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说出口的告白,他根本不领情,反而嗤之以鼻。
难道从头到来都只是对他虚情假意吗?没有一句话是出自真心的吗?
告诉他,他到底该用什么来重新面对自己?
或许,他根本不应该存在?就像师父、拉法西尔他们所说的一样……
拉法西尔站在床边沉默了半晌,松了松勒紧脖子的恼人领带,目光瞟向脸色发白、默默掉泪的司徒,心脏竟也抽痛了
几下。
眉峰蓦地隆起,他连忙迅速移开视线。
不能再看了。
没办法再正视他。
心乱如麻……像是有颗大岩石扔进湖里,激起阵阵诡异、不由自主的清波涟漪似地。
就在方才,他毫不留情地羞辱着司徒的同时,他自己心底也纷纷冒出「自己真的有这么恨他吗?」的种种疑问。
他并不想坦白,也不想承认……
似乎,真的没有那么恨他了。
只不过,他真的不能喜欢上司徒敬。
因为……他无法辜负对云悠的感情,无法背叛那段等待长久的情感。
云悠好不容易再度回到他的身边,好不容易,他们又能像以前一样继续拥抱彼此,他怎能喜欢上自己最恨的女人的儿
子?
应该是,无法想像的……吧。
拉法西尔吁了一气,决定离开这里。
他挺直腰杆傲然地迈步至房门前,在扭开把手的刹那,门扇拉开,低声轻轻地喃语:
「如果,不是因为你母亲,我们也许真的会是朋友……只是朋友……」
喀嚓。
门关上了。
也代表了男人也将他推出他的世界。
拉法西尔的心里永远只容得下一个人。那个人,不用猜测,也知道一定会是师父吧。
日夜思盼的人被掩蔽的门扉挡住,消失在门外,司徒身子才慢慢放松下来……
所有的疼痛,也一拥而上。
他说的那句话,是想藉此安慰他?他可以把他离开前,最后说的那句话,当成是在安慰他吗?还是别有意思……
意思?
别傻了……
不可能,不可能了的。
真是令人讽刺……『只是朋友』的这一句话。
司徒苦笑,不知不觉流下眼泪。
他轻轻地低笑,随后越笑越疯狂,一下哭一下笑的模样,让人看了无不发毛,却又觉得他很可怜,那副凄凉的可怜模
样。
忽然,司徒猛然感到喉咙一阵灼烈的干涩疼痛,他捂住嘴,双肩颤抖得起伏不定。
咳咳……咳咳咳……
房内停滞一时的咳嗽声再度乍响,意味着死亡的危险。
右手压在发疼抽痛的心脏,忍受一波接着一波的心悸痉挛以及咳得太过猛烈所带来的剧疼。
司徒白净的额面沁着薄冷冷汗,双唇惨白、发抖地含咬住,撑在床铺上的手抓抠、拉扯着,咳声益发激烈,咳到最后
甚至是呕出些许酸液。
但,尽管他痛苦成这样,他的脑中依然是占满了有关拉法西尔的一切。
他想起小时候受到虐待欺凌的事,还有师父训练他的事,以及训练他杀人的过程……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生?
他不懂,一直到后来,才知道自己是如此地贫乏、庸俗。是因为他不够完美,不像师父这么厉害,所以拉法西尔才会
看不起他、瞧不起他?
看不见你。
本来就离得很远,现在又看起来更加遥远了……
虽然与他是那么的靠近,可是他说的话,拉法西尔永远都不信,他永远都会鄙弃,把自己推离那道界限外,尝尽他所
谓的「痛苦」。
是他不该将自己的感情加注在他身上吗?这一切,都是他不可理喻的幻想?
比谁都更高、更接近天空,如此自傲的拉法西尔,依旧认为低等的瑕疪品没有资格让他放在心上……
他真的只是希望……拉法西尔能再对他微笑一次而已……
就只是这样而已。
如此简单的请求,实则,却是个很难达成的事情。
「咳咳……咳……呜呕!」
汹涌而来的猛烈干呕令司徒眉头深锁,一股腥甜立即窜上口腔,他覆住嘴,呛出了眼泪以及满手的艳红液体。
颤抖的手心蜷握起,模糊不清的视线逐渐失焦。
蓦然,眼前隐隐约约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介于清晰与幻象之间,朝向自己掀起了冷俊的薄唇……完美的弧度。
宛如在寒风中点燃的艳焰烈火,温暖的,令人想哭。
司徒神情茫然、呆怔。
他眨了眨眼,宛如血液被抽乾似的苍白嘴唇,缓缓地抿起笑靥,他伸出染血的手想抓牢住那抹尘封在记忆的温熙笑容
。
想证实眼前的男人,并不是虚假的。
不会是……虚假的……!
伸出手的那瞬间,他从床上坠落,重重地摔下来,所幸底下铺着地毯,否则触及到地面的同时,那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
然,现在的司徒已经感受不到任何痛觉了,身体、精神上,暂时完全没有「痛」的知觉。
他纵身跳进黑暗无底的悬崖,无法停止,无法逃脱,为幻想所控制的他,只能靠着摸索,继续奔走,哪怕前进是一个
错误,他不顾一切。
因为,这是他的选择。
趴躺在地上的司徒,双眼无神地寻找着脑海里的温柔男子,此时此刻的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事物,「盲
目」这一词,似乎已很难陈述他的疯狂行为了。
找不到了,他找不到。
那抹笑容。
跑到哪去了……?
陷入恐惧的他仓惶不安,急遽短促的喘息着,心里充满了因为找不到而产生的害怕无知,双手胡乱摸索能够支撑住自
己沉重衰弱的身子的家具。
突兀。
冰冷的指尖传来压到某种东西的触感,心下一凛,司徒动作变得僵硬而拙笨,他将那东西扣在手心里,捡起,并慢慢
地拿到自己眼前。
深吸口气,冷静下来地仔细端看。
是一枚银戒。
好像在哪看过……对了,那是拉法西尔手上形影不离的戒指。
无论何时何地都绝不随意取下的,重要饰品。
司徒不经意地屏住呼吸,感觉到心跳声在胸腔里狂震、激荡,血液一股脑儿地往头顶冲撞。
头昏目昡了一下,他贝齿紧咬着,手指用力扣住银戒,然后小心翼翼地,转动它的方向,目光十分火热紧迫的直盯着
戒指内环上所雕刻的文字。
刹那之间,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一桶冰凉酷寒的冷水由充血的脑门上直接泼淋下来,狠狠地冻醒了他。
真的是他。上面所刻的名字。
东城云悠。
他的……父亲,哈……哈哈……
渺茫存在的一丝希冀,都破灭、消毁了。
拉法西尔和师父,他们两人……果然破镜重圆,又重新在一起……
既然如此,自己的存在到底是什么?
不,不是,他们从来都没有结束过,自己……纯粹只是过路的人。
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是不该生下来的孽种……
浓密卷翘、沾上泪珠的羽睫呆滞地扇动几下,司徒默默地连同银戒紧握在手心,力道紧到指甲刺入肉里都毫无知觉。
他把交握在一起的双手贴靠在额心,绿眸既平静,却又空洞无神,脸上的表情淡然得没有一丝情绪伏,好似想把刚才
看到的事给忘掉,伪装坚强。
独自沉默了好久、好久,悲泣的抽噎声断断续续地从紧抿住唇,仍不受控制的溢出齿缝间,无色的泪水濡湿了地毯。
师父在他小的时候曾说过,哭,是一个人为了逃避现实所做出的软弱行为。
但也因为这样,机率有百分之七十,光以外表去评断事物的人就会怀着自以为是的心态,认为这种人有值得可怜的地
方而掉以轻心,因此丧命的人,讽刺的多到用手指算,也数不清。
所以说,哭泣虽然丢人,却也可以是项杀人的武器。
要杀人,就得不择手段!
当他毅然选择成为一个鄙弃七情六欲,当个杀人机器的同时,他也无条件地舍弃了「哭」,这项人类所基本拥有的权
力。
但是……
现在的他,除了软弱的逃避,还能做些什么?还有什么事情能遏止他不再继续爱了?
他曾经埋怨过,为什么自己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为什么杀手不能有自己的感情……
也许就如师父所说的,他是个空有天赋,却败坏不用的杀手。
感情这一点,是他永远、唯一致命的地方。
该怎么做,他才能够不去恨师父?
他恨,恨师父把他变成这样。
而最恨他的原因则是……身为父亲的他无法给他所谓的「亲情」,但是,他却拥有自己永远也得不到的爱。
拉法西尔深爱着师父,爱到怨恨这世上所有拆散他和他的人……
他们就像是线与线的交接处,而自己的位置则是站在线的最末端。
憎恨着他,却也深深地爱着他……
不论是拉法西尔,或是父亲,都是他最重要的存在……
然而,他们却也是……伤他最深、最重的人。
17
——即使爱过了,也要假装你不重要。
这代表,因为珍惜你,而不想因而弄脏了你……
门内,是比死寂还要更加沉默的世界。
门外,站着一名心思已受到侵袭,而暗自困扰不已的冷傲男子。
拉法西尔陷入所谓的三角习题当中,他反反覆覆地思考了良久,还找不出一个正确的解答。
当司徒问他为什么恨他时,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以前似乎也没有认真去想。
只知道司徒蕙那个卑贱的女人夺走他的一切,不单单只是他的爱情,还有他的家庭……她是个淫荡恶心的贱货!
他的父亲栽在她的手上,母亲抑郁而死,公司经济一路下滑,云悠又被那女人设计……
抢走他和云悠幸福的时光,甚至用下流的手段怀有小孩,藉此威胁云悠跟她离开。
他不想让心爱的人为难,不想让他哭泣,最后只好选择放开自己的手,随爱人的决定放他自由。
而被司徒蕙当成筹码的,便是云悠化名为东城所培育出来的顶尖杀手。
一个感情用事的没用杀手。
堆满在胸口的郁闷,他真的不知道这段复仇计划下一步该怎么走,当初是由庞大恨意怨念推动的复仇,那么……没有
强烈的恨意,要怎么继续下去?
拉法西尔倚靠在门板上,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回想着方才自己是怎样愤怒、用言语羞辱他,搞得自己不仅气没消,反倒是怒火中烧。只因为司徒不足以称上诱惑的
青涩请求,便意乱情迷地回吻了他……
混杂着种种心情,宛如在没有地图的暗海上,不断漂浮的船只一般,拉法西尔面色凝重,脸色忽青忽红相互替换。
司徒敬和云悠,其实长得并不相像。说是相像的,应该是指他们两个都是绝美的类型吧。
但那个性……是非常的回然不同……
怎么样,自己都不应该搞混的。
揉了揉发痛的眉心,男人陷入烦躁的内心世界,就连身旁忽然出现了一个人,他都丝毫没有察觉到。
「老板?你不是应该要回公司吗?怎么还在司徒先生的房门前发呆。」
莫宇不知道何时出现,手里端着银盘站在拉法西尔身旁。
手指微颤了一下,拉法西尔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连鬼魅般跳出的莫宇都无法让他吓到有失面子。
微微掩盖的眼睑倏地往上掀起,凌厉锐眸挟带强烈警告胁迫性的目光,如毒蛇盯住猎物似地瞪着他。
「发呆?」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忽地,冷飕飕地阴风袭上脑门,莫宇连忙噤声站好,改过他的说词。
「不,您是在『沉思』。」
拉法西尔这才点头,轻哼了一声,收起冰冷的目光。
「公司的行程先搁着,我要先到凯蕯饭店。」他淡淡地语气里,透着一股凉凉的杀意。调整了自己歪斜的领带,男人
踩着沉稳有力的脚步,渐渐消失在紧闭双唇的莫宇面前。
凯蕯饭店……?
是去见东城先生吧。
莫宇心里情不自禁地小小抱怨了一下他的顶头上司。
明明就在意人家的病情状况,还故作没事潚洒不已的离开,真是个牛脾气……
唉,反正他又不清楚男人喜欢男人是怎么一回事,还是别乱想好了,免得自己也跳入那锅染缸那可万万不行啊!
极力消除脑中莫名奇妙的不知明言论,莫宇挺直腰杆,轻轻地在房门上敲击三下。
叩、叩叩。
……里头一片寂静无声。
安静得有点诡谲阴森,没有半个人回应。
莫宇皱了一下眉头,又敲了好几声,但同样也没人回应,当下,他忽然想起老板刚才站在这有些不自在的举动。
难不成。
老板把司徒先生OO又XX之后,再施行某种残忍至极的手段,杀、杀人灭口了吧?
一想到房间里头可能会有具尸体惨死在那,他就觉得全身寒冷、头皮一阵发麻。
下一秒,莫宇连敲门都免了,二话不说的立即打开门进入那间黑漆漆的房内,鬼鬼祟祟地仔细检查看看……有无可疑
血迹以及钝器。
由于暗顺应的关系,他眨了好几次眼睛才慢慢适应黑暗,然后嘴里嘟囔着:「搞什么啊,省电也不是这样省的吧?连
灯都不开……里面还有病人耶!」
在他抱怨的同时,终于摸到墙沿上的电灯开关,旋即将它打开来。
啪地一声,光线瞬间明亮了视线以及雅致的卧房。
此时,莫宇手上的银盘也匡啷地一声,饭菜撒了一地。
「司徒先生!」
惊慌的神色猛然闪过,他快步冲到床边,扶起面色惨白、虚弱不堪的男子,赫地发现到他的衣领、衣袖上有片殷红色
污渍,那确实……是血迹。
命案真的发生了!
18
莫宇内心狂乱地大吼大叫着,但表面上却只显现出眉峰拧起、严谨抿唇的成熟态度。他伸出大掌贴向布满细细薄汗的
净额,然后再触碰他的手脚。
心中蓦地了然的莫宇,沉下脸,迈开步伐地走向床头柜上放置的电话,拿起、并拨了通电话出去。
「喂?请问是邱医师吗……是,病情恶化了,请您尽速赶来。谢谢您的帮忙。」冷静的交待完毕,他喀地切断通讯。
莫宇吁口气,馀光瞥见司徒半昏半醒之中,嘴里啐念一些含糊不清的话语,乾裂的唇瓣微弱地翕动,秀气细眉紧蹙着
,看起来既无助又令人垂怜。
半抱起身子轻得像只小猫的他,莫宇安稳、轻柔地平放在床铺上。
司徒无神混浊的绿眸呆滞地缓缓望着莫宇,吃力的挪动握起拳头的那一只手,乾裂的唇张张合合地,想说话,却发不
出一个完整的字句。
不时还咳出丝丝血沫,惊骇了在一旁守候的莫宇。他慌忙地急道:「欸、欸……你别光吐血啊!你想说些什么?我来
听听——」
「还……戒……」
莫宇怔怔地看他依旧细碎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无奈地叹了气。
他低下身子,将耳朵靠近司徒的脸旁,只听见他口中断断续续地吐出着细碎的声音,气若游丝、细如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