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者的短笛——fouroclock

昨天拉克伦说不会插手，但马上就为他去大厅利维的行踪，这正是柯斯的好友对他的友谊的表现形式，不动声色，但绝对关怀备至。

“他的行李很奇怪，除了武器就只有金币。这里最近的城市是蓝堡，而人类城市要在一百五十里之外，你敢在这种天不带火石和干粮徒步上路吗？”

拉克伦摇摇头，然后担忧地皱起了眉头：“柯斯，听我的话，别和那个小鬼多纠缠。你没把他送去警局是正确的选择，但收留他一样会惹麻烦上身。而且还是两个人的麻烦——歌蒂也会被你拖下水的。”

“你觉得他是那种‘见不得光的人’？”

“你见过普通人用那种匕首？”

“……半精灵刺客的价钱可不便宜，卡尔弗没有一颗值这个价钱的脑袋。而且他不是，那孩子的眼神很干净。”

但是藏着痛苦的过去，柯斯把后半句话在心里说了一遍。

“别让其他因素干扰你的判断。”

“譬如？”

“你觉得他是来找你的吗？”

拉克伦用压低几分的声音问。

柯斯摇头。

“正好来找我……这似乎有些太巧了，不过他找的人很可能是我。”

“不是同名同姓？”

“这也很有可能。你看他对我的态度，他在找的那个柯斯·阿特维尔是他的什么人？”

“情夫。”

柯斯打了个喷嚏。

“对，有这个可能，曾经有个花花公子欺骗了这个半精灵美少年的感情然后一走了之——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情人发起火来可以轻易割断他的脖子。然后这个逃命的花花公子走啊走啊来到蓝堡，在雪地里被矮人救起来，失忆得正正好好，过起了安慰的小日子。直到他的小情人找上门来表示不计前嫌，然后两个人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你是那么想的吗？我的朋友？那歌蒂怎么办？”

拉克伦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去，他抓着柯斯的胳膊，把他拉向自己。这个北方人的五官清秀但黑色的眉毛十分浓密，稍微往下压一点就是一副十分有压迫感的面孔。

柯斯想起自己没有把搬去歌蒂家的真正理由告诉过拉克伦。

但还不是时候……他不想把这件事说出来，最好没人发现……

“我只是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这也有错吗？”

柯斯知道自己被利维打肿的半边脸笑起来一定滑稽，但也只能笑笑。拉克伦接受了他的解释，松开手，脸色也缓和了一些。他刚才十分用力，柯斯忍不住揉了揉在外套下面还是被捏得很痛的胳膊。

“这一大早的，我已经被打了一顿又见了红，你就给我添麻烦了。”

“柯斯！”

拉克伦不是唯一给柯斯添麻烦的人，叫着他的名字从街道的另一头跑过来正是城里他最头痛的人之一。

比拉克伦还高半个头的弗里茨·埃布登用和他健硕体格相衬的速度一溜烟跑到柯斯的面前，一照面就关切地盯着他的面孔。

“歌蒂打了你？”

“什么？”

“我听说你昨天带了个美少年回家，歌蒂因此和你翻脸了吗？”

“不，没有的事，你想太多了……”

弗里茨曾是柯斯的追求者，是柯斯认为不可理喻的那种人。他对柯斯的迷恋达到了一定的程度，甚至让他的父亲老埃布登当街拦住柯斯哀求他放他儿子一马，起码让他尝试抱一次女人好给家里留下后代。

总体来说卡尔弗对帝国流行的追捧属于跟风，根本无法理解帝国贵族对于男色的执着。这件事给柯斯留下了相当的心理阴影，也让他理解到弗里茨那种和气外表下的不可沟通是从哪里继承来的。

“不过你果然还是喜欢男人的吧？或者男人和女人你都不在意？那么我……”

柯斯踩了拉克伦一脚，他的好友心领神会，马上伸出胳膊拦在两个人中间。

“埃布登家的小鬼，别忘记我和你说过什么，如果柯斯对男人有意思，我的顺序也在你的前面。或者你想问问我的剑？”

拉克伦说着把披风拉开，露出别在腰上的长剑。他是城里有名的快剑手，即使已经三年不参加任何比武，也还有足够的威慑力。

弗里茨的脸色一阵青白交加，然后扭头走开了。

“你现在还敢说我给你添麻烦吗？”

拉克伦低头在柯斯耳边问。

柯斯转过脸，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故意装出娇嗔的声音说：“不敢了，我顺位第一的拉克伦。”

他满意地收获了拉克伦一阵显然不是因为寒冷的哆嗦。

5、阵地

和拉克伦在市政厅门口告别之后，柯斯马上就往歌蒂家的方向赶。他走了两步之后干脆小跑步起来，在几个路人的侧目之下一路冲进歌蒂那栋有漂亮红色屋顶的小楼。

不知道为什么，那种悸动的感觉无法停息下来。

他在过去的四年里并不特别执着于寻找自己丢失的过去，但这时候，这个念头和无尽的好奇以及怀念一起从他的心底浮现出来了。

也许不全是因为自己的过去，而是因为曾经记得的某个人，某些事。他能感受到某些呼唤，比所谓“血统的呼唤”更为飘渺但是也更为强大的呼唤。

也许能在利维身上找到答案，说不定只能在他身上找到答案。

他跑步冲上楼梯，推开二楼左边那间房间的房门。

歌蒂面向窗外站在窗前，而名叫利维的少年则不知去向。

“……那个男孩，利维人呢？”

“刚刚走了。说着‘不能给你们添麻烦’就从窗口跳了出去。”

柯斯扶住窗沿往下张望，路上行走的市民们没有哪个人抬头往上看的，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刚刚有个男孩从窗口跳了出去。

他把窗户关上，顺势低头扫了桌子一眼，发现那个装有六十枚帝国金币的钱包被放在了桌子上。

“歌蒂，麻烦你准备一下三人份的午餐，我去把他找回来。”

柯斯说着转身想要跑出房间，被歌蒂从身后一把拉住了。

“他说的没错，你也明白的，他可能带来麻烦。”

柯斯看着歌蒂的脸，发现她头一次用这种近乎恳求的神色看着他。

拥有精灵血统的人多少能继承一些精灵灵敏的感觉，也许歌蒂预感到了什么。这一瞬间柯斯想也许自己确实不要追出去的比较好，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像他刚才问拉克伦的：一个人追寻自己的过去会有什么错？

他伸手替歌蒂把几缕乱发拢到耳后，柔声说：“我会回来的，而且也不会离开，所以别担心。你看到他往哪个方向走了吗？”

歌蒂摇摇头，然后松开了手。

“早些回来。”

柯斯和她做了一个“一切安好”的手势，一溜烟冲下自己刚刚才跑上来的楼梯。

回到街上之后他深吸一口比早上出门时温暖一些的空气，开始在到处是积雪的整齐街道上寻找男孩的行踪。

半精灵男孩的动作异常敏捷，也许在跳下楼之后他就把自己的身影藏匿到某条小巷里去了。他在附近一定有一个“据点”，就像他和拉克伦讨论的那样，男孩不可能只带了金币上路，火石、衣服、干粮……他一定是把这些东西藏在了哪里然后轻身进城。

他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柯斯一瞬间有了答案。

男孩的身上有一朵压扁了的月光兰。这是卡尔弗一代的特产，夜间开花的美丽植物，只在城外森林里的几个地方生长。

如果有精灵到这北方来的话一定会喜欢上月光兰，半精灵应该也不例外。

他想着，脚步一转，向着城门的方向跑去。

最近生长有月光兰的地方就在进城的大道边上，道路两边松树的枝叶被连日来的积雪压得一丛一丛弯向地面，柯斯在树林里穿行的时候时不时需要低下头绕开和雪一起冻得硬邦邦的树枝。即使这样还是有几团雪块落到他的领子里，被体温融化成雪水之后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滑，让柯斯冻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出门的时候太仓促，应该拿一件连帽的披风的。

他摸摸鼻子，在一大片叶子低垂，花苞低着头藏在叶片之间的月光兰当中寻找有人穿行过的痕迹。

柯斯很快有了发现。

在花丛的边缘，一颗大树下的冻土上有挖掘过的痕迹。做这件事的人并不是老手，胡乱把土填上之后并没有用雪把附近的土地压平。他顺着这棵大树的树干向上望去，看到的是层层叠叠的树枝、针叶和积雪。

柯斯搓了搓双手，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根树枝，开始往上爬。他在爬树这件事上一样不是老手，才爬了没多高，就脚下打滑甩了下去。

惨了。柯斯默念一声，试图做点什么动作来保护自己的时候，一根细绳拴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吊在半空中。

“你想摔死吗？”

利维从树枝中间探出头，看着他的眼神关切，口气却很冷淡。柯斯用空着的那只手揉揉眼睛，还是因为少年单独出现在树枝之间的脑袋而一阵眼花。利维的脑袋后面有一片淡褐色的皮革，此外的身体部位完全不见踪影。

“精灵可以这样藏身在树林里吗？”

“怎么可能。”

利维说着把自己藏身处的门帘向外掀开，同时用那根绳子把柯斯吊了上去。

柯斯这才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利维住松树的中段用树枝搭了一个平台，然后在上面的搭了一个帐篷。帐篷的外部经过炼金术的处理，和环境的融合十分完美，所以骗过了柯斯的眼睛。

他留给歌蒂的六十枚金币是一笔巨款，而这个帐篷的价值又远在那些金币之上。柯斯不免重新评估起利维的身份。也许半精灵男孩真的是一个刺客，因为很少有旅者会使用这样昂贵的帐篷。但从那乱填起来的土坑来看，男孩青涩得不像话，难道是个初出茅庐的刺客？

帐篷里非常暖和，空间也很宽敞，坐着两个人并不显得拥挤。柯斯把手上的绳子解开，在帐篷里扫了一圈，找到了那些他们认为在旅途中不可缺少的食物和衣服。

“你不怕摔死吗？”利维从柯斯手里接过绳子，问：“为什么追上来？那女人没告诉你我的留言？”

“请称呼她歌蒂女士或者歌蒂，对自己的房东要有基本的尊敬。”

利维“哼”了一声。不过男孩挺有礼貌，马上改了口：“我告诉过歌蒂，我留下来只会给你们添麻烦。”

“真那么想的话就不应该说这句话了，你不怕激起我的好奇心？”

“你！”

“我们把早上中断的谈话继续下去吧。说说你找的那个柯斯·阿特维尔是什么样的人如何？看看和我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他不是你。”

“那么肯定？昨天还叫着我的名字哭着扑上来。”

“我没有叫你的名字，更没有哭着扑上来！我只是不小心摔倒了！还有，我叫的不是你的名字，是柯斯的名字！”

“但是我就叫做柯斯，你怎么能说那不是我的名字？”

“哼！”

“至少你认识的那个柯斯和我长相一样？”

“只有长相一样。”

利维说着把眼神从柯斯挪开了。他双手环抱膝盖坐着，把白色的下巴搁在自己的手臂上。

“对……只有长相一样而已……”

“因为我对你完全没有印象所以失望了？”

“不是。我认识的柯斯……”

柯斯听到匕首出鞘的声音时，利维的匕首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这男孩的动作比拉克伦只快不慢。

“教我用剑的人是柯斯，他出手比我快十倍，不会是你这样爬树也会摔下去的笨蛋。所以别留在这里了，快滚蛋！”

利维用装出来的恶狠狠的声音那么说，却低下头，把眼睛藏起来了。柯斯伸手抓住他的下巴，想要把他的脸抬起来，遭到了激烈的抵抗。利维越是不想要抬头，他就越是朝着他的反方向用力。

两个人在帐篷里僵持不下。

6、碎片

匕首的尖刃抵在柯斯喉结上面一点的位置，只要利维向前一推就能刺穿他的脖子。柯斯自己的皮肤先因为接触到冰冷的金属而颤抖起来。他觉得利维显然不想杀他，同时也不想伤害他，否则他完全可以在他的咽喉上划开一条不致命但有足够威慑力的口子。

“利维，看我的眼睛。我一直是这个态度——我们完全可以坐下来，更心平气和地讨论问题。我不知道你现在的想法，但弄明白我是不是你在找的那个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十分重要……当机会摆在我的眼前的时候我绝对不会错过。如果你能刺下去的话……就刺，否则我会追着你，直到你给我一个答案为止。”

柯斯不再强迫男孩抬起头，而是改用双手握住他的右手以及那只稳当的手握着的匕首，然后用平稳的语气说出自己的要求。

“你……”

利维的反应出乎柯斯的意料，他用快到看不见的动作把匕首收回去，但态度丝毫没有软化，而是把左手握成拳头，在柯斯还没来得及做出防御动作的时候就一拳命中他的腹部。

柯斯一瞬间差点把早餐的牛奶和面包吐出来。利维的攻击并没有停止，他在帐篷不大不小的空间里轻巧一跃，把柯斯按倒在帐篷的软垫上，然后抡起白得耀眼的拳头，非常不客气地对着他新伤未愈的脸一阵招呼。

一切都像是早上的重复。特别重的那几拳落在了软垫上，声响沉闷，冲击力说不定还震掉了平台上的几根树枝。柯斯用双手手掌护住脸的时候已经在挨了好几下，酸、痛、麻的感觉在他脸上乱跳，让他差点没忍住眼泪。

“开什么玩笑，你这种我随便就能放倒干掉的家伙会是柯斯？你说你失忆了但是没影响生活？记得自己的名字记得生活下去的手段但是唯独不记得艾贝尔和我？那你还记得自己的身手吗？记得的话就和你教我的那样把我摔出去啊？看你现在这副只会挨打的孬种的样子！你是柯斯……你是柯斯又能怎么样？那天你离开之后为什么不回来？如果你早一些回来的话……早一些回来的话……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出现？在我下定决心的时候才出现？如果你是柯斯的话……我会……我会……”

利维挥拳的速度一点点慢了下来，最后落在柯斯的手掌上，从指缝里渗落到他脸上的是眼泪。

“……再见到的话……我会……我会……没法再用原来的决心去……”

“看来你认识的柯斯教了你不少东西，那么他教过你男孩子不要老是哭哭啼啼吗？”

柯斯躺在软垫上摇摇头，和早晨一样，用轻轻拍打利维肩膀的方法来安慰情绪激动的男孩。“我说，你不会是想要暗杀某个将要到这儿来的大人物吧。”

利维的抽泣戛然而止，他又把手按在了腰部的匕首上，不过马上松开了。

“你是怎么……”

“这里可是唯一通往城里的大路，再加上这个帐篷……以旅游观光来说似乎有些奢侈？”

“这和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