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感情我没有插嘴的余地,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选了你。”程如华比起接受颜冰喜欢男人这个事实,更不能接受的是那个对象是程流年,“明明知道你……”
“明明知道我是个人渣,是么?”程流年特别好风度地给弟弟再递去打火机,“所以我就说你太迂腐。”
“这跟我迂腐不迂腐有什么关系?你以为我介意的仅仅是你们的性别?”
“我和他并不是七天或七个月,我们在一起有七年之久,你以为这是为什么?”
程如华皱着眉头表示他非常不愿意听到兄长强调这一点。
“彼此知道需要对方的心情七年来没有改变,这就是理由。”程流年仗着是自家兄弟,用一种肆无忌惮的方式说道,“我忘记了你在台下几乎没有谈过恋爱,那就拿你舞台上化身成女人的角度来想象吧。”
“程流年,你混账!”程如华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不会用自己的舞台表演作为玩笑。
“对不起,我用错比喻了。”程流年也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头了,略表现出一丝歉意,“但是我觉得作为一个好演员,你也许是可以明白的,你在舞台上是在用男人的心,去演绎女人爱上男人的情感,不是么?不管是男是女,那种感觉是类似的。”
程如华沉默了。
身为男旦演员,这种复杂的倒错感,是最初学习表演的时候就必须克服的,随着对表演技巧的掌握和对戏剧内容的解读,慢慢化为自己表演中的血肉,到了程如华这个境界的演员,可以说调整这种心境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他很久没有再为这个问题和自己进行过对话了。
“不对,这不是一回事。”程如华很快摆脱了被搅乱的思路,“你难道以为颜冰对你是在演戏吗?”
“当然不是。”程流年回答得没有一刻迟疑,“你当我这些年是白活的么?他对我是真是假我怎么会分辨不出。”
正因为这样,程如华才觉得不妙。
“但你爱他吗?”程如华虽然是疑问,但几乎不需要兄长的答案,对面坐着的是他的亲大哥,“你也许喜欢和他在一起,但那不是爱。一个人一生只会有一次爱情,唯一的,无法分裂、割舍的爱。”
“那是被艺术手法渲染过头的东西。”程流年冷哼了一声,“在现实中一点也不真实。”
“什么才是真实?”程如华早料到会有这样的答案,真是半点惊讶都没有,“你和他在一起七年,你和大嫂结婚也才七年不到,还有你那些数不胜数的花边新闻。你倒是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看待你们俩的事?”
“你到底想说什么?”程流年感到自己在这场谈话中有些被动,他不喜欢这样,“我和他都是成年人,任何一件事我都没有隐瞒过他,婚姻,孩子,和其他。”
“‘成年人的交往’就是你的万金油是吗?”程如华自嘲地笑着,他对自己的兄长终究还是抱着一点期待,但想来这只是一种弟弟对哥哥天生的盲目崇拜所造成的心理反应吧,即使到了今天,自己竟还没对这样的大哥绝望,“你太卑鄙了。你熟悉他,了解他,你知道只要一开始划下了界限,他就绝对不会越界一步。这样对你来说是最安全最轻松的,不用许下任何承诺,却可以一直绑着他。”
“我没有绑着他。你别忘了,他也结过婚。”
“你的算盘真是滴水不漏。”程如华仿佛想通了所有的细节,“你故意先结婚,先生孩子,你在给他做示范是吗?你希望他跟你一样,按部就班过着看起来和其他人一样的生活,这样你们俩就扯平了,在公平的条件下,你依然可以和他维持着你所谓的‘成人交往’。”
程流年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弟弟,很难相信他居然突然变得这样犀利,甚至咄咄逼人。
不过更重要的是,这些话不但没有人跟他说过,就连他自己也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或许他潜意识中确实闪现过这样的念头:只要他结婚时颜冰没有提分手,只要颜冰结婚时他也觉得能接受,他们的关系就不会因此而改变。但即使有这样的潜意识,却不会将这作为他和颜冰相处时的手段。
“你居然将我想得如此龌龊。”程流年总算知道了自己在弟弟心中是个多卑劣的形象,“你因为觉得我是这样的人,所以没有办法去面对颜冰是吗?”
程如华天生的精神洁癖,让他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兄长是如此狡猾的带着算计的心情去接近自己最亲密的友人,比起他们之间的同性恋情,更不能接受这恋情居然是如此畸形。
程如华没有说,但是他的眼神告诉程流年,他就是这么想的。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对我和颜冰的事情反应会这么大。”程流年的脸色变得非常不好,如果程如华这一刻肯留意兄长的表情,大概能发现,这是他为数不多代表生气的神情,“我以为你是不能接受我找上的人是颜冰,但后来我发现不是。比起这个事实,你更不能接受的是,颜冰居然接受了这样的我。跟我相处时间远超过你的颜冰,不可能不知道我是个怎样的人,但即使这样,他还是选择跟我在一起。你对我极尽讥讽之能事,努力要挖掘出我在这场感情里卑劣的一面,只是想让我知道,我有多没资格碰他是吗?如果我真的被你唤起了哪怕一点点罪恶感,我都应该放弃他是吗?如华,你伪装得真好,连我都被你骗了这么多年,以为你只当他是好兄弟,真不愧是个好演员。”
第七章(一)
关鹏下班的时候经过大厦底楼的日料店,发现了个眼熟的身影,就稍微停了一下脚步,没想到给自己惹来了一晚上的麻烦。
“呐……相请不如偶遇,别客气,来,喝一杯。“程如华一个人在店里喝到七荤八素,还能认出从身边擦肩而过的关鹏实在是不容易。
关鹏只是去买一份外带寿司的,看到了醉醺醺的程如华,犹豫了一下是要帮他拨个电话还是直接把他送上出租车,只这么一点功夫,居然已经被这个醉汉扯住了。想想自己是不是和照顾醉酒的人这事太有孽缘,上次是颜冰,这次是程如华,关鹏思及此,一脸的无奈。
“好了好了,你也喝得够多了,我打电话给你大哥让他来接你好吗?”关鹏没记错的话,程流年应付这类事情比自己有经验多了,想必是锻炼出来的。
“不许打给那个混账,人渣,混蛋,没节操!”和颜冰大为不同,程如华喝醉以后一刻也不得安宁,之前是因为独自在这里,看到关鹏以后,就嘀嘀咕咕说个没完,他指着自己嘴角肿了一块的伤口,愤慨地说,“你看!有人会这么干吗?我是演员啊,那个混蛋居然打我的脸,我跟你说,这事我不会原谅他的!”
原来是兄弟吵架了。关鹏算是听出点名堂,但他实在是一点也不想知道这种事情,他们兄弟是吵架还是打架跟他有关系么?但是心底的做人底线又不允许他抛下这个程如华,当做没看见一样走人。
“那……我打电话叫颜冰来接你?”关鹏知道的能和程如华有关的人也就这么点,连更多选择都没有。
“颜冰?啊……颜冰,呵呵……颜冰啊……他一定觉得我多管闲事吧!”程如华笑了笑,但立刻又苦起眉头,本来一张俊俏的脸,生生被这么纠结的表情弄得古里古怪,“我只是没想到啊,这么多年,你知道么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居然……好像从来没懂过他,好笑吧?我自己也觉得很好笑,不……我就是个大笑话,我自己才是个大笑话!”
关鹏对于这一通信息杂乱的苦水完全没有解析的欲望,他只是在琢磨着,到底是不管不顾程如华的意愿,随便拨通一个电话卸下自己手上这个责任,还是自认倒霉就这么把人拖上自己的车。
边上的客人越来越受不了程如华渐渐加大的音量,投来厌恶和责怪的目光,还有不远处的侍者,好像也一脸想要过来干涉但又有点犹豫的表情。
关鹏叹了一声,摸出钱夹,伸手招来侍者,在那姑娘如释重负的感激眼神下买了单,然后把人带走。
只在《镜花荼糜》CD的制作期间见过几次面,关鹏对程如华几乎谈不上熟识。在仅有的几次接触中,程如华留给关鹏的印象是斯文有礼,学识涵养都在水准之上,而且有京剧艺人特有的一种古典气质,和眼前这个满口抱怨不休,神智不清也不肯停止叨叨的醉汉完全不能联系上。
一边无奈于自己一时心软又收留了一个麻烦,一边使出浑身的力气把身量和自己差不多的程如华扶进了自己的房间。
本来是想就着这股力量把程如华先扔上床,但对方踩到了自己的拖鞋,勾着他的手臂顺势一带,关鹏竟和他一起倒到了床上。
“唉——”关鹏累了一天,还额外做了搬运大件货物的工作,体力终于跌破了临界点,倒在床上之后一时竟起不来,“真是够了。”
“为什么你不能喜欢司徒呢……”程如华的嘴唇就在离关鹏的耳朵不到五公分的地方,即使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有些模糊,但并不妨碍关鹏将他的话听清楚,“颜冰,你喜欢司徒的话……就……好了啊。”
听到司徒的名字关鹏不能置若罔闻:“程……先生,你说什么?”
程如华突然睁大了双眼,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边上的关鹏,但显然他并没有认出那是谁,依然自顾自地呢喃:“为什么你喜欢他呢?他有什么……”
关鹏知道自己无论有多想知道,都不可能从现在的程如华口中再得到多少有价值的讯息,于是放弃了追问,正打算起身却冷不丁被程如华压了下来。
正面扑在关鹏身上的程如华,意识并不清醒但力量奇大,双手压制住关鹏的肩头,让对方想立刻从软软的床面上起来却是不能轻易办到。
“他胡说,我对你……不会有那种念头。”程如华伏下身来就向关鹏的嘴唇靠去,关鹏则被突发的状况完全震惊到了,忘记了要有反应。
程如华吻得很认真,接触到嘴唇以后,轻轻舔了一下关鹏的唇缝,用舌头撬开了正在轻轻颤抖的双唇,灵活地伸进口腔。在碰到对方的舌头那一刹那,程如华意识到了关鹏因惊慌而开始挣扎的身体,但他用自己覆盖在上方的体重去阻止对方,双手捧住对方的脸,加深这个吻,一直到关鹏用牙齿狠狠咬了他的舌头。
“唔……”程如华吃痛收回了自己的大半力量,瞬间就被推开到边上,他侧过身子微微蜷缩起来,就像是只虾米一样,闭着眼睛朦朦胧胧地说,“其实……感觉……也没有多坏,也许……他说得对……”
关鹏大概从来都没有那么生气过,他觉得现在就算是打眼前的人一顿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他的听力没有问题,他的逻辑没有问题,他的理解能力是正常的话,那么刚才程如华在传达的信息是,他被当成了颜冰,然后被强吻了。
情节跳跃并且不合理。
关鹏揉了揉眉心,胡乱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唇,为什么他在受到了这样令人气愤的对待之后,先关注的是程如华和颜冰关系的合理性?他的脑子一定坏掉了!
程如华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头有些昏沉沉。他应该庆幸自己前一晚喝的酒品质不错,没有让他尝到宿醉的头痛滋味。
这样混乱的生活步调显然是程如华所不熟悉的,一个好艺人首先就应该拥有能管理好自己生活的素质,所以他一向对自己要求比较严格,让自己独自在陌生的环境中醒来这种经历是从来没有过的。
看到整洁但略显单调的黑白色系房间,程如华在床上楞了几分钟。
“醒了?”
“呃……啊?”程如华看清楚站在房间门口的人是关鹏之后,尴尬而紧张地问,“关……关先生?我,我昨天……”
你昨天喝醉了而我不幸刚好路过一时好心就把你带回家,但是上演了一出《农夫与蛇》的精彩故事,最后我还被你强吻了——这种话,关鹏是打死也不可能说的。
简单告诉他前因后果之后,得到一通语无伦次的感谢,关鹏也没有觉得昨天到现在自己被破坏的心情有一丝一毫得到弥补,只是略烦躁地说:“叫我关鹏吧。”
是啊,在一起睡过同一张床(当然只有几分钟),还有过肌肤之亲(尽管那并不是发生在正常情况下)之后,再彼此“先生”“先生”地叫,总让人觉得做作又别扭。
程如华准备下床时动作一滞,是因为本以为自己应该穿戴整齐的,却发现自己被剥得只剩一条内裤,面对的是完全谈不上熟悉的关鹏,这让他无比得难堪:“我……的衣服?”
关鹏在门口也靠了半天了,一直欣赏到程如华此刻的窘迫表情,终于觉得满足了,微微一笑,走到床边打开衣柜,一边随手挑着衣服丢到床上一边说:“半夜的时候你吐了一会,衬衫长裤都没法穿了,我只能帮你脱掉,我也不知道应该要干洗还是怎么洗,等我家负责打扫的阿姨来了再说,你先穿我的衣服……放心,这些都是新的,我还没穿过,我们俩身材差不多,你应该可以穿。”
“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程如华抓过衬衫套了起来,关鹏没有估计错,这衣服尺寸刚好、穿起来就跟他自己的没什么区别,更让他开心的是,跟他原先穿来的是同一个牌子,感到安心所以下意识笑了下,又发现自己的嘴角已经被贴上了一块薄薄的创可贴,他摸了一下,抬头对关鹏笑道,“谢谢你。”
关鹏背靠着衣柜看着那个恢复了清醒也恢复了一贯优雅的程如华。不可否认在正常状态下这个容貌俊逸的男人堪称是个名副其实的贵公子,有着现代人少有的古典书卷气,这和关鹏自己或者他认识的文人身上的书卷气有点不同,程如华身上的气质是常年在京剧的陶冶下,在安逸美好的成长环境中沉淀出来的。这样的男人即使被再多的光环笼罩,再多的鲜花和赞誉围绕都不会让人觉得过分。
但就是这样的男人,昨天在喝醉了之后,在他面前却又是全然颠覆的另一个样子。关鹏觉得这种崩坏现在回想起来,竟也十分有趣。
“你喜欢男人吗?”关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突然地问出这个问题,但他还是问了。意料之中看到正在为西装裤的腰头少一根皮带而困扰的程如华抬起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程如华暂时放下自己腰上有一点松垮的裤头,他刚才似乎听到了关鹏在问一个特别奇怪的问题。
“我说,你是不是喜欢男人,喜欢颜冰?”
清清楚楚听到关鹏复述问题的程如华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但膝弯碰到了床沿,对环境并不熟悉的他立刻向后面的床倒了下去,而关鹏条件反射地去抓了一把。
“嘭!”的一声,关鹏和前一晚一样,被程如华带着跌了下去,只不过这次是他在上面压着对方。
“请你起来。”程如华双手挡在自己的胸前,在刚才的几秒钟里,他勉强自己快速分析了一下目前的状况,最后大脑给他一个讯息,“也许是我昨天喝醉了说了些胡话,请你不要当真,我和颜冰……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