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孟二小姐那日回到家中,甫一进门,就两脚踢飞了高跟鞋。
她打着光脚站在客厅里,神情诡异难测,在愤恨与动心之间摇摆不定。
打开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支香烟,熟稔的点上抽了一口,‘搞上了手,再狠狠的一脚踹开!!否则……难消姑奶奶今日之恨!’
隔了两日,谢远在家收到一张请帖,是孟二小姐邀请他去参加舞会。
平白无故,他打了个冷战,心情类似于被登徒子盯上的黄花大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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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二小姐西装革履,大背头梳得油光水滑,她坐在沙发上,怀里搂着一个穿着低胸长裙的美女,姿态潇洒的冲着谢远一招手,“密斯脱谢,你好。”
谢远略微惊讶的一笑,随即走过去,先是微微躬身一点头,“密斯孟,您今日……真是分外的……潇洒啊”,一边说着,一边顺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那个一头波浪卷发的美女顿时偷偷的瞥了他好几眼。
他不动声色的从怀里掏出两支香烟,将其中一支递给孟二小姐,并伸手过去亲自替她点燃了火。回转身时,顺势对着卷发美女微微一笑。
美女顿时面泛桃花,亦喜亦嗔的低下了头。
孟二小姐抽了一口手上的烟卷,“密斯脱谢,听说你原来有过一任妻子?”
谢远微微一笑,“对。”
“我很好奇,密斯脱谢的妻子是个什么样子的女性?”
谢远沉默了片刻。暗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神色中带着一丝奇特的凝重与温柔,“粗鲁、缺乏教养……心地很坏……但身材很好……总是很有活力……表面嚣张其实孤单脆弱……”
孟二小姐惊讶的张开了嘴,她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一时之间,心底猛的抽动了一下,‘这是……在同我暗示点什么?’
‘胡说,我可不是粗鲁没有教养!’
她一边暗自狐疑着,一边继续试探着问道,“那你们后来为什么分开了?”
“我们有一个很糟糕的开始,他一直怀恨在心,这仇恨始终无法消弭,所以……后来就分开了。”
孟二小姐点了点头,“那是她不够大度了?”
谢远一本正经的回答到,“岂止不够大度,那就是心眼比针尖还小!”
孟二小姐悠悠的白了他一眼,心想,‘这是在抱怨我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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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李虎站在山坡上,猛的打了一个喷嚏。
他用手撸了一下鼻子,一把将鼻涕撸到地上,“娘的,感冒了。”
给WM的信已经送出去了,莫斯科远在万里之外,一时半会儿是收不到回音。但他也不急,这种事情急不来,‘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人家看不看得上自己了。’
夜色下的陕北,是一片苍凉的荒芜。他四下转头打量着,除了几个窑洞里透出稀疏的灯光,便是一个个贫瘠的土坡。
‘总不能一辈子泡在这穷山沟里,憋都憋死了!’
这时候,突然渴望一个拥抱。最好是酒足饭饱之后,躺在软绵绵的大床上,和一个人紧紧的搂在一起……
他猛的摇了摇头,强迫着自己立即将这个念头逐出脑海,‘想什么呢?!’
4
这一晚金陵城内莺歌燕舞,黄土高坡上月光朗朗。虽然孟二小姐对谢远心怀不轨,让他稍稍觉得有一点困扰,但总的来说,是一个平静祥和的夜晚。
殊不知,华夏大地上,这样的夜晚,再没有几个了!
4日之后,日本人炮轰宛平县城,卢沟桥头,二十九军奋起抵抗!
烈火、硝烟,眼泪、鲜血……
“三个月灭亡中国!”
生死关头,这个古老的民族选择了背水一战!
全民族的抗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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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7月15日,ZGZY递交《ZGZY为公布国共合作宣言》。
8月13日,淞沪会战开始。
8月15日,GMD成立大本营,将全国划分为五大战区。战火中的上海以及国民政府所在地南京一起被划入第三战区,司令长官为著名抗日英雄谢远。
国难当头,委员长不计前嫌,起用与自己有过节的抗日将领的高风亮节博得了一片赞叹!但仅仅10天之后,借口战事紧急,委员长便一脚踢开谢远,让其改任第四战区司令长官,而由自己亲自兼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
9月23日,蒋委员长发表《对中国共产党宣言的谈话》,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正式成立。
10月12日,南方各省红军游击队改编成“中国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
11月12日,上海沦陷,日军向首都南京进发。
11月20日,国民政府宣布迁都重庆,但军事统帅部却设在了武汉,武汉成为全国抗日的中心。
12月13日,南京沦陷,灭绝人性的大屠杀开始了!
南京成为一个人间地狱,从这里传出的惨嚎声与血腥味传遍了中华大地,中国人夜不能寐!
12月23日,ZGZY长江局在武汉正式成立,统一领导长江流域的抗日活动,其中有一名要员来自陕北,负责军事工作,名叫李虎。
12月28日,第四战区司令长官谢远赴武汉参加军事统帅部最高军事会议,商讨武汉会战事宜。
1937年底的武汉。
这是座被称为“东方马德里”的城市,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堡垒。在战争的硝烟中,在敌机的轰炸下,一边随时面对死亡的笼罩,一边却奇特的、肆无忌惮的繁荣着。
一头是国民政府的军政机关云集,国联、大本营、主要政府机构,各路要人汇聚在这里。金发碧眼的外国记者端着相机走街串巷,拍摄着那些衣衫褴褛,刚从南京、江浙、甚至是遥远的华北逃至这里的难民。
赤色分子与进步人士充斥在这座城市的街头,他们终于可以大声的呐喊,肆无忌惮的发表自己的主张。冼星海、沈从文、郁达夫、老舍、丰子恺……文人们的身影出现在汉口的大街小巷。
世界大戏院里,一边上映着《八百壮士》,一边挂着《鸳鸯蝴蝶梦》的大幅海报。
豪华饭店与俱乐部里,名流们衣冠楚楚,但讨论的话题,却是那些恐怖的流言。从南京、从江浙的一些小村庄逃到这里来的难民们,带来了一些匪夷所思的血腥故事,剖腹、剜心、QJ、活埋……种种人类难以想象的兽行,让穿着貂皮大衣的淑女们娇柔惊恐的掩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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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口安仁里十号,一栋灰色的砖瓦楼。
李虎站在镜子前面,聚精会神的找着头上的白头发,“娘的,我记得前两天梳头的时候看到过,怎么不见了?……好咧,终于找着你了!”
他终于消灭了头上的那根白发,又用梳子蘸上发油,将个小分头打理得整整齐齐。穿上新外套,把领口解开,端详了半响,又重新系好。末了,左右晃动着脖子打量了半天,方才转过身来,同时心中还颇为遗憾,‘这要是再喷上点法兰西花露水就更体面了,可惜啊……’
勤务兵小陈在一旁看着,暗自诧异,‘李委员这两天是怎么了?’
他觉得李委员这两日的行为举止非常的诡异,颇有点像中了降头得了花癫。
两日前,李委员得知了一个机密消息:五大战区司令长官齐聚汉口,举行最高军事会议。这之后,他就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
仿佛下一秒钟,在珞珈山头,他就会迎面撞上那人,‘总要收拾得体面点,免得让禽兽看笑话。’
有时候坐在车里,驶过汉口街头,前面闪过一个高挑的西装身影,他就会猛的一怔……
可是一连好几日过去了,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只是他的臆想。
新年到来的时候,他拒绝了别人的宴请,自己出去买回来一包花生米,一大碗热干面,就着点白酒,喝一口酒吃一口面……
房子里冷冷清清的,小陈也请假,李虎放下空空的面碗,打了一个饱嗝,醉醺醺的想到,‘想什么呢想,你以为他还会惦记着你?!……那个禽兽……他要是还记得你,那一定是为着要找你算账!真撞上了,有你好果子吃么?!’
他摇摇晃晃的走到床边,摊开四肢往床上一倒,心里委屈得要命,‘再没个了结,老子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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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他从床上爬起来,蓬乱着头发,一身的酒气。
小陈从外面冲进来,“李委员,您怎么还待在家里?!今天不是要参加船务委员会的新年招待会么?!……哎,您快一点,王书记在等着您呢!……急死我了,您也不接电话!”
来不及收拾,李虎拿上件外套就向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往胳膊上套着袖子。
……
他神情萎靡的缩在酒会的一个角落,也不主动与人交际。适才王书记的脸色不大好看,他知道自己还是一身的酒气,或者还有口臭,所以情愿躲起来自个待着。
酒会上衣香鬓影,人影穿梭。
突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委员长及诸位司令长官都来了!”
船务委员会不算是一等一的政府机构,平日里万万盼不到委员长大驾光临。但如今情况特殊,战时航运成了一等一的大事,所以委员长与诸位长官巡场似的参加各种新年酒会,临时决定也加入了船务委员会这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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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缩在角落里,口瞪目呆的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冲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他紧张得全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偷偷摸摸的扯了扯衣角……
谢远一身戎装,板着脸,跟在光头后面,一路同阎锡山交谈着,眼无旁骛的从他身边经过,并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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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呆呆的缩在角落里,看着谢远从身旁经过,再逐渐远去。
他跟在光头后面站到台上,人群“哗啦”一下在台下围成了一圈。
光头挥舞着白手套,在那里慷慨激昂的讲些什么李虎全没在意,他只见到谢远挺着腰、板着脸站在后面,一脸的严肃、甚至有点阴郁,与过去出现在这种场合里总是春风满面、和蔼可亲的样子大相径庭。
几年不见,他越发的清减了,更加显得五官如刀锋般的锐利。双手背在身后,双目隐藏在将军军帽那宽大帽檐的阴影里,眼神莫测不明,只直直的看向前方,并未向自己这边投过来一眼。
李虎悄悄的躲在人群后面,直直的看向谢远,心头一阵阵抽紧。担心亦或是希望他看过来,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却分辨不清……
一时间,委员长演讲完毕,现管着武汉的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又接过话筒,讲了几句。诸位大人物便走下台来,开始分头与场中的一些要员寒暄。
WM走到李虎旁边,“咱们应当过去给谢远打个招呼。”
谢远在五大司令长官中,立场向来是最为亲共的一位。察哈尔一事,后来也证明谢远当时并未与蒋介石勾结,所以于情于理,WM作为ZG长江局书记,都觉得自己应该尽力弥补上这个间隙,这对于建立以共产党为核心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极为重要。
李虎条件反射的往后一缩,“他……我……我们之间,有过一些……误会……他见到我,多半会不高兴,反而坏事。”
“正是因为有误会,才要解释清楚!当年也是你们那个副主任情报有误,才造成ZY做出了错误判断,后来不是都搞清楚了吗?!正好趁这个机会,向人家说个明白!这对于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对于我D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可是至关重要啊!”
眼看谢远刚刚结束了和某人的寒暄,自行走到一旁端起一杯茶水。再不容李虎推脱,王书记已经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到了谢远面前,“谢将军,鄙人WM,谨代表ZGZY,向您表示问候。这里还有一位将军的老熟人,也想向您问个好。”
谢远手拿着玻璃杯转过身来……
一刹那间,李虎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僵住、硬化成了一块块的石头!他甚至感觉到膝盖发出轻微的“嘎吱”声。谢远缓缓的看过来,目光从WM身上,慢慢移到他的身上,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复又转了回去,脸上挂起一个标准的斯文有礼的微笑,“王书记,早就听闻您的大名,久仰久仰!”
接下来,他保持着这个笑容转过头去,对着李虎点了点头,“这位是李主任。长久不见,李主任一切都好?”
李虎嗓子眼里仿佛含着个鸡蛋,说不出话来,只能含糊的发出“唔”的一声。
谢远没再看他,只转过头去,热情有礼的同着WM开始寒暄起来。
WM口才了得,三下两下就把过去的过节解释得清清楚楚。他将一切都归咎为别有用心的势力挑拨陷害,ZG这边,责任人已经受到了严肃处理。还请谢将军以民族大义为重,不要计较过去的误会。
谢远嘴巴紧紧抿起,下巴微微下压,认真的听着WM解释,也不插话打断,是个严肃诚恳的态度。待WM讲毕,顿了顿,他方才开口说道,“确实是一场误会。想来是有人不希望看到我们双方合作,方才使出了这招离间计……贵D深明大义,谢某信得过!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未来双方还是要密切合作。国难当头,我们只有团结一心,才能共御外侮……”
WM先头听着谢远的话,正觉得很是中听。但到了后来,却微微有点失望,觉得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套话。
虽然是套话,谢远却也讲得情真意切。他态度诚恳、语调客气的将这一大段话讲完,显然是不打算再和王李二人多攀谈,于是冲着他俩点了点头,略带一点抱歉的说道,“这里还有不少朋友,谢某需要招呼一下,今日就失陪了。改日若是王书记有空,谢某做东,单独请您吃饭,我们再详谈。不知王书记愿不愿意赏光?”
WM连忙点头,“好啊,王某求之不得!”
双方相视一笑,谢远这才转过身来,对着一直被晾在旁边,僵硬得像块石头的李虎说道,“多年不见,李主任想是又高升了吧?”
李虎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WM在一旁插话道,“李同志现在是我们长江局的副军事委员。”
一个淡淡的微笑有如蜻蜓点水似的从谢远唇边划过。他盯住李虎,眼神诚恳、毫无讥讽,“今日行程匆忙,没能好好的招呼李委员,谢某失礼。不过,老朋友过得如意,在下也就放心了。”
言毕,他风度翩翩的冲着两人再一点头,“二位再会”,便转身离去。
立刻,便有早已候在一旁的其他人涌上前来,将他团团围住。
从李虎这里看去,只见到谢远在人群的缝隙中,露出的那一线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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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虎提着一只烧鸭,懵懵懂懂的回到住处。
其实招待会上有餐点供应,但他现在死活想不起来自己吃过没有。只知道离开的时候,还是饿得心慌,于是路上先拐了去花楼街,叫了一碗糊汤粉,一屉汤包。
热气腾腾里,他解下眼罩,使劲的揉了揉那只瞎眼。只觉得这只眼睛又痒又痛,几乎就要难受出眼泪来。
这不过是错觉而已,他这只左眼早已干凅,再没有泪水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