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孝先也不急,拉着凌小染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道:“十万两白银。”
“……”两人几乎听到了对方微微粗重的呼吸,但是不久——“十万两白银确实是天价,然而我们还是不能接。”
这下凌小染忍无可忍,冷哼道:“我还道四时庄有什么能耐,竟然连单生意都不敢接,说出去也不怕江湖人笑话!”
对方不语,似乎是默认。凌小染皱皱眉,看向骆孝先,考虑着是不是换个人选。
骆孝先却忽然笑了:“我知道贵庄为难,但此事在下势在必得,不如这样,本公子先付两成作为定金,并提供一个良
机给你们,只要你们一击得手便可。若是失败了,定金我也不收回。唯一的要求就是,一定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
可被人抓住把柄。”
对方似是来了兴趣,声音微微上扬:“良机?阁下不妨说说看?”
骆孝先扬扇敲敲桌面:“贵庄还未决定是不是接下这单生意。”
那人沉默两息,才道:“这单生意我做不了主,公子若是不急,不妨明天前来,在下自会给两位一个交代。”
“好。”骆孝先等的就是他这句话,依言击掌起身,“本公子便给你们一晚上时间,希望明天,你们能够给我个准信
。”说着也不耽搁,招呼了凌小染便大摇大摆的离去。
二人出了琴府,走开一段后,凌小染才低声道:“你觉得如何?”
骆孝先一脸郁卒:“我原以为既然要钓鱼,饵越大越好。谁知道四时庄那帮人根本不敢接——失策啊失策!好在明日
尚有转圜余地,今晚回去可要好生琢磨一下了。”
“用你叔叔为饵真的没问题么?”凌小染总觉得这个选择有些冒失——万一四时庄真的对骆非寒下手怎么办?
骆孝先笑道:“别担心!我叔叔那个人可不是他们想杀就杀的了的!那些杀手就算真去,也不过是添点乐子罢了!要
是拿老头子不高兴了,没准还会抓几个人吊在门口示众等待对方的组织来‘认尸’呢!”
“啊?”
“就是不管活的死的,想要回去就得拿银子来赎!嘿嘿!……”
“……”这是怎样的恶习啊!凌小染狠狠打了个哆嗦,横了他一眼,想了想才道:“我总觉得这个四时庄透着点诡异
,我们还是小心点好。”
“嗯。”骆孝先不很在意的应了一声,脑海中盘算着日期。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叔叔应该也准备离开无影楼前往庐州
了。无论如何这件事最好在叔叔到庐州之前解决,万一被叔叔发现……他撇了撇嘴,干脆利落的斩断思绪。才一抬眼
就见凌小染已当先走出好远,忙呼喊着追了上去。
……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两人再度前来,这次却是连引路之人都省了。那暗红色的木门半开,明显在开门迎客。
两人推门而入,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向正厅,一路上安静的诡异,只有微风徐徐吹来,带着丝丝缕缕叫不出名字的花
香,沁人心脾之余,更添几分清冷。
方入正厅内,昨日那声音便已响起:
“在下已与上面商议了此事,有几个问题想劳烦骆少侠回答。”
骆孝先丝毫不意外对方查出自己的身份,只是挑眉道:“身为杀手,收人钱财与人消灾,这询问雇主的举动,怕是有
欠妥当吧!”
对方声音竟然含了笑意:“这我自然知晓,只是少侠这单生意太大,为求稳妥,请恕我等不得不慎重。”
凌小染闻言,嘴角划起一道嘲讽的弧度:“你们直说怕事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对方也不恼,径自讲了问题:“据我等所知,骆非寒乃是骆少侠您的亲叔叔。”
“不错。”
“那么……”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骆孝先打断了对方的问话,合了折扇冷声道:“身为杀手,雇主摆了生意只要选择接与不接便是。阁下不觉得,你们
逾钜了吗?”说话间抬眼怒视,别有一分气势。
这也是他与凌小染先前商议出的计策。借着骆孝先与骆非寒之间叔侄的身份,制造出骆孝先想要对骆非寒下手以抢权
的假象——江湖上此类争斗历来不乏,对方纵有疑问,这个理由也勉强说得过去。
对方似乎为他所摄,顿了一顿才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我家庄主下令,若是少侠真有良机可用,这单生意我们
接下了!”
庄主?莫不是四时庄的当家?二人精神一振,当即拍案道:“痛快!”说着一扫先前阴霾,骆孝先再度扬了折扇昂首
微笑,这次不再卖关子,道:
“我所说的良机就在九月初,每年九月初四,骆非寒一定会离开无影楼。没了无影楼中重重保护,杀个人对你们来说
,应当没有问题罢!”
对方打断他道:“骆非寒离开无影楼必定是隐藏行踪的。要寻个人……”
“莫急。”骆孝先成竹在胸,一字一顿,“我知道他的目的地。”
“哦?”
“每年九月初四,骆非寒一定会独自一人出现在庐州——有这样的机会,杀个人应当不是难事吧?!”
“……”
这次回应他们的是较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如此反应却在二人意料之外。凌小染微微皱眉,昨日起一直不曾挥去的焦躁
感再度浮现,正要说话,忽听对方道:
“两位少侠,得罪了。”
此言方落,二人忽觉一阵眩晕,不由得相视骇然:不对劲!
那声音不疾不徐的继续道:“我家庄主认为此事尚有商量的余地,说不得,此番要劳烦两位和我走一趟了。”
走?去哪儿?
他们中计了?还是……
凌小染忽然想起先前来的路上闻到的那阵花香,之前一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此刻想起义父之前告诉自己的江湖中各
种险恶手段,心中阵阵懊恼。
想得太天真……
眼前之人迅速变得模糊,天旋地转,继而人事不知。
……
不久,琴府外一辆破旧的马车施施然停下,有人从内院出来,左右望望确定无人,随即招呼其他几人扛了两只麻袋出
来,小心翼翼抬放在车内。见已放稳,车夫扬鞭低喝,马车缓缓开动,向着城外方向而去。
却不知就在马车离开琴府不久,一道身影默默缀上车尾,悄然藏匿起行踪。
第六章
夕阳西下,暖红渐渐侵染了泛绿的山色。新生的嫩芽被镀上一层金黄,挂在枝上摇摇欲坠。山脚茅屋前,有人临窗而
坐,单手捧着书卷,似乎看得入迷。
而门外,黑衣少年已徘徊许久。
“义父……”
迟疑片刻,少年终于下定决心推开门。
“下定决心了?”
窗前的青年头也不抬,只用清澈悦耳的声线沉声询问。
“嗯!”
少年像是强调似的狠狠点头,期冀的目光紧紧盯着青年,眼中有着不可磨灭的向往与执着。
青年叹口气,放下书,抬起头看向少年:“既然做了决定,明日你便去吧!江湖险恶,记得无论何时不要放松警惕,
莫叫我为你担心。”
“是!”少年激动的应声,扑上前跪倒在青年膝下,“多谢义父!无论结果如何,小染一定会回来的。”
“傻孩子……”
青年轻叹,伸手抚上少年披散的发,暖声道:“照顾好自己,凡事留个心眼儿,不要轻信旁人——记得,万事小心。
”
万事小心……
梦境中的过往仿佛就在眼前,离开莫乡村前一夜义父的殷殷叮嘱浮现在耳畔,一字一字敲击着朦胧的意识。鼻息中仿
佛还有着山中特有的泥土清新,那人暖热的手揉过自己的发旋,带着毋庸置疑的关心。
凌小染觉得自己身形渐渐沉重,周身绵软,先前昏昏然的神志逐渐回复。
耳边嗡嗡然似有细小的讲话声,先前的听不真切,此刻却因熟悉的字句清晰起来:
“……忘记之前怎么嘱咐你的了?万事小心,你就是这么小心的?!”
陌生的声音——是谁?
“我这不过是失误,失误嘿嘿……叔叔你千万别告诉我娘!”
这个声音是——骆孝先那死骆驼?
……怎么回事?
凌小染尽力睁开眼,落入视线内的是陌生的房间——屋子不大,摆设看起来简单中透着熟悉——应是客栈吧。
自身并无不适,内力亦无损,身上衣衫如故,只是鞋子被人脱下了放在床边。晕倒前的记忆在清醒后第一时间涌入脑
海,他打量着四周皱眉:看样子他们二人并无不测,与预想中有差;隔壁房间有人,听声音是骆孝先和另一人——他
叫他“叔叔”?
“就你那点花花肠子还想动四时庄?你将这江湖看的太简单了罢!不知天高地厚!”
“别啊叔叔!我错了!你千万别!”
墙壁的另一侧传来熟悉的惨叫声,凌小染皱皱眉,穿鞋下地,整了整身上有些散乱的衣衫。
取了佩剑推门而出,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皱眉。凌小染下意识伸手遮住。半晌抬头细望,熟悉的院墙映入眼帘——这
里是先前他们投宿的客栈?谁带他们回来的?
他循声走到隔壁房间,惨叫声连着偶尔响起的、明显含着不耐烦的低沉声线逐渐拉近,凌小染站在木门前,犹豫着要
不要伸手敲门。
“放手!”
“啊!”
忽然门“砰”的一声被大力撞开,一人猛扑出来,他下意识侧身,那人刮起一道烈风,飞奔而出重重扑倒在地——
凌小染盯着地上那熟悉的“物体”,额上跟着挂了几道黑线。
骆孝先。
“嗷唔……呃……!”
跟着呻吟声响起,骆孝先一脸哀怨的撑起上半身转头:“叔叔……”
“我警告过你,不许碰我后背。”
偏冷的声音自屋内响起,一个同样不算陌生的人缓缓走出:乳白色的交领长衫,冷凝的气势,冰的死水一般的眼眸—
—是之前在路上见过的那个人!
骆孝先的叔叔——骆非寒?
“我错了……这不是不小心么……”
骆孝先哀怨的声音跟着响起,拍拍屁股爬起来,一把扯住凌小染的衣袖:“小染你醒了?真不够义气,看到兄弟落难
也不伸个手什么的!”
凌小染不动声色的扯回衣袖,懒得理会骆驼耍宝,径自望向骆非寒:“晚辈凌小染,见过骆楼主。”
“嗯。”
骆非寒简单应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目光在他身上微微停顿,继而再度望向自己的侄子。
“跟我回无影楼。”
“叔叔!我还有事!”
骆孝先顿时激动起来,靠近两步道:“我要找四时庄——”
“回去!”
“叔……”
“用我亲自押你么?”
凌小染看到骆非寒眼中泛起寒光,下意识的皱起眉——这个人很危险!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这样的讯息,
“可是……”
“骆楼主!”
这次却是凌小染打断了话头,他不卑不亢的向着骆非寒抱了抱拳,“去四时庄之举全是凌某一人之事,无故扯上孝先
是我的错,多谢搭救,小染就此别过。”
从两人的对话中了解到,四时庄确实是动了手脚。若没猜错应是骆非寒出手救了他们两人。虽不知道事情经过,凌小
染还是决定就此断开为妙,以免——再牵累旁人。
“凌小染你说什么呐!”
骆孝先大怒,一把扯住凌小染的衣领:“说好了一起去的,你别想撇开爷独自跑路!”
“骆……”
“都不许去!”
骆非寒二话不说打断了两人才起头的争执,左右各瞥了一眼:
“才出茅庐就想飞了?都跟我回去!”
“……”
丢下一句话镇住两个人,随即转身离去。留下两个小的面面相觑,一个震于某人余威,一个摄于往日阴影,竟然都没
反应过来。
片刻后——
“小染,我叔叔叫你一起……”
一句话打破僵持,凌小染忽然反应过来,神色怪异的看了骆孝先一眼,转头便走。
“哎?你去哪儿?”
“收拾行李离开。”
骆孝先惊诧:“你和我们一起去无影楼?”
“不,我自己走!”
闻言,骆孝先忙小跑两步扯住好友的手臂:“啊?为什么?!”
凌小染诧异转头:“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为什么要去无影楼?”那里与他无关好吧?
“但是——我家就是你家啊!”骆孝先看出凌小染的离别之意,急忙加重手上力道,生怕好友就此离开:“小染!”
手臂被拉扯的有点疼,凌小染叹了口气,转过头来道:“骆驼,你要回去我不拦你,但你知道四时庄对我而言意义重
大,我不可能现在离开。”
“我知道。”
这回却是骆孝先叹了口气,难得收起玩世不恭的态度,一脸慎重道,“我没有劝你放弃的意思,我们先进屋,我有话
要对你说。”
他心中此时也有些诧异:叔叔居然会主动邀请一个陌生人去无影楼?他还是第一次瞧见这种情形。叔叔向来厌恶与人
交道,若非必要很少主动理会什么人,但看他方才的态度,似乎对自己好友另眼相看?
……
另眼相看么?
吩咐仆从收拾东西后,骆非寒站在马厩前微微出神。
那个少年……
这段时间他观察过那个与侄子走的很近的少年。相貌上来说,少年相貌清秀,比之俊逸不凡的骆孝先来说稍显逊色;
武功目前看不出如何,不过那孩子气度沉稳,虽然稍显执拗单纯,若是稍加磨练,假以时日定非池中之鱼。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目前还查不出这孩子的身份。
这个叫做凌小染的少年是四个月前才在江湖上崭露头角的,经自己委托,栖霞山庄那边已在加紧查询。不过他看得出
,这少年与骆孝先是真心相交,两人相识三月,论起感情绝非泛泛。
然而这样就带他前往无影楼,还是有些冲动了。
骆非寒瞥了一眼马厩中的马,侄子的踏月正与那少年的黄骠马挨挨擦擦好不亲热。想起先前所见,眉头不禁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