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前一日起,伍霆琳便光明正大断了吴子瑜的酒。而后更是硬拖着他,丢进了澡池。吴子瑜也不反抗,任他抱,任他扔。可笑这些日子来唯一洗过的两次身子,都是这么被这人扔到这的。
“你不洗,莫非还要让朕亲自动手帮你?”
蓬头垢面,衣衫零乱。
精致的五官再不见半分清明。嘴角也是糟透了的胡扎……
这人……真的是那名动天下的才子?真的是吴子瑜?这一刻,就连伍霆琳都觉得陌生了……
突然间想起了伍霆禄的话:“我不知道你和四哥想要的是什么……不过这般逼他,你和皖紫终有一日会后悔……”
伍霆琳不明白这席话的意思。自己到底如何逼他了?
他只是想将这个人留在身边罢了……
还有林皖紫,这又关他何事?
他的子瑜,本应该精致漂亮……
伍霆琳看了那人半晌,终还是跳入了水池。渡到子瑜身旁,轻轻为他褪去衣裤。
接下来,便是搓洗身体,清理乌丝,刮整胡糟,修剪指甲……伍霆琳一辈子没有这么伺候过一个人,这些,还是这五年来,征战沙场时空余学的。
就是因为想起那人指着他的鼻子说过:“伍霆琳,你他妈的除了是个皇子,你还是什么?若不是生在皇家,你连洗个澡,泡个茶,做个饭都不会!”想起那个时候,伍霆琳便忍不住勾起唇。当时的自己还被他气得脸红耳赤。
而现在,吴子瑜出奇的乖巧,一动不动的任他打整。
伍霆琳却突然产生一种错觉,这不是人……而是一个玩偶。
他都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这个人占据了他的全部……
他怀念这人的所有,包括对自己的不屑一顾;冷言冷语;面上含笑,心里诽谤……
他的桀傲不逊,俯视苍生;他举手投足间的风化绝世;他看似无情却什么也放不下的温柔……
吴子瑜,为何,我却从未了解过你?
为何……我从不知道,你想要的,只是纵情江湖……
“明日,是朕的登基大典……”
“我知道……”
伍霆琳本来是打算自顾自说下去,不想听见那人搭话,顿时愣了一下。
“咳咳,子瑜,你要参加。”
这下那人没有搭话,伍霆琳不禁轻叹。
“皇位本就是你的了……登基大典不过是个形式罢了……我去与不去,又有何区别?”
“朕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不知道那人会不会回答,伍霆琳还是很固执的抬起他的下巴,直勾勾盯着那双眼睛。
眼眸太深,不见底……伍霆琳怎么看,也看不透……
“你是想我用什么角度来看?万民苍生?你做得再好,只怕也比伍霆宇高明不了多少,却发动了五年的战争,造成生灵涂炭……无论如何,你之过,大于功。”
“那么你呢?”
“我?……呵呵,是以前的吴子瑜,还是你的弟弟?”吴子瑜眉目一凛,讥讽道:“见从小最要好的玩伴相互厮杀,还是看自己的兄弟拼得你死我活?”
“朕说过,朕不相信,你会是朕的弟弟。”
吴子瑜闭上了双眼,再挣开的时候,又没有了一丝漪涟……
自己为何还要待在这里?这算是惩罚他?还是自己?
一切都结束了,不是更好……只是偏偏,他吴子瑜也是那么执着的人!
他想告诉他,伍霆宇的万不得已……他也想要告诉那个人,这个世界上,是有真情的……
洗整好了身子,伍霆琳硬是把子瑜抱到床上……
子瑜原本是挣扎的,无奈那人天生就霸道得厉害,见他没有多的动作,也就由着他了。
夜里,他知道那人一直没睡着,每一次想要移动,就觉得那人的视线紧紧的锁在自己身上,炙热得如同夏日正午的烈日。
那人的怀里其实很温暖,甚至让怀中的人心生依恋……
明明那么温暖,自己为何,却一直想要逃避他呢?……
那人的手突然环住子瑜的腰肢,轻轻摩挲着,小心翼翼。
只是,再小的动作也会把自己惊醒吧?莫非,他知道自己是醒着的?
子瑜正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反应,那人却放开了他,半晌,竟然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似乎睡得很沉……似乎很久没有这般酣畅的睡过……
第二十三章
第二天五更。伍霆琳便早早的把身边的人叫醒。
宫人们拿来了龙袍。伍霆琳站起身,举手优雅。精致华丽的龙袍上身,原本这些年来略显消瘦的身体,也只觉挺拔。
龙袍上的一针一线,皆是金丝银线,宝石相辉却比不上那人双眸透彻。
长长的乌丝如瀑垂挂,最后被收入冕冠之中。冕冠为十二旒,皆以玉制。穿插玉笄,以与发髻拴结。
伍霆琳换上衣服便含笑看着子瑜:“怎么,昨夜朕为你亲自脱了衣服,今日还要朕帮你穿上?”
吴子瑜愣了愣,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将自己包裹在被褥之中。
伍霆琳俯下身:“子瑜,怎么了?”
子瑜微微叹气:“我没事……把衣服给我。”
无趣,伍霆琳看了他良久,转身:“今天朕还有的忙,你也要做好你份内的事。朕要在今天看见你,知道了吗?”
登坛受封,祀天祷地,接受群臣朝拜、诸国使节朝贺。
往后,便是宴舞。
伍霆琳发现,那个人把自己藏得很隐秘,整个仪式上,在人群中都找不到他的影子。
直至宴席,他看见了那人坐在离自己最远的角落。
伍霆琳一直觉得子瑜很不一样。那时候那种感觉更加深切了,他坐在那,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偶尔会有一两个人上前去和他打招呼,他总是微笑着,却仿佛拒绝着。故意和身边的人保持着距离。
身边的侍卫轻声提醒:“皇上,你的酒杯歪了。”
伍霆琳回神,正襟危坐,视线却没有从那人身上收回。
那人淡淡的望这边瞥了一眼,看似无意。伍霆琳却似笑非笑的回看了过去。
伍霆禄的位置便安置在离伍霆琳最近的地方,身上还抱着一个遮着面的紫衣美人。那人,自然是皖紫。
伍霆禄的目光一直在皖紫身上,柔情旖旎如同冬日的阳光。
而皖紫的目光,却一直在子瑜和伍霆琳之间流转。
他似乎看明白了什么,面上的表情却渐渐淡了……
伍霆琳实现了他之前的承诺,将凌州封给伍霆禄。
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只是改变了一些,消失了一些……
每日上朝,听奏,下朝,批奏。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单调的重复着……似乎很平静,却又有什么在积累着,等待着汹涌澎湃的一日。
那个人,依旧被自己锁在身边,每日烂醉如泥。
伍霆琳还是会常常去望他,远远的望。却没有勇气再上前和他说任何的话……
他害怕那个人问他:“这,便是你想要的吗?”
其实,他从来没有像子瑜那般,把自己想要的想得那么明白。只是随着时间,随着命运,做着他应该做的事。
在很久以前,他还能和那个人一起望着宫外,眼睛里是无尽的渴望……
那时候他是知道的,他想出去……
他知道很多事,他有眼睛,看得见身边的丑陋,看得见这个至极之地的扭曲。
他原本以为这个世界便是这样……只是却看见了那个来自宫外的男孩眼里的清澈……
他便知道,他想要出去……
也许真的是因为当时还太小了吧……
现在想起来,自己都会觉得幼稚。只是,幼稚又如何,他一直那么希望着……
吴子瑜那日问他,伍霆宇曾经问过他想要什么……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可笑!
他当时的回答便是,他想要的……是子瑜……
原来,早在那个时候,自己想要的,便是那个人,那双不沾染尘浊的眸子……
他想要出去,想站在这个位置,证明自己比那个人强,不也只是为了那双眼眸?
只可惜,站在这里,他明白得太晚……
城郊。
“你不和我一起去凌州吗?”
皖紫执起他的手,面上温柔:“不了……禄,这些日子谢谢你了。”
伍霆禄却苦涩一笑:“敢情林教主这么快就利用完本王了?”
皖紫没有回答,自顾道:“五王爷,这天儿不早了,您快些赶路吧!”
伍霆禄一笑即止:“好。”然后策马扬鞭,飞尘而去,甚至没有回头。
皖紫嘴角一勾:“如此,我便不和你道歉了,我对不起的人,太多……”
风吹拂着,他仰着头看了一会儿:“日子这样太过无聊了,得弄点有趣的……”
子瑜被一阵响动惊醒。
空气中散发出一阵幽兰的清香。他先是一怔,随即伸手入枕下,握紧。
“发现我了?”
子瑜紧绷的身体放松,淡淡道:“恩,你出来吧。”
没有点灯,透入窗的月光黯淡,只能看见那人模糊不清的影子。卓影纤长,落寞……
那人的声音依旧轻柔,如同一汪无波的潭水:“师兄……”
再见到那人,子瑜面色如常,声音竟微微带笑,柔声问道:“皖紫,这些日子,过得怎样?”
皖紫怔迟片刻,方道:“……还好……”
“怎么没有和五王爷去凌州呢?”
“子瑜,你知道的,我不喜欢他。”
子瑜笑出了声:“那你……喜欢谁呢?我吗?”
“你不相信?”
“怎么会?只是,你信吗?”
这一反问,皖紫倒沉默了。
“皖紫,我这么多年来,记起了很多事……”
虽然看不到,子瑜却能感觉到那人的僵硬。顿了顿,继续道:“可是……很多重要的,怎么也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明白……”
“你……想知道什么?”
子瑜呼出一口气:“我,有没有喜欢过你……?”
声音月光那么淡,皖紫依旧能感觉得到那人直视自己的眸,那么深……皖紫终究还是笑了笑,轻轻道:“这种问题,你不是更应该问你自己?”
“我一直以为,是自己记性不好,总会忘掉很多事,可是现在我才发现,忘了的都是重要的。明明那么重要,皖紫,你说我为何会忘记?”
“我……我如何知道……”
“魂牵梦萦胭脂露,珠歌翠舞与君许。琼貌降唇终有老,不如一曲逝君怀。不曾言,天长地久。不与祈,海枯石烂。余香袅袅熏熏然,一舞曲罢入君怀。再回首,春光依旧。”
“这首词,是你教我的吧……”不是疑问,口气是肯定的:“太熟悉了,我常常会情不自禁的念它……”
皖紫的声音突然森然:“你到底知道多少?”
子瑜突然叹了口气,喃喃道:“伍霆宇死了……”
皖紫脚一软,向后踉跄一步。
子瑜语气蓦然转柔:“皖紫,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是我吴子瑜对不起你,这辈子,我陪你……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回凌州,林教主武功盖世,带子瑜一起闯荡江湖……”吴子瑜说这话的时候,语调轻快,依如多年以前……
月光筛下的时候,带了几丝幽静,柔柔的,也异常的煽情。
皖紫知道,那个人不会撒谎……
他不是没有心动的,就是直到很久以后忆起,想起今日一席话,心还如同乱撞的小鹿。
他当然清楚的记得他说过的这些话。
那些日子,怕是皖紫这辈子最大的噩梦。每每想起,他都还会被惊起一身冷汗。
那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日被他砍断了肢的男子……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男人的恶心,第一次感受到母亲夜夜雌俯在男人身下的痛不欲生……
那一个个捣入身体的分明是尖锐的利器,似乎要将他的身体刺穿一般……
他尖叫着,那人却越来越兴奋,直到他把嗓子喊哑了。那人才总算发泄完了。
本以为这场噩梦终于结束了,却没想到仅仅是个前奏……
好在子瑜还是回来的,却不知道捡下的人,早已支离破碎……
他那时候也怨恨过这个人的。
他从来不是什么善良无邪的孩子。却对他这般温柔……他什么都让着这个人,不和他争,不与他抢……
为什么?他却连这么一点点的东西都不能给他。还将他孤零零一个人留下……
他不知道那有多痛……他不知道那个人折磨的,击破的,不止是自己这具身体,这副容貌……还有,他的心,他的希望……
他一直以为,娘亲没有时间陪他,却至少是爱自己的。不然也不会为自己而答应那个男人的要求……最后也不会带着他游凌州,对着他微笑……
所以他便一直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是自己,脾气古怪,从小不和母亲交流……是自己,性格孤僻、冷漠,从来没有温柔的叫过那人一声娘亲,也没有去为她做过什么……
所以,子瑜遇到的他,是一个截然相反的自己……
只是……无论他怎么做,结果还是一样……
而这一刻,他还知道了,他所了解的一切都不过是个笑话……
那个男人一边用锋利的刀刃划破他的肌肤,一边残忍的笑着:“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他当时吓坏了,只知道哭,剧烈的刺痛,让他连尖叫都发不出声来。
晶莹剔透的泪珠滑过脸颊,和血肉模糊和在一起,不一会儿,血水在颊上形成了汨汨而下的小溪。
“正是你的母亲……是那个女人将你交给我们的……哈哈。”
那男人笑得很狰狞。
身下的孩子却连颤动都停止了……
赤'裸的身体在血泊里显得异常的单薄。
泪一瞬间止住了,脸上的恐惧一瞬间消失了……
皖紫是那么聪明的孩子,即使那时候还很小,一切,他都能够猜得出来……
那一刻,他真的是厌恶了这个世界……恨透了那些虚伪……
他只想闭上眼睛,只想等待着死亡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