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楼春寒浅 上——等闲度

作者:等闲度  录入:10-16

于是,相思成痴,奈何花妖初化人不能离真身过远。这株夜光雪日渐枯颓,直到前不久听园中的蝶精说王府要来一个贵人。若吸了他的真元,修为大增,那时便可离了这王府去长安寻他了。白夜雪才拼命吸收日月精华,从每天亲自来浇水松土的郡主口中一点点得知那人的消息。最后,便趁其来园中时依附在了郡主身上。如今她不知眼前这妖邪男子究竟是何身份,便也不敢袒言。

春眠不觉晓,春夜应是安眠的好时刻,陈吟风却是怎么也无法入眠。脑中总反覆着风挽月和清漪今夜牡丹园中赏花饮酒,辗转反侧。鬼使神差地,起身披衣。是时,府中的灯火早已熄尽,周围夜色如水,静悄悄的一片。陈吟风推门的响声显得分外突兀而又诡异。出了门,在府中随意走了走,脚像是自己有意识似的,兜转间便来到了一座月门前。

门楣石上镌染了端丽的牡丹园三字。陈吟风眯着眼在夜色下勉强辨认出来,愣了愣、犹豫了片刻还是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远远地,从花丛树影中隐约可以望见园中心似有一座八角凉亭。帘幕未卷,亭中似有人影微动。略低头思索了一下,陈吟风放轻了脚步,悄声走至一片阴影中,借花树枝丛挡住了身躯。

亭中有两个人影,着红衣背对这边的应是风挽月无疑。但令陈吟风颇为惊讶的是,面朝这边的妖艳女子并不是慕清漪。

那……是谁?陈吟风拧起眉,记忆里似乎从没有见过这个人。但她身上不自觉地流露出来的媚态,却只让陈厌风由衷地厌恶。

见那女子唇瓣微动,似是开口说话,陈吟风忙侧了耳凝神去听。

“莫非……公子也意在此处,才不让他人得手?真是可笑,天地阴阳混乱,公子竟以男子屈人身下,为人亵玩,吸人真元。”

“是……又如何?”

“你……可曾得手?”

“不知姑娘认为一夜相对,唇齿相依,是否算得手?”

“……”

他们的交谈如一记响雷击下,顿时,陈吟风波澜不兴的脸彻底崩塌。各种神色交替出现其上——惊惧、震惊、疑惑、失望、不敢置信……

妖魔精怪?吸人真元?他捂住了嘴,才止住自己险些出口的惊呼。“哐当”不离身的吴王剑,一时没顾上掉落于地。

“谁?谁在后面?”白夜雪低喝一声,眼中白芒陡现。一扬手,衣裾飘扬,那道白影凌空而起,直飞向方才发出声响的方向。

16.季春雨忽下,一夜飞落花(上)

听到那一声喝,陈吟风一惊。见那白衣女子踏空而来,忙弯腰拾起剑,施展轻功足一点地飞身遁去。

白夜雪生怕身份被人识见,今后再不能依附于郡主之身行事,急于杀人灭口。素色长袖一甩,加紧了速度追赶朝前遁去的人影。

陈吟风轻功卓绝身姿轻盈,上下腾挪间提剑踏过高高低低的屋檐。众人尽皆醉于黄梁,没有看见王府中连绵的亭台楼阁之上,两道脱俗的身形相互追逐、拉距。

陈吟风从最后一座楼台檐下跃下,一抬头眼前陡然是水面开阔的镜湖,全无处可藏身躲避。只见,在仅有的数点星辰的光辉下,镜湖湖面泛出一层幽寒的光茫。当真如一面神秘、诡异的水镜一般扭曲地映出湖边的楼台和身后疾飞而来的白影。

陈吟风在水面上望见白影到了背后,猛地一旋身从鞘中抽出剑来。一式秋色连波借着旋转之力,反手斜挑上去。这一招剑式用得迅疾巧妙,且他先前只是一味施展轻功逃离,对方也没意料到。眼看一招得手,剑身已要刺入女子胸口。电光火石的刹那,白夜雪的袖口间却激射出一条雪色的绸带。那绸带看似柔软飘逸,却像是有意识一般,准确击打在剑柄之上,甚至还发出了重金属相击打的声音。那剑顿时失了准头、哐啷一声落地。

那绸带转瞬又恢复了寻常,白夜雪衣袂当风、绸带飘飞,缓缓落地,飘渺如传说中的瑶池仙子一般。

看到眼前正是白日里见过的陈吟风,白夜雪美艳的嘴角渐渐扬起,满意地看着对方微微惊异的神情。

“哟,是你,这位好俊俏的小哥呀!想必刚才你都听到了吧?这可是自动送上门来了呢。”

“妖女,你妄想,今日我定不放过你。”陈吟风身姿矫矫,正气凛然道。

白夜雪神情一凝,眸中隐隐放出妖异摄人的光芒:“妖?呵呵,奴家可是那仙姑。倒是你们人类自以为是、妄自尊大,不知做了多少妖也不如的事。不过,说起妖呢,公子身边倒有许多。”

陈吟风闻言神色一动,随即手臂一抬落在地上的剑飞空而起,如清冽水箭般直向白夜雪飞去。

白夜雪袖口白练再次舞出,如藤蔓般缠上锋利的剑身,手腕前后一送一扯,那去势汹汹的剑已到了她手中。

红唇微挑,似笑非笑,葱葱玉指抚着剑锋:“好锋利的剑呢。既然……你说奴家是妖,身为凡人你又怎敢出手伤我?奴家是看你长得俊才这么客气和你说话的,既然……”

素白的水袖一扫漾开,陈吟风只觉得阵阵异香扑鼻而来,意识渐渐飘忽,缓缓沉入漆黑的泥沼……

被吸真元之人,会日渐形销骨瘦。真元销尽,最后只剩下一副空壳,茶水不进、凄然死去。风挽月愣愣地坐在牡丹园亭中,手攥紧了杯盏。按理说,世间妖凡相争、天道循环,冥冥中自有定数,神界中人不该出手干涉。可他却实在无法想象那个意气风发的矫健男子,形容枯槁的模样。

“啪嗒”一声,手中盛满酒的杯盏已被捏碎,酒液淋在碎瓷在完美无暇的手掌上划出的破口上,风挽月却丝毫意识不到痛感,绝美的眉目染上一片忧色。一甩手扔掉那堆碎瓷,双手交叠、十指翻飞,拈出指诀。惟见,牡丹园中红光大盛,在黑沉的夜里妖美诡秘至极。

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化不开的浓黑,陈吟风感到心底阵阵惊惧,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只记得幼时母亲离开人世的当晚,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哭累了独自躺在床上时,依稀有相同的惊惧惶恐。

额角渐渐一颗颗地渗出汗珠。突然,他兴奋地发现黑暗被撕裂开来,亮起了一道炫目的曙光。不禁抬手捂住习惯了黑暗的双眼,这个动作让他发现手中空空的,不离身的吴王剑不知去向。低头一看,腰间只系有空空如也的乌金鞘。

拍了拍头,却怎么也想不出个究竟来,只好脚步虚浮地朝着散发出光芒的地方走去。待得近了,惊奇地发现面前竟是一座金碧辉煌的殿堂,半阖的门中洒出五彩的华光。这难道不是在王府中?陈吟风皱了皱眉,慕王府虽景物巍然,却没有如此气势磅礴的建筑。

像中了邪一般,陈吟风伸手推向那扇看似重达千斤的大门。奇怪的是,那扇门像是没有重量一般,静静的便向两边滑了开来。这诡异的情景使陈吟风神思崩成了一线,谨慎地踏入一只脚,审视地游目四顾。因此他没有看见,身后的巨门悄然阖上,如同开时一般悄无声息。

“双阙中天,凤楼十二春寒浅。去年元夜奉宸游,曾侍瑶池宴。玉殿珠帘尽卷。”殿内的景象飘飘渺渺,帷幕千千重,氤氲弥漫着一阵似曾熟悉的异香。隐隐有歌声渺渺传来,那声线磁性低沉、不辨男女,似有着奇特的诱惑力。

陈吟风顺着声音方向撩开一道道半透明的浅粉帷纱,一步步谨慎前行。

“拥群仙,蓬壶阆苑。五云深处,万烛光中,揭天丝管。”

……

“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可是尘缘未断,漫惆怅、华胥梦短。”

那声音飘渺不定,每每靠近,又流转而去,像是从自己内心深处发出一般。

陈吟风在重重帷帐前也不知随那声音转了多久,终于拂开最后一道纱帐后,视线豁然开朗。眼前是一张华丽的卧榻,其上铺着殷红如血、金丝绣线的锦锻、暧昧奢靡。坐于其上的人、更是风华绝代、眉目如画。风挽月斜倚在榻上,青丝不系,只着一袭绯色纱衣,白如霜雪的肌肤影影绰绰。平日里淡樱色的薄唇染成了如锦被般的朱红,桃花眼中全然是撩人春色。绝美、妖艳。

风挽月唇角一挑,朝他盈盈一笑,陈吟风望着媚态百生的那张容颜,只觉一股热浪集向小腹处。鬼使神差地一步步靠向卧榻边。风挽月甩袖一勾一扯,陈吟风脚下一个不稳,倒向榻上。

榻上人伸手一环,陈吟风伸靠入了风挽月怀中。温香软玉,那人胸前从纱衣里透出的两点目光可及。上方的螓首缓缓低下,艳艳红唇印了下来。

陈吟风身上的灼热更是甚了,“吟风……”风挽月迷醉地呢喃一声,两片唇正要相触。

陈吟风却是心上一紧,施了猛力将其推开,起身狼狈整理凌乱衣衫。

“吟风……来嘛!”榻上人不料这变故,目光一冷,随后又换上如水的神采,扯着陈吟风的衣袖略带委屈道。

“你是谁?你不是挽月。”陈吟风一把甩开,后退几步,目光如剑沉声问道。

“吟风……你怎么了呀?我不是挽月是谁呢?嗯?”“风挽月”仍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你不是挽月,挽月从未唤过我‘吟风’。你究竟是谁?竟化作了他的模样。”陈吟风厉声喝问。

“哼,现在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方才不知是谁明明动了情?是风挽月也好,不是也好,你求的不就是这张脸?有甚重要呢?识相的话就自己乖乖过来,奴家定让你终身难忘这夜。”终于不再遮掩,脸上媚态收起,透出一脸阴恻。

“果然是你这妖女,你……休想!”陈吟风昏沉的大脑,终于想起之前发习的事。习惯地拔剑,手下却是一空,鞘中空无一物。

“你的剑,在这儿呢!这可是公子相赠,奴家当好生保管才是。”白夜雪扬起左手,掌中光华一转,一柄银色长剑便现于掌中。

“反正都一样,既然公子不要那快活,那奴家且不客气了。”榻上的人形一闪已化回白衣女子的模样。左手执剑起身,右手轻轻一拂,陈吟风已颓然倒地。

白夜雪娇笑着,神情却黯了下来:凝墨,你千万不要怪我饴害生灵。相思成了疾,再不与你相见我怕难再等到明年花开时。

她伏下身子,似有珠泪滑落,落在那落下的红唇上。

17.季春雨忽下,一夜飞落花(下)

唇瓣相触,一道道紫气从陈吟风两唇间流入白夜雪口中。眼看那缕紫气颜色越来越淡,也越来越稀疏,陈吟风脸色渐渐苍白。

突然一道红光挥来,白夜雪半开的红唇一合,紫气骤断。她放开怀中的人,一个飞身后退避开来势汹汹的红光。望向红光挥来的方向,果见那道夺目身影。

“公子来晚了,他还剩最后一口真元,现在救了他也没用,倒不如成全奴家。”

什么?他……只剩最后一口真元了?闻言风挽月修长的眉攒了起来。他知道一切因果自有定数,自己实在不该干涉人世循环。而且,人若只剩下最后一口真元,即使得救也殊难恢复如初。可……不知为什么,自己千百年来人物风流、放浪形骸,从未被什么牵绊过。凝望着那苍白的俊容,而……眼前这个人,只要是与他相关的事,却会让自己牵肠挂肚、惦念在心。无论如何也无法理智地去释怀、不顾。想到这里心中一动,也是混迹过红尘千百年的人,知道心中这种想法大大不妙。

白夜雪见风挽月低头不语,以为他已动容,正要继续吸取那最后一口真元。突然,风挽月猛地抬头,丽容上是前所未有的狠厉,若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的神情中却隐隐透着一股慌乱。

风挽月右手看似随意一抬,不知何处吹来阵阵疾风,艳红的袍袖翩跹飞扬,飘飘然如九天之人。周身发出了阵阵红光,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刺目。最后,光华成了万剑之势,道道红光化为千万柄利剑,向四周激飞而出。

白夜雪催动体内法术,漾起水袖连连挥开劲道十足的光剑。光剑击在大殿四处,突然她感到脚下地面猛然震了几震,整个大殿的四周景物开始像玻璃一样一片片的支离破碎。她一愣,她知道看似翩翩佳公子般的绝美男子绝非等闲。可确是没有料到他不但轻易找到这里,而且一招便破了这华胥境。

华胥境,华胥:《列子黄帝》中有“昼寝而梦游于华胥氏之国”,指梦境。华胥之术是花妖特有的法术,而又以牡丹——花中之王最甚。凡人一入华胥境中便会神智游离,看到心中最渴望、最美好的物事。除了施法者与中术者,他人随意入不了华胥境,更别提一招半式便使幻象支离破碎了。

白夜雪惊愕间一个不察,一柄光剑刺入其胸口,白衣渐渐染出了一道晕红。剧痛之下她咬牙按着胸口,勉强拈着指诀飞身遁去。最后望了一眼,她看到景物破碎的光影中,红衣的男子脸上满是重重忧色。

周围的破碎不全幻象终于完全地灰飞烟灭,还是王府镜湖之滨,陈吟风脸色苍白昏迷于地。风挽月抬头看,天边己经微微泛了白。他神情沉重地扶了陈吟风回房,轻放于榻上。

风挽月坐在榻边,伸出手置于陈吟风胸口,催动了体内气息。过了片刻他收回了手,光洁的眉头皱了起来。陈吟风体内空空如也,全然一副生息将竭的模样。

怔怔地坐了半晌,又起身在屋内来回徘徊凝神思考对策。蓦然神色一动,像决定了什么一样,几步回到床榻边支起陈吟风的身子,让他靠在床头。口诀一声,指尖忽有光团凝于其上,手一伸一指点上陈吟风的眉心。

“四殿下请慢!”房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青袍高大男子。手中的折扇一指,一道青光从其飞出打散了光团。

“四殿下,依本君看这凡人面相虽为帝王之相,可这命格分明是缘浅福薄啊。怎值得殿下舍了修为去救?”

风挽月收回了手头也不回,似对于那人的出现毫不惊讶一般,盈盈笑道:“又是你这司命老头坏本宫好事。真是不解风情,他死了就不好玩了,何况本宫要做什么不劳烦星君挂心。”

这被唤作“老头”,一身儒雅之气、实刚外貌年轻的男子,便是世间司运掌命的司命星君。他闻言心下一动,向来笑看红尘生老病死,神界最为冷心薄情的四太子殿下竟如此执意地要救一个凡人。莫非……

“四殿下,不是本君着意干涉,实是殿下输了这修为进去对他的情况也毫无起色。”

“哦?莫非你知道该怎么救他?”风挽月闻言终于动容,回过头来望着司命问道,声音中是自己都没听出来的急切。说实话方才输修为一举,他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本也不抱何希望。

“这……”见到风换月急切之色溢于言表,司命星君悄悄叹了口气。他摇了摇手中白面墨笔题诗的折扇,沉吟良久才缓缓出口:“本君也不知。”见到风挽月瞬间浮上阴沉沉的笑容,他马上改口道:“本君确实是不知道,不过有人知道。”天知道这看似无害的四殿下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以后还要在神界混下去呢,还是识相点的好。

“是谁?”

“这个嘛……容本君好好想一想,”司命星君折扇一摇,作势想了起来。

风挽月修眉一挑,唇角扬起:“三百二十八年前,你私自在神界司命星殿饮酒,打破了父君亲赏琉璃灯盏;二百一十四年前,你……”

“四殿下,不带这样的啊!要是全让帝君知道,他老人家绝对会把本君丢进畜生道的。真是,本君告诉你还不成嘛!”司命被吓得手中的折扇差点落地,忙装委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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