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月,你觉着如何?吩咐太医煎的药快好了,我马上命人端过来。”男人走到门口,又走回来:“对了,你昏迷了这么多天,喝药之前还是先用些膳食填腹。嗯,我这就去御膳房,你乖乖待在这儿,记得哪都别去。”
话音未落,门开启又合上,室内又只剩他一人。
风挽月动了动唇角,想扯出一抹苦笑,最终却终没有笑出来。
这一次,他还能再相信他吗?
不一会儿,陈吟风便回转来,手中端着一个木盘。
“那些管御膳房的太监也真是,这时候也没一个人。”把木盘中的碗碟在床头的小几上布下,是一盅粥和两件小菜。
陈吟风拿起一个空碗,盛了半碗粥,用汤匙取了一勺,小心地放在嘴边吹着气。
看到男人专注的神情,握着匙的手上有两个显然是烫出的水泡,心中说不出的滋味,有些酸涩。心头酸涩传染到眼中,竟有落泪的冲动。
“仔细关好门去,别教宫人看到皇帝这样侍候人,那可真叫丢了帝王家的威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想对这人说些甚么,话到嘴边,却成了嘲弄。
“挽月,对不起。是我不好,害你成这样。你可知这一年里,我是何等相思?当姑苏城中再见你时,我便知道,我一天也离不开你了。即使你要了我的命,我也甘之如饴,我不许你说这样的话。”陈吟风却是换上认真严肃的神情,放下手中碗勺,握上他的肩,与他对视。
风挽月不料他竟如此当真,又不料他能说出这等情深意重的话,一时睁大了眼,竟忘了避开那灼灼眸光。
他望见了,那双深遂的星眸不论是墨色还是血色,都是这等坚毅。像深潭、像沼泽,让人不由自主陷进去,从而不知不觉中袒露了本心。
谁道他风挽月生就一双顾盼生辉的桃花勾魂眼,如他一般,才叫真正的夺魂摄魄罢?
而此时那双星眸之中,流露的却是满腔情意,真真切切,满得要溢了出来。早已如天气一般冰封的心中竟然涌起一股暖流,宛如回春。
看来终究还是放不下罢。是了,既然是数千年的情仇恩怨,又怎是一生一世可以放得下的。
轻叹一声,几不可闻。风挽月垂下了眼,意喻放弃了对抗。这场没有硝烟的征战,他早就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陈吟风看到他那落寞的样子,心中安慰之余也有些凄凉。拿起一旁已微冷的粥碗,一勺一勺小心翼翼地递至他的唇边。亲眼看着失去血色的唇微张,精致的喉结微动。似乎只这样看着,甚么也不做,就是一种幸福。
“陛下,歇了吗?慕王爷、崇武侯、上将军与丞相大人于宫门外求见。”小太监书儿跪在门外请奏,连头也不敢抬一下。
白日里皇上下过旨,有谁胆敢擅入宸安宫,可是要诛九族的。虽然他没有甚九族,但掉脑袋的事他可不想沾上一丝一毫。
陈吟风闻言剑眉一拧,放下手中的粥,转过头已是一副凛然的神态:“现在是甚么时辰了?”
“回禀陛下,方打过三更了。”虽然不知何意,书儿仍战战兢兢地认真回答,生怕一个不察又招了圣怒。
“哦?三更?既然知道现在是三更了,朕要安寝了。有甚大事,明日早朝再奏。”声音中方才的情深与温柔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属于帝王的威严和冷漠。
“这……可是……”
“朕说不见便是不见。”淡淡打断了书儿的话,声音中满是不奈。
“是、是,奴才这就去和大人们说。”说完就一溜烟跑得没影了。虽然皇上的语气淡淡的,但是宫里人都知道,这是皇上发怒的前兆,他还没活腻呢。
“你去见他们罢,万一真有甚么……”风挽月微皱了眉出声。
“他们能有甚么事,不就是看不得我在寝宫金屋藏娇这事?”男人唇角一勾,笑望着他。
“呵呵,好了。你昏迷了这些日子,现在清醒了,我去与你弄些水来,洗洗身便睡罢?”看到美人面上露出的羞窘,陈吟风心中甚为受用。说完便转身出门,亲自去准备水。
“你……”下意识地出口叫住他,出了声才后悔,却也收不回。
“嗯?”回过头,让人安心地一笑:“放心,这些事我陈吟风还做得来。”
话音方落,人已至门外,远远传来爽朗的笑声。
90.风流天下闻2
疱厨之中,锦衣的男子亲自架柴点火,于锅中倾入生水。毕竟从小便生在王侯将相家,衣食不愁,是以一切都做好后,额上也渗出了些湿意。
刚准备寻一处干净地方坐下休憩片刻,突闻门外一声枝丫折断的声响。
“谁?”下意识地出口相询。想到那边厢身子尚虚乏的风挽月,心中不由紧张起来。
“陈大哥,是我。”绿荷施施然推门而入。
“这么晚了,有甚事么?”见是绿荷,不由松了一口气。
“嗯……陈大哥,有些事绿荷不知当不当说。”难得一见的,这个本性豁达的女子竟也有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但说无妨。”剑眉微皱,心头有股无奈的凄凉。难道所有人都觉得他陈吟风变了么?真的变得像传言中一样权欲熏心,行止孟浪、不纳忠谏?
“陈大哥这次是真心的么?”在心中盘桓许久,终于脱口而出。
“啊?”真心?
“如若不是真心,请放风大哥一条活路。他……已经……”已经再也受不了再一次的判离。
“……”女子的话,却让他一时无法反应。
他何时不是真心?
如果可以,他想笑,笑天意弄人,把真心化作了无情。
“对不起,绿荷知道这些我不应该插手的。可是……”女子的面上浮上一抹淡淡怜悯:“也罢,事已至此,绿荷唯愿两位大哥早日敞开心怀、前嫌尽释罢。”
绿荷走了,门扉未阖紧。寒风贯入,却丝毫也不觉寒冷。膛中的炉火在风中扑朔,灶上的水已经开始沸腾。
真心么?真心。是的,我已经把他伤成这般,如若不是真心,如今又怎敢费尽计策、不惜名誉,只为了把他留在身边,再也无法逃离?
只怕到了明日,这陈朝的流言又要变了焦点。定是要传皇帝贪恋凶犯美色,按留宫中,不肯交与有司查办了罢?
也罢,虚名终究为虚名,抛尽又如何?
……
陈吟风再推门进来时,风挽月已经倚着软枕浅浅睡去。听到开门声,迷茫地睁开了双眼。
长而翘的眼睫,剪水秋瞳,此时无一丝毫的杂质,使陈吟风险些无法自拔。
待把沐浴的木桶布好,倒入了冒着白气的热汤,又添加了不知从哪寻来的各色香料,风挽月仍懒懒斜倚着,并没有起身沐浴的打算。
陈吟风定定看着他,有些窘迫,突地转开视线:“我……我先出去……”说完便要推门。
“慢着。”风挽月猛得从榻上下了地,裸着足跑至门口,一把从背后抱住男人的腰。
陈吟风感觉身后的人软了身子靠在他的背上,惊讶地转过头来看。
“抱我。吟风,抱我。”
“啊?”声音中带入了不敢置信,还有满满的狂喜。
“怎么?陈吟风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风挽月勾上男人的脖子,抬起头,望着男人俊眉朗目。
“我……”低头看见那双玉白的足,光裸着踏在地上冰凉的金砖上。
下一刻,风挽月已被拦腰抱起。怀中轻得吓人的重量,让陈吟风心痛不已。
“你不想么?”微挑了眼尾,说不出的媚惑。
如此温香暖玉,陈吟风却只觉心头酸涩。
唇角拉扯,硬是形成一朵笑靥,风挽月搂紧男人的脖子,凑上温软的唇,一下一下轻轻舔砥啃咬男人的唇角。
陈吟风浑身一颤,只觉酥麻的电流从颊上沿背脊一路流窜。
勉强定了心神:“你的身子……现在不可以。”把他抱至榻边,弯腰为他除去身上的衣物。
外披、内袍、亵衣,一件件褪去,大片的雪肤玉肌坦露了出来。手掌不经意拂过,触手光滑细腻如塞上凝脂。只略略瞄了一眼,陈吟风只觉全身说不出的躁热难耐,全向一点涌去。勉强自己移开视线,起身再次把他抱入怀,强迫忽略怀中温热柔软的触感。
把他抱至水边,先是用手反复小心试了试湿,才把他抱入桶中。
温热微烫的水慰在肌肤上,慰得心也暖暖的,慰得甚是舒畅。热气拂在脸上,不由熏熏然。
风挽月靠在才桶的边缘,颈项弯成优美的线条。青丝披了下来,发梢拂过水面,微微潮湿。锁骨恰巧处于水面边线,沉沉浮浮,隐隐约约,小巧而又形状优美。于观者而言,无非是一种无言的引逗。
身上的躁热更盛了,目光完全不能直视。陈吟风只好拿起拭身的丝绢沾了热水帮忙清洗。
“嗯哼……吟风,我肩膀有些酸……”美人慷懒地闭上眼,索性尽情地放开心怀,接受这让人舒适的服侍。
“好……”下一刻,丝绢己经被放下,漂浮在水面上。半蹲的男人站直了腰,已到了风挽月身后。
因常年习剑的缘故,陈吟风的掌心生有一层薄茧,触在光滑如玉的肩头。微微摩梭,相互摩擦,细嫩的皮肤表面叫嚣着难以言喻的舒适。大掌很轻易地便包住单薄的肩,微微使了力,开始按揉起来。
力道适中,手势灵活,想不到陈吟风此人竟还有这等本事。随着手势的变化,慢慢灌输了内力从相触的地方透入。
暖暖的气息从肩头传来,强势却又霸道,满含了柔情万许。麻麻的,酥酥软软,身子有些微痒,哪还有方才的酸痛。
“嗯哼……”不经意间竟然发出一声呻吟,语调甜腻的可怕。配合了他半露的雪白胸膛,嫣红半隐半现,竟充满了难以言说的风情万种。
浑身一个激灵,这一次,在劫难逃。
“你……我先出去……”声音出口都成了破破碎碎。
“嗯?”失去了肩头让人安心的力道,风挽月不满得轻嗔一声。微阖的眼帘睁开,黑黑的眸子已蒙了浅淡的一层水气,氤氤氲氲。蒙胧中更显娇媚非常。
像是一时沉浸在蚀骨的舒适之中未能反应过来,风挽月眯着眼疑惑地四处张望。果然,屋中已空无一人。屋外风声呼啸,门扉却被闭得紧紧的,一点风也未能透入。显然,那人急急忙忙出去之际,怕他受了冷、着了凉,仍记得回身替他合紧门。
修长细致的眉舒展了开来,美目中流转的光芒温柔和缓。顾盼之间微微上挑,显得妖邪媚气的眼尾也舒缓着。在蒸腾如瑶池仙境的水气掩映下,艳若春花的面上,唇角微勾,绽出一抹发自内心的笑意。
91.风流天下闻3
晨光微熹。风挽月睁开眼便是这样一副景象,耀眼的金芒从雕镂繁复花纹的门窗中透了进来。照在肌肤上微烫的触感,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是一个冬日难得一见的艳阳天。
榻上只有他一人,背后却不觉得寒冷。身后仍有余温,转身来看,人去之后被褥之上还有压出的痕迹。
昨夜沐浴完见男人还未回来,便独立睡了。眼前的一幕,显然是男人在他睡熟之后回来,清理了沐浴完后的木盆,钻进被窝,抱着他睡了一宿。天方亮,才离开。想到这里,竟然不由地脸红耳热。
不由在心里暗骂自己一声,风挽月才拿起床边的衣物披上,试探着出门查看查看此地周遭情况。
与此同时,金蛮殿上。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张丞相立在大殿中央,身后站了一群文臣:“陛下,严刑律法是我大陈当年立国之根本。不管是甚原因,律法定不能悖。”
“望陛下三思。”
整齐的落地声,殿下齐刷刷跪倒了一片,群臣齐呼三思。
“哦?众位爱卿言重了,快快请起,快快请起。”作为一个君王,恩威并施是必须学会的一门技巧。
“既然这样……周爱卿,朕想听听你的意见如何?”星眸一转,望向殿中一处。
“恕臣愚见,臣以为……”周嘉上前一步,低着首:“臣以为,一国之君,当以维护国之律法为重。”
早便听护送皇帝回长安的侍卫队长来报,说陛下这次带回的是一个绝美的男子。
想到与这男子初识时,便为其眉眼中睥睨天下的神采所倾倒。于是为了他毛遂自荐,为了他深夜出兵突围,为了他从一个也许一辈子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化身成今日权倾朝野的大将军。这一切,只为了更接近于他,减小与他之间的差距。未料到,功成之后,与他的心却是背道而驰。他与他,仍是云泥之别。
他不相信,无法相信真相像世人所言的那样。
“周爱卿所言甚是,律法是为立国之本。”星眸之中神采尽掩,殿中的群臣看不清上位者意欲何为:“好,刑部尚书听令!”
“臣在。”刑部尚书战战兢兢地上前听旨。
“之前我把此犯留在宫中,是因为其武功卓绝,唯有朕可以压制。既然今日众卿家如此说,朕便废了他功力,交予你们刑部,悉听裁决处置罢。”
“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英明,陛下圣明。”
方才还谏言如潮的大殿,顿时一片歌功颂德。
剑眉微挑,陈吟风坐在高高的帝座上,眯着星目俯视着这一切。线条坚毅的唇角微勾,笑意未达眼底,其中隐隐透着一股堪破尘世的惆怅。
……
之前昏迷了几日,昨晚醒来也只就着小菜吃了一小碗清粥。一夜好眠,醒来腹中不禁有些饥饿感。
起来推门出去,在院中转了几圈,却惊讶地没有发现一个人影。按理来说,这里应是皇帝的寝殿宸安宫。后宫之正中,宫人内侍往来聚集之所。何以不但中庭之内空无一人,连四周也是寂无人声?
正犹疑之际,殿门被推开,还未来得及褪下朝服的男人迫不及待得推门进来。
一下朝想到回来可以看见那个另他牵肠挂肚之人,朝上的不快便一扫而光,健步如飞。
一路上皇上满面春风,笑意几要溢了出来。独身一人,快步朝寝宫走去,书儿在后面急急地追。看见的太监宫女看到这一幕,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扫了陛下的兴致,惨遭连累。
一推开殿门,便看到心中念着的人立在庭中,衣衫单薄。顿觉心疼,过去把他一把抱住:“你怎么又出来了,不是让你乖乖呆着的么。”
在这初雪的季节,他的怀抱着实温暖,风挽月没有挣扎。却实在不习惯这样的亲昵,微转开了头:“我……饿了。”
陈吟风猛然意识到他未让人多预备一份早膳。抬头一看,太阳都已快升至中天了。
“对不起……我这就让人去布膳。”心疼地看着怀中的人,有些愧疚。
“嗯……”听他这般说,风挽月却是有些不自在,低低应了一声。
“书儿,给朕进来。”陈吟风转过身朝门外喝一声,声音中满是帝王的威严。
“奴才遵旨,不知万岁爷有甚吩咐?”皇上可是下过令,任何人没有他的命令是不能进宸安宫的。他在门边徘徊了很久,还是没敢跟进来。现在听到御旨只好忙不迭地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