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却又笑了,叶千骄就站在门口,他的手挽着帘子,从外面进来,那一抹笑就这样被打断了,僵在顾慎之的脸
颊。
“你真是一个怪人。”叶千骄放下了帘子,把风雪都拦在门外,拍了拍肩上的积雪。
“我哪里怪了?”顾慎之喝完了药,用手背擦了擦嘴角残留的药液,挑眉看他。昨晚他已经揭下了自己的假面具,脸
上带着不健康的苍白色。他还没等叶千骄接话,便又自己说道:“你肯定是觉得,我快要死了,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对吗?”
叶千骄抿着嘴不说话,但他的眼神欺骗不了顾慎之。他走到自己的床铺边上,将手中的针灸盒放入了包裹中,转头看
顾慎之道:“过几日我们便出去吧,枯云的父亲会跟着我们一起去,这种蛊毒,我从来没有解过,并没有十成的把握
,若是有族长在一旁协助的话,胜算应该大一点。”他顿了顿,目光又停留在顾慎之的脸上,有些不解道:“慎之,
你不后悔吗?你甚至都不去征求慕楚的意见,说不准,他更想要你和孩子。”
顾慎之摇了摇头,手指不自觉往下腹探去:“孩子,我已经有一个了,那便足够,至于慕楚,他也不能死,他若死了
,便没人能照顾辰阳了。”顾慎之忽然间莞尔一笑,转头看着叶千骄道:“表哥,我在你心里,定然是一个狠厉的人
,我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色相,去迷惑千姿,可是……但凡我有任何一点点其他的办法,我都不会那么做。”他的眼
眶中不知何时已经凝满了泪光,一滴滴的,眼看就要落下了。
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掀开帘子,清波的脸便映入了顾慎之的眼中。
“公子,你果然在这里。”清波从门口扑进来,跪在顾慎之的面前,抱住他的腰抽泣起来。
顾慎之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能低头拍着清波的头安慰道:“你怎么找到这里了?路上没遇到什么危险吧。”此刻
的他又温柔起来,就如几年前一样,一个人一旦有了孩子,性格总不自觉的改变,言谈举止都很温柔。他抬起头,看
见站在门口的另一个人,那个人呆呆的看着自己,一双眼睛连眨都不会眨一下了。
顾慎之朝着他微微一笑,玩笑道:“严副将,你不认识我了吗?”
严子舜的脸依旧面瘫状,忍不住蹙眉挠了挠头道:“你……你是沈大夫?”
顾慎之只是点头笑了笑,转而又问清波道:“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几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清波和严子舜带来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完颜烈已经伏诛,宿州城也收复了,塑国的小皇帝
打算撤兵,如今已经派出了议和大臣。夙夜朝廷那边,云州的军队离夙京只有一百里,如今正与京畿三大营的官兵僵
持不下,朝廷只好颁旨褒奖了西南王护国有功,择日也将派出使臣,两方于宿州和谈。
清波伸手拽住顾慎之的手道:“公子,我们早些回去吧,阿宝也到了宿州呢,他天天念着你和叶公子,时……宛平王
就带着他一起去了宿州。”
顾慎之皱了皱眉头,轻声道:“恐怕还要等几天,昨日祭魂族的族长和少主都受了点伤,叶大哥说要等两天,等族长
身子好一些了,在陪同我们一起出发。”他起身给清波和严子舜都倒了一杯油茶,送到他们面前道:“王爷还好吗?
”算算时日,两人自那日青阳一别,竟然又有大半个月没有见面了。
清波还没回答,严子舜就抢先回答道:“王爷好的很呢。上次去刺杀完颜烈,还是他带的队,第二日将完颜烈的头颅
挂在了宿州的城门口,那些塑国人看见了魂都吓破了,几乎溃不成军啊。一仗才打了几个时辰,宿州就收复了。”
顾慎之只是安静的听着,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一旁的叶千骄表情有些凝重,却也没有当面开口。
夜幕降临,雪地里面的黑夜就如白昼般,顾慎之只身站在风雪中,风刮起大雪落在他的身上,他的表情越发凝重了起
来,这一刻,有一股很深的悲哀从心底涌起。
“他们都睡了吗?”感知到身后有人靠近,顾慎之小声问道。
“都睡了,赶了一天的路,都累了吧,你怎么不睡觉呢,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我有些睡不着而已。”顾慎之紧了紧身上的狐裘,往雪地里又走了几步,不远处扎着几个草垛,太阳出来的时候,
祭魂族的老人们就喜欢坐在上面,可是现在这个时辰,上面都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渣。顾慎之伸手掸了掸,那冰渣子
便刺入了他的指尖,晶莹的血珠子缓缓滑落,他的视线盯着指尖,可是思绪却在神游。
“我居然有些害怕了。”他扭头看着叶千骄,“所以请务必转告族长,关于这件事情,绝对要让他保密。”
“你放心,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叶千骄点头道。
“我在他解毒之后,会不会马上死去?”他又忍不住问道。
“不会,体内的毒会慢慢发作,说不定,我们还能找到其他的方法,可以一举两得。”
顾慎之脸上流露出一种悲悯的神色,他坐在地上的草垛上,身边是一圈围着他的积雪,夜空中的月亮很远,明日便是
元宵节了。叶千骄走到顾慎之身边,靠着他坐了下来,忽然伸出手将他揽在了怀里,坦然道:“今日在帐子里,你既
然肯叫我那声叶大哥,我自然也愿意叫你一声顾贤弟。”
顾慎之靠在他的肩头哭了。他这一生哭过无数次,有真有假,眼泪在不同人的面前有着不同的含义。可他从来都没有
想过,会在叶千骄的面前哭,在征服杨岄的斗争中,这个人一直是自己的假想敌。
“走吧,早点回去睡觉。明日我们便启程吧。”叶千骄拍着顾慎之的背说道,此时他不在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大夫,而
只是一个普通的兄长。
顾慎之抹干了泪道:“好,回去睡觉。”他抢先一步站了起来,他的身子微微一颤,但还是站得很直,每一步都走的
很稳,并没有半点的异样。
叶千骄随即起身,跟在他的后面,忽然间他愣怔怔的站在原地,看着刚才顾慎之蹲着的地方,那里的一小片积雪写着
坑坑洼洼的字,叶千骄接着月光才看清楚那些字。
字体很工整,一笔一划的写着。
慕楚,原谅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心里有你。
宿州城,行宫的一处院落已被烧毁,杨岄就住在当日梁明玉住的房间,桌上放着夙夜皇帝的亲笔御书,上面写了很多
奉承拍马的话,他将那折叠工整的御书随手一扔,正好落在角落里的那个火炉中,橙红的火光瞬间吞灭了纸片,只留
下一片白灰。
杨岄闭着双眸躺在榻上,心里正盘算着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
完颜烈已杀,塑国退兵,夙京已经被包围,接下去,到底是应该先逼萧离退位,还是先与塑国和谈,将边关安定,再
折回夙夜,去谈下一步行动。他越想心就越烦躁,冷不防有人在门口禀道:“王爷,夙京来的使臣问王爷,今夜是否
有空到宿州城的芸香阁小聚。”
芸香阁是宿州最有名的风月之地,那几个夙京的使臣到也是消息灵通,才不过到宿州短短两天,那些烟花之地倒是已
经摸熟了,只不过,也不知道如今这芸香阁的姑娘,是不是都让那群塑国的大兵玩过了。
杨岄冷冷一笑道:“你替我转告各位使臣,那种地方,本王还是不去了,本王要去,也是去夙京的碧凹馆,让各位大
人记着,议和归京之后,切莫忘了在碧凹馆款待本王一次。”
第八十章
“我还没死呢,你就已经想着去碧凹馆了?”一个声音从门外想起,那声音杨岄熟悉之极,他还没等自己开口,身子
已经站了起来,视线也早已朝着那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
顾慎之居然就站在廊前,他穿着月白色的夹袄,身上披着白色狐裘大氅,大氅的下摆上还沾着夜露,足下的布鞋上也
钉着些泥泞,他虽然脸色苍白的厉害,却有着一副神采飞扬的表情,长廊两边点着几盏忽明忽暗的灯笼,在夜风中摇
曳不定,顾慎之好像知道杨岄会迎出来,他就站在那里,一步也没有在往前去了。
刚才前来通报的小厮不知何时已经走远了,院落的一角只剩下他们两个,杨岄站在门口,看着距离自己不过几丈远的
顾慎之,忽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手握着拳,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仿佛要把他钉在自己的眼中一般。
“你回来了……”杨岄终于先开口说话,这句话不是问句,也不是肯定句,而是感叹句,仿佛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
后,他终于得到了最后的答案,也终于满足于眼前的一切。
“别扯开话题,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话呢?”顾慎之依旧是站着,他的嘴角微微翘起,脸上带着点调皮的笑意,杨岄
发誓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看见顾慎之有这样的表情,这种表情让他张口结舌,竟然都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好。
“我……我……”杨岄不好意思的开口,脸上已经开始泛红了,这明明就是一句信口开河的话,可是被顾慎之这么一
说,反而倒真成了他的不是。
“你什么呀……”顾慎之蹙起眉头。
“我……我这不是随口敷衍那帮老家伙的么。”杨岄终于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话。
“谁信。”顾慎之脸色一冷,冷冷的吐出一句话,转身便要离开,“我们本来是打算明天进城的,要不是想早点见你
,我也不至于骑马……”他并不是真的生杨岄的气,但是忽然间发现其实故意装作生气的时候,杨岄似乎更加可爱,
所以他才忍不住这样恶作剧起来。
他才没走出两步,那个人便从身后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了他的手道:“慎之哥哥,你是故意的吧?”
顾慎之依旧不理他,手微微用力想要撩开他的手,却没想到忽然间一阵眩晕,让他的身子忍不住就要往前倒去。
杨岄紧张的将他抱在怀中,借着昏黄的灯笼,他才看清了顾慎之的脸色。
“你脸色好差,提前回来了,怎么不通知一声,我收到清波他们的飞鸽传书,你们明天傍晚才能进城呢。我都在城里
了绝味斋订了一桌酒菜,专门为你们洗尘。”
“原计划是这样的,只不过听说阿宝在苏州,我想早点见他。”顾慎之缓过神来,虽然站直了身子,依旧靠在杨岄的
身上,杨岄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向房内走去。
杨岄听了顾慎之的话,也不吃味,他知道顾慎之是脸皮薄,就算是特意跑回来看自己,只怕打死他也不会说得,只是
一味的点头道:“可惜你现在才来,他都已经睡了,要不然我去把他叫醒了,他要是知道爹爹回来了,肯定做梦都会
笑醒的。”
顾慎之被抱着放在了软榻上,他确实有些累了,原来是打算明日和他们一起进城,可是一想到那样,便没有多少时间
能与杨岄单独相处,于是便不顾叶千骄的阻挠,自己骑着马先进城了。一口气跑了两个时辰,就算是一般人也少有不
累的,更何况他还有孕在身。
“别去叫醒他,”顾慎之拉住杨岄的手,他睁大了眼睛看着杨岄,挪了挪身子让出空位让杨岄坐到身边,“明日看他
也不迟,今日,我便是来看你的。”
他的指尖顺着杨岄鬓角线移动,那里有几缕现眼的白发,是当年那一次大打击之后留下的,这几根白发让杨岄刚毅的
脸无端看起来多了几许的憔悴。顾慎之奴了奴嘴道:“叶兄的医术果然高明,我去的时候,他都差不多研制出来解药
了,只不过后他宅心仁厚,又在那里布医施药,耽误了一些日子。我正想着要早些来找你,没想到你却派人找过来了
。”
杨岄有些得意的笑了笑,如今他的个子已经长成了,比顾慎之整整高了半个头以上,外加平素锻炼有素,身上的肌肉
紧实,比起顾慎之那舢板身子,不知道要魁梧了多少。他挤在软榻上,用一只手环住了顾慎之的肩膀,笑着说道:“
那是当然,这辈子你休想在逃出我的五指山了。”他说着,神色缓和了下来,低头看着顾慎之,此事的顾慎之靠在他
的胸口,亦是低着眉,什么话都没有说,说不出的柔顺乖巧。可是当杨岄想到柔顺乖巧这两个词的时候,却无端觉得
脊背一冷,因为他知道,真正的顾慎之绝对与这两个词无缘,只有当年在父亲的威慑之下,不得不苟且求生的顾慎之
,才会有这种模样。
但是他并没有开口揭穿,他只是紧了紧搂住顾慎之的手,他现在完全可以肯定,他一个人骑马跑上三十里路,肯定不
光是想早点见到他这么简单,但是……他不知道答案。
“慎之,我问你,你想不想当皇帝?”这是杨岄第一次这么直接的开口征求他的意见,以前他总是觉得,无论顾慎之
想或者不想,要或者不要,先将天下拿下再说,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倘若有一天他拒绝了,会是怎么的一个后果,更
或许,他从来都没有过这种野心,而是自己一直以为他身世尊贵,一定要坐到那个位置上,才算不枉此生。他有些害
怕顾慎之的答案,不等他开口便先自己说道:“若是你不想当皇帝,那我和你一起回云州便是了。”
顾慎之依旧没有开口,只是将头埋在了他的胸前,他闭着眼睛,似已经熟睡了。杨岄叹了口气,扯过软榻一旁的被褥
盖在他的身上,只觉得自己怀中沉甸甸的,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自己怀中的这个人,正用自己的生命,去孕育着唯一
能解开他身上蛊毒的解药。
房间的两个角落各点着暖炉,炭火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尤为显得冷清,书案上整齐的摆放着这些天来的军
务政令,也有魏卓然刚陈上不久的和谈纪要和回夙京之后的各项军令法规。杨岄不得不承认,魏卓然是天下难得的谋
士,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作为上一代夙夜军人中,获得最高容易的异姓王,不可能不去调查这样一个人的来路,或许
也正是因为如此,杨定边才会这样残忍的毁掉顾慎之的一条腿。
顾慎之睡的不是很安心,没过多久额际就沁出一层薄薄的细汗,杨岄可能并没有注意到,即使是在顾慎之睡着的时候
,他的手一直都放在自己的小腹之上。忽然一阵绞痛让他猛然睁开的眼睛,他咬了咬唇,背后已经生出了一身冷汗。
杨岄此事正在案前批阅将士们陈上来的日常军报和作战日志,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顾慎之皱了皱眉头,他开始后
悔自己没有听从叶千骄的劝告,不应该这么任性妄为,想要提前回来见杨岄一面,若是因此伤及了胎儿,只怕是这得
不偿失。
他咬着唇努力克制自己小腹传来的痛楚,心里害怕到了极点,他的医术虽然不算差,可是用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却觉
得哪怕自己是旷世神医,只怕也忍不住紧张起来。他调整了呼吸,用力的吸气,呼气,用手指缓缓抚摸着自己的小腹
,在肚脐的周围打圈按摩。可是疼痛却病没有因此而减弱,顾慎之终于忍不住,哼出声来。
“慕楚……”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在颤抖了,杨岄猛然抬头,看见幽暗的烛光下顾慎之那张泛青的脸,几步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