料到容容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可是还是会难过啊。果然还是自己不够强大。明地里口口声声宣称自己遵守和平相处条款,背地里却胆敢一而再再而三地凌虐边境百姓、偷袭驻地散兵,胡番王室这样的举动绝无可恕。可这一切跟容容毫无干系,为何要这般苛求于他?也知晓皇叔讲的一切道理,即使明白就算容容无罪,他以胡番世子的身份入主后宫就足够让忠诚良将寒心。还未公开撕破脸皮的情况下不能公然起兵,否则难以服众。而这孩子竟然就答应了皇叔去胡番争取和平解决的要求,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对自己来说,远比这所谓的一世英名重要。
展容闭了闭发涩的眼睛,嗅着苏昕昱身上的味道:“每顿饭都要认真吃,我拜托了贵公公帮我看着。奏章多的话让白丞相他们先预览一边再拣重要的呈上来,不要事无巨细事必躬亲。没事的话多招皇叔进宫说说话,他做得一切都是为了苏家江山。不要一天到晚坐在这里动都不动,没事多去外面转转,老这样下去小心身材走样。要是变丑了我就……”就怎样?不要他了么?怎么可能……
苏昕昱吻吻他微微泛黄的发丝,把小孩儿使劲儿想缩进来的的两只腿用膝盖拢进来。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无奈感了?有些自嘲,皇叔说得没错,兜兜转转这么些年,还是没有真正学会果决。怀里的这个人,就是上天派来告诉自己力有未逮的么?看来,即使朕想要慢慢来,有些事情也不能再按照一贯怀柔继续下去了。
看着展容又开始在自己怀里拱来拱去,苏昕昱有些头痛:“容容,昨日实在是弄得有些晚了,这样你的身子受不住的。”在乔木儿的帮助下和皇叔开诚布公地交流之后,基本上已经弄清楚为何皇叔一直对容容持有那么大的成见。原来,边疆的局势已不再是小打小闹的样子了。
展容不怕死地用头顶去蹭他的胸口:“习惯就好了。我又不是弱不禁风的千金小姐,面条一样禁不起折腾。”让我再记清楚一点,这次离开乐观来讲也要两年时间。书信往来、飞鸽传书什么的我根本不抱希望。所以拜托让我记更清楚一点。
苏昕昱扶着小孩儿不屈不饶的脑袋,盯着那泛红的眼圈轻轻叹一口气:“容容,相信我。我一定让你在最短的时间里回来。”
展容鼻头抽了抽:“不能跟别人卿卿我我勾勾搭搭。”想到这里又开始担心,现在自己是他的妃子,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去管这位九五至尊的感情,不由又悲从中来,“不能跟别人勾勾搭搭!”
苏昕昱弯起食指刮了刮小孩儿的脸颊,看到那双眼睛里委屈的水汽升腾起来:“你知道我不会。”顿了顿,又把小孩儿拢进怀里抱瓷实了,“你一回来,咱们就大婚。容容,做朕的皇后吧。”
展容艰难地抽出手搂住苏昕昱的脖子,让他低下头来,贴上那双形状优美的唇,轻声说:“我回来的时候你就嫁给我吧。”伸出舌头快速舔了一下,“这个是聘礼。”
26.单车欲问边
坐在马车边上,展容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口气。远处是大片的橘黄色晚霞,看来明天又是好天气。小月见主子呆愣愣地盯着来时的方向,有些心疼:“主子,用些干粮吧。赵侍卫说方圆并无可供今晚落脚的小镇,待到明日再启程。”说着,递过手中的大饼肉干。
展容接过那嚼劲儿十足的干粮,两块儿饼夹一块儿肉。发狠地撕咬了一会儿:“你吃了没?”“回主子,奴婢待会儿就用。”小月一边回话,眼睛却老瞄着离车大概二十来步处,正忙着生火的御前带刀侍卫赵印。展容一看自家姑娘那害羞带怯的小眼神儿,心下就跟明镜儿似的。虽然小月平日里风风火火,滴水不漏,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不过二八年华的小女孩啊。
“我吃饱了。小月,麻烦你把这给赵侍卫送去?”展容瞧着小月那瞬间染上殷红的脸颊,不由感叹异族美女就是不一般啊。鼻梁高挺、眼眶深陷,肌肤也格外雪白。特别是这样一位御姐气质的美女,能让她露出这般羞涩的神情,那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难怪苏昕昱有事儿没事儿老是喜欢逗弄自己。苏昕昱,苏昕昱。苏昕昱。
展容忽然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比起刚到这个世界那会儿的惊慌和无奈,这时的叫嚣着的密密麻麻扯着痛的思念,可以说是有过这而无不及。自小就习惯了离别的啊:从上初中开始就是住校生,每个周末才会回家一次。最怕每个周日下午从家走,爷爷奶奶的细心叮嘱和恋恋不舍总是让自己在那个本该显得叛逆的年纪格外乖巧。然后是高中,同样的住校。接着是大学,更是寒暑假才会回家。一次一次离开,知道最后这次的永久地离开。上一辈子已经浪费了过多的时间和机会,不知道这一次还能挥霍多少。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才使得这样的生离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展容抱着膝盖坐着,心里一遍一遍想着苏昕昱说的话。他说要穿厚一点儿,这个时节向北走真是要命。他说要多长几个心眼儿,遇到事情万不可冲动,小月的意见一定要认真听。他说我让御医配置了各种药丸,防风寒的、暖胃的、安神的,最重要的是治疗你的晕车之症。他说我安排赵印和你们一起,他从小跟我一块儿习武,对他可以放心。他说记得不要在驻军那里暴露自己的身份,一切小心为上。一切,以顾好自己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