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听见响声,父皇走过来坐到床边,轻笑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远儿是个水坛子,哭花了我一身衣袍。”
父皇说笑如常,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我心下大安,低头轻声说道:“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
“呵呵,远儿身体无事就好!”说着拧了毛巾给我擦脸,又拿出不知名的透明膏药,轻轻涂抹在我的眼皮上。
药物凉凉的感觉让我重新闭上眼睛,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父亲,膳食已经送过来了。”
“嗯。”父皇简单的应了一声,门外的声音顿了顿,又问:“弟弟好些了吗?”
我没做声,之前哭了太长时间,嗓子哑的厉害。
“无事,你先过去吧!”
“是,父亲。”
待脚步声渐远,父皇牵过我的手,低沉的声线因为含着笑意显得有些温柔,语气里带着亲昵,“竟是害羞了么?别担
心,这药见效快,等走到前厅就看不出异样了。”
我微阖着眼睛,任父皇牵着走出门,初夏傍晚的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我清了清嗓子,将脑海清空,带着草香和泥土
气息的清新空气扑面而来,里面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看见我,太子果然没有再问什么,只是关照我有事可以找他。
此后便是不紧不慢地旅程,有时候父皇会让我和太子坐同一辆马车,估计还是希望我和太子再亲近些。
而这些时候也并没有我原以为的那么难熬,不知道是不是那日大哭一场的缘故,我对太子的畏惧之心少了很多,在他
面前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战战兢兢、草木皆兵了,有时候和他对弈几局,或者一起谈论些奇闻异事,虽远比不上和宇儿
忆雪在一起的时候,从表面上看倒是如同寻常人家那样兄友弟恭,亲情和睦。
越往江南,天气越热,城镇也越显繁华热闹,虽比不上皇城那般大气宏伟、庄严雍容,却也自有一番小巧婉约的韵味
,不同于北方的气候环境造就了与北方迥异的生活,让我这个从来没有到过南方的人甚觉有趣,只是因为水土不服的
原因身体又差了些,在宁安城停留了几日才重新出发。
我们这一次的目的地是位于江南腹地的殷州,母妃的祖籍便是在这个地方,从宁安城出来骑马三日就可抵达。
这一日我与太子同车,对弈了两局之后便疲乏的昏睡了过去,朦胧中有人替我松散了头发,又有微风一阵阵地袭来,
很是舒服,连让我感到不适的淡淡龙涎香也被忽略了。
再次醒来是因为马车突然颠簸的厉害,好像是马受了惊,棋子还有点心茶水落了一地,弄得车里乱七八糟。
我没有看见太子,却听见车外刀剑的撞击声,心下陡然一惊,接着便手忙脚乱地去翻一边的暗格,为了以防不测,暗
格里放了匕首和一些常见的药物甚至还有些许银两。
外面的声音很嘈杂,除了声声惨叫,我只隐约听见侍卫们在喊“快走”之类的话,心知大概是我们这边落了下风。
将药和银子胡乱的塞进怀里,我握紧匕首挪到马车门边,正准备从门帘的缝隙里查探一番,帘子却唰的一声被掀开,
我吓了一跳,匕首跟着就挥了过去。
“六弟,是我!”太子抓住我的手腕,皱紧眉头沉声喝道:“过来,我们马上离开!”
我被他拽的一个踉跄扑到在地,头撞到栏杆上疼的厉害,太子顿了一下,眼下也顾不了别的,拉起我趴到他背上便跑
了出去。
经过刚才那么一折腾,我身体很不舒服,只是情况紧急,我只能要紧牙关,将痛呼憋回肚子里。
暂时没有别的人跟上来,太子背着我在树林里飞快的跑着,夏天正是植物繁茂的时候,太子又专拣密集的地方走,时
不时就会有树木的枝条扫过来。我只好一只手搂紧他的脖子,一只手努力用匕首挥开两边的枝桠。
“父皇呢?”
“分开走,在殷州会和。”太子喘着气回答。
“……是杀手?”如果那群人是普通劫匪的话,那些受过特殊训练的护卫也不至于如此不用。
“嗯。”太子喘的更厉害了,脚下也慢了很多。
我偏头打量了一下他的侧脸,汗水从他的额迹滑下,明明是高强度的运动,面上却没有一丝血色,嘴唇甚至带了淡淡
的青紫。
“你受伤了?”我的神经绷得更紧,现在的我是个多走几步路都会倒下的废物,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我们想顺利逃脱
绝对是难上加难。
“伤口不深……但刀上淬了毒。”太子显得很镇定。
“知道是什么毒吗?”我一边问一边掏怀里的药,不管怎样,我们必须得撑到隐蔽点的地方才能停下。
“不清楚。”这一次他回答的有些艰难,托着我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头很晕……”
打量了一下四周,我们已经进到林子的深处了,回头看了看,似乎也没有追兵的样子。
“先休息一会儿……”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太子脚下绊了一下,栽倒在地上。
我赶紧从他背上爬起来,掏出寻常的解毒药喂给他。太子差不多已经晕过去了,剩下的最后一点意识让他紧紧拽着我
的袖口不放,因为要给他包扎胸前的刀伤,我只能把外衣脱下来。
等到打理清楚,我才有空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不看还好,一看才知道我们陷入的是何种困境。
江南湿热,山林茂密,一直生活在宫里的我根本分不清这里的方向,如果乱走一气误入更深处就糟了,更危险的是南
方多的是毒蛇虫蚁,再加上有猛兽出没,别说是我,就算太子没有受伤中毒估计也顾不过来。
不过老在原地呆着也不是办法,那些杀手如果还有活的肯定会跟着痕迹追过来。我在原地踌躇了半天,还是决定想办
法离开,尽量往树少的地方走,也许能走出去。
太子已经完全陷入了昏睡,解毒药似乎没有起太大的作用,身上烫的厉害。我力气不行,搬不动他,只得想办法砍了
竹子和树藤勉强弄成竹架拖着他走。
树太多太高,让我看不清天色,只是感觉到天越来越暗了。我拽着树藤艰难的往前挪,身旁时不时有小动物受了惊动
弄出的响声,听得我毛骨悚然,生怕是毒蛇之类。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只觉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迈出每一步都觉得已经用光了最后一点力气,但是又绝对不能
不管不顾的躺下,只得逼着自己想些别的事情麻木剧烈的疼痛。
我早就预感到此次南下不会太平,事情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我是殷王桓王,肯定也不会放过。
杀手竟然连凶器上都淬了毒,看来是不想留任何活口,从这一点上来说,不管这次是谁的主意,都足够大胆,也足够
果断,只可惜手下的人不得力,没有“干净利落”的把事情了了,但凡留下一个活口,回京之后也没他们好果子吃。
“啊!”
想的正出神,脚下突然一空,我只来得一声惊呼,整个人就掉了下去,紧接着小腿上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花,便失
了知觉。
第十七章
身体太差的结果就是对昏迷的感觉越来越熟悉。
仿佛失去重量一般漂浮着,似乎与死亡只有一线之隔,只是被细的看不见的丝堪堪拉住,以避免堕入完全的黑暗——
想要挣扎却又无力可施的感觉。
记得最开始的时候我总是想死,与其像前世那般活着,不如死个干净。可是后来我越来越怕死,又或者说,我越来越
不放心去死,如果我死了,宇儿怎么办?他一个稚子,如何在那吃人的地方安稳长大,如何才能不被几个哥哥欺辱利
用……所以我不仅要活着,还要好好地活着,至少要看到宇儿长大直至能够独挡一面才行。
经历了那么多舍弃和背叛,一直畏惧着抗拒着这个世界的我,也终于有了牵挂的人。
努力睁开困顿的眼睛,竹子和茅草搭建的屋顶在视野里渐渐变得清晰。细细回想起昏倒前的事情,我猛地坐起来,却
忍不住痛呼一声又摔倒在床上,右边小腿钻心的疼。
“不要乱动。”一个清脆却冷淡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你的腿被捕兽夹夹过,刚上了药。”
疼痛让头有点晕,我努力想看清走到床边的人的影子,却只能模模糊糊看个轮廓,只知道很高很瘦,听声音应该年纪
不大。
“这是哪儿?”我嘶哑着嗓子问他,“你是谁?我哥哥呢?”
对方没有搭理我,沉默地摆弄我的腿,好像是在包扎。
“我哥哥呢?也在这儿吗?”我又问了一遍。
他依然没有回话,只是一心一意包扎伤口,动作很轻。
过了半晌,等到包扎好,他才开口答道:“你哥哥中了毒,我师父在给他解毒。”
我注意到他的嗓音很特别,清脆却不稚嫩,玉石碰撞一般的声音,虽然冷淡但很悦耳。
“那个毒难解吗?”
他端了什么东西过来,闻起来像是药但和我闻惯得药味有很大的不同。
“应该不会死。”他随口答着,舀起碗里的东西喂到我嘴边。
知道安全了,我也安静下来,乖乖地喝药。药没有我平常喝的那些苦,甚至带着微微的甜,让我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
。
喂完药,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定定地坐在床边看着我。头晕的现象比刚才好了很多,可是他背着光,我只能看见他
的头发被灿烂的光线照的发亮。
看他迟迟不走,我索性跟他搭起话来。
“这里是哪儿?”
“黔山。”
“离殷州城远吗?”
“不远。”
“我哥哥什么时候会好?”
“三天。”
“那我呢?”
“半月。”
“是你救了我们?”
“嗯。”
“你和你师父都是大夫?”
“嗯。”
“你们怎么住在山里面?”
“采药。”
“……你话怎么这么少?”明明刚才说了很多的。
“……”
“噗!”我突然轻笑起来,这个人真有意思,明明最开始给人冷淡的印象,很不好相处的样子,结果出乎意料的直接
,甚至有点不知世事的感觉,木讷但是很可爱。
“我叫怀远,望月怀远。你叫什么?”
“明安。”他顿了一下,“明净平安。”
“真好的名字!”明净而平安,多么美好的期望啊,给他取名的长辈一定很爱他。我静静地想着,忽然有些羡慕。
“明安。”我困倦的眨了眨眼睛,“谢谢你救了我。”
“举手之劳。”
我轻笑了一声,这人真是可爱,“明安,我会报答你的。”
“不用。”
我又笑了一下,安心地陷入沉睡之中。
明安的师父是一个硬朗又有趣的老头,而且十分古怪,他不爱搭理温煦谦和人人喜爱的太子,反倒喜欢和有些阴沉的
我说话。
“明师父。这个是什么?”我拿起一株药草问他。因为我身体不便走远路,山里也没有马车,太子解毒后不久就跟着
明安出山去殷州了,等联系到父皇再来接我。
“这个啊……叫离魂草,可以救小娃儿你的命。”明老头咕噜咕噜灌下几口酒,美滋滋地吧啦吧啦嘴。
“离魂草?这名字听着真怪,感觉像毒药似地。”
“呵呵,它本来就是毒草。”老头摇头晃脑,笑的很是得意,“这叫以毒攻毒!”
我拿起草细细地观察,“您知道我中过毒?”
明老头大笑几声,“这有何难,我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连你中的什么毒我都知道!”老头感慨地摇摇头,“也算娃儿
你命大,那么霸道的毒也可以撑过来。不过这毒当年解得不够利索,你身体又大损,补药又没补到点子上,若再这么
拖下去,怕是不能及冠啊……”
我心里一抖,抬头看他,“您是说我活不过二十?”前世我死的时候也不及二十,难道这辈子依旧……
“嘿嘿,别怕别怕!”老头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我看你的面相可不像短命之人,虽年少时命运多舛,但只要跨过了
那个结,就是福寿双全啊!”
见我不做声,老头继续说道:“小娃儿难得情深,若遇生性凉薄之人,怕是会体无完肤,不过若是遇到情深意重的命
中贵人嘛~呵呵!就是神仙也羡慕!”
看见老头一脸神秘兮兮,我怔愣了一下,紧接着调侃道:“我竟不知大夫也是可以做术士的。”
“哎,你别不信啊!”见我不以为意,老头急了,“我可是不轻易给人看相,别的人求我我还不答应呢!想当年,老
头我年轻的时候,十里八乡没有不找我的,后来老儿我更是名震江湖,江湖人称‘玉面神算明铁嘴’……”
说起当年史,老头来了精神,我看着他笑着摇摇头,不是不信,是不敢奢望。
事情比我想象的顺利,不过三天,明安就带着父皇和太子,还有一大队人马回来了。父皇一脸严峻,直到见到我才缓
和了些,只是看见我头上还未消肿的大包,腿上缠着绷带,脸又绷了起来,就连对明安师徒道谢的时候也隐隐带着杀
气。
随父皇他们来的还有一顶舒适的软轿,不用说,那肯定是给我准备的。
队伍并没有停留太久,当天接了我就下山了,让我高兴的是明安和我们一起。因为很凑巧的他的师父就是父皇要找的
那位神医,明老头一脸无赖地告诉父皇明安早就应该出师了,他会的明安都会,让父皇把明安带出去见见世面,顺便
给他口饭吃,免得他徒弟初出茅庐饿死在外边。
所以明安顺理成章的成了我的专用御医,专门负责调养我的身体。
我很喜欢明安,明安是我见过的最表里如一的人,他从不说假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做
事说话都是顺着自己的本心来。这样纯挚直接的人让我觉得安全又温暖,因为他永远不会骗我,我也不怕他算计我害
我,如果他想要什么或者讨厌我恨我都会直接的说出来。他站在我面前,我就能看清他的灵魂,除了宇儿和忆雪,还
有什么人比他更安全呢?
我们终于到了殷州,寻访神医的目的已经解决了,至于父皇和太子,他们来殷州也不是为了纯粹的玩乐,肯定还有别
的事,而我除了好好享受江南风光外,剩下的就是进一步探查连慕容和连家,连慕容几个月前已经回殷州了,如果运
气好的话,也许能够再碰到他。
第十八章
父皇南下的事并没有公开,因此来到殷州后我们并没有住进当地官员的府衙,而是租借了一处宅院。刚到的几天父皇
和太子显得很忙碌,两人出去了好几次,有时候很晚了才回来,也不知道具体在做什么。我的伤还未大好,只好每天
呆在宅子里,明安负责看护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