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晕头转向,在冰天雪地瑟瑟发抖。
他笑了,自己小时候也做过这类事。老师将“好人好事”作为假期作业布置下来,要求必须完成。可是怎样证明做过
呢,当然是有请当事人写感谢信或者现场证明。
多么愚蠢的闹剧。
黄豆一步三回头地关注一老一小的两个人,的确双方都为难。莫非为件小事当场写封感谢信或者亲自造访学校。现在
生活节奏快了,老年人也没闲心。
社会一直在进步,人际关系越来越复杂,仇恨杀戮不再是遥远的名词,只有红领巾永远鲜艳——虽然号称烈士鲜血染
红了它,不过如今工业染制的红色,绝对比血液鲜亮持久。
血的颜色并不正,有时候暗红,有时候暗黑,还有时候黄褐——总是很臭。
黄豆十分讨厌血。
到达约定地点后,红豆冷冷抱怨:“你迟到!袋子呢?”
黄豆不敢怠慢,立刻将一个折叠的红蓝塑料编织袋展开,扯大开口恭请红豆使用。
红豆嫌恶地瞥了他一眼,“傻站着做什么,还想整个塞呀,快点拿刀把四肢砍了。”
“砍了会渗血,直接装吧,个头不大塞得下。”
“不行。”红豆看他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自己摸出把异常锋利到切骨刀,毫不费力地将眼前貌美如花的女尸右小臂
砍下,“客户要求留证据让人知道她被干掉,整个扔又变失踪,信誉全毁了。”
“刀功不赖,真羡慕你。”黄豆看看红豆的粗臂膀,再瞄瞄自己的细胳膊,伤心。
“少说没用的!告诉你,这次客户再敢赖账必须杀掉!已经三个月没付房租,你想流落街头吗?现在是冬天!”
黄豆尽量避开视线。其实在零下二十几度砍开一具死了半个多小时的尸体,出血并不多,不但达不到最让黄豆害怕的
人血喷泉,蔓延流淌都十分局限。
红豆操作着善后,不停抱怨:“来太晚了。如果不是这地方人少,被看见了,还得多杀人。又没钱赚!我好几个月没
吃过青菜了,整天不是挂面就是南方晚稻煮的砂子粥,连本地大米都吃不起……”
黄豆一直端着那口袋,手指已经麻木了,冻得像胡萝卜。
“上回的老太太,说好给两千,结果你可怜她,一毛都没要。转头她儿子把她掐死了,钱都没处用去。就你善心,就
你是好人——拿着。”
女尸的手指涂成明艳的宝蓝色,和青紫的肤色十分相称,搭在黄豆红红的手上,有点风雪共患难的凄凉美感。
可是黄豆不知道从哪接手。
“没戴手套。”
“废物!”红豆咒骂一句,像去收摊的菜市场拣烂土豆一样,毫无怜惜地将断臂丢进麻袋。“你有什么用!砍人不肯
,处理尸体嫌脏,收钱总收不到。告诉你,明天再不买肉孝敬老子,把你切成一片一片涮人肉火锅。”
“肯定有钱收。”黄豆信心十足,手上卖力地转换袋子角度方便红豆装尸体。可他只是扒下女尸的衣服扔进袋子。
“这女人不搬了,带根胳膊足够交差。回家吃饭!”
黄豆合起袋子,卷裹起来套上一层黑色塑料袋,冻的红扑扑的脸蛋笑容洋溢:“今天去饭店吃吧,拿到钱了。下一份
工作的定金,够吃一顿大的——我找到新的合作者,他专门揽生意、收钱。”
红豆不信任地白眼相加,不知道黄豆找来什么怪人,是不是可靠。他必须亲自考察,在不久的将来。眼下,他更为了
即将到来的大餐兴奋非常。
黄豆招募的新成员代号“川流不息”,是一名神秘的软件高手。可以凭借自己编制的软件在互联网海量搜索各种信息
。
有人要收买人命,有钱没门路,他便会通过黑客手段主动搭讪:“这位有缘人,需要特殊服务吗?”
确定任务目标后开始讨价还价。软件高手自然对数字敏感,五百以下的小活坚决不接。他曾经通过短信对黄豆抱怨:
“不要脸的人太多了,我查他账户,几万活期,居然想用两百块买自己刚出生女儿一条命!想要儿子离婚再生呗。”
黄豆问:“有详细信息没?这种人渣我免费杀了他。”
红豆拿到目标档案后劈头盖脸对黄豆一顿痛骂:“你有病,跟钱过不去。川流不息也有病,没诚意不去搭理他得了,
二百块!当老子要饭的!不过总比没有好。”
说完利落转身,跳窗翻墙瞬间杳然无踪。
黄豆在后面急急地喊:“那么点钱至于吗?才几个月。”
几小时后,市区发生一起抢劫杀人案件,这名才出生几个月的女婴失去父亲。
黄豆一颗心放回肚子,为红豆端上整盆排骨炖豆角:“你还是有正义感的,我很欣慰。”
红豆吃得满嘴流油,心里猛抱怨:“川流不息太不靠谱了,那男人户口里才几千块!”
当时他绝对想不到,黄豆以后会找个更不靠谱的成员回来。
那人代号PD。
除了看起来有点傻,智商偏低外没有什么显着残障特点。黄豆为寻获新的得力干将机动万分,连续三天给红豆做了红
烧肉配酸菜土豆丝。
PD对于杀人有种异乎寻常的兴奋,德才兼备的连环杀手苗子,从不失手。每次杀人干脆利落的像奥运跳水冠军最后一
跳微小精巧地水花,潇洒漂亮,不引人注目。
因为工作能力强,业绩好,黄豆毫无经济头脑地将收到全部款项给他,导致红豆极端愤怒。
“再没活干就饿死了!什么事非他做,你、我不能做吗?”
黄豆为难地看着川流不息发来的资料:“这个真不好办,两岁孩子,你能下手吗?”
红豆仔细看了全部内情,粗犷地脸上一双紧皱浓眉:“现在这都什么事。这些女人,就爱钱,想找个不爱钱的女人咋
那么难。”
两颗纠结彷徨的头凑在一起,共同声讨川流不息:“太八婆了,每次不是家庭纠纷就是婚姻问题,现在连争产都搞出
来了,不知道还以为香港电视剧。”
事情并不复杂。
一个女人,年轻时与贫穷却情投意合的男人结婚,共同奋斗,艰苦创业,甚至因为事业上升期男人的哀求打胎数次导
致终身不孕。后来他们夫妻发达了,男人心思活络,行事风流。
不知道是报应还是天谴,酒后开车撞上大卡车,重伤昏迷,浑身管线连着仪器在医院熬时间。
外面的情妇拿着遗嘱找上门,男人将全部遗产留给私生子。
女人不甘。
她的牺牲她的奉献,她的痛苦她的婚姻,结果竟然为他人做嫁衣。情妇贪婪,拿出一百万都不能哄她走,只要全部财
产,态度嚣张。女人悲愤之下,网上倾诉,被川流不息那个专盯家长里短的八卦货色找到,承诺解她烦忧。
遗嘱指定的继承人在立遗嘱人之前死去,遗嘱变废纸,看你有没有决断。
女人一时头脑发热:“五百万。帮我出这口怨气!”
黄豆无奈地将工作委托给PD,那个有什么做什么从不挑拣从不抱怨的好员工。但是仍然抱有幻想,希望他对无辜的孩
子有些许怜悯。
“工作可以挑三拣四吗?太不专业了。以这种态度做事,迟早倒闭。”
黄豆苦笑,他又没注册过公司,本来就是违法的草台班子。只好追加嘱咐细节:因为时间关系,争分夺秒。真下手就
不能让孩子死得悄然无声给对方模糊时间骗钱的机会。如果把尸体藏起来伪造成失踪,继承权会保留到宣告死亡。根
据继承法,将默认长辈先死,钱必然落到情妇手中。
PD嫌他罗嗦,清风一样快步而去。冒充原配家人打电话约情妇在最繁华的中央商城见面详谈,特意嘱咐她别带孩子。
情妇不傻,这时候孩子多金贵,一条小命值几千万上亿,留在家里怎么安全,直接带出来。反正是人多的对方,还怕
使坏?
PD当然要挑人多的对方下手。商场二楼天井周围严严实实的一圈栅栏,小孩不会平白掉下去。那么妈妈被人偷了钱包
慌忙寻找小偷的瞬间,有人将他扔下去呢?才两岁,没办法反抗。
这件社会新闻怎么瞒得住,全天下都知道了。
事后雇主爽快支付五百万,红豆制止了准备全部转给PD的黄豆。
“有这些钱,退休吧。”
黄豆琢磨了很长时间,告诉川流不息,一百万给PD要洗干净。四百万给他和红豆。
“退休吧,我不喜欢杀人,一直不喜欢。从第一次就不喜欢!”
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他们会变成退休杀手,过上幸福安稳的好日子,抽点小烟喝点小酒,吃肉吃青菜。远离鲜血和
死亡。
偏偏有个狠毒的小子,让一切美好化为梦幻泡影。
生活需要激情,杀人也一样。
受害者家属说:“我一定接受他们的‘赔偿’。知道他们是拿钱买命,可还是要钱,跟他们讨价还价,务必要得更多
。三万我不要,三十万也未必够——我知道法律无法制裁凶手,他不会被枪决,有可能连牢都不用坐。人家财大气粗
,有权有势,我斗不过。所以这笔钱是必须的,我要用买我老婆命的钱,雇世界上最好的杀手,还她一个公道。”
川流不息久久不能回复。
这是一起在社会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大案,群众都在义愤、声讨,但他们早已经有了面对最终让人失望结果的心理准备
。
失望不是一次,是永远。无能为力的人,期待着救世主出现,替天行道。
川流不息没接工作,扭头对黄豆发泄怨气:“别开玩笑了,赔偿金全拿出来有多少?杀个小孩五百万,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这次的凶手护卫比利比亚总统还严密。人家有军方背景,明显的当街故意杀人拖了半年多不判。全国吵翻天有
什么用,还不是拖延时间方便脱罪。这笔买卖做不成!”
黄豆的回答声势十足:“从现在开始,他不是凶手,我才是。”活接下了。
川流不息苦心劝他:“别意气用事,有些人招惹不起,不能招惹。以前小打小闹,穿帮最多被跨省追捕,敢动那人,
宇宙通缉。”
黄豆笑了:“我以前不看黄色小说,不怕跨省;现在杀人不露行藏,让他们宇宙搜索去。”
红豆不解:“什么人那么了不起,川流不息一向唯恐天下不乱,他能阻止你?”
黄豆说:“其实我不也不清楚,出门买张报纸看看。”
PD恰巧来到,听说有活立刻摩拳擦掌,结果才知道目标人物立刻愁眉苦脸:“这个不容易做,已经被收押了,法庭没
判。劫押运车辆虽然可行,但是咱们没装备,那需要重火力,战争片里才有。”
黄豆成竹在胸:“我自己做。”
PD惊叹了:“原来你也会杀人!”
红豆得意非常凑过去撞他肩头:“让你看看什么叫专业杀手。他就是太厉害所以藏着掖着,难得有机会看,好好欣赏
。”
“我不参与。” PD足够理性,“你们没电视没电脑,与社会脱节,可能连案件经过都不清楚。告诉你们,目标在交
通肇事后因为不想赔偿对伤者实施谋杀,就在大街上。现在主流媒体全是为他辩护的,什么激情杀人,死者是架钢琴
他杀人就像弹琴。他父母能上新闻公开道歉——想想这背后的势力,绝对比李刚更硬,算了我知道你们不认识李刚。
合理的处置方式是等待审判结束他获得减刑放出来以后再杀。时过境迁,不可能警察保护他一辈子。大不了我牺牲色
相化装成美女去勾引他。别太莽撞,正义伙伴。”
黄豆和红豆目瞪口呆:“虽然没听懂说什么,PD你可真罗嗦!”
“我退出,你们随意。”
黄豆没勉强,反而把一直单线联系从没与他产生交集的川流不息介绍给他。
“我们的事业,希望你们可以继续下去。”
PD离去前留下一句丧气话:“抱着必死决心去杀人,的确伟大,但是愚蠢。”
黄豆和红豆相视一笑。
动手的日子,定在庭审那天。
嘴上反对,身为同事的川流不息和PD还是为他们提供了最大限度的协助。PD以专业优势把法庭内外监控排查的比凶手
对受害者家属背景了解还清楚,让两颗豆子到时候放心跑,尽情滚,飞上天也比怕。
川流不息对此嗤之以鼻:“监控逃得掉,法警又不是没长眼睛?这么重大的案子,家属又几乎公开的找杀手,估计里
里外外全是警察,搞不好还有特警军队什么的,一只警犬完胜一百个摄像头。看我的。”
说到做到,开工前一天,他主动联系黄豆和红豆到他家,全面上妆。
效果显着,PD来见他们最后一面脱口而出:“你们谁呀?”
黄豆搔搔趴鼻头:“其实我怕跨省……”
“我会在法庭外面等,你们逃出来后制造混乱。当然,如果你们出不来,我直接回家,绝对不会缅怀你们。”
气氛略有悲壮。
身为资深职业杀手,又在事前计划周密,两颗豆子成功混进即使对受害者家属也不开放的审判厅。
多了一个人。
红豆用眼神问黄豆:“他爷爷来了,杀不杀,都不是好人。”
“杀。”
庭审是个可笑的过场。
原来正义真的死了。即使红豆那样对吃以外毫无兴趣,心如枯井波澜不惊的淡定派也忍不住开始猜测,如此恶性的杀
人事件,被告会判多久。十年?三年?一年?
PD说的办法也有道理,等他出狱,看见一片晴朗开阔的蓝天,呼吸自由的空气,面对依然年轻富裕的生命。
然后PD路过,美好戛然而止。
即讽刺,又爽。他走神了。法官宣布:“因被告认罪态度良好……主动赔偿……获得家属谅解……”
他茫然抬头,多久,究竟多久,别说没用的!
“案发时被告精神状态……”
时间!只要一个时间!
两颗豆子昂首期盼——如果是死刑,他们会放弃任务。
“无罪释放,强制入精神病院院治疗。”
红豆出受迅猛如电,被告的父母已经人头落地。即使最严苛残酷的律法,杀人不过偿命,一刀两断。偏偏黄豆要做的
,是株连九族。
法警茫然无措,四周却涌出大量武装特警,红豆压力倍增,不敢再用冷兵器,拿出收藏已久从未蒙尘的手枪。
“去杀他爷爷!”他分身不暇,呼唤黄豆。
黄豆站在法官面前,神情坚毅四下逃窜的审判员阵阵哀号。
“你,还有良心吗?”
法官抖若筛糠。
黄豆的军刀稳稳插入他的胸膛,划下,转弯,上挑。
“你干什么!他爷爷跑了!”第一次,两颗豆子不再默契。
法官死死瞪着眼睛,看一刻红心在黄豆手里颤抖。
“没良心的人,不需要心。”
黄豆耽误了宝贵的时间。等红豆重出重围拉他一起跑出审判庭的时候,出路变成死路,他们无奈之下上了天台。
下面,原本车来车往的繁华街道,现在完全封锁,警车源源不绝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