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布满血丝的宋洵华,手中捧着一盒炒饭,神情恍惚呆滞,脸上布满了泪痕。
「我的关容允呢……?」
两人顿时心下了然,明白了外面那同伴的尸体怎么来的了……眼前宋大帮主像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那模样那神态早已不是平日那精明沉稳令人崇敬的红门帮主,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听到那句哀哀切切的问句,看到他手上那盒充满了恶意的炒饭,两人简直像是听到丧钟一般,再怎么笨的人也知道下一刻,就是自己生死存亡之际……
五号小弟个性较为懦弱,恐惧地往后退了一步,双腿发软。四号小弟却是向来勇猛好斗的份子,甩开手中的宵夜掏出口袋里的枪,对着眼前的人开枪。
宋洵华再怎么脑袋不正常毕竟也是刀子口枪炮管下讨生活的专家,一看到对方的动作立刻蹲下身躲开了攻击,速度之快连手中的炒饭都还稳稳的拿着没打翻。
他扔开炒饭打算掏枪反击,却发现自己的枪不在身上,还没来得及去想自己到底把那片刻不离身的枪丢到哪去了时,四号小弟的攻击又接踵而来。
饭厅除了椅子桌子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挡得了子弹的遮蔽处,宋洵华连滚带翻狼狈地退到了厨房门后,险险地躲过了几发子弹,其中一发还从他大腿外侧擦过,虽没伤到要害但也擦出了一个鲜血直流的口子。
眼看着持枪者步步往前枪枪都要他的命,但宋洵华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对死亡的害怕或恐惧。
他脑中还是执着于那个问题。
我的关容允呢?
四号小弟站在厨房门口,举起枪对准了宋洵华的额头,就要扣扳机的那一刻,后脑突然传来一阵钝痛,手中的枪拿不稳掉落在脚边,呆了好几秒之后才缓缓地抬起手摸摸那疼痛的后脑,一片湿黏,低下头,看到落在脚边的除了那把枪还有一块大木头,上面雕着一头没表情的猫头鹰,猫头鹰短短的喙上沾着血迹。
这个木雕……这种木雕,充满在这栋宅子的四面八方每个角落,有猫头鹰,有长颈鹿,有乌龟,有狒狒……全红门上上下下都知道艾可医生是个木雕收集狂热者,他所在之处有木雕也是很寻常的事,但不寻常的是,这木雕怎么会招呼到自己的头上来?
缓缓转过身,饭厅内两个人影摇摇晃晃,四号小弟好不容易才将扭曲的视线调整对焦,看清楚站在那的一个是已经吓到双腿发软一脸惊恐的五号小弟,一个是一手压着胃部看似萎靡却一脸没表情的关容允。
他想不透那个穿着短袖T恤的男人一双白白细细的胳膊,是怎么把这么巨大沉重的木头扔飞到这么远的地方,还那么神准,不偏不倚地往他脑袋啄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看到宋洵华差点丧命的情急之下,要不是因为关容允胃很痛肚子很饿,恐怕当场把他的头给砸爆都是有可能的。
只是把那头猫头鹰扔出去以后才瞥见桌子上的枪,关容允脸一黑,觉得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冲动实在很愚蠢,胃好像变得更痛了……
看清了眼前的形势后,狠戾重新回到了四号小弟的脸上,一个疯子一个病秧子,老子怕谁啊!蹲下身就想要捡起地上的手枪时,一个凉凉的东西却抵在自己的颈子上。
那是一只形状优美的手,五只手指大葱一般白皙修长,正在他的颈子上收拢着,而头顶,也感觉一张宽大的手掌贴按在上头。
「我的关容允呢?我的老大呢?」身后的声音低沉好听,却凄厉而绝望。
你的关容允不是就在你眼前!?到底被猫头鹰啄了脑袋的人是我还是你啊!?他妈的真的是个疯子!头壳坏掉了啊……
这些想法还没机会脱口而出,就硬生生地被卡在喉咙内,只听见喀的一声,只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转到一个奇怪的方向,只来得及把最后一口气吐出,整个身子就像断线般摔在猫头鹰身旁,再也没机会站起来了。
在那腿软中的五号小弟在听到那喀擦的恐怖声响后,腿突然也不软了,转身就逃。
不逃还好,这一逃,让已经陷入错乱的宋洵华把所有悲愤的心情都转移到他身上去,大步迈出了厨房,抄起桌上的枪,追向那跌跌撞撞往一楼奔去的五号小弟,满心满脑全想着关容允的他,目光却从头到尾都没停留在就站在那的本尊身上。
碰碰碰碰碰碰!
楼下传来一阵乱枪声,物体落地声,紧接着一片久到令人不安的寂静,然后是往回走上楼的脚步声。
「……」
关容允没等那个脚步声的主人出现,转身就往楼上跑……确实是用跑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怎自己这破身体竟然还有力气跑得那么快!看来传闻人在非常情况之下能有把冰箱从楼顶抬到楼下的爆发力,不是在传假的……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头一个被宰掉的那位小弟怨念太重,阴魂不散,先前被他的血滑了一次的关容允,又不慎在跑回房间的时候被他的尸体绊了一次,虽是整个人成功摔进了房间内,但七荤八素还来不及关上房门,宋洵华已经追到了房门口,举起枪口对着坐在地上的他。
「关容允呢?」
「……」
喀擦。
「……」
没子弹?
感谢楼下那位被打成蜂窝的五号小弟!关容允想也不想腿一抬用力将门踢上,宋洵华也是想也不想一步踩过门口的那具尸体,手臂一伸往门缝卡去,像是没痛觉般拼着手骨被夹折了的危险也要挡住那门。
关容允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用身体顶住门,攸关性命,就是当场夹断宋洵华的手臂也没其他选择了,只是早就强弩之末的他气力不足,宋洵华又像是被下了咒的僵尸那般一往直前使命必达,剧痛从手臂传来却无动于衷,手腕一转竟抓住了顶在门后关容允的肩膀。
肩膀一偏扯住那只手掌,自我保护的本能告诉关容允,下一个动作应该是直接将那只手的指头凹断,但在自己凉冷的手握住对方温暖手指的那一刹那,关容允的意志却背叛了本能,竟是没办法狠下手来。
那短暂犹豫的结果就是房门被撞开,而自己也被那顺势撞入的男人整个压倒在地板上,那只本来还握在他手上的温暖手指向蛇一般迅速地滑向他的颈子上狠狠地掐住,力道之大让关容允觉得自己的颈骨几乎要被捏碎。
早……早知道刚才就把这只手给废了!
关容允那个后悔啊……用手怎么抠怎么扯都没办法将颈子上那只手给扯掉,只觉得吸不进气的肺部快炸了,视线也越来越昏暗,索性放开双手任他掐,勉强地将双腿弓起来,把最后的力量都集中在那双腿上,死命地踹着宋洵华的腹部。
这一顿低水平的乱踹一通竟踹出了效果,宋僵尸……宋洵华毕竟肉身一具,神智泯灭,感觉神经还在运作,几脚踹在柔软的腹部几脚踹在要命的宝贝上也是难耐疼痛,手一松身子一缩往后摔倒。
还没从窒息的痛苦恢复的关老大浑身虚脱根本连站都站不起来,但就是用爬的也得爬离开眼前这个已经杀到六亲不认的疯子,于是手脚并用以非常不合身分和气质的动作在地板上往后退着,还没退出安全范围一只脚踝又被宋洵华给抓住,拖了回去。
那双手又往自己的颈子伸来,在关容允以为自己的空气又要被剥夺时,宋洵华却没掐他的颈子,只是粗鲁地提起了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摔往床上,随即也跳上床用腿侧压住关容允还想挣扎逃开的身体,膝盖的部位刚好重重地撞在关容允发疼的胃部上,疼得他眼前一黑,整个身子软下来乖乖躺回床铺上。
「我的关容允呢?」宋洵华不死心地继续问着,可能是意识到这宅子内最后一个活人就是眼前这位,所以才暂时收起了杀戮之手,坚持一定要问出个答案来。
「……」痛到说不出话来的关容允,只是咬着牙不说话,他实在想不出来到底能用什么方法让那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映出自己的身影。
「我说,我的关容允呢?」宋洵华加重了膝盖的力道往关容允的肚子顶。
「我操你妈……」关容允觉得自己的胃八成破洞了吧,痛透身躯,直达后背,痛得浑身哆嗦之余骂人的话不小心就从齿缝间挤出。
先前被宋洵华伤得半死不活时,至少那宋洵华还认得他关容允,于是再怎么疼痛他都忍了下来。
现在这是什么鬼状况啊?他身为关容允本尊却被看起来外表像是宋洵华但又不像宋洵华的宋洵华压着拷问关容允的下落,这种如果写成文字都会变成绕口令的诡异状况,是可忍孰不可忍,实在令人火大莫名……
「老大?」宋洵华在听到那句骂语之后停顿了几秒,突然伸手捧着关容允的脸,一脸困惑。
「……」喔?正常了?果然欠骂,还不快把你的猪蹄拿开!老子快被你压死了……
「你是老大?」宋洵华的口气有些急切,忍不住将身子靠近了些,压得更紧了点。
「……」猪蹄……快拿开……啦……
关容允被他压得眼睛都快翻白了,根本没办法分神回答他那千篇一律的问题。
「你不是死了吗?」
「……」就快了……
「老大,我很爱你,你知道吗?」
「……」知道知道知道,爱我就快滚……
「老大,你爱洵华吗?」
「……」爱爱爱爱爱,就算现在问他爱不爱如花,他都愿意说爱。
「我那么爱你,你为什么不爱我?」
「……」关容允被问得火大,疼痛加委屈加不爽,全一股脑爆发出来,用他最大的音量吼回去:「你爱不爱我跟我爱不爱你是两回事!!」
吼完就后悔了,因为他看到宋洵华的眼神又阴郁了下来,完美弧度的嘴唇歪扭抽搐着,从喉咙发出低沉压抑的沙哑声音:
「我恨你,关容允。」
说完抓起一旁仅存的那颗枕头盖上关容允的头脸,狠狠地压着,任压在身下那人的身躯四肢从激烈的挣扎抵抗到逐渐微弱地抽动着,手头的力道没减弱半分,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放开!快放开!」一发现宋洵华离开红门,就随即追上的艾可,从一楼直奔四楼,尽管奔得紧急冲得飞快,但还能很优雅地跳过门口的尸体没被绊倒,扑上前来从宋洵华背后架住他想把他拉开。
没来得及救到那五个红门兄弟也就算了,但眼前这个不救不行!疯掉的宋洵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甚么,艾可就怕他疯完了以后发现自己失手杀了关容允,肯定立刻会直接跟着就去了!那自己是不是也要跟着也去?
三个男人在阴间继续这场我爱你你爱他他不爱你你不爱我可笑又可悲的闹剧?
艾可说什么也不能坐视这种情况发生。可是宋洵华的力气大得吓死人,任凭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又拉又拔又扯又扭,就是没办法把宋洵华或他的双手或他手下那颗被当作凶器的枕头移开。
FUCK!眼看着关容允的手脚停止了挣扎,动也不动的瘫在宋洵华的身下,艾可急了,抬手一巴掌就往宋洵华的脸挥过去。
艾大神医那一掌简直是如来神掌,顿时打散了宋洵华的心魔,佛光普照之下宋洵华像是被通电了般整个人僵直停格,思绪一点一点清晰了起来。
他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那时老大是怎么回答他的了!
当他对关容允那空空如也的冰箱提出质疑时,后者表情冷冷淡淡,语调毫无高低起伏,回答他说:
「昨天才买的。」
「咦?」
「你说要来,所以昨天才买的。」
关容允的住处,本来是没有冰箱没有电视没有洗衣机甚至连餐桌椅和沙发都没有的空屋,那个大冰箱,那台电视,那台洗衣机,那个餐桌和餐桌旁两张椅子,客厅那张双人沙发,客房内那张床和床上的棉被,都是因为宋洵华才有的。而那台冰箱是最一开始,也是宋洵华带着三分试探七分胡闹在那吵着要来他家作饭,关容允才赶着去买的第一样家具。
他以为关容允什么话也不说是拒绝的表现,于是自嘲地想着,果然想要靠近一点都是痴心妄想。
他以为关容允有点困惑的表情是对自己的厌烦与困扰,却没想到关容允是在困扰自己空荡贫乏的家居用品不足以应付宋洵华的请求。
宋洵华低着头,握着那冰箱的手把,开心极了却十分想哭,努力忍耐着不让眼泪掉出来。
他全都想起来了。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是从何时开始,自己连开心和伤心,是爱还是恨,都分不出来了呢?
松开双手,他睁大着眼睛看着那颗白惨惨的枕头,掀开枕头,底下是一张和枕头一样白惨惨的脸,突兀鲜红的血丝从鼻孔和黑紫的嘴唇溢出。
「快下来!」
宋洵华那抖得像泡沫红茶娃娃的身子被艾可推到一旁,整个人摔到床下去,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但艾可现下只忙着帮关容允做急救,哪分得了神去关照他。
「帮主,你去我房间拿……喂!我还没说完,你去哪啊!」
宋洵华一脸惊吓过度,比照方才关容允逃离他的姿势,坐在地上以臀为脚不停地往门口退移,浑身发抖到连说一句话都异常辛苦:
「我……我我我……我去……帮老……老大煮……饭……」
「煮饭!你老大就快要吃脚尾饭了你煮什么饭啊?」艾可气急败坏地吼着。
「煮……煮饭……老大饿了……我要去……去煮饭 ……」
抖着双腿站起来,抖着的双手紧紧交握着,步伐艰辛地退到门边,还被门口那尸体绊倒摔个四脚朝天,慌乱的从地上爬起来后,迷迷糊糊地望着地上的尸体,恍恍惚惚地走向三楼厨房,一路上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念什么。
「……」
这次真的偏得很严重,竟然能作到对关容允这家伙生死不论,实在前所未见。
看来就算他现在把关容允给救回来,接下来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严重失常的宋洵华,命在旦夕的关容允,还有总是负责收拾残局的自己,谁都不好过。
握着剪刀的那手指灵巧轻盈,搭着嚓嚓嚓细小声响串出的节奏,忽焉前忽焉后在发丝间穿梭舞动,另一手将那细细软软的发丝夹绕在指间修剪着,温柔仔细地仿佛被削落下的缕缕头发都是独立的生命体,每一剪皆是离情依依的送别而非冷漠的丢弃。
操着剪刀那双手的主人抿着下唇,黝黑含露般的桃花眼低垂着,专注认真却难掩那天然生成的勾人魅艳,一席庸俗土气的格子围裙包不住那高挑结实的修长体态。
这个宋洵华要不混黑道,去混个名模也不成问题,就算不当名模,开家型男发廊恐怕也是门庭若市,座无虚席吧……艾可在一旁边看,在心中边嘀咕着。
而头发的主人也是那被服务的人,打着赤膊仅仅穿着一条牛仔裤,懒懒地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微眯的眼睛盯着前方新买的那台大电视,鼓着半边脸颊一张嘴嚼啊嚼的,要不是那双眼睛太过深沉,要不是那透出的气质太过老练莫测,这干净斯文的人看起来整一个青春正好的少年郎。
有时候艾可深深觉得,这个关容允与其说他像是一个黑道老大,那气质更像是一个悠哉的富家大少,实际上根据他这几个月的观察,这家伙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被服务得天经地义加上表现于生活自理上的笨拙,根本十足就是个少爷样……不,老爷样。
光着上身的关老爷,那颈子那胸膛那胳膊光用眼睛看就觉得细致得不象话,白晰的肌肤衬得他腰侧那朵繁复的青色牡丹更加地妖艳并赤裸裸地呈现一种非常情色的味道。
靠!哪个男人会在自己身上剌牡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