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法是有,但没有十成的把握,这箭的位置应该是右肺叶边缘,穿胸的伤口,都是致命的,况且我走之前曾叮嘱他
不要过多动用真气,如今他内息完全散乱,根本没有办法自行克制伤处蔓延,我只怕箭一拔出来,马上会伤口扩大,
失血过多而亡。”
“这……”魏卓然在房中来回踱步,视线落在了床榻上依旧安睡的顾慎之的身上,不禁摇头道:“慕楚此时还不能死
,若是死了,那便是全功尽弃,一旦西南王遇刺,朝廷便有了收编云州军队的借口,这样一来,云州几十年的基业,
便毁于一旦了。慎之的身份仍未公开,如果不能由慕楚亲自公布,只怕他的那些旧部不肯信服。”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叶千骄还是愁眉不展,他的目光一直盯在杨岄胸口露出的那一支箭上面,听了魏卓然的话才缓
缓开口道:“你这么做,可有征求过慎之的意思?”他微微苦笑道:“你大概不知道,慎之他并没有打算要当什么皇
帝,他甚至选择了放弃自己的性命,还有腹中孩儿的性命,只为救杨岄一命。”
叶千骄将一应故事徐徐道来的时候,魏卓然已然惊呆了,他脸色惨白的坐在靠背椅上,眸中是从来没有过的萧瑟之感
,过了半响才开口问道:“依你的意思,慎之也是必死无疑的?”
“是。”叶千骄转头看着魏卓然,一脸静谧,“前辈运筹帷幄,日后定然能成为国家栋梁,对于功臣来说,无论辅佐
哪位主子,都无所谓。”
魏卓然的表情越发凝重,冷笑道:“千骄公子,你说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让我将功力传给慕楚,好让他有真气御体,
躲过这拔箭的一刹那,我与慕楚,本来还是有师徒之谊的,只不过……”
魏卓然还想继续说下去,却被叶千骄接了下去:“只不过你痛恨当年杨定边轻薄了顺贞皇后,所以解不下这心结,如
果我说得没错的话,那日慎之为了救杨岄而断了双腿,你定然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的,因为你的痛恨,所以你才会
视而不见,因为你的视而不见,所以慎之才会残疾了半生。”
第八十三章
叶千骄分析的不错,但凡自己当日对慕楚能有一丝怜悯之心,也不会见死不救,当时只想着,若是杨岄死了或者残了
,没准杨定边能对顾慎之更加上心一点,谁知道阴差阳错,这一切的果完全报在了顾慎之的身上。
他本可以治好慎之的腿伤,却在洞悉了杨定边对顾慎之的贼心之后,改变了自己的心意。毅然将一切的真相告知了顾
慎之,让一个十岁的孩童,在一朝一夕之间,彻底的成长。倘若要追溯这一切的前因后果的话,魏卓然无疑要对他们
之前的恩怨付出极大的责任。
“千骄公子,你要老夫如何配合你,你只管开口。”魏卓然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定睛看着叶千骄。
“魏先生还没有出仕之前,听说也是一位名医,家母虽然从小便不再外公的身边,倒也知道外公曾经收了一个好徒弟
,便是姓魏的。魏先生刚才已经道出了侄儿的想法,那就那么做吧。”叶千骄竭力的隐藏着自己话语中的颤抖,他从
他常备的医疗箱中拿出了一把匕首,放在烛火上烤了起来,每一个动作都游刃有余。
魏卓然知道自己别无选择,走到软榻之前,将杨岄的身子搀扶了起来,那一支箭就在胸口正中穿过,按照这位置来看
,当时已经没有闪躲的余地了,要不是侍卫正巧赶来,乱了那个刺客的心神,只怕这一箭是万万不会偏的。魏卓然盘
膝坐到榻上,闭上眼深呼吸缓缓入定,将自己的内力汇聚到双掌,匀速注入杨岄的体内,想不到自己算计一身,到头
来居然还是不得不救一个仇人的儿子。
“魏先生,请记住心无杂念,先用二层功力,多了他身体吃不消,我一旦将箭支拔出,你便配合着封住他的任督二脉
,防止血流不止。”叶千骄用剪子剪开了杨岄身上早已经被血液浸湿的衣物,当伤口终于一清二楚的暴露在他眼前的
时候,叶千骄的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一尺的箭支,从后背射入,竟然已经全部埋入,从胸口透出半寸的箭头,上面
还装有倒刺,勾着无数的血肉,让人毛骨悚然。
杨岄的胸口还有轻微的起伏,忽然间他睁开了眼睛,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力气,竟然抬手按住了叶千骄正要动手帮他
拔箭的手。
“千骄兄……不要……徒劳了……拿纸笔过来……我有些话……要说。”杨岄断断续续的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身子已
经开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感觉到身后有源源不断的内力在往体内输入,可是身体却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你不要说话,你伤的并不重,这种伤我曾经治过,他们现在都活的好好的,你快闭上眼睛,让我为你疗伤。”叶千
骄稳住了心神开始劝说杨岄,他挣脱了杨岄的手,示意身后的魏卓然点了杨岄的睡穴,才重重的喘息,拿匕首在他胸
口划开了一道伤痕,屏住呼吸,隔着几层纱布包裹住那半寸长的箭矢,用力硬生生的将那支箭拔了出来。
一时间一团血雾在空气中散开,窗外渐渐露出鱼肚白,下了一夜的雪也停了下来。叶千骄擦了擦沾满了鲜血的双手,
转身对魏卓然道:“魏先生,多谢你肯出手相救,他现在的心脉很弱,我会用银针帮他止血,只不过又要费你几层功
力了。”
魏卓然闭着双眸,脸上一片肃然,“老夫年事以高,也就只有那么几层功力可以护体,千骄公子倒是毫不客气啊?”
叶千骄只顾着将一应的工具擦拭之后放入医药箱道:“外公当年传授你医术的时候,可曾说过为医者不要习武,若是
习武就不要为医,医者父母心,若是要放弃自己的武功内力去救另一个人,那岂不是太不值了。”
“看来千骄公子已经尽得真传了。”魏卓然苦笑道。
“我的医术并不是外公所传,讲究的是稳扎稳打,外公的医术讲究的是险中求生,我们自然是不一样的,刚才慕楚的
情况,若是外公在,他必然会在第一时间封死了慕楚的各大穴位,趁着慕楚体力尚余的时候,便将他的箭支拔出,那
样做虽然争取到了时间,存活的机会比较大,但是如此一来,就算慕楚活了,元气大伤,只怕没有一年半载也是养不
好的。”叶千骄盖好了药箱,对着魏卓然恭谦一笑:“所以在下为了求稳,只好牺牲一下魏先生,几层的功力而已,
等慕楚好了,在下定然会奉上独家秘制的大活络单给前辈。”
魏卓然几乎被叶千骄气的吹胡子瞪眼,他想来自诩才智过人,也工于心计,却不想着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果然是要
死在沙滩上的。懒得与他计较,也只能闭上了眼睛,继续为杨岄疗伤。
此时叶千骄已经走到阿宝的边上,刚才因为杨岄性命垂危,只是匆匆的处理了一下阿宝的伤口,并没有仔细包扎,如
今扯开了伤处,才发现肩上的伤已经见骨,想来杨岄当时心神已乱,加上刺客故意把阿宝当做肉盾,所以暗器失了准
头。
天光已经大亮,魏卓然的脸色颇显苍白,将门外的一群人支走之后,便也回房休息去了,房中除了便只剩下昏迷的杨
岄和阿宝,便只有叶千骄靠在顾慎之的床沿,此时的他已经累得睡着了。
“慕楚……慕楚……”
顾慎之茫然的睁开眼睛,被封住的嗅觉早已经解开,当血腥味钻入自己鼻孔的时候,他猛然从床上一跃而起。
“慕楚他没事。”叶千骄随即被惊醒,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开口道,“昨晚有人行刺,慕楚受了点伤,如今还在昏迷
,你不用担心,已经性命无碍了,只要休养好便可。”
顾慎之披上外衣,匆匆走到杨岄的睡榻前,此时虽然是白天,但是叶千骄命人将帘子拉了起来,在室内生了几个暖炉
保持着屋内的温度,杨岄的脸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更加显得苍白憔悴。顾慎之抓起杨岄的手腕按住了脉搏,在确认杨岄
确实只是昏迷之后,才放下心来。
“昨晚我睡的太熟了,竟然连有人来行刺都不曾察觉。”顾慎之懊恼的捶着面前的书案,真是把自己给恨死了。
“你不必自责,你被点了睡穴,不知道是自然的,我听那帮军医说,昨晚你动了胎气,慕楚怕诊断的时候把你吵醒了
,所以才会点了你的睡穴的。”
顾慎之语塞,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开口,他与杨岄之间的爱情,从来就是建立来别的付出之上,如今在他面前的人,对
自己有重生之恩,对杨岄又有救命之恩,对阿宝更有养育之恩……
“表哥,慎之有一事相求。”顾慎之站起身来,直挺挺的跪在了叶千骄的面前,他没有称呼他叶兄,也没有称呼他千
骄公子,他叫他表哥,除去两人之间的种种,他们至少还是至亲。
叶千骄愣了愣,手中那几根细细的银针不经意的滑落手中,他脸上有着一种黯然的表情,在烛光的阴影下并不明显。
“慎之,我不是你临终托孤的人,你若是想这么做,至少等慕楚醒过来,让他来选择你的去留,你的命从来不只属于
你自己,你明白吗?”叶千骄从容的在杨岄的身上施针,脸上再没有过多的表情。
“所以你现在说的所有的话,我都不会答应你,你根本没有权利放弃,在所有的人都因此而受尽了苦难之后,你却要
选择放手?”叶千骄咬了咬牙道:“你身上根本就没有注入那种所谓的蛊毒,枯云告诉我,这种药引是要中毒者未中
毒之前与人交欢才有用的,否则根本就救不了人,我一直开给你吃的药,其实是安胎药外加了一副抑制胎儿身上毒素
的解药。”
顾慎之怔了怔,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盯着叶千骄,良久说不出一句话,自己居然从来……从来都不曾为杨岄做任何一件
事,从头到尾,自己的付出只不过就是一场闹剧,强烈的无助感从顾慎之的胸口涌起。
“你……你是骗人的对吗?慕楚他明明还是有救的。”顾慎之咬唇,他一早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再
冷静下去了。
“我没有骗你,当初那么做,就是因为你脉象不稳,怕你一时难以接受,会影响到腹中胎儿,但是如今慕楚命在旦夕
,你若是再不好好珍惜自己,你忍心慕楚这么多年的经营都毁于一旦吗?”
第八十四章
顾慎之顷刻就愣在了当场,一切仿佛都已经静止了,他没有语言去形容如今他心底的这种失望,即使这预示着,他自
己将可以健康的活下去,可是这个喜讯对他来说,却比噩耗没有好上多少。因为自己若是活着,便证明杨岄依然再与
死亡赛跑。他失力的跌坐在杨岄的榻旁,尝试了许久,却不敢伸出手去,只怕自己伸出之后,触摸到的只是一具冰冷
的死尸。
“你刚才说的,他性命无碍,不日便可以痊愈。”顾慎之仰头看着叶千骄,眸中满是倔强的期待。
“是无碍,但是……”叶千骄皱了皱眉,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顾慎之抢了先:“不要但是,我只想知道,他身上的
毒到底还没有解药?”
“有……”叶千骄开口道,可是他的语气,却并不像他的话一样坚定,“只是……”如果在每一次的回答之后,都没
有这么一个转折,那该多么美好。
“只是什么?”顾慎之平静了下来,安心听着叶千骄的解释。
“只是方法尤其凶险,稍有不慎,命在旦夕,而且他现在的身子不适宜解毒。”叶千骄蹙眉道:“我昨夜好不容易下
了一步险棋,让魏先生肯将自己的功力传给慕楚,枯云说,那种方式,需要解毒者拥有极其浑厚的内功,可以将自己
体内的毒蛊逼至某一处,然后用金针定穴的功夫,将那些毒永远的封住,其实说实话,这并不是解毒,只是弃车保帅
而已。”
“那有几层的可能性可以保命?”
“依照目前的情况,一层也没有,因为我们还没找到蛊母,让它将慕楚体内至今仍存活的蛊吃掉,活的蛊是不能被控
制,也不能被毒杀,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蛊母放入慕楚的体内,将那些蛊前部吸食。但是这个过程太过痛苦,非常人所
能忍受。”
叶千骄说完这些,长长的叹了口气道:“这也便是我一定要让枯云和族长一起上路的原因,那个给慕楚下毒的人,据
说是一个祭魂族的叛徒,若是找不到他,便找不到杨岄的蛊母,所以只能请他们重新修炼一只蛊母,在这期间,我的
任务就是为慕楚续命。”
顾慎之终于明白了,杨岄可能不会死,却会很痛苦的活着。可是,顾慎之也很清楚的知道,杨岄绝不是苟且偷生的人
,那日他决绝的离开青阳的别院,便是一种死亡的宣誓。他要用自己仅剩的生命,来为自己铺就一条登帝之路,如今
这条路已经快要抵达巅峰,却还只剩下最后的那两步台阶,一旦他醒过来,亲手将那台阶休整一气,那便再也没有人
,还能留住杨岄的脚步,即使那个人自己,也没有办法做到勉强他痛苦的活着。
夜幕又降临了,这时离昨天晚上顾慎之出现在这小院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但这却是他生命中第二个让人难耐的十二个
时辰。顾慎之闭目做在杨岄批阅军报政务的太师椅上,单手支着额角,略略蹙眉。
叶千骄离开了房间,如今正在阿宝的房里,那小家伙中间醒了几次,倒是坚强的紧,不哭也不闹,一副男子汉小丈夫
的模样,挽着绷带到杨岄的房中看了几眼“小叔”,才被叶千骄给劝了出去,他们师徒多日不见,早也想念的紧,反
倒顾慎之觉得自己精神不济,再加上牵挂杨岄,便将两人请了出去,如今房中只身下他与杨岄,终于可以放下心来说
几句贴己的话,可惜另一个却是昏迷不醒的。
顾慎之睁开眼睛,此时的他心中早已是一团乱麻,靠在榻上扪心自问,自己会去当这个皇帝吗?从得知自己身世的那
一刻起,顾慎之有的便只有私仇,而不是国恨,那些所谓的权势,于他,从未得到过,更枉却去谈失去。他的身份从
来就是让那些有狼子野心的人,满足自己的权利私欲而已。势单力薄,就算依靠杨岄的军队夺得了大权,彼此所有承
受的痛苦,只怕会比现在更多上无数倍。
窗外又下起了雪,白茫茫的一片,落在雕花窗棂的花格中,厚厚的一层。房间里很暖和,雾气聚集在窗纸上,映着房
中人的身影,茕茕孑立,形影相吊。顾慎之提起毛笔,那是昨日杨岄批阅军报所用,如今参上了冷却的茶水,重新调
了墨汁,还能写很多字。只是每一个字都似乎有千斤重一般,他了起来却放不下,他放了下去,却动不了。千言万语
凝在胸口,而笔下的宣纸,依旧一片空白。
顾慎之长叹了一声,声音中无不充满着释怀与坦然,手中的毛笔终于落了下来,但跃然纸上的却并非是一句话,或者
是几行字,而是一副素色人物工笔画。寥寥几笔的勾勒,便足以能看清作画者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