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人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向门口。
“小七!你居然真的找来了!”染墨一下子兴奋过了头,呛了口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韩潇赶紧把人扶稳了不停地帮他顺气。
“你们,都在?”七钥扫了一眼屋内,一个没少,还多了一个。
坐在角落里的女子是最后意识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的,抬起的双眼有些红肿,显然刚才七钥听到的声音是属于她的。
“小七,过来。”时砚朝七钥招了招手,把他带到女子面前,“这位素华姑娘是屋子的主人,她愿意收留我们几日。
”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下一刻对上女子依旧含泪的眸子,七钥一时说什么都不是。
“不,你到的很是时候。”染墨依旧在低咳,韩潇替他把话给说了。
“小七,你别听他胡说。”时砚却是难得的尴尬,也不把七钥介绍给李素华,“素华姑娘请接着说,你到城里找到亲
人以后发生了什么?”
“我——很顺利,就找到了父亲,他也很快就接纳了我。他另外还有一个儿子,两个女儿,都比我小。大家待我不错
,至少表面上不错。”
话里有话,所有人都听得出。
“后来父亲为我安排了一门亲事,说是门当户对的一户旧识。可是——”
“你有倾心的人?”
“恩。他是我刚进城时结识的,在一家客栈的后门。后来我才知道这家客栈也是家里的产业,而他,在这家客栈的厨
房当帮厨。那个时候,他帮了我。”
“然后,你就逃出来了?”
“不。我本来不打算这样一走了之的,毕竟家里人待我不薄,我不想亏欠他们。可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说要带我
走。”语速忽然加快,她整个人都在抖,“那天他很慌,说了好半天都没说明白他到底知道了什么,怎么会突然提出
要带我离开。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那时父亲又忽然派人来找我,我只好打发他先回去,说我要好好想想。谁知—
—”
“吱——砰!”颤抖的语声被突然打断。
七钥进门的时候忘了把门关紧。木门被风吹开,下一瞬又被猛地吹拢。
“别慌,慢慢说。”时砚的语声很温和。
“他死得很惨,表情狰狞,腹部一个很大的血洞,内脏都被拖出来了。他死在客栈的一个房间里,谁也不知道他为什
么会到那里去,明明帮厨是不让随便上楼的。”
“以前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么?”
“没有。”
“后来呢?”
“也没有。这件事自然惊动了官府,却是查了许久都查不出结果。那间房间上一个住客是一个礼拜前离开的,那段时
间客栈的生意并不好,那天相邻的几间房间根本就没有客人。”
屋内的火光有些黯淡,有风自门缝钻进,吹得灯焰猛地一晃。
听到那个人的死状,七钥的视线不自觉凝固在时砚的脸上。微晃的火光一瞬晃花了时砚侧脸的线条,异常柔和。
时砚似是觉察到什么,回头。
视线相撞,谁都没有闪躲。
“……那你为什么要逃?”
“我,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梦,他总在我梦里出现,让我快走。”素华的神情是难掩的凄苦,“他让我走,我能
走哪去?我不怕吃苦,我也是苦过来的,可是,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
夜风有些阴冷,略带湿意的寒气逐渐浸透衣衫,被风一吹,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脚步声顿在身后,随后是木门合拢的声音。
一只温热的手掌毫无预兆地袭上面颊,七钥吓得往后一跳,着地时刚好踩着行凶者的脚。
狠狠地一脚。
“啊——”惊呼出口的一瞬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捂住。
“你想把所有人都吵醒么?”七钥压低了声音,捂着某人嘴的手掌却越发用力。
时砚摇头。
他只是看七钥一个人站在门口,想来陪陪他而已。已经放重了脚步,没想到还是吓着了小狐狸。
“我不记得你有那么胆小。”
“跟胆子大小无关。”七钥扫了时砚一眼,下一刻抬头看天。屋子里有时砚,他很放心,所以会放松警惕,“今天的
月亮很亮。”
不过,他不想让时砚知道。
“恩。我已经很久没在如此空旷的地方看过月亮了。”时砚跟着抬头,却忍不住微微眯了眯眼。
他忽然有些不习惯。
千烬的屋子周围几乎密布高大的树丛,只有溪流流过的地方抬头才能看到大片的天空。
“我每次看到月光太亮就会觉得心慌,尤其是在听到这样的事情之后。”七钥的声音有些飘渺,越说越轻,最后几个
字完全散在风里。
“我倒觉得未必凶险。”时砚听不见,但他猜得到,“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你不是留了那么多记号了么?”
“没有走岔?”
“当然没有。”
“那就好。”时砚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嘴角几乎在同时不自觉地勾起弧度。
七钥回头的一瞬刚好看到,不由一愣。
与记忆中熟悉的笑容重叠,开怀一如当年。
“怎么了?”
“我以为你已经不会笑了。”七钥回神,却依旧有些恍惚。完全是潜意识的回答,却发现话出口的一瞬时砚嘴角的弧
度开始僵硬,像是刻在脸上的,“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比哭还难看。”
“你想看我哭?”时砚哭笑不得。
“……一说我还真有兴趣了。”七钥看着时砚吃瘪的脸,心情大好。
屋里忽然有了动静,似乎是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然后是韩潇说话的声音,却被刻意压低,听不真切。
“他们两个在干嘛?”七钥想进屋看,却被时砚揽着肩膀向另一个方向走。
“放心,我看了韩潇一天,有分寸。让他们俩闹去。”
银亮的月光在地面铺陈,却被屋檐所挡,一半亮堂,一半幽暗。
七钥糊里糊涂就被时砚带到了屋檐下的阴影里。
后背靠着木板搭成的墙壁,开裂的地方有些糙。
“时砚,你想干嘛?”七钥不明所以。
“小七,让我抱抱。”时砚的声音有些模糊,近在耳边。
甚至感觉得到他呼出的热气,喷在耳廓上,却似一路蔓延,一路热到脖子根。
七钥一下慌了。
抱?怎么抱?抱哪里?
“啪!”重物坠地的声音。
时砚忽然抱了个空,愣愣低头,一只银白色的小狐狸站在一步开外的地方狠狠盯着他。
“小七,你——呵——”时砚无言,却在下一刻忽然笑开。只是单薄的笑声在寂静的夜里听着有些惨然。
七钥忽然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在笑。
身体顺着墙壁滑下,时砚也不介意开裂的木刺是不是会勾坏衣衫,直接坐到了草地上。
“小七,来——”时砚冲小狐狸勾了勾手指头。
小狐狸转转耳朵抖抖尾巴,一步三蹭地蹭到时砚身旁。
“干嘛?我又不会把你烤了吃了!”时砚抱起小狐狸,“果然重了好多,是不是有一天我会抱不动你?”
小狐狸竖着的耳朵刚好擦到了时砚的下巴,时砚笑着躲开。
“小七,你没有忘记我,真是太好了——”
时砚把小狐狸放下,接着侧身躺下,把脸贴在小狐狸的背上。柔软的银色毛发,底下是泛着温热的毛皮,还是和记忆
中一样的触感。
小狐狸趴在地上不明所以。
下一刻却有滚烫的液体滴落背上,一瞬钻进皮毛深处。
小狐狸一惊挣扎,却被死死按住。
“别动,就这样趴着就好。”依旧是温和淡然的声音,甚至听不到呼吸有丝毫的急促。
只是,搭在它背上的手不住颤抖。
虽然角落里吹不到风,可三更半夜躺在满是湿气的草地上依旧很折磨人。
不仅折磨人,也折磨狐狸。
因为狐狸背上还压着一颗人头。
狐狸尝试着动了动,可惜背上的人头没有反应。站起来蹦了蹦,人头也在背上蹦了蹦,下一刻再次把狐狸砸趴在地上
。
小狐狸忍无可忍,银光闪过,人头瞬间落入七钥的臂弯里。下一刻,狐狸炸毛。他扛着个人头累得腰酸背疼的,这家
伙居然把他当枕头睡得天昏地暗!
四十六
一声惊叫划破原本寂静的夜。
染墨本就只是闭着眼犯迷糊,算不上睡着,七钥和时砚一前一后走出屋子他都知道。韩潇还不小心碰落了他放在枕旁
的竹笛,硬物坠地的一瞬动静很大。
只是身子很懒,动弹困难。
却在听到惊叫的一瞬不得不睁开眼睛。
正好看到韩潇依旧保持着半靠床头,半坐床沿的姿势,似乎之前一直就着这个僵硬的姿势睡。
“怎么了?”几乎在同时,木门被猛地撞开,撞在墙壁上,震落一地的灰。
“里面。”韩潇只是抬头用眼神示意里屋。
七钥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看时砚。
时砚似乎不太清醒,外加潮了大半的衣服,沾着草屑的发丝看上去有些狼狈。愣了好一会才有反应:“一起进去啊。
你干嘛缩在后面?”
“……哦。”
“素华姑娘,你没事吧?”时砚的语声不高,夜很静,薄薄的布帘根本阻挡不了声音的蔓延。
“我,我没事。”素华的声音有些不稳,似乎喘得很急。“吱呀——”下一刻,破旧的布帘被掀开,露出女子惨白的
脸。
“只是梦到他了。”背后是浓重的黑暗,几乎将她整个吞没,“好像,是一株枯死的桃树,枯枝将他丝丝缠绕。我眼
睁睁看着他——”
“……”
“我看着他身上的肉融化般滴落,最后只剩白骨。”她的眼神空洞,表情木然,咬字却是异样的清晰。
“素华姑娘!”时砚看出不对,伸手扶住她的肩膀用力摇了两下。
一个锦囊忽然从她的衣襟里滑了出来。
“小七,把里屋的灯点上!我扶她进去。”时砚没有理会跌落在地的东西,只是用力搀扶着素华往屋里走。女子的身
体似乎越来越重,不断下滑。
“好!”
灯焰亮起,一瞬驱走了屋里的阴暗,也将女子原本惨白的脸映得明暗不定。
空洞涣散的眸子终于稍稍凝聚,却是愣了好久才微微眨了眨眼,四下打量了一圈,最后落在时砚身上。
“时公子,我刚才——”素华急急起身,却被时砚飞快地按坐在床边。
“没事,你只是太紧张了。”
“韩潇,把门关上。”
时砚最后一个进门,却忘了把门关紧。
自门缝里漏出来的风吹在身上很冷,染墨不自觉地往里缩了缩:“还有,把地上的那个布包捡起来。”
布包?韩潇斜了染墨一眼,却是没有说话,下地关门。
小巧的锦囊,手感光滑柔软,上面是大朵的牡丹刺绣,针脚极其精致。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闺秀才会用的东西,
韩潇对这样的小玩意算不得陌生。
也只有在染墨嘴里才会被称为布包。
“不用给我,你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里面似乎有东西,但捏上去不是很明显。只是韩潇的手指触上锦囊的一瞬有种奇怪的感觉。
打开,却只有一根针状物体躺在锦囊底部。
“这是什么?”锦囊的口不大,韩潇勉强伸进两根手指去掏。
“定魂针。”
时砚从里屋往外走的动作一顿,身后的七钥一脚踩在时砚的脚后跟上。
“你知道定魂针?”染墨的视线越过韩潇落在时砚身上。
“听千烬提起过,记得不是很清楚。”时砚皱着眉想了一下,却没有头绪。似乎只是听千烬提过有这么个东西,无意
中带过,也没说具体。
染墨了然。
“只要魂魄不散,就可以用这根针将此魂魄固定于肉体之上。”染墨顿了一下,加重了咬字,“任何肉体。”
“借尸还魂?”七钥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这也是一种。”
所有人的视线不自觉看向里屋。
原本靠坐在床上素华闻言直起身,惨白的脸色有些发青:“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声音不觉有些尖,在夜里听着有
些凄厉。
“你是故意接近我们的?”韩潇的声音冰冷,随手把手里的锦囊丢进里屋。不算细小的银针随着锦囊跌落床脚。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他最后一次跟我见面时给我的,让我仔细收好,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女子
的声音早已哽咽,却依旧嘶声解释着,“时公子!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懂什么借尸还魂,我真的只是走投无路了!
”
早已盈满泪水的双眼对上时砚依旧淡然的神情,忍了许久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顺着脸颊留下。
时砚只觉得自己的衣袖猛地一紧,低头,七钥正紧紧拽着自己的袖子,边缘已被抓得皱成一团。
“我相信你。”时砚叹气,伸手握住了某人依旧在蹂躏自己袖口的爪子,“我想,染墨并不是这个意思。”
所有人的视线再次凝聚在外间依旧歪在床上的某人身上。
“我只知道,如果你知道这针的用途,是绝不敢把针留在身边的。”染墨似乎一点都不觉得他把话说一半是一种罪过
,伸手拽了拽韩潇,把挡在他面前的人拉到身侧,“别说时砚小七了,就连我这破身体,要上身也不容易。你之所以
会接连不断地梦到那个人,就是因为你揣着他的魂魄到处走的缘故。如果你再多带几日,他直接可以上你的身。”
“不,他不会害我的!”女子的情绪依旧无法平复。
“是,他不会害你,不然,你根本等不到现在。”说了一连串似乎有些喘,染墨把头靠上床头,略带讥诮的笑容却是
不减,“你把那个布包给时砚,让他们两个帮你去看看。”
素华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留着它只会让你丧命。”
“你说的他们是指我和时砚?”布帘后依旧有隐隐的抽泣声,却在某人低低的语声中逐渐平静。七钥时不时看向里屋
,可惜布帘阻隔不了声音却能阻隔视线。
之前女子歇斯底里地叫声依旧萦绕耳旁。
“对。”染墨依旧保持着半坐半躺的姿势,却是半阖着眼,似乎连这样都很费力。
“你不是一向不趟浑水?”外间的床铺很窄,却很长。原本堆着的杂物早被素华收拾干净,七钥一屁股坐在床尾,刚
好挨着染墨的脚底。
“趟浑水的是你和时砚。别说那个女子不关你们什么事,她根本就是时砚惹来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