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驾的士兵们将已恍惚的华子舟扶回宝座,华子舟张大眼,愣愣地看底下人整理一切,却挥不去柳霜月最后瞪住他的
那对眸,千仇百恨蕴于其中,狠狠地尾随,恐惧打从心底攀起,附至全身。
夏傲天结束柳霜月的性命后,忿忿回座,怒道:「这什么皇帝?」
华子景靠到他近旁附和:「可不是吗?瞧瞧,在外搞上的烟花男子都来闹了,他何德何能坐着那宝座、顶着龙冠?」
一场婚宴被这血腥闹剧染上阴影,无疾而终,宾客于散乱中纷纷离去,华子舟看着柳霜月原本弹的筝也同样沾满鲜血
,怵目惊心之馀,亦感自责。他不知道事情怎会演变成如此?难道是半个月前的拒绝,让柳霜月难过得发了疯?倘若
是这般,他未免太过罪大恶极!
见华子舟苦恼地将脸埋进两手掌心,华子景在心中扬声窃笑,在场所有人里,唯有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先前让柳霜月
服的「定心丸」,其实是会让人丧失理智的疯药,目的就是要柳霜月在婚宴上大闹,让华子舟当众难堪,同时加深外
来使节对当今圣上的坏印象。
反正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男伶,就这么牺牲,倒还挺有意义的。
第五十四章
好端端的婚宴以惨烈闹剧收场,与会来宾皆因惊吓不欢而散,宸月怎也没料到她一心以为圆满的规划会落得这般难堪
,说来说去,又是男伶惹的祸。小小一名卑贱劣民,如何进得宫来?还到得了皇帝喜宴的大殿?她记得,是华子景做
开场白邀来的,可她无法拿三王爷问罪,要怪,也只能怪华子舟不知何时私入民间招了妖精;要怪,仍是怪那些自以
为生得有几分姿色就妄想颠倒阴阳的男伶!
自己的丈夫死在男伶床上,儿子被男伶魅惑,堂堂国宴遭毁,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欸,算了算了,华子舟都同
蕙妃入洞房去了,就期待早日有喜,生个太子,她皇太后的地位将能更加稳固。
宸月返回沉香院,唤玉梅去取些药来治她因受惊而致的头疼,随后坐到靖宁枕边,向病入膏肓的太皇太后报告婚礼情
况,省略柳霜月闹事不提,免得老人家听了病况加遽。
另一方面,沉龙院外围近个把月的侍卫军皆尽撤离,理由是宸月认为皇上已娶妻,枕边有人,理应不会再胡思乱想。
加上华子舟亦抱怨不愿旁人随侍,听见他与蕙妃燕好时的淫声浪语,怕不尽兴,留不下龙种,正德王朝恐要绝后,宸
月始应允不再派人监视看管。
「果真一个兵都没。」华子舟自窗棂往外看,苍夜又飘起雪来,清净无人的庭园令他甚是满意。回头,新娘子正坐在
床缘,羞答答地望着他。烛光映在面泛红桃的俏脸儿上,正是丹唇列素齿,翠彩发蛾眉,名花倾国两相欢,好一个仙
姿玉色。
华子舟步至蕙妃面前,伸手抬起瓜子脸儿下巴,笑道:「果真是个美人胚子,可惜入了宫,否则不知有多少王宫贵族
会拜倒你石榴裙下。」
蕙妃嫣然巧笑,娇声道:「皇上您过奖了。」
华子舟呵呵两声,到案旁饮过两杯酒,又对蕙妃道:「卸下衣裳吧!」
「皇上,这……怎好意思呢?」蕙妃佯装初春少女,嗔道:「人家是黄花大闺女,不懂呀!」
「是吗?」华子舟眉头扬了扬,又回到床边,鞋也不脱地跨上床,将蕙妃压倒,将她火红礼服的衣襟往左右拉扯,薄
布撕裂,一对滑腻似酥的雪白玉乳弹跃而出。蕙妃发出惊呼,暗想莫非华子舟外表斯文,骨子里却是粗暴汉子?这当
下,还真有点抗拒,可转念又想若今晚不与皇上行房,他日肚子里的胎儿大起来,该怎解释才好?只好继续欲拒还迎
,侨装矜持,羞赧细云:「皇上,您温柔点,蕙兰是第一次,怕疼呀!」
「真是第一次?」华子舟盯着她胸脯瞧,眼里渗着好奇,却未见更进一步的动作。须臾,华子舟将蕙妃衣裳重新拉好
,跳下床,坐到案边又喝起酒来。
蕙妃不解,抓着襟口坐起身问:「皇上,怎么了?」
华子舟漠然地瞥她一眼,再看向手里正转着的酒杯,沉默多时后,才出声:「甭再矫装,朕晓得你早已不是什么黄花
闺女。」
蕙妃心中一凛,整个人呆了半晌,慌张道:「皇上,您怎能妄下定论?伤了蕙兰的名誉与心了。」
「伤心?怕不是为此所伤,而是为所嫁非大王爷所伤吧?」华子舟伸手直指蕙妃,蕙妃顿觉有把刀朝她射来似地令她
背脊发凉,而华子舟说的话,更字字句句都砍入心里。
「天真如你,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朕知道的,你很早即开始与大王爷暗渡陈仓,只因朕自觉亏待于你,不便道破
,害你丢命,连家人都遭牵连。如今皇太后迫朕娶你,为保全崇彪,朕不得不答应。说实在话,你是美若天仙的女子
,偏偏朕对女子毫无兴趣,可朕也不是没脾气。」华子舟站起身,神色威严地瞪住蕙妃:「先前你多荒唐,朕都可以
不计较。然从今夜起,你名义上是朕的人,要顾全朕的面子,就不得再同其他男子胡来,朕也不提你自败贞节之事。
」
自此,蕙妃心凉了大半,没料到正德皇帝看来一无所知,实却什么都清清楚楚,她无话可辩驳,只支吾道:「皇上,
您方才说对女子不感兴趣,言下之意是……」
「就是朕不会与你洞房,今晚、今后都不会。你要山珍海味、穿金戴银、玉亭华楼,尽管开口,唯有男女之事,朕不
愿,也办不到,更不准你再私通其他男人,这是你悲哀的代价。」说完,华子舟开门欲离。
蕙妃在他身后唤:「皇上,您去哪儿?」
「不用你管。」华子舟冷冷地道:「你自个儿睡吧!」
见皇上拂袖远去,蕙妃倍感欲哭无泪,她浑然不知皇上不爱女人,拒绝与她洞房,这么一来,她私通华子昊结下的种
该如何是好?皇上虽不提她已非完壁之事,倘使日后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让皇上晓得她不只与大王爷有染,还怀了不
是皇上亲生的骨肉,将不再单单是不贞的问题,而是留了孽种!天底下有哪个男人心胸宽大到愿意养其他男人的孩子
?何况是九五之尊!
要是皇帝不知也罢,可皇帝就是知道了,她纸包不住火,想强瞒,羞都先羞死自己!祸闯大了,如何收拾?想着想着
,豆大眼泪坠地,羞愤之馀,恨意随之而生。她恨,恨皇上明明不爱女人还招她入宫,恨为何老天爷待她如此,不让
她与真正心爱的人修成正果;也恨皇上娶了她却不愿洞房,侮辱她的自尊,更陷她入困窘之境,令她日后无法谎称肚
里的孩子是皇上的血肉!
眼前成了绝路,回头又无路可退,明天想来仍如夜般漆黑无望,之后的日子恐要在惊惶中度过。
何苦?这又是何苦呢?
不如一了百了,管他什么皇后娘娘,管肚子里的孩子有没有机会长大,一起下黄泉罢!
但即使要死,她也不心甘情愿,也要拖所恨的人下水!恐惧与憎恨令她失去理智,咬破指尖在白床被写下几个字,而
后踩到案旁的椅子上,将红纱揪成条状往天花板的梁丢缠,困成环圈过细颈,踢椅归西。
第五十五章
大地再度披上白衣,细柔雪花纷飞,华子舟独步廊间;夜已深,哄闹逐渐沉淀,融合成静谧,万籁俱寂,唯闻脚步声
轻踩。放眼望去,群树落光青翠绿叶,徒馀白雪履盖其上,花草皆尽埋藏,春季生意盎然的园里皆尽萧条,映了满目
凄然。
行经一处转角,梁上悬的油灯忽地熄灭,四周陷入漆黑,阵阵阴风莫名袭来,吹得华子舟头皮发麻,背脊发凉,本能
地停伫脚步却先确认发生何事。青月洒于雪地,模糊又不真切地映出一抹人影站在廊外,满身衣裳是血,乌丝散乱披
肩,一双媚眼瞅住他,忧里带恨,正是惨死殿上的柳霜月。
华子舟倒抽一口冷气,冰也似的空气冻疼了心肝肺,顿时间窜出的并非恐惧,是满腔羞愧歉疚。若非他当日信口胡言
,柳霜月也不会惦念在心,进得宫里,遭此横祸。
想及此,华子舟长长一叹,语重心长地道:「柳霜月,朕对不起你。人家说君无戏言,朕却犯了此忌,惹得你葬送性
命。」
柳霜月依旧静默地凝视着他,大半晌时光不语,落雪绵密起来,冷风更是呛冻。再隔片刻,单薄的幽魂终于开口:「
皇上,君固然不可戏言,可霜月亦有过错。是霜月不察,给三王爷骗了身子又骗了魂,服下他给的失心丸,荒唐了大
喜盛宴,叫世人看笑话。」
闻得是华子景的阴谋,华子舟又是一声叹息:「宫廷之争,竟让你成了牺牲品。」
「霜月生来卑微,死不足惜。」柳霜月幽幽说道:「但霜月也是人生父母养,虽然自小因家贫被卖进桂花院,放不下
的仍是家中父母。如此霜月贱命已绝,只盼皇上多加照顾霜月父母,让他们风烛残年时免于受苦受难。」
「朕定会为你完成遗愿。」华子舟点头道:「绝无戏言。」
「皇上,霜月谢过了。」柳霜月双手合揖,向华子舟行了个礼,身形渐淡,悄悄然消逝于雪中。
华子舟再度叹气,重新迈开步伐,往御卫院方向行去。
进入崇彪房里,满室温暖,案上仅一盏昏烛,映着崇彪给被褥盖去一半的脸,已不若初时惨白无生气,恢复血色,呼
吸均匀,平静许多。
走近,更能清楚听见轻鼾,华子舟于床边席地而坐,伸进被里摸到崇彪的手,掌心很是暖和。
「初时还以为是做梦呢,未料你真回来了。」华子舟倚着枕,望着崇彪侧面,轻声道:「真心回来也好,被骗回来也
好,始终是回朕身边了。」
且见崇彪眼皮跳动,几番挣扎,总算睁开来,微微转头,朝华子舟看来。
「皇上?」他声音沙哑,脸上流露不可置信:「臣可是在发梦?」
华子舟柔声道:「不是梦,这儿是宫中,你的房里。」
「皇上……」崇彪竭力想起身行礼,却坐不起来,华子舟忙压下他,道:「你九死一生,现在身体虚得很,别勉强了
。」
或许真是浩劫重生使然,崇彪哑着声音,显得激动,控制不住地吐出真心话:「皇上,臣……臣很想你啊!」
华子舟笑答:「朕也很想你。」
此言一出,崇彪眼里竟噙满泪水,瞧见战场上剽悍威猛的武夫竟在自己眼前落泪,同孩子般地惹人怜惜,华子舟倍感
揪心,踢开鞋,钻进被窝里,将崇彪搂得紧紧。
崇彪拭去泪,重拾坚强地问:「皇上,这些时日你过得可好?」
哪知这么一问,竟轮到华子舟崩溃,眼泪决堤似地满溢而出,沾得崇彪胸前湿上一片,整个人不停轻颤,满腹心酸委
屈却不知从何说起。崇彪看得好是心疼,赶紧将华子舟抱在怀里,轻轻拍背。
「皇上,臣在这儿,您快别伤心。」
才道完,华子舟哭得更是彻底,哽咽道:「朕每日都想你回来,想好久好久,太皇太后与母后说什么都不准,这次要
不是有人假传圣旨命你回,还真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见。」
「什么?」崇彪瞪大眼:「那圣旨是假的?」
「假的,」华子舟摇摇头:「朕从未拟过要你回城的圣旨。」
「糟,这下臣岂不犯了大逆不道之罪?」崇彪皱眉,又惊又愠:「弟兄们,全在一处山下驻营时遭雪崩掩埋,恐皆回
天乏术。臣因正巧走至他处,甫得以幸存,但未能带领所有人平安归来,仍难辞带兵不力之咎。」
「谁道要治你的罪?」华子舟道:「连日大雪,天候难测,你不过是听命回城,何来带兵不力?他日若有人欲怪罪予
你,朕当极力相抗。」
「话虽如此,臣内心对死去的弟兄依旧愧久难当,他们多的是有家室之人,叫他们父母妻小未来如何是好……」崇彪
叹气:「上天让崇彪独活,福祸未知啊!」
「不得胡说,上天要你活着,就是重返朕的身边。」华子舟边说,泪又不受控制地淌下:「否则叫朕一人在宫里吞忍
,总有天会失去理智。」
「皇上,臣未能在身边守护,无法分担您的委屈,真是该死。」
「自责什么?朕没怪你,倒要怪母后不通情理。」华子舟看着崇彪的脸:「死去的弟兄们,朕会向他们的家人解释说
明,也会尽力抚恤,你就别责备自己了。朕要你乖乖待在朕的身边,哪儿都别去,哪儿都别去了!」
「不去,臣哪儿也不去。」崇彪伸手抹去华子舟脸上的泪,顺着颊,指尖滑到唇边,许久未见这张龙颜,如今距离甚
近,心里头的鹿儿好不安份,拼命砰跳,加上华子舟守候关切,语带暧昧,氛围好生遐思,令得崇彪不自主地亲近,
吻上皇帝沾泪的唇,柔软、湿润、微咸。
未到几秒,崇彪赫然回神,忙缩回头来,又是一脸歉疚。
「皇上请恕罪,臣逾矩了。」
华子舟摸着自己的唇,不言不语,倒像还在回味方才两唇轻触的感觉。须臾,他嘴角漾起淡笑:「谁说你逾矩?要亲
,就要彻底,大丈夫怎畏首畏尾?」
崇彪受宠若惊,扬起眉道:「皇上,此话当真?」
第五十六章
「当真,朕……」
不等华子舟说完,崇彪已捧住他的脸再度吻上,这回吻得极深,柔唇蜜舌共谱缠绵,缱绻难分,直绕至九天云霄,偶
或蜻蜓点水,又溜过编贝之间,同享温存。
放肆了好一阵子,终于稍有分离,华子舟嗫嚅道:「崇彪,朕今日办了喜宴,迎娶蕙妃,你可知道?」
「什么?」崇彪被雷击中似地推开华子舟:「皇上,您成亲了?」
华子舟先是一声长叹,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包括太皇太后被吓出重病、他被软禁于沉龙殿、皇太后以冲喜为名逼他
成亲,连同鹤云仙是鬼非人及住太后派道士前往驱邪之事也一并道出。崇彪听得两眼圆睁,错愕至极。
「真没想到臣不在时,宫里发生如此多事。」崇彪摇头道:「唉,鹤云仙竟已死了十馀年,剩灵魂困在宫里。他看来
分明同活人般具有生气,分毫不像死人。」
「朕曾恋他的人、爱他的筝曲,但他毕竟是先皇所宠,也贞节得很,以财富名利相诱皆不为所动。」华子舟淡淡说道
:「何苦拆散一对爱侣?朕看开了,于是答应他,要将他与先皇合葬。」
「臣同意,若非皇太后食言,他也无需多受几千日相思之苦。如今,该实践诺言,还他一个公道了。」
「可母后派了道士做法,朕真怕他已魂飞魄散。」
「咱们明个儿去彼岸宫里确认,不就好了?」
「嗯,也好。」华子舟停顿些会儿,又道:「你还记得柳霜月否?」
「记得,桂花院的男伶不是?」
华子舟叹道:「他死了。」
「咦?」崇彪疑道:「怎会死的?」
华子舟又将柳霜月被华子景骗入宫中,最后横死婚宴的来龙去脉给交待清楚。崇彪听完,不禁亦沉重叹息:「世事果
真难料,想那日不过一面之缘,竟酿成悲惨命运。」
「他就死在朕眼前,先前来这儿路上,还撞见他一缕幽魂,嘱我照顾他父母。」
「这事儿好办,臣明日就去问崇六叔,打听柳霜月身世,完成他的遗愿。」
「朕真是造孽,欠了如此多情债。」
「皇上,不是您的错,辜负鹤云仙的是皇太后,害死柳霜月的是三王爷,哪与您有关?」
「要不是朕对柳霜月说了那些话,他也不会误以为朕留了情而朝思暮想着朕会去接他,或许就不会受三王爷的骗……
」
「皇上,再说下去什么都与您有关,莫非连军中弟兄客死异乡也同您有关不成?」
「真要说来是有关,想必是有心人士为对付朕而假传圣旨,结果连累弟兄,差点连你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