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陈其生装做无意般指了指青弦头顶的猫耳。
“这个地方,您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东西?”
“你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瞪大眼睛注视陈其生指着的地方,一脸不悦:“哪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话音未落,青弦的尾巴不耐烦的窜高,一把缠住陈其生那只烦人的手,用力甩开。
难道是她真的看不见?
陈其生仔细想了好久,越来越纳闷。
过了好一会,青弦终于吃完盘里东西,他搁下盘子站起身,小小打了个饱嗝,然后朝着房东太太恭恭敬敬道了声谢。
“哎哟哟,多可爱的孩子呀。”
房东太太笑眯眯,脸上都要开出朵花儿,她转身从厨房抱出一罐子油炸煎鱼,递到青弦手上。
“这是阿姨自家做的鱼,味道可棒了,你以后也多来阿姨家坐坐,陪阿姨说说话啊。”
“好的,多谢阿姨。”
青弦细声细气,声音还带着点儿羞怯,一副温温柔柔的邻家小男孩模样。
这真是稀奇事,在以前,就连山洪偶尔来他这边玩玩,被房东太太撞见了,也要横眉竖眼挑剔一番,嫌他带了乱七八
糟的人进来,现在她见着青弦,脾气居然这么好了。
直到青弦抱着煎鱼罐子往门外走,陈其生才如梦初醒,连忙跟房东太太道了晚安,紧跟着他后头出去。
12.
从房东太太家到陈其生那小地下室有一小截路,一路走过去路上碰到不少人,都是这附近的住户,平时照面也会打个
招呼,陈其生跟在青弦后面,盯着他那双猫耳朵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被别人给瞧见了。
“哎,小陈,这位是你弟弟?”
“其生,你今天回来得这么晚啊。”
“陈哥哥好~”
隔壁买菜的大婶工地的王叔还有迎面走来的邻家小妹妹,全都跟他热情的打招呼,陈其生努力挤出笑容回应,心里仍
然七上八下,只怕被人给发现。
没过多久,他吃惊的发现,那些人仅仅只是抬头多看了青弦几眼,面色正常,完全没有因为看到了奇怪东西而大惊失
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看着眼前甩来甩去的猫尾巴,陈其生觉得好奇心都要爆炸了。
等走到家门口时,陈其生按捺不住心中疑惑,加快脚步走上前,一把拉住面前人肩膀:
“喂喂,青弦,你给我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拉住青弦肩膀这会,青弦正忙着往嘴里塞一块煎鱼,被陈其生这么一拉,受了惊吓,手跟着一抖,整块鱼好死不死
全掉进了喉咙。
“咕噜咕噜——”
青弦双手卡住喉咙,小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陈其生发觉自己干了坏事,赶紧拍着他后背为他顺气:
“快,赶紧的吐出来!”
“呜呜———”青弦可怜巴巴哀叫着,那鱼块恰恰卡在他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死死卡在正当中,憋得他两眼水汪
汪,脸色由红转紫,两只手攥成小小拳头,骨节都发白。
见他情况不妙,陈其生急得原地团团转,简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要不我去拿瓶醋来,你先等着会,撑住气,一会送你去医院。”
见给他顺气没用,陈其生急急撂下话想进屋拿醋瓶,还没走两步路,只听到身后尖尖猫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只觉
得旁边黑影一闪,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擦过他裤脚边,飞速蹿进地下室。
陈其生胆战心惊回头一看,刚刚青弦穿着的那身衣服正软塌塌掉在地上,乱七八糟堆成一团。
……
被鱼刺哽到……显出原形了么?
“妈呀。”
呆楞在原地直过了十分钟,陈其生轻声感叹了这么一句。
直到屋里传出尖尖猫叫声,他才猛然醒悟过来,一拍后脑勺,赶紧跨进屋里去看情况。
房内墙角里蹲着一只小小黑猫儿,耳朵尖尖两眼碧盈盈,前肢微微耸起,脑袋向前探,使劲努了努肩膀,整个身子跟
着颤动几下,嘴巴一张,吐出那块惹事的煎鱼,接着整个儿身子软软倒下,再也没了动静。
陈其生有了了几次经验,再也没像先前那样慌乱,他将小猫上上下下扫视一遍,从震惊中逐渐平复过来,深吸口气,
努力摆出一幅从容姿态,慢慢像墙角走过去。
脚步声落在地上,一声轻一声浅,每响一声,小黑猫耳朵就跟着微微动弹一下,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那个……青弦,好点了没?”
陈其生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开口。
小黑猫依然一动不动,眼睛湿湿,无精打采,看起来柔弱可怜,完全不复方才神气傲然的少年模样。
陈其生小心翼翼蹲下身,伸出手,试图抚摸它瘦弱的脊背。
这可怜的小东西,瘦得皮包骨,刚才自己还不小心害它噎到,无论陈其生怎样逗弄它。小黑猫都低着头,委屈至极的
模样。
它的毛却无比柔软,宛如品质绝佳的牛奶绒,陈其生轻轻触碰着,简直不敢多用一丝力气。
他心里突然间就无比自责,怪自己怎么那么莽撞,这小东西柔弱不堪一击,哪里禁得起自己粗手粗脚的触碰。
正当陈其生沉浸于他自我构架的自责当中,内心沉重得如同吸足了水了海绵,此时小黑猫却微微昂起头,眼中精光一
闪,里头现出满满当当的不耐与气愤。
陈其生只觉得手下突然一空,还没反应过来,小黑猫矮下前肢,倏地逃出他手掌,直直向着陈其生正面扑来,狠狠抓
了个正着————
小黑猫龇牙咧嘴巴在他脸上,表情气恼又凶恶。
“啊!哎哟!别抓我!”
“痛!青弦!住手!!”
“喂喂!你咬我也就算了!别跟我衬衣作对,我可就这么一件好的了……”
某年某月某日某小区,倒霉穷学生陈其生同学的小出租房里,依然传来惯例的惨叫声。
于是,第二天,乌云罩顶一脸晦气的陈其生低着头栽进教室时,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
“喂,班长,你脸上抓痕怎么回事?哪个女人指甲这么厉害?”
“啧,何止脸上,连脖子上都有。”有人摸着下巴,一脸意味深长。
陈其生急了:“什么有的没的,我这是被猫抓的。”
“得了!猫抓的?我怎么看怎么不信,”同学凑到他面前仔细打量:“那脸上五道印子,分明是手指甲抓出来了,班
长你可是老实人,居然还敢睁着眼说瞎话糊弄咱。”
“没……真没……”陈其生哭丧着脸道。
“阿其就别装了嘛,身为男人,可以理解,你就坦诚告诉咱好了,究竟怎么回事?这是吵架呢还是嘿咻时呢……”
“嘘!小声点儿,这要让咱娇娇姐听到其哥在外头打野食可不得了。”
有人这么一嘘声,众人一下子全都刻意压低声音,表情兴奋又不怀好意。
这娇娇姐指的是谁,所有人都清楚得很。
“哟,你们围在一团在这儿干嘛呢?”门外传来一道女声,傲气十足,话音未落,黎娇娇蹬着十三寸高跟鞋从教室门
口迈进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陈其生立即遮住脸,生怕被黎娇娇注意到,赶紧转过身飞快往后座奔去,内心哀嚎不已。
青弦你这小混蛋!饶不了你啊啊啊!!
13.
虽然这么恨恨着,陈其生也只好无可奈何接受现实,当他怒气冲冲回到家里时,看着小黑猫软软卧在大皮靴里,睡得
香香甜甜的模样,实在可爱得很,他根本硬不下心来责备,火气也忍不住消了大半。
说来奇怪,自这次被鱼刺卡到喉咙以后,青弦就一直保持着猫咪模样,再没有恢复人形。
化成猫咪模样的青弦才他两个巴掌大小,还是只幼猫崽,人形的时候,也是副青涩少年样,虽然号称是有着两百八十
年修为的妖精,可现在怎么看,他也都只是个孩子。
跟小孩子较个什么劲呢?
这么想着,陈其生最后一丝火气也消得无影无踪。
于是一人一猫(或者说一人一妖?)的鸡飞狗跳生活,就着么着正式展开。
青弦话不多,脾气却不小,还爱使点儿性子,大错从不犯,却偏偏爱添点小乱,不是悄悄偷吃房东太太晒在坪里的腌
鱼,就是挠坏了陈其生辛辛苦苦洗好的被褥,家里每一个地方都被青弦小猫上上下下翻了个遍,桌脚柜底全被它当成
猫抓板,彻彻底底挠了个稀巴烂,每天房里木屑纷飞,想到如果被房东太太发现这情形会是什么反应,陈其生就头大
不已。于是这么多天下来,可就苦了陈其生,每天忙着跟在青弦屁股后头,专门收拾他捅下的篓子,
他特地去问了别人怎么对付发育期的小猫咪,然后下课回家时淫笑着带回一把指甲钳,故技重演试图用大衣扑住猫咪
,趁机剪掉它指甲,结果青弦尖叫着用力挣脱,大惊之下差点把陈其生整张脸挠花,然后缩进皮靴里,不言不语硬是
不肯爬出来。
见到青弦生气,陈其生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起先见小黑猫不吃不喝不理睬他,只是笑笑,只当它耍性子闹脾气,
也没放在心上,自己照吃照喝照上学照上班。
可是等过了两天再去看,见它还赖在靴子里无声无息,陈其生立时心里咯噔一下,生怕猫咪出什么问题,见无论怎么
逗弄青弦都不睬他,也不肯出来,干脆倒拎起那只靴子,只听得小猫在里头一阵咪咪乱叫,四只爪子扑腾不已,一人
一猫僵持了足足两个小时,小猫力气不支,抓着鞋底的爪子松开,从靴子里掉出来,陈其生眼疾手快,一把伸过手去
,稳稳捞住它,抱进怀里。原本以为它会闹腾得厉害,意外的是这会儿猫咪反倒不再闹腾,瞪大了眼睛滴溜溜盯着他
,表情定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其生端了装满牛奶的小碗过来喂它,猫咪却闭紧了嘴巴,脸别到一边,陈其生无奈,见它硬要同自己赌气,没有一
点法子,又不忍心见猫咪饿着,只得用手指头醮了牛奶,硬塞进它嘴巴里。
小猫起先咪咪叫得厉害,两排细碎小牙狠狠咬住陈其生手指头,疼得他直咧嘴,只得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小猫脑袋:
“乖青弦,听话听话,不然饿肚子了多难受,别跟自己过不去。”
反反复复的给它顺毛,牛奶绒一般的细细触感,柔,且滑,腻得陈其生心里痒痒的。
碧盈盈的猫儿眼圆溜溜盯着他,又是气恼,又是愤恨,还带着点儿不满,以及别的一点说不清的小情绪。
陈其生从没见过哪只猫眼睛里有这么多种情绪。
这也是当然,现在被他捧在手上的,可不是只普通猫咪。
这是只能变成人样,能说人话的,爱吃鱼,爱吃蛋挞,还有点儿傲气的,黑猫妖。
青弦似乎对陈其生住处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不,不止是他的住处,包括隔壁那个每天死啃书带着厚厚啤酒底眼睛的
研究生,包括成天絮絮叨叨抱怨肉价飞速上涨自己房租却还没提价的房东太太。
青弦不止一次偷偷窜到隔壁,试图扑猎研究生圆鼻头上架着的那副闪光的眼镜,每次都在即将被发现的险情之下被陈
其生一把捞获,然后装死般的蹲在陈其生手里,看他一边拍着脑袋一边向满脸莫名其妙的胖胖研究生致歉,表示自己
给女朋友买得一条皮草不慎掉在了对方的房门口,然后在对方疑惑地凑过脑袋想一探究竟的时候,陈其生只好立刻捂
住青弦脑袋果断转身溜之大吉。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无数次以后,陈其生忍无可忍,终于叉起腰将青弦拎到墙角里,恶狠狠准备好好训斥它一顿,然而
青弦丝毫不为恶势力所动,它很悠闲的低下脑袋,舔了舔自己软绵绵的小爪子,淡定万分,油盐不进。于是,不到半
分钟,陈其生就败下阵来,哭笑不得的看着它昂首挺胸在屋子里溜达,神气万分。
经过上次的绝食事件以后,陈其生不敢对着淘气小猫责罚得太厉害。
他真拿它没办法。
某天晚上,陈其生洗漱好,脱掉外套,哆嗦着抱紧双臂,冲进钻进冰冷的被子里睡觉,正躺下去时,意外觉得被子里
一股暖意融融,他吓得差点从床上蹦下来,被子掀开一看究竟,被窝里头正蜷着一团毛茸茸小东西,松松软软的黑色
猫毛颤了颤,青弦埋头睡得正香。
陈其生继续哭笑不得,青弦原来有几次也爬上床睡过,但那会都是趴在枕头上睡,倒叫他那几天早晨起来时,往往要
吓一跳。最近气温降得厉害,连着几天飘小雪,看来它也受不了冻,要钻到被窝里面了。陈其生瞧着它可爱睡相,也
不忍心赶它下床。
原来就听人说过,猫一旦爬上了人的床,那就再也不愿意下来。看来,即使是会变成人类的猫妖,也不能免俗。
陈其生小心翼翼睡在青弦侧边,生怕压到它,左换个姿势右换个姿势,不知道怎么放才好,想了想,自己睡觉爱动来
动去,又睡得死,一个不小心,压坏了青弦,那该怎么办?他苦恼半天,突然灵机一动,一把捞起猫咪,搁在自己胸
前,青弦软趴趴被他挪到心口的位置,丝毫没有被惊醒,继续呼呼大睡,睡在陈其生心口上。
陈其生睡意渐浓,眼睛一张一阖,他用手指戳了绰猫咪的小脑袋:
“你到底是谁?原来能变成人样,现在变回猫咪,那还变得回人样不?”
他想起那个表情臭臭的少年,秀气的脸孔,毛茸茸的耳朵。
不知道为什么,还想再见到他。
小猫抖了抖脑袋,没有回答。
“晚安。”
陈其生咕哝了一句,闭上眼睛,进入沉沉黑甜乡。
再往后过了几天,困扰陈其生长达数个月的采风终于被提上议程。
讨论路线的当天,教室里里乱成一锅粥。
“去苏州!”
“不要!扬州!”
“不行!绝对不行!去景德镇!我要看青花瓷!”
“你们女生怎么尽想着往南跑?本来咱学校就在南方,那些地方你什么时候想去什么时候去,咱要去就去远点儿。我
看咱去贵州,喝喝茅台,挺好。”
“对,江南那小家子气的地方有啥好看?做人眼界就该开阔点儿,去西北,去沙漠才像样。”
“什么?你说江南小家子气?”班上唯一一位江南美女怒了:“我代表江南人掐死你!”
有人捧着手里一本湘行散记,满眼放光:
“凤凰怎么样?据说那地儿出美女,咱几个光棍……”
“呸!”全体女生集体唾骂他:“瞧你那德行!”
“去西藏!靠!采风这种事,怎么能不去西藏!”
“云南!云南啊!学校的指定路线可是云南,咱谁都别跟校领导争,就去云南嘛。”
“不,我要去西双版纳~我就要去西双版纳~咱之前不是说好都去西双版纳么,你们怎么这会儿全变卦了?”
众人讨论越来越激烈,一时间口沫横飞,教室俨然已成人间战场,大有互掐之势。
喀啦一声,教室门开了。
陈其生犹犹豫豫走进来。
教室众人继续争执了三秒钟之后,不约而同停下来,三十多人一齐将目光投向他。
静默了一小会儿,大家立刻闹腾起来,七嘴八舌向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