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守护 上——恩瞳

因此这一回雪焱居然会用“妖艳”、“美丽”这类词来形容曼珠沙华实在是太奇怪了，而且听他的话，总觉得那话里似乎有什么要说的事情。

微微侧头去看雪焱，是和过去一样平静的表情，并没有再一次被忘尘香影响到，柯熠皱着眉头思索着，直到看到雪焱回头来看自己才发现剑架下的香已将近燃尽，到了该念渡化咒的时候了，柯熠只好收回思绪。

正要掐诀，就看见缠绕着剑身的青烟不再散开，甚至连原本已经散开的烟也逐渐聚拢起来。这让柯熠有些意外，过去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忘尘不散尽是无法念咒的，勉强为之只会损伤器物，甚至影响到器物的转世。于是可以只能停下动作等着，只是耳边隐隐听到细微的响动，却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

剑身上的烟雾越聚越多，随后开始移动，柯熠渐渐能听出那些响动是人说话的声音，还能从渐渐清晰起来的声音中能感觉到说话人的欢快。

——师兄，师父答应教我功夫啦，以后我就能保护你啦。

听上去似乎是个孩童，柯熠几乎能想到小小的孩子兴奋得拉着年长一些的师兄告诉他这个好消息的兴奋样子。

——师兄，你看我个子都比你高了，以后人家要把我当成你师兄啦。

小小的孩子渐渐长大了，甚至学会了调侃师兄，想必他口中的师兄是宠他到了极点了。

——师兄，师父说明年我就能下山了，你跟我一起下山好不好？听说山下可好玩儿啦……

紧张又有些迫切的话语，即使是到了独当一面的时候，也依然依赖着自己的师兄，也不知他的师兄听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不是一脸的无奈。

随着少年的声音逐渐清晰，缠绕在剑上的烟雾也渐渐停止了移动，在空中像是勾画出了一个人影，因少年说话的声音小幅度的翻涌着。柯熠可以猜到烟雾勾画出的便是这个依赖着师兄的少年了。

“铭……轩……”雪焱脸色有些苍白，眼睛死死的盯着那烟雾勾画出来的人影，手不自觉的抓住了柯熠的袖子，显得很是无措，“阿熠……阿熠……我知道他的名字……我知道……”

全神贯注得看着剑的变化的柯熠被雪焱无措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回身握住雪焱的手，“雪焱，雪焱，别紧张，放松些。”

那么多次渡化，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雪焱总是静静的站在一边，即使是不忍，即使是看到了物灵记忆中的忧伤，也仅仅是皱着眉头强忍着，又几时像现在这样慌乱？注意到雪焱刚才提到的名字，柯熠心中有什么东西开始冒出头来，想要抓住却不见了踪影。

“雪焱，慢慢说，不要急。”一边安抚着雪焱，一边打定主意渡化完这把剑，一定要和雪焱好好谈谈。

话音刚落，就见雪焱眼中滚落两行泪水，“他……他是铭轩，洛铭轩，剑……是他的，剑名叫青霄……”

铭轩，青霄。

柯熠回头看了一眼阵中依旧被烟雾缠绕的剑，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雪焱，轻声问，“洛铭轩的师兄你有印象吗？”

雪焱抬起头望着柯熠，缓缓摇了摇头，“除了名字，我想不起其他的。”稍稍顿了顿，雪焱眼中慌乱被另一种神色代替，“阿熠，虽然现在说不太合适，但是……”

“怎么？”见雪焱欲言又止，柯熠安抚得拍了拍雪焱的手，“有什么事就说吧，没什么和不合适的。”

雪焱扫了一眼剑架上的剑道，“我能知道他的名字和剑的名字或许和我的封印有关，那封印的效力似乎在减弱。”

柯熠却没做反应，似乎是没有听到雪焱说什么的样子，低着头好一会儿，“我们还是去它的记忆里看一看。”说着柯熠手中掐诀，就要念咒。

才张口，突然听见有刀剑打斗的声音，疑惑得抬头，就见眼前的烟雾向自己袭来，刀剑声也越来越清晰。

柯熠暗叫不好，想要设下结界保护自己和雪焱却已经来不及了，下意识的将怀中的雪焱搂紧，随即沉重的黑暗向两人压来，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两人便被困在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然而柯熠却觉得脚下并未悬空，伸手去探怀中雪焱的脸，“你没事吧？”

“嗯。”雪焱轻声的应了一声，随即的声音似乎没有了刚才的慌乱，“这好象是青霄设下的结界。真可惜，要不是染血太多，它的法力可能比我还高。”

柯熠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应了一声，随即将雪焱的手握在手里，“我们得想办法出去，否则不知会发生什么。”

雪焱拉住正要往前走的柯熠，“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动比较好，你听到刀剑声了吗？跟刚才的一样。”

柯熠侧耳听了一下，果然有细微的刀剑声，却像是在很遥远的地方，“太远了，还是我们过去吧。”

这一次，雪焱没有反对，而是乖乖的跟上了柯熠，他比柯熠更想知道这把宝剑的记忆。想要知道是否是那些曾被自己遗忘了的记忆在慢慢苏醒，便要看一看自己是否与这把剑的主人有过交集。

第四章

黑暗中的刀剑声忽近忽远，仿佛有人挥舞着刀剑在两人的身边比武一般。

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依然是什么也看不见，倒是听觉更为灵敏了起来。柯熠甚至可以听见在刀剑声中夹杂着轻微的衣袂翻飞的声响。

“听这声音像是什么人在比武。”柯熠仔细辨别着，可那声音却突然停了下来。

四周的黑暗像是更沉了一些，压迫着两人的感官。柯熠突然想起以前看过的一篇关于黑暗幽闭症的报道，思索着，如果自己和雪焱一直出不去，是否也会患上这种心理疾病。

像是要否定柯熠的猜测一般，黑暗里突然响起了有规律的“笃笃”声，像是用一块石头敲击另一块的声音。

“那边有声音。”注意到那声音不像之前的刀剑声一样移动，而是固定在一个地方发出的，柯熠立刻拉着雪焱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雪焱听了一会儿，才说，“好像……是有人在捣药，那是药臼敲在舂筒里的声音。”

“哦？是那种石头的？”柯熠想了一下，突然想要开玩笑，“该不会是玉兔在那里捣药吧？”

雪焱没有回答他，而是紧紧得抓住了柯熠的手。

往前走了没多久，黑暗里突然出现一个白点，微小得如米粒一般，却还是给两人带来了不小的惊喜。

“有亮光，也许能出去。”柯熠加快了脚步。

随着前进的步伐，捣药的声音越来越响，那米粒似的光点也慢慢扩大起来，那片白色便是外面透进来的光亮。不难看出，那里确实是有一个通向外界的出口。

柯熠毫不犹豫的跨入了面前的光亮，等待他的却不是永夜斋书房的景象，而是浓到化不开的雾气，淡淡的药香在雾气中飘散开来，柯熠恍惚间觉得有些熟悉。虽然看不清前方的情形，他却能看清身旁雪焱的表情，同他一样的疑惑，却更多了一丝无措。

“似乎……进了青霄的记忆了。”雪焱顿了顿又道，“我觉得这里很熟悉。”说着闭上眼睛拉起柯熠的手，“也许，我能带你走出这里。”

柯熠没有说话，只是任由雪焱牵着往前走，不知什么时候“笃笃”的捣药声不见了，浓雾里又传来了孩童嬉笑的声音，而更多听到的，则是那清脆欢快的一声声的“师兄”。

每次听到“师兄”两个字，雪焱的手都会轻轻一颤，柯熠微微皱着眉头捏紧了雪焱的手。因为原身是玉石的关系，雪焱的手一直都是微凉的，柯熠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说的——“手凉的孩子没人疼”。即使知道雪焱的情况不同，但还是没来由得觉得雪焱真的是应了这句话了，也许他比这句话说的更让人心疼一些。

——“师兄，师兄，你看我刚刚掏的鸟蛋！”

——“你怎么又去掏鸟蛋，小心师父又要责骂你。”

——“师父又不愿意教我功夫，我很无聊啊！师兄，我烤鸟蛋给你吃好不好？”

——“不用了，你快去把鸟蛋放回去，否则鸟妈妈回来该着急了。”

——“哦。”

模糊的人影在两人身前跑过，只能分辨出是个八九岁的孩童，手中小心翼翼的捧着什么东西。看来，这或许是洛铭轩的小时候了，只是不知道那位师兄该是什么年纪了，听说话声音，似乎已是到了弱冠的年纪了。

“怎么了？”见带路的雪焱停下了脚步，可以轻轻拉了一把雪焱。

雪焱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这雾该散了吧……”说着，也不等柯熠作答，又拉着他继续往前。

走了不多久，雾气开始慢慢消散，隔着迷蒙的雾气，依稀可以辨别出此时两人正在一座山上，似乎是初春时节，不远处的树梢上还挂着些积雪。

还未完全消散的雾气中依稀有着洛铭轩和他师兄的对话，有时在两人前面，有时在两人左右，却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师兄，师父今天教了我新的招式，我练给你看。”

——“师兄，你为什么不练功夫？整天拿着个碗敲敲敲的有什么意思呀。”

——“师兄，我想吃红枣糕……”

——“师兄，等我学成功夫了，我就要下山行侠仗义，做一代大侠。”

与洛铭轩的聒噪不同，说话温和的师兄总是很有耐心的样子，言语间也不太能察觉到他的情绪，却能感觉到无论何时，只要对话的那一方是洛铭轩，他的话语里便带着浅浅的笑意。

雾气终于全部散开，两人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小屋，有两个少年在院子里，玄衣少年正在练剑，手中所握的正是那把青霄。院子另一边的角落里却有个穿着月白色短衫的少年在捣药，雪焱望见他的一瞬间，身子一颤。

即使少年低着头，但雪焱仍有十分熟悉的感觉，熟悉到几乎可以肯定，当少年抬起头之后，他能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捣药的少年似乎是感觉到了雪焱的目光，抬起头望了过来，柯熠也在见到少年的长相时愣了一下神。

那是一张和陶苒有七分相像的脸，粗看还以为是同一人，细看之下才分辨出除了眉眼之外，其他的五官还是有些许区别的，更别说那完全不相同的气质，以及雪焱和柯熠都能看见他身上不知比陶苒高出多少的灵力。

“师兄，你在看什么？”玄衣的少年似乎是练完了剑，收了剑势问那捣药的少年。听声音，这玄衣的少年便是洛铭轩了。

捣药的少年转回了头，低头收拾着捣药的器具，“没什么，刚才听见脚步声以为有人来，是我听错了。”说着，将药舂递给洛铭轩，“帮我拿回房里，我去做晚饭。还有，记得把青霄放回去，免得师父又责骂你。”

“哦，”洛铭轩接过药舂转身回了房里。

捣药少年再次回过头来看向柯熠和雪焱，两人都不敢出声和动作，看他的样子或许是能看他们两人的，否则不会两次抬头，视线都准确的落在他们两人身上。

“是……狐狸吧？”见少年回了屋子关上门，柯熠才松了口气。

“嗯。”雪焱点了点头，“应该是九尾族的。”

又望了一眼那扇关上的门，雪焱有些疑惑，何一个妖会拜人类为师？

第五章

“师兄，下山以后，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嗯？为什么？”

“呐，你看，十几年了你都没什么变化，现在看上去我都比你大了，我还叫你师兄，别人看了会觉得很奇怪唉。”

“哦。”

“到底好不好啊？”

“好啊。”

“太好了，我早就要想叫你名字啦，早知道你这么容易就答应，我早就跟你说了，不过，我想师父是不会同意的，所以，一直不敢说呢……”

“嗯。”

过了半晌洛铭轩似乎突然醒悟过来，“……啊，师兄你太坏了，我说你怎么答应得那么爽快，你从来都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啊！”

捣药少年勾了勾嘴角，似乎是笑了，但细看却又不觉得他的表情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一身月白的衫子，身上背着个小小的包袱，相比一脸兴奋，背这个不小的包袱的洛铭轩，他倒更像是下山去采办很快就会回来的样子。

这里的时间并不连贯，应该是根据青霄的记忆而跳跃的，柯熠和雪焱对于这样的情况并不惊讶，过去也是碰到过的，物灵的记忆就像人类一样，只有最重要的，刻骨铭心的才会保留下来，而另一些琐碎的事情或许就会被他们放在哪个角落，永远不被想起。

就像现在，洛铭轩和两人在小屋前院初见他的样子相比已是长了几岁，身子拔高了不少，看上去也结实了不少，应是过了弱冠的年纪了。而那师兄也确实如洛铭轩所说并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但对于妖来说，这确实最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也正是因为他是妖，柯熠和雪焱并不敢跟得太紧，只是远远的缀着，深怕那天他心血来潮便和自己对话起来，要知道，这对物灵师可是十分危险的，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被留在物灵的记忆力再也出不去了。

因此，柯熠向来不喜欢进入物灵的记忆，而是用别的方法让物灵把记忆显现出来，但很显然，这次青霄就如之前的桃花图一般，意志太过强烈，以至于柯熠和雪焱两人被迫吸入了他的记忆之中。

“泠落。”毫无征兆得，那师兄吐出了两个字。

洛铭轩原本还在一旁碎碎念说师兄不肯告诉他名字，猛然间听到泠落的话，愣了愣神，随即转过头来，不确定得问，“师兄你叫泠落？”

泠落看了一眼他，也不回答，依然淡淡的表情，似乎刚才他并没有说什么。洛铭轩见状赶紧跟上，却依然不依不饶般，“师兄啊，你不要突然说嘛，我没有准备记下来啊，你再告诉我一次吧？哪个泠，哪个落啊？”

“泠水的泠，碧落的落。”泠落淡淡的回道，“是师父给我起的，说是当年在水边捡到我的。”

洛铭轩侧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嗯，好名字。”

“哦？好在哪儿？”泠落似是故意为难洛铭轩一般轻轻侧头看着他，“不就是随意取得两个字？”

“嗯……”被难住的洛铭轩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要怎么回答。

反倒是跟在两人之后的雪焱轻轻开了口，“泠水入清江，碧落云归空……”

“泠水入清江，碧落云归空。”像是说好了一般，前边的泠落也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柯熠诧异的看了雪焱一眼，见他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睛却是直直得盯着泠落，一双眼里全是迷惑不解的神情。柯熠伸手去握雪焱的手，果然已经捏成了拳头，轻轻的用手指顶开雪焱略微有些僵硬的指头，柯熠安慰着，“雪焱，你不用紧张，即使是你的封印松动了，我也会和你一起面对，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别忘了我们是有契约的。”

雪焱缓缓的放松了手上的力气，神情也缓和了下来，“我只是……只是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