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当掉,给他抓些好药吧。再不救他,我怕他快不行了。」
少年接过长命锁,入手沉甸甸的,竟是纯金打造,上面还用墨玉镶出盘龙图案,足见贵重,他不觉动容,暗忖这小小
孩童竟有如此慈悲心肠,舍得将这般珍贵之物拿来救个陌生人,他若再袖手旁观,倒叫这孩童看他不起,当下毅然道
:「好,我这就进城去抓药。」
玄晋瞧着房门在他身后锁上,数天来愁闷一扫而空,忍不住露出个得意笑容。那长命锁上镌刻着玄龙皇室徽记,少年
不识,玄龙都城的百姓却无人不晓。只要长命锁到了当铺,执事之人见到,必不敢私留,迟早会报呈官衙。
有了这条线索,宫中侍卫一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的。
将近黄昏时,少年抓了几大包药匆匆赶回,还替玄晋买了一堆精致糕饼。正准备煎药,那三个人贩子蓦地闯进,催促
他快些收拾细软,动身回永稷。
少年愕然:「现在就走?天都快黑了。」
「臭小子,叫你走就走,啰嗦什么!」那大哥黑着脸。
这两天都城内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到处都是官兵,查得森严。他本来还想再多拐几个孩童,看来是难以下手了,还是
趁早回永稷,免得夜长梦多,被人搜到城外,发现他这个窝点。
少年不敢多话,只得拾掇起包裹,又帮着那三人给孩童逐个灌下蒙汗药。
轮到那个伤重的孩子时,那大哥翻开他眼皮看了看,道:「这个累赘就不用带上了,随他自生自灭去。」
少年动了动唇,想要为之求情,那三人已忙着将昏迷的孩童们搬上马车,他叹口气,把草药放在了那孩子身旁,低声
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些,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自己的命了。」
他转身,抱起玄晋,上了马车。瘦子跳上车架,扬起一鞭,赶着马车直往东行。
少年端坐车内,借车内点的幽暗油灯,低头看着正躺在他怀里昏睡的玄晋。男孩长长的两排乌黑眼睫随车厢颠簸微微
颤动,煞似两片小巧蝶翼,衬着白嫩面庞,俊美五官,着实令人喜爱不已。
自己如果能有这么个漂亮的弟弟,该多好……少年竟看得出了神,随即为自己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哑然失笑。像小晋
这样的孩子,肯定是大户人家出身,哪是自己这不知父母为何人的贫儿高攀得起的。
可惜到了永稷后,他就没机会再见到小晋了。
以小晋的容貌,准能找到个富贵人家的买主,不至于过穷苦日子,对于小晋来说,也不算太坏……
少年心潮澎湃起伏,如是安慰着自己。突地那大哥也伸手过来,在玄晋脸上捏了一把,啧啧叹道:「这次的货,还是
这个最好。」
紧盯着男人摸过玄晋的那只手,少年遽然有种想把男人那手砍掉的强烈冲动——那么肮脏的手,怎配碰他的小晋?!
他低垂下头,极力压下满心从未有过的愤懑,却听那大哥和另一人开始商量起如何处置这次的猎物,说到玄晋时,大
哥笑道:「这娃儿生得忒漂亮,卖给普通富户家太浪费,不如卖进宫里去。」
赶车的瘦子隔着帘子插嘴道:「是啊是啊,咱们先前怎么没想到?听说皇帝老子最喜欢年幼的娈童。把他献到宫中,
绝对能赚上大笔银两。」
另一人迟疑道:「这孩子也未免太小了吧?宫里人未必看得上眼……」
「这你就错了。」大哥笑得猥亵,「那些爱男风的达官贵人就专好年纪小的娈童,说是那里既紧又柔韧,玩起来更尽
兴,哈哈哈……」
少年听着三人淫邪笑声,几乎惊呆了。他们竟要将小晋卖到永稷宫中去当男人的玩物?
「阿天,你怎么在发抖?」大哥注意到少年双手都在轻颤。
「没什么,就是突然有点冷。」少年强自一笑,告诫自己莫在人前露出异样情绪,惹三人生疑,心底却已暗暗打定主
意,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喜欢的小晋落入火坑。
天色墨黑时分,马车行至一小镇上,找了间食肆歇脚打尖。
玄晋等人被灌服的蒙汗药药性并不强,只是令他们昏睡了一小阵子,如今都已悠悠醒转,手脚却依旧软绵绵的无法动
弹,也无力说话。
看到少年拿着食物上车,玄晋气他先前帮着那三个人贩子给他们灌药,闭起了嘴巴,任凭少年哄尽好话,就是不肯让
他喂食。
「小晋……」少年无可奈何,只好凑上玄晋的耳朵,轻声道:「相信我,我一定会救你走的。你不吃东西,待会儿哪
有力气逃跑?」
少年终于良心发现,肯放他走了?玄晋黑琉璃般的眼珠子盯着少年直转,嘴巴却情不自禁地张开了。
「这才乖。」少年莞尔,喂玄晋吃饱后,跳下马车。
不会是骗他吧?玄晋正在乱想,车帘一掀,少年去而复返,眼带喜色,将玄晋抱了起来。「我在他们的饭菜里放了蒙
汗药,他们现在都已经晕过去了。小晋,我这就送你回家。」
他对其余几个孩童望了眼,心知自己能力有限,救不了这么多人,歉然摇了摇头,抱着玄晋骑上一匹骏马。
这辆马车由两匹马拉动,玄晋勉力抬起一只手,指着另一匹马,想说话,只发出微弱的嗯嗯几声。
「小晋你难道想自己骑马?」少年好笑地道:「那可不行。」
笨阿天,我是叫你把另外那匹马宰了,不然那几个家伙药力过后,准会骑马追来!玄晋肚里直骂那少年愚蠢,奈何口
不能言,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少年一振缰绳,马匹载着两人,沿来路奔入夜幕之中。
野外夜露浓重,寒风凛冽,玄晋打小养尊处优,吹了阵冷风便吃不消,连打两个喷嚏。少年见他着凉,忙扯开衣襟将
玄晋裹在自己胸前,边放缓了马匹速度,免得风速太劲,冻坏了玄晋。
这个少年虽是在匪人窝里长大的,却人性未泯,尤其待他真是不错……玄晋窝在少年温热的怀里,迷迷糊糊地想着,
几日来担惊受怕,此时总算有所松懈,竟慢慢睡着了。
行到后半夜,离城郭仅余两三里路。几点黯淡星光下,远处巍峨城墙的影子已隐约可见。
玄晋一觉醒来,药性全消,他脱口第一句话就是:「阿天你个大笨蛋!」
少年张口结舌:「小、小晋,你骂我干、干什么?」
玄晋气鼓鼓地道:「你要逃,就得把剩下那匹马给杀了啊!他们几个药性一过,有马匹,很快就会追上我们。」
少年不蠢,立刻领悟到自己确实考虑欠周,赧然道:「那我们快些赶路,到了城脚下有官兵看着,即使被叔叔他们追
上,也不怕他们乱来。」
他急抽两鞭,打马疾行,没奔出几步,身后马蹄骤响迅速逼近,还夹着喝骂声:「阿天你这死小子,竟敢吃里扒外!
看老子抓到你,不扒掉你一层皮!」
少年骇然回头,果然看见那三人共乘一骑,正紧追不舍。他急忙用力鞭打坐骑,却听那大哥突然抿唇啸呼。
少年胯下马匹听得主人叫唤,一声长嘶,打个盘旋竟掉头朝那三人奔了过去。
「啊?」少年勒也勒不住,只得跃落马背,放下玄晋疾道:「小晋,你自己快逃吧!我设法拦住他们。」
玄晋想说凭你一人怎么挡得住那几个大汉,被少年怒目一瞪,「还不快跑?」
他吓得不敢再说什么,叮嘱少年道:「那、那阿天你自己小心点。」撒开小腿往远处城墙奔去。
少年咬着牙,抽出了贴身携带的一柄匕首,等着那三人的坐骑冲近。眼看马蹄几乎要踢到他面门,他侧身闪过,匕首
又狠又快地扎进了马肚子里。
骏马悲鸣半立,将马上三人都抛了下来。
「死小子,你不想活了!」大哥暴跳如雷,跳起身就是一巴掌,甩到了少年脸上。
玄晋奔跑中听到身后诸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忍不住扭头,见少年已被打倒在地,那几人正围住少年狂踢乱踹。
「你们给我好好教训这死小子!我去把那小鬼抓回来。」大哥又朝少年踩上一脚后,抬步直追玄晋。
玄晋拼了命地往前跑,怎奈人小腿短,不久便被那大哥追上。男人一脚将他踢倒,抓住了他的脚脖子,就把他拎了起
来。
「放开!放开我!」玄晋头朝下被男人扛在肩上,害怕到极点,终于哇的放声大哭:「阿天,阿天,快救我……」
「再哭,老子打死你!」男人威胁着他,将玄晋带回马匹边往地上一扔,骂道:「要不是看你长了张漂亮脸蛋能卖好
价钱,老子这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敢不敢再逃?」
「小晋……」少年已被另两人打得鼻青眼肿,满嘴是血,却仍费力爬近那大哥,抓住男人的裤脚苦苦哀求道:「叔叔
,你不要把他卖到宫里去,求求你!」
男人大怒,抬脚将少年踢了个跟斗,拾起少年掉在地上的匕首,冷笑道:「老子给你吃给你穿,养了你十三年,你这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居然帮着外人来跟老子作对!呸!老子今天就废了你!」举起匕首,便向少年胸口刺落。
「阿天!」玄晋大叫,危急中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拉住男人握刀的那条胳膊,发狠地一口咬了下来。
「啊啊!」男人惨叫,刀子也落了地。用力扯住玄晋的头发想把他拉开,可玄晋咬得死死的,怎么也拉不开。
瘦子和另一人急忙帮着来拽,总算将玄晋拖开了。男人又是一声痛嚎,臂上鲜血长流,竟被玄晋硬生生咬掉了一大块
肉。
男人痛得面孔扭曲,狰狞万分。「妈的,敢咬我!好!老子这次也不打算拿你卖钱了,非杀了你这小鬼不可!」
他掏出个黑布大袋子,将玄晋装进袋中扎紧袋口,隔着布袋掐住了玄晋纤细的脖子,狞笑道:「你再咬啊!嘿嘿,老
子掐死你!」
「呃呃……阿……天……」
玄晋在布袋里不住挣扎,却根本无济于事,喉咙间那双大手如一道铁箍越收越紧,他满脸涨紫,眼前一片黑暗中渐有
无数金星胡乱飞舞……
阿天,怎么还不来救他?……
几声长长的凄厉叫声猛然响起,玄晋却已听不太清楚,只觉扼住他脖子的双手松开了,随后一人重重倒在他身上,压
得他险些晕厥。
腥热的液体透过布袋,流得他全身都湿掉了。那股子浓重的血腥味几乎将要他溺死在其中。
「阿天……」他虚弱地喊着少年的名字:「快,救救我……」不然,他就要被身上那重量压得窒息了。
那人的身躯终于被搬开了,布袋解开的刹那间,玄晋用尽全力吸进一大口新鲜空气,然后就看见少年浑身浴血,提着
匕首站在星光下。连串的血珠兀自顺着刀身不停滴落。
少年此刻模样宛如厉鬼,明明十分吓人,玄晋却一点也没感到惊恐,反而朝少年伸出双手,喜极而泣:「阿天,我就
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是啊,我说过要送小晋你回家的……」少年睁大了满是血丝的眼睛,失魂落魄地瞪着自己两手鲜血,整个人不禁发
起抖来,颤声道:「我居然把叔叔他们都杀了……我杀了人了……」
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伤痛和杀人的巨大冲击,少年眼一闭,晕倒在玄晋身边。
玄晋这才发现那三个人贩子均已横尸眼前,每个人身上都被扎了好几刀,还在汩汩往外冒着血。
「阿天,你醒醒啊!」他摇晃着少年,后者却始终昏迷不醒。
周围都是死尸,玄晋又怕又冷,直打哆嗦,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紧少年,从少年身上汲取着自己渴望的温暖和那份安心
感觉。
「阿天,你待我真好。今后,你就和我一起住在宫里吧……」
他贴着少年的耳朵呢喃,看到少年被打得青肿染血的嘴唇,他心痛地凑近,亲了一亲——自己平时发烧生病时,母后
也总是会来亲下他的额头、面颊,笑着安慰他,病很快就会好的。
一丝破晓的曙色逐渐地撕破了夜空,慢慢将天空涂抹上凄凉的鱼肚白。
远处,骏马嘶鸣,蹄声得得,载着金盔铁甲的将士向他驰骋而来。
「是晋皇子殿下!快回去禀报皇上,我们已经找到殿下啦!」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这群饭桶,可算找来了啊!看清那飘扬的皇旗,玄晋全身所有的力气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倒在了少年胸
口,失去意识前,仍不忘指着少年,对上前扶他的一名侍卫头领道:「把他也带回去……」
第八章
惊吓、风寒,令玄晋回宫后便大病一场,连服了七八天汤药,神智终于清醒。
从床榻上坐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向在他寝宫中照顾他的大哥玄易询问少年的下落。
「皇兄,阿天呢?他在哪里?就是那天我要他们一起带回来的那个人!是他救了我,要不然我就被那恶人掐死了。」
玄易笑了笑:「看你急的。我把他安排在侍卫那边养伤,大概也好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想见他,皇兄就叫人带他过来
。」
「要!」玄晋兴奋雀跃。
能留在宫中,从此与他为伴,少年一定也会同样高兴吧。玄晋迫不及待想看到少年欣喜的表情,然而事态却与他的想
象大相径庭。
被侍卫带上来的少年伤势已好了大半,脸上带着惊疑,见到玄晋裹在一领镶缝着七色珍珠的墨色狐毛皮裘里,越发显
得眉目如画、贵气逼人,看他正盘坐在锦榻上,与另一个同样俊美矜贵的少年下着围棋,他眼神不觉又黯了几分。
养伤期间,就有几个侍卫酸溜溜地恭贺他,说他救了玄龙皇帝最宠爱的晋皇子,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在等着他。他
只是将信将疑,如今却几乎可以肯定,小晋确实是皇子之尊。
两人的地位,可谓判若云泥。再想到玄晋要他拿去典当的那把长命锁,少年此刻也明白过来自己原来是被玄晋利用了
一把,不由自嘲一笑。
高高在上的玄龙皇子,如果不是为了利用他脱困,恐怕根本就不屑对他这种贱民投以一瞥吧。可笑他,居然将玄晋伪
装的依恋当了真,豁出了命只想保护这看似楚楚可怜的小……混蛋!
玄晋完全不知道少年心里百转千回的念头,欢喜地跳下地,抓起少年的手连连摇晃。「阿天,你以后就住在这里,陪
我一起玩,好不好?」
「不要!」少年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自幼就听说皇宫是天底下最黑暗肮脏的地方,更何况他又不是玄龙国人,才不
想留在别国的宫里受罪,更不想当这小混蛋的玩伴。
玄晋愣住,嗫嚅道:「阿天你、你不喜欢我么?」
「不喜欢。」少年逼自己转过头,不再看那张叫自己又爱又气的小脸。「我要回句屏去。」
「我不准你走!」玄晋素来任性惯了,哪容他人违抗,骄横脾气终是发作,扯住了少年的衣服。「我命你留下来,你
敢不听我的话?」
少年见他一副颐指气使的高傲模样,心头凉了半截,更是坚定了去意,怒着去掰玄晋的手。「你给我放开!」
推搡之际,玄晋力小,竟被少年推得摔了一跤,额头正磕在锦榻的边上,肿起个包。
少年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想去扶他,却被旁边两个侍卫擒住,一脚踢中他膝盖内弯,迫他跪下。
「大胆,竟敢惊犯皇子殿下!」
玄易原本一直笑吟吟地在旁看着,此时也变了脸色,替玄晋揉着额头,埋怨道:「这人太过凶蛮,还杀过人,留在宫
内太危险了。父皇母后若知道,也必定不会答应你的,就给他些赏赐让他走吧!」
「他越想走,我就偏不让他走!」玄晋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拗劲一起,九头牛也拖他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