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雨停时——上官辰

夏晏青的表情明明是孤独的，魏丞胤甚至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悲伤，但是为什么他还是笑着？

为什么，他的眼睛里头甚至没有一丝丝的水光？

「这城市非常少下雨。可是我的这里……」

夏晏青指着自己的心脏。

「这里，却总是在下雨，像是永远不会停止一样。」

魏丞胤看着眼前的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夏晏青的笑容都让他觉得心痛。因为他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了夏晏青传递过来的孤独。

夏晏青一直都是孤单一人的，不管是否有人陪伴。或许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总是散发出和周遭的人隔绝的氛围吧。

「老师的出现就像是给了我一个避雨的地方。他为我撑起伞，让我可以有一方避雨处……」

他又扬起了笑容，里头含着幸福，但是却只让看着他的魏丞胤感觉到更多的悲伤。

魏丞胤虽然也不喜欢下雨，但他无法想像内心不断下着雨是什么样的感觉。

不过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着夏晏青背影的时候，他都觉得那个人像是在承受着某种沉重而挣不开的枷锁。

因为那个人的头顶就像是永远有片乌云笼罩，而他想要为了那个人拨开那片带来大雨的云。

只是在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夏晏青一个人走在路上，大雨把他全身都给打湿。他想要上前去，但是夏晏青的背影对他散发出强烈的拒绝意味。

然后下一秒张奎昊的身影进入他的视线。他撑着伞走到夏晏青的身边，夏晏青转头对他笑笑，和他并肩走着，只是夏晏青的衣服仍旧因为溅起的雨而湿得透彻。

他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现在的魏丞胤算是明白了他比不上张奎昊地方在哪里。

张奎昊站在他的身边，而自己则是在远远的地方望着。这是他和夏晏青之间的距离，也是为什么他好像都无法走进他心里头的原因。

因为那里头已经有了张奎昊的存在，而且那样的存在是无法取代的。就像是用刀在树干上划上深深的刻痕，无论树长得有多高那个记号永远也不会消失。

但是魏丞胤总有种感觉，觉得张奎昊不会一直这样为他撑伞走下去。或许这跟他上次听来的传言有关吧。虽说只是个传言，但总是无空穴不来风。

「那你有听过吗？最近有传言老师跟国文老师……那个……」

一提起那个传言便看见夏晏青的神情就黯淡下来，扬着的唇角很明显地僵住了。

「……那个我知道。」

「你知道？！」魏丞胤不可思议地大眼睛。「你不生气吗？」

「老师说为了不让别人怀疑，他必须和那个老师走得近一点。刚好那老师好像也对他有意思，这样就没有人会注意我和他……」

夏晏青微微侧过头，嘴角在颤抖。

明明因为想哭而下弯的嘴角硬是被夏晏青往上撑，让魏丞胤看了都忍不住想要抹去那个笑。

要是他要那样笑，那还不如哭出来的好。

他想要紧紧握住夏晏青颤抖的手，想要成为支撑他的力量。而他也真的那么做了，魏丞胤抓住夏晏青搁在床上的手，很用力很用力地握住。

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惊讶，但夏晏青还是感激地对他笑了。

「谢谢你，丞胤。」

第一次被直接喊名字让魏丞胤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不好意思地对夏晏青笑笑，然后撇过头去隐藏他忍不住越来越上扬的嘴角。

刚刚的悲伤情绪一扫而空，保健室里头很安静，他只希望自己的心跳声不要被夏晏青给听见。

一个星期之后魏丞胤的扭伤就全好了，他得以获准继续参加球队的练习。

据说那次的球赛真的有星探隐藏在其中，并且对于魏丞胤的亮眼表现兴起浓厚的兴趣。也因为如此校队的教练决定要加强球队的训练，特别是对魏丞胤。

每周两次的数学辅导依然持续，但是结束后魏丞胤还是必须要参加球队练习。

「所以你今天也要练习吗？」

「对啊，教练根本不肯放过我。谁叫我前两个礼拜都不能参加练习呢，进度落后太多了。」魏丞胤无奈地说，两个人并肩走下楼梯。

「这样啊……原本想问你今天要不要去『寅』的说，韵姐一直在吵说很久没看到你，要我今天一定要把你带去呢。」

夏晏青似乎对于他不能去『寅』这件事感到有些苦恼，魏丞胤见状一颗心都要飞起来了。

「我去！我去！等我练习完就过去！」

「咦……可是你练习完应该很累吧……」

「不累！我很想去哪，好久没看到你调酒的样子了！」

看着魏丞胤兴奋地跳上跳下，夏晏青忍不住笑了。

「说什么……你根本是酒馋吧！」

「嘿嘿，被你发现了。」

就算心里头的想法被说出来魏丞胤也毫无遮掩的意思，夏晏青看了也忍不住无奈地笑了。

「那，我等你练习完吧！然后我们一起去『寅』。」

「好耶！」

魏丞胤赶紧冲进更衣室换衣服，然后一头冲进球队的练习里头。

自从运动会之后他跟夏晏青的感情越来越好了，夏晏青也不像之前那样总是对他彬彬有礼的，而是会和他开玩笑，有时也会请魏丞胤帮忙，而不再是自己默默完成。

就连明禹也说夏晏青最近看起来整个人外向开朗了，不再像是以前那样死气沉沉的样子。

那应该是因为他和自己走得很近的关系吧，魏丞胤自我感觉良好地这么想。

做完基础暖身之后魏丞胤便和队员们开始走位的练习。球鞋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再加上篮球落地的声音，还不时加入教练的喝斥声及场外女孩们的喧哗尖叫，夕阳下的球场依然热闹。

魏丞胤时不时向夏晏青的方向看过去，夏晏青总是会对上他的视线，然候温和地对他笑笑。这样好像是心有灵犀的感觉让魏丞胤一颗心都觉得暖暖的。

幸好他没有让夏晏青待在场外，而是让他在场内的板凳上坐着，要不然他现在应该就要被那群女孩子给挤得倒在一旁了吧。

在魏丞胤的眼里夏晏青简直要比那群女生还要柔弱。不过事实上好像也真是如此，看那群女生紧抓着网子的狠劲，就差没有攀着网子翻进来了。

练习在天色完全暗下来前结束，在他们结束训练后女生们也三三两两地散了，魏丞胤随便冲个澡换好衣服连个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跑了。

「他这么急做啥？」

「谁知道，他最近都老是跑得不见人影。交女朋友了吧。」

听着队友的闲话和讪笑，明禹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没有搭话。

要是他真能交到就好了哪……就怕那个笨蛋只会默默看着，连抢都不敢抢。

「让你久等了！」

魏丞胤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跑出来，夏晏青看了忍不住失笑。

「你不用这么急啊。你看，连扣子都扣错了……」

「咦？啊！」

低头一看果然发现扣错，魏丞胤赶紧手忙脚乱地重新把衣服扣好。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

「嗯。」

待魏丞胤把衣服穿好，夏晏青便一马当先往前走。魏丞胤一边跟在后头走着，一边四处检查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哪里没弄好。

然后他的眼角馀光撇到前方夏晏青的步伐好像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怎么了，夏……」

疑惑地探头看夏晏青，发现他的眼神直直盯着前方，嘴唇抿得紧紧的一语不发。

顺着他的视线往前，魏丞胤看见在远远的前方是张奎昊。他和一位女性走在一起，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好不开心。

虽然隔了有好一段距离，但是魏丞胤还是可以认出那个和张奎昊走在一起的正是最近和他传言走得很近的国文老师——孙甯雪。

他们一边聊天一边走到教师用停车场，张奎昊打开副驾驶座的门让孙老师坐进去，然后在正要往驾驶座走去的时后发现了他们两个人。

夏晏青一动也不动。

孤立着的他背僵直着，喉头上下滚动像是在隐忍着什么难以忍受的情绪，魏丞胤甚至可以感觉到他身子细微的颤抖如秋风残叶。

张奎昊面无表情往这里看了好一会儿，微张的嘴好像想要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一点表示就钻进车子里发动引擎头也不回地开走了。

魏丞胤不自觉退后两步看着。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幻境一样，他只是个旁观者，好像他在不在场对这一切都不会有影响。

连呼吸都小心翼翼，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他应该要上前去安慰夏晏青，但是他也很清楚那是没有用的。

在这个时候，不管他做什么都没有用，除了那个人之外不会再有人可以激起夏晏青更多的情绪。

他只能站在那里，看着夏晏青用力平稳住自己无法抑止地颤抖的身体，作了好几个深呼吸之后转头像个没事人一样笑着对魏丞胤说话：

「我们走吧，快要迟到了。」

魏丞胤什么也无法回答，也无法移动脚步。他唯一能做的是紧紧握住双手的拳头。

为什么他还笑得出来？

为什么自己就只能在这里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为什么……他明明是看着自己的，眼里却完全没有他魏丞胤的存在？为什么？

对上魏丞胤的目光，夏晏青略带疑惑地读着他眼神里头的哀伤。然后那一瞬间夏晏青好像懂了，因为他的脸上出现慌乱。

「快走吧！」

没有等魏丞胤回应就迳自迈步向前走，夏晏青的每一步都在无力地颤抖。就像是每跨出一步都要耗尽他所有仅存的勇气一般。

看着他的背影，那一瞬间，魏丞胤彷佛听见了哗哗作响的雨声如雷贯耳。

那个背对他的人，就像是被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淋得措手不及的，无家可归的人。

明明已经全身湿透、明明冷得穿心蚀骨，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回去的归处。而原本愿意为他撑起雨伞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他的身边，夏晏青薄弱的身影看起来是那样的无助和旁徨。

而他呢？

他为了夏晏青而自愿冲进这倾盆大雨中，他想要为夏晏青拨去那漫天的雨云，但是他连夏晏青的身边都近不了。

夏晏青知道魏丞胤并没有跟上去，却没有回头。

或许夏晏青早已经从他的眼神里头读出什么，只是他一直都选择了忽略，魏丞胤也就顺着装做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样子，因为他也害怕被发现。

只是那样和平的假象就像是一层薄膜，一戳即破——

「我喜欢你。」

他听到自己这么说，而眼前的身影抖了一下，停下了脚步却并没有回头。魏丞胤的声音并不大，他们两个之间也隔了一段距离。

但是他很清楚他有听到。

夏晏青并没有转身，两人之间的静默持续了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他看着夏晏青的瘦弱的背脊，想着他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耳边尽是轰轰的雨声。

然后他看见夏晏青转过身来，极度缓慢地——那是张既无奈又泫然欲泣的脸。

为什么……你要说出来？

他彷佛听见了夏晏青没有说出来的话。

光是看到他那样的表情，魏丞胤就知道他是不会接受自己的。

夏晏青的表情哀伤却没有哭，反倒是魏丞胤无法抑止地从眼眶掉出一颗又一颗的眼泪。

他并不想哭的，但是只要看着夏晏青的脸他就压抑不住心里的悲伤。胡乱地用袖子抹去，却只是让眼泪掉得更凶。

他现在算是知道夏晏青所说心里在下着大雨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夏晏青面对他时露出的表情，让魏丞胤觉得全身都像是被大雨淋湿一样冷得透彻。

第五章

见到魏丞胤掉眼泪，夏晏青走上前为他轻轻抹去脸颊的泪痕。

「对不起……」

听到他的道歉，魏丞胤浑身抖了一下。他后退两步躲开夏晏青的碰触，眼泪依然不听话地不断从脸颊上滚落。

虽然泪水模糊他的视线，他仍然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把夏晏青的身影映在自己的眼中。

「你很好，真的很好。可是我就是没办法……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收回悬空的手捏紧，夏晏青口里重复着道歉的话语，再也无法面对魏丞胤的他转身逃离，徒留魏丞胤一个人站在原地。

夏晏青不断往前奔跑着，内心乱成一团。

因为老师说不希望让人发现，他就必须看着他们两个光明正大出双入对地走在校园内。或许是因为这一样，他才会放任软弱得自己和魏丞胤越走越近吧……

他并不想这样的，不想伤害魏丞胤，也不想要失去这样一个对他好的人。

但是为了魏丞胤好，他还是必须远离他……

等夏晏青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自家的公寓前面。鬼使神差之下，他抬脚踏上布满铁锈的阶梯往家的方向去。

走到自己家门前，夏晏青原想要开门的手在听到里头传来的声响后便陡然停止。

他的父亲又在里面因为没有酒喝而发怒了。

自从母亲过世之后父亲还是一点改变也没有，反而越来越依赖酒精，完全没有清醒的时候。

虽然他有在打工赚钱，但也仅止于可以应付生活费的支出而已，他没有其他馀裕的钱可以任父亲这样喝。

过去在父亲没有酒喝发飙的时候，夏晏青一向都是躲进张奎昊的庇护下的。

下意识地想要往张奎昊家的方向去，但是远远地他就听到那扇门内传出张奎昊的母亲和孙甯雪谈笑的声音，听起来气氛非常和乐融融。

夏晏青的脚步停住了。

前头是孙甯雪开心的说话声，后头传来的是酒瓶破碎的声音，好像往哪里都不对。

他突然不知道到底有哪里是他可以去的。

于是他在自己家门口坐下来，双手抱膝把脸埋进膝盖间，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去听……

「……夏晏青。」熟悉的声音让夏晏青浑身一震。

抬起头来，站在他眼前的是魏丞胤。

眼前的人低头俯瞰自己，虽然神色如常，但仍然可以看见魏丞胤的双眼浮肿。看来在他离开之后魏丞胤还是哭了很久吧，夏晏青心里浮起深深的罪恶感。

抬起头来侧耳倾听，魏丞胤听到附近传来孙甯雪的笑声。他的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然后看回夏晏青身上，那人脸上尽是罪恶和旁徨有如被抛弃的小狗。

夏晏青才刚站起来想要说些什么身后的门就突然被打开，他的父亲带着一身酒气跌跌撞撞地走出来，见夏晏青就在门口便对他大吼：

「阿青！我喊这么大声你是聋了吗？胆子越来越大了啊你！」

随着怒骂声落下的是他父亲握在手上的空酒瓶，眼看就要砸在夏晏青的身上，夏晏青下意识就闭上眼睛准备承受，却被突如其来的拉力给往后一扯——

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响起，夏晏青睁开眼见到在他跟前的是魏丞胤宽阔的背。

魏丞胤用手臂挡住了夏晏青父亲挥下的酒瓶，他父亲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愣住了，只是呆呆地仰望高大的魏丞胤。

之前就听夏晏青说过有关他父亲的事情而对其感到不满，现在真的见识到之后魏丞胤原本想要给他一顿教训的，但是还是顾及了他是夏晏青父亲而作罢。

「你的手！有没有受伤！」

夏晏青焦急地想要看魏丞胤有没有受伤，但是伸出去的手却被魏丞胤躲开了。

啊……对了，不久前他才拒绝了魏丞胤的告白呢。夏晏青伸出去的手又颓然放下了。

「魏……」

「晏青？魏丞胤？你们站在这里做什么？」张奎昊从他家走出来，后头跟着因为听到骚动出来查看的孙甯雪，两人看到满地的酒瓶碎片都是一脸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