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沐清寒出城已是一月,阵前连连捷报,流景坐在龙椅上,每日听着,心中甚是欣慰。可他还是有那么一个梗,卡在锁骨下边的位置,不上不下的,梗得难受。
想那日,傅天为了救他,嗜杀了多少启月教的教众,而启月教最近的目标显然就是江南,莫不是那邪教的教主要去报复吧。可转念又一想,也许只是刚巧,但心中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担心却怎么都挥之不去。
江南柳香院的一个雅间之内,时而高亢时而晦涩的声音轮番的起伏着。
傅天临窗而立,黑色的斗篷掩去了他的大半张脸,斜视着床上两个衣着清凉的女子,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温度,地上跪了一列的人,连头都不敢抬,最前面的两个更是已经吓得浑身瑟瑟的发抖。
“教主,属下办事不利,让那沐清寒钻了空子,请教主再给属下一个机会,这次一定提了沐清寒的头来谢罪。”跪在最前面的那人被傅天盯着,说话都有点不怎么利索,可为了小命还在恳恳的诅咒发誓,傅天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再不多看地上的人一眼,而后便从屏风后的暗门去了隔间,再从隔间出了大门。
等负责处理的人按照指示于半刻钟之后再步入这个房间,刚刚还是一屋子的人变成了一屋子的尸体。个个脸色泛青,嘴角带血,教主这夺魂弑命岂是寻常的毒药,若不是掐着时辰,只需一闻,便要命丧黄泉了。
傅天出了柳香院的后门,心中的气还未全消,他是没指望那些饭桶一样的手下真的能取了沐清寒的脑袋,毕竟只是一面,他也看出那沐清寒绝对不是泛泛之辈。只是接连损失了如此众多的教众,让他不得不怀疑,即使只是一个虚幌的山东总坛,也的确是该换人去守着了。
第六章:再见
战前捷报,沐清寒在短短一个半月之内,绞杀启月教众过万,捣毁启月教六个分坛。龙椅上的流景安静的听着传报官的话,没有太多的表情,但眉间的细纹却是抚平了不少。
下朝之后,流景没有如同往日那般直接去御书房,而是去了德惠宫给太后请安。
“儿臣给母后请安。”流景并未脱去龙袍,进入殿内便对着景太后单膝一跪,景太后赶紧从坐榻上起身,扶了流景起来。
“起来起来,景儿啊,最近天气凉了,要多加件衣服,看看这手都凉成什么样子了。”景太后拉着流景坐到坐榻之上,流景不动声色的收回自己的手,淡淡的说:“母后放心,儿臣会注意的。”
母子俩相互看着,有宫娥奉了茶上来,流景也没有去接,看看宫娥又看向自己的母后,景太后太过了解自己的儿子,便遣了一干的太监宫娥,然后才微笑的转向流景,示意他可以说出此次的目的。
“母后,山东邪教已被沐将军缴数了大半,京中的这边安尧也安顿的差不多了,儿臣这次来是想和母后禀报,不日,朕要再下江南。”景太后很是诧异,原因却不止是因为流景想要再去江南,而是当流景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一向淡然清冽的眸子里边,好像闪过瞬间的光彩。
“听闻沐将军是于你遇刺一个月之后在一个小山庄找到你的,景儿这次,难道还是要去那山庄?”景太后脸上的微笑不减,语气也轻柔舒缓,但她心里却开始疑惑,流景天性清冷淡然,还从未见他有过如此表情,如此心念。
“江南风景如画,四季如春,儿臣只是贪恋景色。”流景看着景太后,沉着的回答。
“景儿啊,我听闻那邪教的势力似乎也在往南方发展,你这时候去会不会太危险?还是你有什么挂心的人,不如直接接她进宫。安司马那立后的折子可是都要推到哀家面前了。”景太后嘴角的笑容在说这话的时候扩大了几分,流景表面虽是没有多出一丝表情,眼前却闪过傅天总是眼角带笑的脸。
“让母后忧心了,儿臣这次一定会多加防备。”流景敛下双目,并不接景太后的话,随后就起身跪安了。
独自躺在寝宫的龙榻之上,流景心中闪过一丝念想,挂心的人,傅天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却始终不肯接受答谢,他那日只说要自己养好身体,如今这身子已经彻底康复,去再见他一面,其实只是为了告诉他,自己没有辜负这恩情。何况,一个男人,又怎会是让自己挂心之人。
想通了,便也不再纠结,清月如钩,流景打定了主意便是一夜安眠。
皇帝出京当日,傅天便收到了探子的飞鸽传书,手中捻着一方字条,傅天站在高阶之上,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司徒流景啊,你还真是个乖孩子,事事都肯顺着我的意思,我还真的有些舍不得太早杀你。
狭长的凤眼微眯,明明是笑,却掩不住里面的残忍。傅天心中有了一个新的计划,所谓背叛,也是人成长的一部分,你怎么可以不懂呢?
此次,流景仍旧是微服南下,龙辇步上的是去往往年秋日围猎的行宫,而真正属于皇帝的马车则是一路南下,直奔江南。
马车之上的流景偶尔掀了帘子看看外面的景色,待马车出了京城便下了马车换上高头骏马。秋日临近,北方的树木大多已经褪却了招摇的绿,换上了一地的黄,流景心中却是舒畅的。再过几日,过了长江,便会是另一番景致了。
车马劳顿,走走停停,整整半月之后,流景才又回到了当初遇刺的那个小镇。
依旧是当日那个客栈的二楼,依旧是凭栏而立,南方的四季从景致来看并不明显,但温度却也是有差异的,站得久了便会觉得风打透衣衫,带着一种潮湿的寒冷。
这次带的人手足够,流景也不必再担心会有人来行刺,上次之后,沐清寒几乎是差点就拆了这个镇子,别说是启月教的教众,如今恐怕就是那教主亲自前来也无法近到流景身侧十丈的范围之内的。
命人去明月山庄奉了帖子,却迟迟没有看到人来,流景也不急,虽然冷的身体都有点麻木了,却仍旧是立在二楼的围栏处,眼睛看着远方的街景,整个人淡的像是要融入这风中一样。
直到天边出现了红霞,流景心里才有了一点急躁,命人把送帖子的侍卫叫来,打算自己问问清楚。
“你可曾把帖子亲手交予那山庄少主?”流景问的淡然,可心里却有急躁的感觉。
“回公子,明月山庄的少主并不在庄内,小人只得将帖子交给了管家。”
“知道了,你下去吧。”流景挥手遣退了侍卫,心里不禁犯了嘀咕,不在庄内,那会去了哪里?想了想便命人去打探下明月山庄之下的武馆位置,得了回报之后,直接就带了人准备过去。
那武馆的规矩还很多,流景报了傅天的名字,竟然有弟子上前,表情恭敬,可神色却带着不屑:“馆主的确是在的,可这位公子如果想见,须是要先赢过在下,这是规矩。”
流景古井无波的眸子直直看见那人的眼里,伸手拦下侍卫兵刃出鞘的动作和粽子马上就要拔高的嗓门,语气淡然:“这规矩是谁定的?”
“自然是馆主定的。”
“粽子,剑。”流景说完就把手伸向立在他身后的粽子,粽子虽然心里很不愤这些粗俗之人胆敢公然挑衅当朝天子,却也只能撇撇嘴,将流景的剑递了过去。宝剑出鞘,竟是寒光四射,那武馆的弟子忍不住叫了声好,下一秒流景的身子已经和剑一同攻了出去。
虽说只是一名武馆的弟子,没想到武功竟然也不差,流景虽未用十分力气,但百招下来,竟也只是略占上风。那弟子像是故意一样,躲过流景正面直击,反手竟拿剑尖挑断了流景束发的绳结,青丝散落,妨碍了视线,流景落地时便有些踉跄,随后便感觉一个温度挨上了自己的后背,下意识的回身,握着剑的手却也被人死死的握着掌心之中。
“青岚,不得无礼,这位公子是我的贵客,岂是你能如此怠慢的?”流景再要攻击的姿势就跟着这个不算陌生的声音停顿住了,回了身,果然对上的是那记忆中微微眯起的眼睛和嘴角上扬的弧度。
“不知公子是馆主的贵客,多有冒犯,还望公子海涵。”那被唤做青岚的弟子赶紧屈膝一拜,这次不止是语气谦卑,连态度都透着恭敬。
流景看看松散了的头发,也不说让青岚起来,手下使了力气,没想到傅天却没有撒手,流景抬头看向傅天,手腕又挣了一下。
“你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赶紧松开我家公子的腕子,不然粽子就和你拼了。”傅天和流景还在对视,一旁的粽子先反应过来,大步靠近就要去抓傅天的手,傅天带着流景一个转身,粽子便直接来了一个五体投地。
“粽子,不得无礼,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流景被粽子那一跩逗的一笑,但口气却仍是没太多起伏,傅天嘴角笑意扩大:“要进去喝杯茶吗。”肯定的语气,流景刚想点头,一看自己还被傅天握在手里的腕子:“傅天,放手。”
第七章:赠剑
“遵命。”傅天边笑语边松开握在流景腕子上的手,语气异常的轻快,流景的眉毛稍稍皱起,却也没再多说,要跟着的侍卫被流景拦了下来,就是连粽子都被一起拒之门外,傅天把流景带入内堂,便也让下人全都出去了。
“给你。”流景等堂内只剩下傅天之后才将手中已然入鞘的宝剑递了过去。
“送我?”傅天挑了眉毛,看向流景。
“这是我随身佩剑,并不贵重。”流景看着傅天的眼睛,捕捉到里面的疑惑,便解释了一句。
“那傅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傅天伸手接了宝剑,看着面前的流景,仍旧是初遇之时的一身白衣,三千青丝散落,竟美的让人晃神。傅天没说,剑只是他并不多用的武器,他最擅长的其实是暗器和用毒。
“这剑傅天收下了,公子现在可否告知姓名?”
“流景。”流景从容的回答。
“流景啊。”傅天念了流景的名字,语气中竟隐隐的带着婉转,听得流景一愣,好像真的很久没有听见有人直呼自己的名讳了。
傅天将宝剑搁于桌上,回身便去拉流景的身子,流景下意识的躲了下,却没有躲过,整个人便如同被拥抱一般的圈在了傅天的怀里,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过挨近,流景都能感觉到傅天吐出的气息喷在脸上的热度。
“你做什么?”流景心中有数,自己的武功肯定是打不过傅天,可是被个男人如此困在双臂之中却怎么也不可能舒服,就算是救命恩人也不舒服。
“你的头发散了。”傅天对于流景瞬间僵硬的身子只感到一丝的好笑,但却不表露出来,只是挨着流景的耳朵吐出这几个字。说完就用手顺着流景的头发,不知从哪里弄了个绳结就要帮他束发。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流景被傅天挨近的气息弄的越来越不自在,使了力气挣脱开来,打傅天手上取了绳结,自顾自的绑好头发,就不再抬头看傅天一眼。
“傅天,这几日你可有空闲?”流景低声的询问,傅天眯了眼睛笑道:“有。”
当晚流景留在那武馆吃了一顿便饭就离开了,两人相约明日在流景暂住的客栈见面,虽不是烟雨下江南的好时节,可流景觉着,这次出游应该会比上次要惬意许多。
粽子服侍流景更衣的时候小声的嘟囔:“皇上,你怎么能让那种粗俗之人挨近你的身子啊,您这可是龙体,居然还在那里用膳,奴才都要看不下去了。还有那叫傅天的男人,笑得像只狐狸一样,皇上,您确定他救你不是为了什么目的吗?”
这粽子是从小就侍候流景的太监,十几年了,为人聪明伶俐却不是最大的优点,流景之所以一直将他留在身边,也是因为粽子对他那份心,可今天流景忽然觉着,这粽子的话听得有些刺耳。
“他不知道我是皇上,你也不准给我说漏了,不然我叫你一辈子也再吃不了粽子。”流景更衣完毕就打算就寝,还不忘吓唬吓唬这个贪嘴的奴才。
“奴才知道了,皇上您歇着吧,奴才告退。”粽子不高兴的撅着嘴,关上门退了出去。
流景仰躺在床上,手指不经意的拂过自己的头发,想到之前傅天的那个像是拥抱的动作,总是白皙的脸上竟染了一抹潮红,束发就束发,那算是什么姿势?心中虽然腹诽着,可这夜流景睡的安好,恍惚中像是做了什么梦,醒了便没了痕迹。
第二日傅天来的很早,流景匆匆梳洗完毕就看见他搬了一方桌子,坐在二楼临街的位置独饮,看见流景出来,便喊他过去一起吃饭。流景看看客栈里边乔装的侍卫,暗中叹了口气,就坐到了傅天的对面。
“这客栈的吃食并不比山庄好,住着也未必比山庄舒服。”傅天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眼含深意的看着对面的流景。
流景也不动筷子,抬眼看着傅天,脑子里边想,傅天这是要邀自己再去山庄吗?
“庄主!公子!我可找着你们了。”客栈的人因为一个大呼小叫的声音全体进入戒备模式,却在流景冷冽的眼光之下没敢动作,直到一个提着篮子的姑娘步上二楼的台阶,流景的眼中带上了笑意。
“婉儿姑娘。”流景没有起身,只是淡淡的叫着婉儿的名字,婉儿被流景不常见的笑容瞬间就定住了脚步:“公子,你笑起来好美,比我们庄主还要美!”流景听闻脸上的笑凝了凝,倒是傅天乐得笑出了声音。
“婉儿知道你来了江南就嚷着要来看你,我不带她来她还真就自己找来了。”
“是啊是啊,公子,你都到这了怎么不回山庄啊,害婉儿一大早起来给你熬了粥,结果转身就把庄主给跟丢了。啊,对了,公子,你快尝尝,要不一会儿就真的凉了。”婉儿边说边把自己手里的篮子给放到桌子上,打开来,一阵浓稠的粥香散漫,流景的表情便又柔和了下来。接过婉儿递过来的勺子就要喝。
“公子!”被流景要求不准随便出声的粽子这时突然尖声的叫嚷了起来,人也直直的奔着流景这一桌过来,就要去抢流景手中的勺子。这可是没有用银针试过毒的,皇上怎么就打算要直接吃了?
“粽子,不得无礼。”流景拿眼神阻止了粽子往前的身影,粽子还想再说什么,被流景冷冽的眼光一瞥,只好诺诺的退了下去。
流景喝着婉儿做的粥,觉得时光好像回到了自己在山庄养病的那一个月,每天清粥小菜,却轻松自在。傅天的眉眼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关心着自己的伤势,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就像此刻流进胃部的浓粥。
第八章:风筝
流景不顾粽子眼睛里边那明显是哀怨以及不解的神色,没带任何一个侍卫跟着傅天出了客栈。
“想去哪?”傅天引着流景出了集市,便回头问他。
“都可以。”流景的白衫被风一吹,衬着身后的闹市就显得格格不入了,傅天低着头露了个笑,没想到司徒相如那老匹夫竟然还能生出如此出尘的一个儿子,真是罪过。
“放过风筝吗?虽然不是最好的季节,但可以试试。”
“好。”
流景在宫中也曾见过风筝,但他自己确是没有放过的,六岁即位,说流景是个没有童年的孩子这话并没有一丝一毫的造作成分。所以流景没拒绝,只是没想到的,傅天说放风筝的第一步是要做风筝的。
流景被傅天带回了昨日的武馆,还是那个叫做青岚的小弟子出来接的人,按着傅天的吩咐去准备了必要的工具和文房四宝。
风筝制作的过程,流景看着新奇,傅天那双印象中会包扎会端药也会用剑的手利落的把竹篾浸水,等竹篾软了之后在用刀破开,弯曲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直接做骨架不可以吗?”流景觉着自己插不上手,可又忍不住好奇,一边看一边还不忘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