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清绝其实又何尝不是痛苦挣扎不已,他一面告诉凤倾雅他的病会治好,一面却心里没底地一日一日煎熬地等着慕笙的到来。他甚至完全不敢去想像,若到时候真的无药可救,回天乏术,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所以,他只能装作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样子陪伴在凤倾雅的身边。
而雨桥一直看着强颜欢笑的二人,心里满是难过不已地哀声叹气着,公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度日如年,大抵如此了。
黄昏入夜时分,凤倾雅坐在塌上依偎在君清绝的怀里,他们一个用手心写字一个用口说话地方式正聊着天。
这时,雨桥匆忙地从外面走进来向君清绝禀报道。
“启禀少主,慕先生和司空先生都来了。”
君清绝闻言心中一动,离约定的五日之期提前了一天来了,是否有了一线希望?
疾步迈入厅堂内的君清绝一见到慕笙和司空磬不及入座便开口问道。
“药方。”
“笙儿他这日不眠不休一直在努力地找解救的法子,可是这毒让人实在一点法子都没有,清绝,我看还是……”
“我只要药方。”
司空磬解释的话还未说完就已被君清绝冷冷地打断了。
一旁一直缄默无语不发一言神色憔悴不已的慕笙此时却幽幽地开口道,“即使代价是令你武功尽失,以命换命,你也愿意么?”
“是,只要能救活他。”
君清绝眼睛都不见眨一下地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昀舒他肯不肯?如果他好了以后……”
慕笙质问的话语才说到一半,君清绝就已决然地截断了他的话语。
“不需要他肯。”
“君清绝,这样太残忍太自私了,你想让他一辈子活在害死自己所爱之人的痛苦谴责当中么?”
慕笙他深深地了解凤倾雅对君清绝的感情有多深,深到可以为君清绝牺牲一切都心甘情愿,如果凤倾雅病好了以后知道了一切,他不敢想像那种痛苦将会如何折磨凤倾雅。
“那你是要我活在这谴责之中么?”
君清绝的一句反问,顿时让慕笙怔然无语。
司空磬亦是怔惊之色,当初是谁说,我是绝不会留下一个对我没有用的人,他只不过是一个解毒的工具,而今又是谁如此情深似海。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君清绝因为喜欢凤倾雅而想让他好好活着,冷沦岚漪因为憎恨凤倾雅而想让他痛苦死去。一个欲其生,一个又欲其死,最痛苦的始终是凤倾雅。
灯火通明的屋内,雨桥守坐在凤倾雅的床塌边。
看着熟睡过去的凤倾雅,雨桥满心的祈望早日找到可以解救的法子,可是一想到慕笙进门时那副苦丧的脸心头又是一阵难过。
“少主,公子已经睡着了。”
雨桥恍然回过神转首望向掀帘而入的君清绝说道。
君清绝的目光凝落在熟睡的凤倾雅的脸上,轻拂了一下手,雨桥便恭敬地退下了。
窗外月色清明,淡淡的月光照落在凤倾雅安详的睡颜上。
君清绝坐在床边伸手轻抚着凤倾雅白瓷般光洁白皙的脸颊,情不自禁的低头浅吻着他的额头。
“以前的我习惯孤独喜欢寂寞,可你却偏偏闯进了我的世界,将我藏匿至深的心挖了出来,把我的心整个占得满满的。”
“你可知道,如果当这满满的位置被剜空,会有多痛?”
“也许我有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对你讲出我喜欢你,但当我对你说出口的时候,便是我永远束缚你的时刻。”
“不论以后你愿不愿意,你必须永远陪在我的身边,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永远都不许你离开我。”
如果从来不曾得到过,那么就不会因为失去而痛苦。
但是,还是不后悔。因为,已经得到过。这样的感情,绝不会再有,也绝不会消却。
君清绝忆起昙灯节那夜,他曾对凤倾雅说过的话。
“再美又如何,不过一瞬即逝。”
“我想,有些事情虽然很短暂却也有可能成为永恒。”
当时的那人目光坚定地望着那一大片如雪海的昙花,轻轻地说道。
至今回想起来,君清绝满心翻涌着苦涩却又夹杂着一丝温暖。
他想,也许在这世上真的有永恒存在的东西,就算有些事情有些人短暂的出现在生命中,却也有可以成为永不消却的永恒的记忆。
第三十二章:渐有好转
慕笙和司空磬便在漫华宅住下为凤倾雅治病,而君清绝再无暇顾及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让左护使欧阳流寂和右护使段清魄负责处理奉天教上下所有事务。
当漾月城满城上下议论纷扬着此次的武林大会君清绝将缺席不参加时,欧阳流煜正满城上下地拿着凤倾雅的画像四处寻人。
凤倾雅在想,幸好自己失了嗅觉与味觉,所以天天喝药当个药罐子也不是什么痛苦的事情。可就是,药是每日三顿当饭一样吃,可是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的迹象。
这日一大清早,慕笙便已在院子里专心捣弄药草。
此时,却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杀气。一瞬之间,雪痕剑已经快准无比地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为什么他的双腿还会瘫痪?”
仿佛来自地狱般的阴冷的声音让慕笙不觉浑身打了个冷颤,失手摔了手中的捣药罐。
司空磬一推开门见到的便是这幅剑拔弩张的场景,连忙上前去劝解和安抚君清绝。
三人匆匆赶至凤倾雅住的屋子时,凤倾雅正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塌上,面向着窗扉。早秋日暖,半开的窗扉,斜斜地照进来几缕明媚的日光,丝丝暖意照映在凤倾雅独处时难掩忧伤落寞的脸上。
他几乎真的就快以为自己也许会好起来,不再成为君清绝的累赘。可是早上醒来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瘫痪失去知觉。是不是接下来,他就会失去所有的意念?会忘记所有关于君清绝的记忆,忘记自己的姓名,忘记自己的至亲,甚至忘记他这一生所有的经历的事情?像一个躺在棺材里的死人一样,听不见看不见感觉不到甚至连思想都停止了?
他不愿意想像走到那一步的自己,他无法承受生命就以这样的方式终结。他想要活下去,想要再次睁眼看到君清绝那张颠倒众生的容颜,想要再次听到风声雨声虫鸣鸟叫声,再次闻一闻院子里的花香,去雨桥以前所说的雨桂坡沉浸在十里桂花如雨的漫天香气中,想去尝云香楼的招牌点心。还有,他不想忘记君清绝。
因为有太多的眷念,因为有太多的执着,所以割舍不得,所以痛苦不已。
慕笙拦住忍不住举步欲上前的君清绝,望着把头埋在膝间痛声哭泣的凤倾雅哀伤地叹了口气道。
“你让他好好哭一哭吧,他把悲伤藏在心里太久积得太厚,发泄出来反是好事。”
言罢,他便转身出门而去,司空磬亦是一脸无奈地尾随着离开。徒留君清绝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原地。
你有没有体会过看到所爱之人伤心哭泣时,那种仿佛全身被坚硬巨寒无比的冰冻结住不得动弹一般,整颗心被一刀一刀地剜得鲜血淋漓,他的眼泪像扎进瞳孔深处利剑,一剑一剑地刺进来,却怎么也闭上眼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独自哀泣。
那一整个早晨,君清绝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凤倾雅的面前,看着他哀伤哭泣,不曾打扰。
午时,等到凤倾雅小睡时慕笙才过来为他把脉。
良久,再三仔细诊过脉过后,慕笙轻舒了一口气轻快地说道。
“依他的脉象来看,这几日并非都是无用功,他体内的毒已经得到抑制并且有逐渐消散的迹象,相信过一段时间后就会明显好转。之所以双腿瘫痪是因为药治得太晚来不及克制已扩散的毒液。”
“你所说当真属实?”君清绝有些不敢相信地质问道。
“若有半句假话,你便用你的剑砍死我好了。”慕笙无奈地叹气回道。
“他从来不说谎话,这点我可以作证。”司空磬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向君清绝保证道。
“便再信你们一回,若再有差池,休怪剑下无情。”
君清绝冷眼扫了一眼他们二人,冷言冷语地警告道。
“只有此时的君清绝才是正常的!老天爷,我收回我之前心里以为的君清绝变成一个好人的这种愚蠢的想法。”慕笙和司空磬同时在心里冤屈地嘀咕道。
也许,君清绝只能在面对凤倾雅时才温柔好人得不正常。其他的旁人,他还是照常一视同仁的无视和欺压。
想到这一点,慕笙和司空磬只觉得一阵悲从中来。自从住进漫华宅以后,他们就是为奴为婢任人差遣使唤随叫随到的命,搞得整天一股子药味洗都洗不掉。
如果不快点把凤倾雅治好,等不到君清绝砍死他们,估计他们就会先被折腾死。
第三十三章:如汝耳目
虽然凤倾雅现在听不见看不见连路都走不了,但每日君清绝都会推着坐在木轮椅上的凤倾雅外出散步。
听不到鸟叫,闻不到花香,却仍可以静静地感受着和煦的日光照在身上,微暖的秋风扑面而来,以及君清绝写在他手心上的一字一句。
在你重见光明,重新听到声音之前,我会如汝耳目。
凤倾雅感动得欲哭又笑地紧紧地合拢自己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胸口,仿佛要将君清绝这一句话放入心里面。
对现在俨然废人一样的他而言,君清绝是让他坚持着走到现在的唯一力量源泉。他想,如果自己不这么厚颜无耻地赖在他的身边,他可能没办法坚持活下去的欲望。
从凤倾雅回到漫华宅治病以来,他就清楚地感觉到君清绝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细腻温柔的照顾、不辞劳苦的耐心、无微不致的体贴。从前的冷峻疏离变得如斯温柔,从前的高傲淡漠变得温暖不已。这样的君清绝,让凤倾雅更加地无力抗拒,愈是沉迷沦陷。
只要是从手心传达来的每一句话,都会让意志力虚弱的凤倾雅多一分心灵的力量。
雨桥一直很好奇君清绝每次都在凤倾雅的手心上写了什么,让凤倾雅笑得那么开怀。其实只是一些再简单普通不过的话语。
比如,今天阳光很好,天上有云,天边飞了几只雁……
比如,路边开了什么花,花很好看很香,花上停了一只什么颜色的蝴蝶……
比如,前面新开了一家糕点铺,门前排了很长的队,有他最喜欢吃的薄荷桂花糕、香芋豌豆糕……
比如,对面一间座无虚席的茶楼里有说书人在说书,说的是天上的神仙贪恋凡尘……
有很多很多他听不到看不到的,君清绝都将它们一幕幕栩栩如生地描绘在他一片黑暗的眼前。
世界仿佛就有了光亮,他甚至仿佛能感觉得阳光的刺眼,天边的云朵在飘浮,雁点青天字一行;闻到了花香在风中弥漫,蝴蝶在花丛缭绕间飞舞;还能感觉到糕点铺门前排长龙队伍的客人们正焦急又眼谗地望着一笼一笼被卖光的美味可口的糕点,店铺里老板和徒工们忙得热火朝天的画面;以及那座无虚席的茶楼里说书人手执一把折扇正绘声绘色对着台下聚精会神听众们讲起遥远的天宫,有一位上仙降落凡间……
对于现在这种生活方式,凤倾雅已经很感到宽慰,至少他还没有失去所有不是么?也许有一天,他有可能能够再度看到这个世间万物,听到人间众声。
微冷的初秋,清早的碧草,白露结霜,一袭青衣白纱的慕笙正在后院花草丛间专心收集霜露。
司空磬一推开门看到的便是这么一幅宛如谪仙下凡尘流连花丛间的迷人景色。
“你……你放开我。”
突然整个被人从背后紧紧抱住的慕笙不用回头也知道来人是谁,脸上霎时渐起淡粉之色,挣扎不已地厉声喝斥道。
“师哥,你好香。”
司空磬轻舔含咬着慕笙的微红的耳朵,声音低哑而磁性地说道。
慕笙登时整个人都被这一语惹得不能动弹。
从小到大司空磬从来都不唤他师哥,但是从他开口第一次唤他师哥时,他不是欢喜雀跃而是终生难忘。后来只要从他口出唤出师哥两个字时,慕笙就想跑,跑到天涯海角。
“你别闹,我还要去煎药,送晚了你我就死定了。”
现在每次慕笙都拿君清绝作挡箭牌,每晚司空磬一不老实扑过来时,他就会说现在君清绝对着昀舒只能看不能吃已经足够郁闷,你要是来强的我就叫,叫得全宅的人都听到,传到君清绝耳里惹得他雪上加霜,你别想再留在这里。
看到每每咬牙彻齿一副想吃吃不到的壮士扼腕一脸受伤落寞表情的司空磬,慕笙又是想笑又是摇头叹气。他也不是那么排斥那事,只是每日提心吊胆,紧绷心弦不得一刻放松与丝毫怠懈的他累都快累死了,倒床就想睡,哪还有半分闲情逸致和精力陪他折腾一整晚。
“让我再抱一会儿。”
司空磬仍然不肯松手紧紧地抱着慕笙,扳过他的脸饥渴地吻上那诱人的朱唇。
“嗯嗯啊啊……”
口中要吐出的住手不要放开混蛋之类的话全变成了呻吟声。
“咳咳……”
雨桥看着眼前二人花间热吻这一幕不由得直拂额上的汗珠,大声地咳嗽着。
如今这都成什么世道了,走哪里都看得到男子与男子之间忘我地吻得激烈缠绵。
慕笙听到刻意提醒的咳嗽声后顿时从方才沉沦于司空磬娴熟的吻技之中回过神来,因羞赧而尴尬不已地急忙用力推开了不知收敛的司空磬。
“两位先生,小的并非有意要打扰你们的‘雅兴’,只是少主让我速来请你们赶紧过去。”
雨桥完全无法忽视司空磬向他投来的怨憎凄厉目光,浑身上下直觉得凉嗖嗖的,哆嗦地解释道。
“我说他把我们当仆人也要有个限度吧,连早饭都还没吃就招之即去,简直岂有此理!”
司空磬像是一口气吃了十个苍蝇一般一脸不爽郁闷地大呼大叫道。
“这些,你完全可以当着他的面对他说。”
慕笙白了司空磬一眼淡淡地说道。
随后便快步随雨桥一起向君清绝和凤倾雅住的南院而去。
前脚刚踏过门槛慕笙就向着里面关切询问道。
“昀舒又怎么了吗?”
“慕大哥,你来了。”
凤倾雅灿然一笑地对着门口刚踏进门来的慕笙说道。
一声久违的呼唤让慕笙惊喜得脚步踉跄,一个趄趔差点摔倒,幸好身后的雨桥急时手快地扶稳了他。
“昀舒,你,你听到了?”
慕笙激动不已地走向坐在木轮椅上的凤倾雅惊喜地说道。
“嗯,他能听到了。”
坐在凤倾雅身旁握住他的手的君清绝唇角温柔一笑地说道。
“是呀,公子不仅能听见声音了,还恢复味觉了呢,今天的早膳也比平日有胃口许多。”雨桥欢声雀跃地说道。
“这都要谢谢大家如此用心地为我做那么多的事,我真的感谢你们,给了我一个重生的机会。”
凤倾雅激动地说着眼眶开始泛红,君清绝看了直心疼地抱住了他。
“难过你也哭,高兴你也哭,你可知道看见你落一滴泪,我有多心疼?嗯?”
“以后不许你流泪,我只要看到你开心的笑。”
凤倾雅听了君清绝的话心上顿时甜蜜无比,破涕为笑地乖顺地点了点头。
“可不许说话不算数,我有人证。”
君清绝低头吻去凤倾雅脸上未干的泪珠,霸道而认真地对他说道。
慕笙和雨桥登时纷纷低下头,只觉得落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浑身上下慎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