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在妈妈怀里立刻安静下来,好奇地东张西望,瞅见旁边的陆敏行,还咯咯直笑。
“你的孩子?”陆敏行望着襁褓里的小宝宝,由衷地称赞,“很可爱。”
“嗯,我女儿,一点也不可爱,太黏人!”虽然嘴上这么说,年轻的妈妈脸上却是一脸的慈爱,陆敏行看得有点呆。
“敏敏,跟我来。”
袁天纵走过来,敷衍似的对席间所有人颔首示意,看见抱着孩子的徐薇薇终于多说了一句:“怎么跑这儿来了?不去陪外公外婆?”
“我昨天一大早就回来了,刚才借你的敏敏说几句话叙旧呢。”徐薇薇因是老头老太太的第一个外孙,在家里很得宠,和袁天纵说话的口气一向也十分随意,并不像一般的叔叔和外甥女那么辈份森严,“小舅舅啊,你总算舍得带他出来见人了。”
显然被外甥女那句你的敏敏说得十分舒心,袁天纵哈哈大笑一声,“好好带你的孩子去!少来招惹他……敏敏,我们走。”
陆敏行跟着袁天纵于觥筹交错之间缓缓前行,也不问他要将自己带到哪里。
“吃饱了没?”袁天纵突然回头问了他一句,“这种场合,还真没什么胃口。回头我带你去吃点夜宵。”
“我吃饱了。”
听他很乖地这么说,袁天纵拉着他从大厅走上二楼,凑在他耳边故意问:“真的吃饱了?我还饿着呢。”说罢将他的耳垂含在口中,轻轻地啃啮起来。
“别闹,有人来了。”楼下那么多人,陆敏行不明白为什么他就能这么若无其事地随时随地发情。
张明涓走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陆敏行刚刚将袁天纵推开,双颊微红。
老太太眉头微微一皱。
第二十九章
没有忽略张明涓脸上细微的表情,陆敏行自然有些尴尬。虽然刚来的时候袁天纵给他们正式介绍过一次,但到目前为止他还尚未跟张明涓说上话。
“阿纵,你也几十岁了,怎么不注意点。”老太太不好当面说陆敏行的长短,只能薄责儿子。
“你也知道我几十岁了,还管这么多做什么。”袁天纵有些不耐烦,明明二楼就没有客人出入,他在自家地盘做什么谁能管得着。
“你……”老太太真是拿这个任性的儿子没办法,“我是不想有人在背后说我们袁家没家教!”张明涓话虽这么说,一双眼睛却盯着陆敏行上下梭巡。
袁天纵见状非常不高兴,正想说点什么,却被陆敏行轻轻拉了拉衣袖,这才皱眉闭了嘴。
“伯母,对不起,我刚才喝多了点。”
其实从徐薇薇的身上算起来张明涓应该长了陆敏行两辈,但是刚才袁天纵却刻意要让他叫自己的双亲伯父伯母,为了避免深究起来的尴尬,大家也就勉强接受了这样的称呼。
张明涓听陆敏行这么一说,不由得稍微愣了一下。
眼前的青年外表清秀俊俏,态度不卑不亢不带一丝轻狂,和她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听袁冰清说他在法院还有一份前途不错的正经工作。当年徐薇薇和陆敏行的那点事张明涓也略有耳闻,现在见到本人,她才知道以陆敏行这样的条件,根本不愁找不到像样的人家做女婿。如果单单是为了金钱权势,他明明有更轻松的路可以走,犯不着挑唆袁天纵不要老婆不要孩子,况且自己家儿子自己知道,袁天纵想做什么决定,哪有人能左右。
看陆敏行此刻眼神清明态度自若,根本没有半点喝醉酒的样子,分明是自己的儿子陪老头子应酬弄得浑身酒气,刚才多半是他硬拉着人家发酒疯。知子莫若母,这孩子能在袁天纵那块动辄发飙的火炭身边一呆十几年,期间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原本张明涓不理解为什么儿子这么多年了一直坚持把这个孩子养在身边,可看见刚才对方只用一个动作就收服了袁天纵的臭脾气,不禁也多少了解了他在儿子心里的地位。活了七十几年她也算是阅人无数,这两个人现在的样子,除了十几年相处积累下来的感情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解释。
看这架势,张明涓知道要儿子主动放弃陆敏行的可能性很小,说起来以袁家的权势手段,想个什么办法逼着陆敏行自己离开倒是不难,可若是给袁天纵知道了按他脾气肯定会闹得天翻地覆。
思来想去,张明涓顶多能忍受袁天纵将陆敏行养在外面——儿子这辈子也许可以不要老婆,但绝对不能没有子嗣,这一点做父母的永远无可妥协。
她决定和陆敏行好好单独谈谈。
后来袁天纵问起陆敏行,那时候和他父母都说了什么话时,陆敏行没有透露任何信息,只说你父母人很好很和气,比你好相处多了。
“我就说吧,你是我的人,他们不会对你怎样的。”男人对陆敏行的吐槽丝毫不以为忤,还得意地捏了捏他的鼻尖,“你就是爱杞人忧天,现在总算安心了?”
陆敏行没有说话,默默垂下了眼睛。
“不是袁家不能接受你,你也知道现在虽然比以前开明了很多,总体上还是很保守的。退一万步说,外面的风言风语我们可以不管,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阿纵打的什么主意一直不肯要孩子,这点我们无论如何不放心。袁家家业这么大,他自己的事业也不小,你忍心让他一个人劳碌到老,死了连个扫墓上坟的人都没有?”
张明涓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将心里话推心置腹地告诉陆敏行——这个孩子看起来懂事明理又很能忍,或许这种话可以打动他,即使不肯离开儿子,哪怕他做点让步,劝一劝袁天纵也好。
到现在陆敏行才发现,他对袁天纵的独占欲竟然比自己所知道的还要高得多。一直以来的痛苦烦恼追究根底也不过是痛恨他的不专和滥情,关键是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承诺,他也根本没有立场对他提出任何要求。
陆敏行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不算自私,他只知道要他亲口去劝袁天纵和女人生孩子,自己根本做不到。当时听袁天纵的母亲那样恳求自己,陆敏行心中既痛且愧,可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他甚至不愿意去想象袁天纵抱着别人的小孩娇宠溺爱的样子!
如果没有全部,陆敏行宁愿一点也不要。
袁天纵最近心情非常好,首先是陆敏行不再和他闹别扭,日子似乎又恢复到了他结婚之前那种理想状态;其次是K国那边的铁矿运行已经走上正轨,他的事业版图正按照自己的设想一步步地展开。
人一开心未免就会得意,得意了未免就会忘形。后来袁天纵无数次后悔,那天晚上他为什么要硬拉着陆敏行去卫岚新开的西餐厅吃饭。
刚开始一切都好好的,袁天纵甚至还计划好吃完饭拐陆敏行回湖边别墅去好好温存一番,却没想到会遇见甘雨霖——如果不是那孩子一再固执地提醒,袁天纵根本不会记得这个他早已忘到脑后的名字。 过了好久男人才想起,这就是卫岚说的那个新来的大学生,妈妈患了肾病不得不出来做事,当时袁天纵只是想起陆敏行当年的境遇,一时心软就让人给他帮了个忙,这孩子自然是对他感激不尽。
“卫生先安排我在这里做侍应生,我白天念书,下午才过来上班。”那个年轻的男孩并未发现自己不受欢迎,也没去多想陆敏行是什么人,再度遇到袁天纵的欣喜和激动让他变得迟钝,只是一味狂热地对男人说道:“您这几天怎么不去找我了呢?我问了卫先生好几次,他都快不高兴了……”
陆敏行静静地望着那个满脸是崇拜和感激的男孩,对方眼中的一丝痴迷也未曾逃过他的双眼。这孩子好年轻,穿着侍应生的制服显得十分青涩,最多不过二十岁,可怜又是一个陆敏行。
袁天纵原本从不为这种事情而尴尬,要在以前他也许还会感到很得意,可今天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尽管陆敏行并未表态依旧神色自如,仿佛根本没有听见甘雨霖在说什么,但是男人却忘不了自己曾经对他说过,今后叔叔只守着你一个。
言犹在耳,此刻却显得万分讽刺。
其实要说是袁天纵破坏了承诺也算是冤枉了他。那天晚上他的确是喝多了,根本没弄清楚自己在哪儿,自然也没搞明白到底是谁上了他的床,从头到尾他都还以为是在和陆敏行做。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自己稀里糊涂地破了戒,那一整天他都没有回家,后来更是为此坚决戒酒。
袁天纵虽然风流好色,却最是重诺,既然答应过陆敏行今后不再乱来,没有做到已经让他心里非常懊恼,只盼陆敏行永远不要知道,却万没想到会被人当面说穿,那种难堪和自责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愤怒,他想也没想就赏了甘雨霖一记窝心脚,却被一边的陆敏行闪身挡住了。
“敏敏!”
一见陆敏行捂着小腹差点站不稳的样子,袁天纵急得冷汗直冒。不顾用餐时间里餐厅的客人纷纷注目,他赶紧飞身过去接住陆敏行抱起来,饭也不吃了,嚷着要带他去看医生。
“我要回家。”陆敏行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站起身,咬牙自己往前走。
“敏敏,你和我说句话。”一路上陆敏行一直保持沉默,袁天纵受不了他这种无言的谴责和彻底的冷淡疏离,一跨进家门就忍不住咆哮,“我只是帮了他一个忙,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们没有上过床吗?”看也不看袁天纵,陆敏行忍着腹痛弯腰去换拖鞋,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弄错,就凭那孩子那种沉醉痴迷的眼神他也知道,这两个人之间绝对发生过什么。
“那又怎么样?”袁天纵急得恼羞成怒,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去解释这只是个误会,“我都说过要跟你过一辈子了,我不是一直好好地在你身边吗,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贪心不足?”
陆敏行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就要往房间里走。
见对方根本无动于衷,男人发泄无门,将手边博古架上的瓶瓶罐罐通通砸了泄愤,又担心陆敏行就此不肯再理会自己,连忙走过去一把将他紧紧抱住,按在墙上强吻。
“敏敏,你这么聪明一定早知道我的心对不对,不要再折磨我了。”呼吸混合间男人含糊地安慰着怀里的小情人,从未如此不考虑个人尊严,“你要是吃醋,我保证再没有下次,好不好?你知道我一向说话算话,上次真的只是个意外……”
陆敏行头一次听袁天纵这样不顾身份的恳求,心里又痛恨又无奈,只能闭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让他无力的关系。
“坏人,变态!!不许你再欺负我的敏敏!”
突然刘芝萍一声尖叫,陆敏行睁开眼睛只看母亲的眼中充满了嗜血的疯狂,而她手上一把明晃晃的刀也随之刺入了袁天纵的腰间。
“妈,不要!!”
看她作势还要刺出第二刀,陆敏行觉得自己也快要疯了,赶忙扑上去想要挡住母亲疯狂的攻击。在那一瞬间袁天纵不顾身上的伤势拉着他护在怀里,伸手朝刘芝萍的方向胡乱一推。
男人在绝境中爆发出的力气惊人,刘芝萍抵受不住踉踉跄跄地退后了好几步,最后踩在刚才袁天纵挥落在地的各式器皿上跌倒在地,鲜血登时从她的脖颈间狂喷而出,蹿得老高。
“妈——”
陆敏行看到眼前的场景眼睛充血,嗓音都哑了。母亲体内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仿佛灼人的岩浆和蚀骨的毒药。
第三十章
“敏敏,妈妈……杀死那个坏女人,以后没人欺负你了……不要哭了啊……”
“敏敏,你要听袁先生的话……好好报答他……”
后来陆敏行每次回忆起刘芝萍临终前断断续续的遗言,永远也不知道挥刀的那一刻她究竟是清醒还是糊涂,是为了拯救他还是为了推他下地狱。
当时袁天纵不顾腰间受伤,立刻强忍疼痛冷静地让刘芝萍侧卧替她止血。可惜颈动脉割破实在难以救治,即使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将她送到医院,也回天乏术。
当医生宣布刘芝萍不治之后,陆敏行显得异常地冷静。他瞧着母亲因为大量失血而显得青白的遗容,没有说话也没哭。
母亲颠沛半生,现在终于安静了,永远不会再为纠缠了她半辈子的病痛而困扰,也不会再给自己带来任何麻烦,可相对的,陆敏行也永远没有家了。
陆敏行从来没有想过,他此生最亲密的两个人,会因为想要保护他而造成彼此一死一伤的惨烈结果。如果当初听了袁天纵的,将母亲放进疗养院,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
袁天纵身上的刀伤没有伤及脏器,伤口处理过程中他一直保持清醒。等到完成清创缝合和注射破伤风针之后,他立刻让人推着他赶往刘芝萍所在的手术室,只见陆敏行跪着趴在床前一动不动,身体仿佛比床上躺着的尸体还要僵硬。
“袁先生,您劝劝他吧。”袁天纵的助理小吴闻讯赶来帮老板处理急事,现在医院要将刘芝萍送去太平间,可是陆敏行怎么也不愿意起来,他不敢轻举妄动,看到老板在门口出现,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
袁天纵知道事情皆因自己而起,虽是纯粹的误伤,也无可辩驳地要负上道义上的责任,更何况,死去的人是陆敏行的母亲,是他唯一的亲人。比起内疚,对陆敏行的心疼才是最让袁天纵负担不起的沉重感情。
看到陆敏行脸色灰败目光呆滞,袁天纵紧紧将他抱在怀里不放,颤抖着手轻抚他的头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垮掉。
“敏敏,敏敏……”他在陆敏行耳边低沉地唤着,间或细碎地吻他的脸颊和鬓角,感觉怀中的人自内而外散发着彻骨的冰凉,“敏敏,你看叔叔一眼,求你。”
人体的温度终于让陆敏行稍微有了一丝知觉,他僵硬着身体勉强站起身来,真的看了袁天纵一眼,只是那眼神和表情无悲也无喜,“你受伤了,去歇着吧,我得处理我妈的后事。”
随即他跟随着医院的工作人员推着床走了,并没有再看身后的袁天纵一眼。
因为刘芝萍没有任何亲戚朋友,整件事情从头到尾只有陆敏行一个人操持。等到骨灰从殡仪馆正式送进墓地的时候,他才通知陈淑卿、栾惠茹和几个相熟的同事过来参加葬礼。
陆敏行表现得一切如常,处理起各项繁琐的事务来井井有条,母亲的葬礼也办得简单而隆重,只是拒绝和任何人深谈母亲死因。这期间袁天纵当然一直守在陆敏行身边,可是两个人之间却客气得犹如初识一般,往往说不上两句话便陷入尴尬的沉默。
袁天纵知道陆敏行是在压抑着,却又不敢擅自打破他竖起来的藩篱,可每当看到他刻意挺得笔直的脊背和明显细了一圈的腰身,男人的心就犹如刀割一般疼痛——他知道很多事情,已经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因为要服满七,陆敏行暂时没有从那栋房子里搬出去的打算。陈淑卿原本有些忌讳,想辞了这份工,袁天纵却突然找到她,许以丰厚的报酬,表示希望她继续留下来照顾陆敏行。
“算是帮我个忙,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身边不能没有人。”
面对大老板这样客气得近乎恳求的态度,又想到陆敏行现在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陈淑卿考虑了几天终于答应留下来。袁天纵又找到栾惠茹,让她过阵子搬过去一起住——敏敏很照顾这个小姑娘,当初应该是顾忌自己才没有擅自将她带回来。如今刘芝萍意外去世,假如让他的身边热闹一些,或许还能缓解一些他内心的孤苦与焦灼。
至于自己……袁天纵惟有苦笑。他已经有心理准备,敏敏或许永远也不会原谅他。正因为是这样,他更不能就此丢下他不管——除了做陆敏行的情人,自己还是养大他的人,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长辈和亲人,这孩子现在孑然一身,让袁天纵如何能将他就此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