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时候他都是站在任君寒的身后发呆。多少年都没有过过这样闲暇的日子,任流影困惑极了,不知道到底出了什
么事情。
“流影公子。”任流影站在船头出神间,一起跟着他们上船的琴师染秋抱着琵琶,走到他身边,玉颊上一片红晕,杏
眼半垂,轻声说,“好久不见。”
任流影一时间没弄明白,转过头怔怔地看着只比他矮半个头的染秋,他对这个美丽的琴师一点印象都没有。
“公子可能不记得了。”任流影的脸上藏不住任何秘密,染秋酸楚一笑,幽幽说道,“九个月前,公子随庄主到衡山
别院时,染秋曾见过公子一面。”
闻言,任流影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然而,他满脑子都是任君寒。九个月前,任君寒得到消息要找的人可能会去衡山
,于是带他到了衡山别院,不想等了十来天,扑了个空。那次算是这两年来最接近他们要找的人,但不知道那人从哪
里得知的消息,知道他们已蛰伏等候,中途就又失了踪影。气得任君寒——
“公子。”染秋再次打断任流影的沉思,声音婉转温柔,却带着一种淡淡的伤感,“染秋一直很想再见公子一面。今
日得偿夙愿,不知公子可愿听染秋弹奏一曲?”说完,也不待任流影点头,径自退后三步,坐在一旁的缘木上,手指
轻挥,瞬间开始了美妙的音乐。
任流影不通音律。他有些尴尬地看着染秋弹奏,他不是不明白这个琴师对他的感情。但自从他跟随任君寒行走江湖以
来,太多人对他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感情了。他口不能言,自然无法明确拒绝,从来都是不予理会作为回应。
他一生的存在,就只为了任君寒。假如将来任君寒真的找到那个人,大仇得报,从此退出江湖,娶妻生子,那都是任
君寒的人生,他作为为了任君寒而存在的人,也只有任君寒才能决定他之后的人生。
想到这里,琴弦突然噔地一声,断开来。他回过神,看到染秋也是怔怔地看着自己被琴弦划伤而流血的手指。
“让公子见笑了。”染秋感受到任流影的目光,赧然笑道,抱起琵琶微一福身,“断弦停音,看来染秋真是没有福分
为公子奏完一曲。”
其实不是的,那琴弦明显是被内功震断的。
任流影侧头望去,果然看见任君寒站在船舱门口,冷眼看着他们。染秋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任君寒,她回过眼神
,看到任流影痴然的神情,仿佛天上地下,只有任君寒。
那个冷漠、绝情、长相平凡的男人,除了是啸傲庄的庄主,有什么本事能令任流影忠心至此?!
染秋怅然叹气,对任君寒福身以礼,瞥了下眼中早已容不下其他事务存在的任流影,黯然抱琴转身离开。
任君寒用完午餐,听说还有一天就可以到达金陵,正要和任流影说准备下船的事宜,回头却看不到他的人影。走到船
舱门口,只见任流影衣摆飘飘,面若凝脂,英英玉立,而他前面,坐着弹奏的琴师十指芊芊,柔情绰态,袅袅婷婷,
就如同一幅画一般。从来,他都不喜欢任流影和别人走得太接近,而这幅图更是看的他怫然不悦。
“过来。”
任流影乖乖走过去,看到任君寒脸色不豫,知道刚才肯定是惹得主人不高兴了,大气也不敢喘,紧紧地跟着进了船舱
的雅间。
“流影。”任君寒走了这么一小段路,心情已经平复了。任流影绝不可能对其他人产生什么想法,这个男人,从十五
年前开始就着意按照他的心意来调教培养,满心满脑除了他之外,不可能会有别的东西,“明天就会到金陵。我们不
去分院——”说到这里,他注意到任流影一点都不好奇的表情,停下来。
他很少这样和任流影说话,不解释、不提醒、不告知,是他一贯对任流影的态度。任流影也已经习惯了,只听命令去
做事。
为何,突然会改变成这样的相处模式?
他再次陷入迷惑。
他不说话,任流影站在一边等着他接下去要说的话,没想到等了半柱香的时间,就看到任君寒陷入沉思。任流影呆呆
地站着,这种情况,在船上每天都会出现。
也许,下了船,到了金陵就会恢复正常——任流影这样安慰自己。他实在有些害怕,总是忐忑不安。十年前,那场大
变,以及九年前那恶梦般的一夜,任君寒都像现在这样表现出反常。虽然他早已接受,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
这天,在船上的最后一夜,显得格外的寂静。任君寒要了任流影两次,每一次都不由自主地竭尽温柔。他已经分不清
到底是出于东流还是出于自己的本意了。
过去,他从来不在乎任流影的感受,疼痛或者快乐,都不是他考虑的范围。任流影的忍耐、温顺和忠心,是根据他的
需要而存在——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放心留在身边的人。
“流影。”
在任流影以为任君寒已经熟睡,打算下床给自己洗洗,然后守在门外时,听到任君寒的声音从身边传来,以为自己的
动作不小心弄醒了任君寒,吓得他全身僵硬。然而任君寒却翻过身体,看着任流影美得没有一点瑕疵的侧脸,在朦胧
的月色下,像温润的玉一般柔和美丽。
“等杀了他……我们就退隐江湖。”
任流影没有注意“我们”这两个字的特别含义,只是和以往一样轻轻点头,对任君寒的话表示绝对服从。
第二天下了船,果然不是去金陵的分院,任君寒带着他走了好几条街,任流影以为他知道唐棠在哪里,直接去唐门的
暗点,然而任君寒却是在闹市的一间医馆前停下。
任君寒才踏入医馆,即刻有个小童走上前来,笑容可掬地说道:“两位公子,今天我们胡大夫回家了,只能抓药,不
能看诊,两——”后面那个字在任君寒丢出一块黑色的玄铁令牌时吞下了肚去。
“原来是任庄主到了。”那小童脸色一正,抱拳一躬,又双手将令牌举高恭敬地还给任君寒,“馆主在内堂,请任庄
主随小人来。”
任君寒将令牌收回怀内,带着任流影跟着小童一路走到医馆里面。外面看起来小小的医馆,经过一道弯弯曲曲的低矮
长廊,眼前豁然一亮,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无一不精致,仿若桃花源般。
小童带他们到了一间竹舍前,轻叩了一下门,然后推开,里面竹墙竹桌竹椅,连茶具都是竹制的,小童做了个请的手
势,“任庄主请稍后,小人立刻请馆主来。”
任君寒冷淡地点了一下头,走进竹舍,径自坐下。任流影不知道这里是哪里,暗自警惕,眼睛在竹舍里扫了一圈,确
定没有高手伏击,才微微放下一颗心,垂首站在任君寒的身后。
任君寒微一侧头,看到他缠着布的几根手指,正要说话,突然从外面传来一声,“任庄主来了,卢某有失远迎,还望
见谅。”
任君寒站起来,迎面走来的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人,穿着浅灰色的布衣,用同样颜色的布带束着头发,虽然衣着简朴
,但气度不凡,一双眼睛炯然有神。
“卢馆主,林岁远说,如果有需要可以找你。”
林岁远是华山派掌门,北武林盟主段清离的师兄。曾经,任君寒将啸傲庄的玄铁令借给过林岁远一年,啸傲庄在北部
的分院、别院在那一年里都听命于林岁远。作为交换条件之一,林岁远将华山派布置在武林各处的人告诉给了任君寒
,包括这个医馆的馆主。
“是的。”卢馆主点点头,当目光触及到任君寒身后的任流影时候,微微一怔,随即又将目光移向任君寒,“不知道
任庄主有什么需要卢某效劳的?”
任君寒却是沉声命令:“流影。把左手伸出来。”
任流影不知道任君寒想干什么,他将左手的剑转到右手,然后伸出手臂。卢馆主在他伸出手后,就一直盯着他的缠着
布条的手指,突然出手如电,灰色的影子一闪,任流影的左手已到了他的手掌中。
任流影大惊,刚想抽回手突然省起身边站着的是主人,硬是生生忍住那种反射性的冲动,然后就是感到手指传来一阵
钻心的剧痛。
卢馆主一圈一圈将缠绕在任流影手指上的布解开。将近半个月了,现在手指依然紫黑发肿,而且样子十分古怪。
“折疡了?”卢馆主仔细端详歪歪曲曲的手指,沉吟了一阵,“是被内力震碎的……伤成这样,又这个时候才来就医
,就算伤好了,也不能像以前那样灵活了。”
任流影眼睛眨了眨,只听到任君寒冷漠的声音传来:“以后能用就行。”任流影的睫毛在最后一个话音落下时,颤了
一颤,他最近的左手确实无法使用,因为拇指、食指以及中指的根部握着剑不稳,一天下来,虎口和手腕都酸疼无比
。这种状况,确实使功力大打折扣。
只要能恢复到能抓得住剑鞘就行,任流影心想。
“这倒是不难。”卢馆主微笑道,“不过我要施两次针,得委屈任庄主在卢某这里待三天。”
主人急着去找唐棠,怎么可能为了他留在这里?他们今天就会离开。任流影才冒出这个念头,就听到任君寒说,“那
就请准备一间房。”
他们在医馆呆了十天都还没有离开。
前三天是因为要施针,后面是因为医馆这里方便煎药,而卢馆主决定给任流影加针。
任流影觉得一切都不可思议。任君寒明明很想尽快找到唐棠,但听到卢馆主说,最好再施两次针,沉吟了一下就答应
继续留下。任流影当时的表情就好像看到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
因为不知道到底任君寒在想什么,加之原本以为的下了船会恢复到以往相处状态的预期落空,任流影这段时间服侍得
比以往更精细。
“流影公子,”送药的小童拿着一封信,走过来,“馆主让小人把这封信送过来。”
任流影接过信封,上面什么也没有写。他疑惑地看了一眼小童,那小童道:“小人也不知道是谁写的,馆主说给公子
或者任庄主都行。”说完,他朝着任流影微微一笑。
任流影听到这话,自然不敢私自拆开信,他点头表示了谢意,就转身走进房里。任君寒在运功调息,任流影拿着信,
站在门外,没多久就听到任君寒说:“进来。”
语气很糟糕,有着熟悉的不耐烦,任流影立刻叩了两下门,然后推门进去,果然见到任君寒盘坐在竹榻上,显然是被
他打断了运功。
虽然被冷漠和不耐的眼神盯着,但任流影却觉得心安——这样的态度才是主人——他一边想,一边递上信。
原本任君寒被打断了运功,心中有些烦躁,但自从任流影走进房间,看到他恭顺的样子,体内没有由来的生出一股平
和的气息,竟渐渐安抚了他的情绪。接过任流影手上的信封,打开来很快地浏览了一遍,然后把信笺丢给任流影,“
是林岁远。他要让段清离当上整个武林的盟主。”说到这,他冷笑了一声,“他的胃口未免太大了。”与北武林宗派
林立、华山一枝独秀的状况不同,南武林有西门、天涯、啸傲庄三大神秘门派,虽然天涯创立时间不过四十载,但西
门和啸傲庄都是百余年以上的门派,树大根深,怎么可能会被兴起不过短短十六年的华山所统领。
听到任君寒说是林岁远,任流影有些忐忑。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是属于林岁远的,这个医馆的馆主是林岁远的手下。
主人借了林岁远的人,来为他治疗手伤,林岁远此刻写来这封信的目的很明显……看来又要再捏碎一次骨头……还不
如不治呢……
任君寒并不在意那封信的内容,林岁远不过又来借啸傲庄的玄铁令,给他就是了,眼下流影的手伤治疗的不错。一块
玄铁令换流影的手复原,并不算吃亏。而且他和流影杀了仇人后,就再也不理江湖上的事,林岁远爱怎么折腾江湖怎
么折腾江湖。段清离能不能真的做好整个武林盟主,还是未知之数,起码天涯的笑倾城就不可能俯首听命,他手下的
杀手,虽然年轻,但个个都不是泛泛之辈。
任君寒一抬眼,看到的是任流影懊恼的表情。以他对任流影的了解,立刻就知道这个人在想什么,不禁有些好气又好
笑,“你到底在想什么?”
任流影听到这个问题,不禁全身呆滞。这个问题,不像平时,要么不需要他回答,要么只需要他点头或者摇头。他、
他怎么回答?!任君寒药哑了他以后,不许他学手语,因为他只要遵照任君寒的命令去做事,所以也很少用纸笔交流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
不但任流影听呆了,任君寒在问句出口后,心里也是一窒。怎么会问流影这样的问题?明明流影就回答不出来,眼下
又哪里去找纸笔?果然,这东流果然如他所料想的一般……
“今天就去找唐棠。”不能再耽搁了,东流的药性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强。任君寒整了整面色,卸去刚才少有的些
许的温和,换上和平时无异的冷漠,“你立刻去准备。”
不必面对无法言语的尴尬,听到这命令后,任流影总算松了口气,立刻转出房间去收拾行李。
医馆的人在看他们两人走出来时,既不阻止也不惊讶,之前一直照顾他们的小童迎上前来,笑容可掬地朝任君寒作揖
,“任庄主这就要走了么?馆主先前吩咐了,任庄主如果要走,让小人将三天分量的药准备好,给流影公子带走。”
任君寒冷淡地点点头,于是那小童飞快地跑到药柜那,拿起三包已封好的药包,拿给任流影。任流影接下后,对小童
点点头,表示谢意。那小童却是笑眯眯地看着他:“流影公子,馆主说了,您的伤势太重,就医太晚,为了您日后着
想,最好这半年内都不要用左手提东西。”
任流影一怔,随意脸上一僵,他不知道任君寒听到这话后会是怎样的表情,原本林岁远就要求借啸傲庄玄铁令,任君
寒应该不会答应,现在这小童又在这里提醒他的手伤……然而那小童毫不畏惧,继续对任流影说:“另外,馆主还说
了,流影公子绑伤口的手法完全不对,这里——”
“你们馆主交代的事情真不少。”果然,任君寒再也听不下去,冷冷地插话进来,“流影,走了。”
然而,任君寒却不知道,卢馆主之所以会派这个小童照顾他们,并用他来传话,就是因为这个小童胆大无畏,不怕任
君寒和任君寒的身份,所以见他们抬腿要走,两忙追了上去,站在任君寒面前,微笑着说:“医者父母心,流影公子
的伤救治不易,馆主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努力付诸东流,还望任庄主能体谅。”
听到付诸东流这四个字时,任君寒的表情突然松动,他看到小童手伤上拿着一些杉树叶——任流影之前随便拿着些布
包裹手指,对伤势百害无益,用这杉树叶包裹手指才正确。他一生精通毒药,对行医之术自然也是懂的,只是他从来
不教任流影这些东西,任流影有任何伤痛也从来不敢烦他,舍近求远,才会在这医馆耽误这些天。想到这里,任君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