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市比起卖杂货的南市和买食物的东市要清冷许多,可是即使如此,傅恒也不肯放开水淼片刻。
甘州临海,这里无论是离富贵人聚集的京都还是江湖人聚集的华州都很远,所以马匹的买卖在这里并不好做。傅恒和水淼走完一整条街才只找到一个卖马的人。
无奈之下傅恒只好挑了两匹相对来说不那么老瘦的马,傅恒和水淼都是一手牵着对方,一手牵着马,看起来倒是颇为幸福。
买了马之后傅恒给马配好了马鞍辔头之类的装备,又顺道去添置了一些出门的必须品。这些傅恒是熟悉的,很快便采购完毕,用马驮着往家里走——还没出城,不能骑马。
眼看着就要出城门了,傅恒正和水淼打赌一会儿出城赛马的输赢,却忽然被一少年横空扑了过来。
水淼下意识的拉住傅恒往后一跃,马儿却受惊扬起前蹄,傅恒和水淼看清扑过来的是个瘦弱的少年忙先上前去安抚了受惊的马儿,才刚买来的,被吓跑了可不划算。
安抚住了马儿傅恒才把注意力放到跪在他们面前的少年——正是昨天被傅恒抓到偷他钱包的少年。
“你拦我们路干什么?”傅恒没好气的怒道。
“请大爷收留我为奴……”少年说着重重的磕了个头,额头在青石板上砸出砰的一声响。
“你这是做什么?!”眼看着四周开始围拢过来的人群傅恒颇有些气恼,傅恒生平最恨的就是成为别人的关注点,那就像耍猴戏给人看一样。
“我……我饿……我就想讨口吃的……”少年偷偷抬头瞄了傅恒一眼,埋着头低声道。傅恒有些头疼,少年的声音总带着一股子柔弱味儿,很容易让人生出怜爱之意。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家里并不宽裕,我做什么要收留你?”傅恒揉了揉额头,虽然说是这么说,可是傅恒到底是有几分心软的。
“我会做饭,会扫地,会种地,还……还会伺候人……我会做很多事情……”少年有些胆怯的微微抬着头,用那双因为瘦弱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傅恒,清楚的表达着他的渴望。
“你先起来,这么多人看着你也不嫌难看。”傅恒皱着眉看着面前的少年,他实在无法忍受在这么多人面前和少年讨价还价。
少年乖乖站起来,却依旧拦住傅恒的路,不肯挪开步子。
傅恒正待再说什么,忽然感觉水淼轻轻晃了晃拉着他的手,傅恒转过头去,却见水淼轻轻对自己摇摇头。
傅恒在心里叹了口气,对那少年说:“走吧,跟我们回去,我给你安排个活儿。”
“多谢老爷!”少年惊喜的叫道,几乎又要跪下去。傅恒连忙拉住少年,快步往城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因为多了个人,傅恒和水淼自然也没能赛马,到家之后傅恒也懒得管少年,只对水淼说:“人是你要的,你给安排吧。”说完自己径自去了书房。
水淼倒是不恼,反而是那少年眼里闪过一丝不屑。水淼看在眼里,挑了挑眉却并没说什么。只柔声道:“以后你就叫傅飞流了,家里没有多的房间,你就和傅岩挤一挤吧。”
“是,夫人。”傅飞流垂着眉恭敬的应声,只不过那声夫人咬字却极重罢了。
“呵。”水淼轻笑一声,招呼因为他们回来而等在一边的傅岩,“傅岩,你带傅飞流去你房间,顺便跟他讲讲傅家的规矩,家里没那么多事儿,你就先带着他做一些杂活儿吧。”
“对了,我和相公过两天要出远门,到时候你就跟我们一起吧。”本来已经转身离开的水淼忽然又回头柔声道。
“是,夫人。”语气几乎和刚才没什么区别。
水淼也并不介意,转身往书房去找傅恒去了。出行的日子定在十八,这两天得收拾收拾出门要带的东西。
玖
出行的前两天傅恒也算对傅飞流稍微熟悉了一点,对于水淼决定待他一起走的决定也没有意见。以前他总是一个人出门,万事都得自己来做,现在带了水淼出门,能有个人照料他也好。
不过因为多了傅飞流,傅恒又跑去北市为傅飞流买了一匹马——傅飞流会骑马,傅飞流自称是落魄少爷,小时候学过骑马。
临着要出门了,傅恒又跑去药园看了看,陈佑君和陈谢已经搬回药园去住了。不过才开春,天气还冷着,药园里的药也并没有什么动静。
十八一大早,傅恒水淼和傅飞流三人三骑就离别了甘州,往北方去了。
只求爱俺傅恒和水淼是顺泊江到的甘州,泊江自西向东横贯了大半个大旸王朝,傅恒这次往北自然是不能再走泊江了。
傅恒的几处地都在东边,几乎从东北到正东再到东南都有,大大小小的地契加起来一共差不多有近千亩。不过因为分散开来,所以一处都不大,最大的是两处庄园,一共占地也不过三百多亩。
傅恒带着水淼和傅飞流一直北上,去的第一个城就是耀州。耀州产米,所以虽然离甘州不远,却是比甘州繁荣许多。傅恒在耀州不仅有几十亩地,还有一间商铺。
其实傅恒在耀州也是有房子的,只是太久没人收拾,他们来这儿收租没多久又要走,也就懒得打理,入耀州城都是住的客栈。
傅恒这么跟水淼说的时候水淼差点翻了个白眼,忍了忍才一脸无奈的说:“相公,房子你既然不住,干嘛不租出去呢?”
“一开始我也想着租出去呢,结果我在这儿待了半个月也不见有人来租,索性就随他了。”傅恒耸耸肩,说得随意。包括他手里荒废的地,大多也是因此而荒废的——傅恒并不是一个合适的管理者。
“耀州你也有荒废的地?”水淼略一想也就明白了,傅恒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近一年的相处,他已经了解得很清楚了。
“应该……有吧。”傅恒建水淼脸色不好,说话也有些迟疑。
水淼揉了揉额角,头疼道:“相公,你有家生子或者包身奴吗?”
“我有两个庄子,那里可能有吧……”傅恒自己也不怎么确定,那两个庄子是他爹很早以前给他购置的,当时管理庄子的人都是老爹派的,后来离家之后就再没去过庄子。
连庄子的收入从来都是自给自足,他这个名义上的庄主从来不管事的。上次去给他送药草幼苗的幸白就是他其中一个庄子管事的副庄主。按理说,幸白就是他的包身奴。
“你有庄子?那你为什么不住庄子?”水淼疑惑道。
“那两个庄子我从来都不管的……”
“为什么?”
“那是我爹给我买的……”水淼立刻看出傅恒眼中的闪烁。
“若是你爹留给你的,你不是更应该好好打理以慰你爹在天之灵么?”
“那个……我爹还在世……”
“相公……你不是告诉我你没有亲人了么……”水淼顿时有些幽怨的看着傅恒。
“早些年我跟我爹闹翻,所以我才不愿意碰那两个庄子的。”
“相公……”见水淼有刨根问底的趋势,傅恒忙搂了水淼的腰,听到水淼轻叫一声才满意的说:“好了夫人,陪我去收租吧。”
水淼没好气的瞪了傅恒一眼,也就乖顺的任由傅恒搂了。傅恒和水淼离开客栈并没有带傅飞流,只让他留下看着行李。
傅恒的铺子在城西的边角,耀州发展了很多年,铺子在数十年前就已经很少有流动性了。傅恒也是难得好运,在耀州碰巧遇到以前有过几面之缘的友人,在那友人的牵线下这才买到了这处商铺。
那铺子是个卖布的,店面挺小,人倒是不少,看起来生意倒是不错。傅恒寻了个空让伙计把掌柜的叫了来,掌柜的带两人去了后院这才隔了那拥挤的人群。
“傅老爷今年倒是老得早。”那布店掌柜胡庸笑眯眯的亲自给傅恒和水淼倒了茶,打量了一下水淼的装扮问道,“这位是傅夫人?”
“嗯,你这儿生意倒是越发的好了啊。”傅恒笑道,将手里的折扇刷的打开轻摇——这次出来特意去买了把折扇装腔作势。
“嘿,承你吉言。”胡庸笑了笑,又把注意力转到了水淼的身上,“傅夫人似乎有点面善啊。”
“掌柜的连在下面都没见过,如何面善呢?”水淼笑笑,他既已嫁为人妻,出门自然是要带着青纱的。
傅恒挑眉,觉得这胡庸颇有些奇怪,莫不是看上水淼了?可他和胡庸认识有四五年了,胡庸和他夫人感情甚好,连个小妾都不曾有,怎会贸然唐突水淼呢?
“是,是在下孟浪了。”胡庸冲水淼弯身一揖,却猛的一把上前揭水淼面上青纱。水淼侧身一躲,出手一招隔开了胡庸。
“胡庸!你这是何意!”傅恒拍案而起,立刻跑到水淼面前查看他可有受伤。
“相公,我没事。”水淼偷偷扔掉手中的银针,任由傅恒上下其手,只柔声安慰道。
“傅老爷,这正是在下想问的!在下与傅老爷无冤无仇,每年租金也从不曾短缺,傅老爷这又是何意?”胡庸见一击不成,也不再动手,直挺挺的站在厅中央面无表情的看着傅恒,一点也没有作为布店掌柜的和气样。
“你轻薄我夫郎竟还问我是何意?”傅恒皱眉谨慎的盯着胡庸怒道。
“相公,我累了,收完租我们早点回去吧。”这时候水淼拉了拉傅恒的衣袖,开口道。趁着傅恒转头过去又冲胡庸使了个眼色。
“好,你先坐会儿。”傅恒小心的将水淼扶到椅子上坐好,这才转身对着胡庸横眉冷对,“胡庸!这铺子我不租了!正月的租金我也不要了!你立刻给我搬出去!”
收到水淼的暗示胡庸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妥协一般拱手一礼:“傅老爷息怒,在下只是觉得傅夫人身形气质都很像在下的一位朋友,所以刚才有所冒犯,并无恶意。”
说着一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钱袋递给傅恒一边说着:“这是今年的租金,早已备好了。”
“哼!我管你什么原因!这铺子我不租了!”傅恒一甩袖子,还待继续发作,水淼却又轻轻拉了拉傅恒的袖之,随后对胡庸柔声道:“掌柜的别介意,这铺子我们还是租的。只是掌柜的一直说在下面善,可是认识在下?”
水淼说完胡庸脸上立刻浮现惊疑,警惕的仔细打量着水淼,水淼也不恼,索性缓步走向胡庸:“不瞒掌柜的,去年在下受伤落水,伤了脑袋失了忆,休养了许久,这伤虽是好了,只这记忆却一直不曾恢复。”
水淼说话虽依旧是柔声细语的,那双看着胡庸的眼睛却是锐利异常,直叫胡庸浑身僵硬,几乎寸步难移。
水淼走到胡庸面前,接过胡庸一直拿在手中的钱袋,然后用内力将声音逼成一条线,冷声对胡庸道:“若还想安生的在这儿活下去,就休要多言!”
胡庸僵硬着身子,尽力保持镇定,以免露出什么不该有的情绪让傅恒产生怀疑,半晌才干涩的说:“在下刚才一时情急没有看得真切,如今再看,只觉得夫人比我那朋友年轻许多,怕是在下认错人了。”
“如此……真是叫人遗憾。”水淼轻叹一声,缓步走回傅恒身边,“相公,你也别怪胡掌柜的了,这铺子改租又要多许多麻烦事儿了。”
“也罢,你说不改租就不改租吧。”傅恒说着警告般的看了胡庸一眼,和水淼一起走了。
路上傅恒一直沉默着,以前在家里水淼一直温顺,傅恒也就刻意或无意的去忘了很多东西,今日胡庸这一出意外倒是提醒了他。
水淼是江湖人,水淼失忆了。万一路上遇到了水淼的仇家怎么办?他一个只会几句武功口诀,几乎完全不会武功的人,怎么能保护得了水淼呢?
“相公,你还在生气啊?”水淼扯了扯傅恒的衣袖软软的说。
“没有。”傅恒轻叹一口气,伸手揽过水淼的肩问道,“淼淼,你对以前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么?”
水淼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的失落道:“相公,你还是很介意我失忆了么?”
“淼淼,那江湖无处不在,万一遇到你以往的仇家,你却不识得不知防备,被人暗算了去怎么办?”傅恒顿了顿又道,“你也知道我不通武艺,也没其他本事……”
水淼伸出两指按住傅恒的唇,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可是失了忆我也无法,我答应你,我会小心些的。”
“我还是想寻个名医为你再行诊治,今日之时,我再不想发生第二次了。”傅恒握住水淼放在他唇间的手,心里却想着就算水淼恢复记忆怨恨他,也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却被人惦记上的好。
水淼沉默了会儿,说道:“好,那我们一路北上一边收租一边寻找名医。”
拾
离开了耀州,傅恒水淼傅飞流三人又继续北上了。傅飞流自跟了傅恒之后就一直很沉默,若傅恒水淼不跟他说话他往往能一整天都不说话。平时也都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看起来还颇有几分冷面气势,当初求着傅恒收留他的柔弱胆怯早已丝毫不见。
只是虽然看着冷,伺候傅恒和水淼的事却丝毫不落,几乎可以说让人找不到丁点差错。傅恒常常看着这个人摇头叹气,水淼问他怎么了傅恒也只是说傅飞流可惜了,再追问傅恒却不肯说了。
耀州再往北是衡州,甘州靠海,耀州离海又远了不少,到衡州,已经不算沿海城市了。衡州因为地理位置,几乎算是大旸的交通要塞,经济十分发达。
傅恒的大多数产业都是在这里的,所以到了衡州傅恒并没有打算去住客栈。傅恒在这里有一处房产,像在甘州一样,平时有人照看着,他们来之前就已经送了信让人先打扫下。
衡州的房子在衡州城北,和甘州相差不大,都是一套小四合院,傅恒和水淼下了马,傅飞流已经很自觉的提了行李进去了,在门口等他们的大叔是这几年一直帮他们看房子的,叫杨树。
傅恒简单的问了杨树衡州最近的近况,并没有什么异常。水淼又递了一个红包给杨树,杨树高兴的下去喂马了。
“淼淼,我们今日休息,明天去回春堂看看,以前就听说回春堂的大夫很厉害。”傅恒担忧的握着水淼的手,复杂的看着水淼。
出于担忧水淼的原因,傅恒希望水淼能想起来,可是心里又始终害怕水淼想起来了会离开他,甚至恨他。
当天傅恒就抱着自己矛盾的心理和水淼一起休息了一天,第二天一早还是爬了起来带着水淼去了回春堂。就算水淼恨他,也总比一不小心就落入险境还毫无所察的好。
水淼一向是顺从傅恒的,傅恒要带他去看病水淼就乖乖的坐着任由大夫诊脉。可是他脑内的淤血早已经散了,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再是厉害的大夫又哪里看得出什么病症?
回春堂的大夫是个留着两尺长白胡子的老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看起来颇有神医的架子。
只是在给水淼把完脉之后撸了半晌的胡子才貌似高深莫测的沉吟道:“尊夫郎身强体健,只是所习武艺阴气过重,须补阳气。”
啊?傅恒愣了一下,和水淼对视一眼,接收到水淼的无奈之后只能失望的拒绝了大夫开的药方。傅恒虽然医术不精,但是也知道水淼并不需要补阳,不过是因为他练的武功属寒,身体才会呈现阴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