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冷冷哼了一声:“他真是厉害的很,居然招惹到了天庭上去了?”
小狐狸垂下头:“具体为何小的也知道的不很清楚,大王可以问问宫里的大人们。”
狐狸便摇了摇头,不屑地道:“罢了,他的烂摊子,我也懒得知道。”
说话间,族里的元老们已经领了一队的侍从迎面而来,见到狐狸的身影,齐刷刷跪下,高声唱到:“恭迎大王。”
狐狸由他们簇拥着行进议事的殿里,重又坐在那张白玉雕的王座上,却也察觉不到太多的欣喜。
他累了一般按了按额角,恹恹地问:“既然回来了,过去的事我也不多问了,告诉我,现在九琰怎样了?”目光却是
明利地,把座下一众垂首而立的臣子们冷冷扫了一遍。
片刻寂静,然后一个黄衣长须的臣子步到阶下,躬身行礼,沉痛地说:“二大王已经不在了。”
狐狸的眸子骤然一紧,倏尔慢慢地放了松,他用手抚额低笑了几声,也不知心里是哀痛还是欢乐,毕竟最绝望的时刻
已经过了,又毕竟九琰是自己的弟弟。
他沉了声道:“尸体呢?领我去看看吧。”
狐狸被带到宫殿后一处空旷的地方,他记得这儿,在还小的时候,他时常和九琰在这儿玩乐的,包括修习武艺术法,
也不知在这儿洒了多少的汗,又留下了多少的笑。
他记得山里最清的那条山涧,就在这空地边潺潺地流过,现在他果然看见了。
只是这个冬天太冷,那条山涧都覆了冰,一只通身雪白、尾尖上却点了金黄的狐狸一动不动地伏在上面,身下淌着一
滩的血。
狐狸一步一步走过去,头也不回地责问身后的人群:“为何留得他在这儿,不给殓起来!”
臣子的声音显得有点儿为难:“是,是来这儿的一个道士说的,说谁也不要动他,只等您回来处理。”
狐狸猛地转过身去,眼里几乎喷出火焰来,灼得说话的那人只想要垂下头去避开,却又不敢,整个人都微微打起颤来
。
狐狸一字一顿地问:“我的狐珠,可是那人取走的?”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其实也带着颤,舌头弹动一分都分外艰难,
也不知是怎样把这话说出来的,还勉强端了王的威仪。
一个着着兵甲的从人群中行了出来,垂了头答:“大王英明。”
英明?!狐狸几乎想骂一句粗话出来,好容易咽下去,重重地喘了两声,问:“那人呢?”
穿着兵甲的人把头深深埋下去:“随着一个叫丹阳的仙人走了……不过……”他啜嗫着,似是犹豫是否要说。
“说!”狐狸语调里,急迫和怒火掺在一起,逼得人不自觉想退缩。
“不过……那人被,被二大王伤了,似乎,似乎在心肺上……那个仙人也不曾立时为他治疗,不知……”
“够了!”狐狸冷冷地扫了一眼过去,那人未竟的话就梗在喉头,再也说不出口了。
狐狸眸子里让人发怵的寒意像潮水一般涌过,可刹那便又平息了,只剩叫人惊惧的冷淡和平静。
他转过身子,慢慢走到九琰的尸体前,缓缓地蹲了下来,从头顶一寸一寸扫视过去。
这是他曾经最宠爱的亲人,自他懂事起便将这个弱小的弟弟当做手心上的宝,哪里知道这个看似孱弱的孩子原来竟是
那样心机深沉,他还记得那晚九琰显出苦痛地模样滑到地上,灰白的面色落在他眼里,一样把他的心揪得死紧,他情
急之下顾不得许多,就吐了狐珠让九琰含着,哪里想到就这样落到了一个陷阱里。
狐狸摇着头低声地笑起来,对着那个斑着血的尸身低低地说:“你却是厉害,连我最贴身的护卫都能收买,要不是檀
柘念着主仆之情,到底没置我于死地,只怕你真能如愿了吧。可你从不想过,我几曾是惦念这王位,只因你实在不合
做这璧还山的王,可惜你不明白。”他的眼光恰恰落在九琰的右爪上,如雪的皮毛上粘着干涸的血,未及收起的爪尖
也是一片猩红。狐狸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他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他几乎能瞧见那一日,大约是在暗沉的不
见月的晚上,九琰就用了这只利爪,穿透了杜衡的胸膛。
他不愿再想,匆匆把眼睛阖了起,全身开始不可抑制地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
他深深吸了两口气,努力稳定下了心绪,缓缓立起身来,背对着群臣,平平地说道:“拿把剑来。”
立时就有人呈上了一把泛着寒光的三尺秋水。
狐狸紧紧握着剑柄,眼睛眨也不眨,把九琰的那只右爪狠狠地斩落。
宝剑落地,击出清脆的声音,狐狸甩了袖子,回身往殿中行去,留下了一句带着叹息的话语:“把那只爪子烧了,剩
下的尸身,还是按仪礼入殓吧。”
38.久违的鸡蛋糕
狐狸夜以继日地整顿被九琰搅得一团糟的璧还山,难得有了闲时,就窝在书房里作画,杜衡的喜怒哀乐历历在目,他
便含着笑想,然后一一地画下来,分给那些派去寻找杜衡的小狐狸们。
初时事务繁忙,他也不便离山,只盼着那群小的们能寻些消息回来。
他已不再去问杜衡来山里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何事,那已经无关紧要了,他甚至也不去细想杜衡是否还活着,那一样不
重要,反正他一定会被自己找回来的,狐狸是这样坚信的,他甚至想过养精蓄锐,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便是翻天覆
地,也是一种手段,他在所不惜的。
山里是渐渐安定下来了,可一些臣子们却又活跃了起来。
那夜,狐狸翘着脚躺在玉床上,阖着眼想心事,锦缎的衣被杂乱地堆了满铺,屋角鎏金博山炉燃着苏合香,殿堂里打
扫得干净,又挂上了层层的纱幔,一排排青玉灯烁动着明亮的光,看来富丽堂皇。
薄纱的九折屏风后显出一个人影来,恭敬地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道:“大王,古大人带了几名狐女来,想孝敬您,
不知您是否要……”
狐狸的思路被猝然打断,登时恼起来,顺手执了个枕子扔过去:“没兴致。”
那人隔了屏风跪着退了两步,仍是不依不挠地说:“刘大人也送了几个来,是几个生得极美的公子……”
狐狸撇了撇嘴,懒懒地挥了挥手:“叫他自己享受吧,别再废话了,都走,都走!”
那人只得道了声是,退出到殿门口,吩咐那些人都回去。
狐狸油然生了一点儿好奇,就探出脑袋瞄了一眼,恰恰看见那些少年少女的剪影映在大殿的门上,一个个婀娜多姿、
显得无比妖冶。
狐狸嗤笑了出来,仰首躺回床上,望着绣着纹样悬着香囊的帐顶,自嘲一般想:往常自己可不是这样,可那些人生得
再美,却怎么及得上杜衡呢。杜衡虽然不是那般娇媚的模样,可在自己看来,却分明是最合心的。
他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发了好一会儿的愣,又低低地笑了起来:如今都想到帮我寻侍寝了,可见安定的很了,那我明
日离山想也是无妨的吧。
隔日,狐狸起了个大早,可殿外还是跪了一些臣子,恭恭敬敬等着禀事。
狐狸无奈,吩咐贴身侍童为自己梳洗打扮完毕,也不顾用早膳,就先往殿中去了。
狐狸耐着性子坐在玉座上,牙齿磨得格格响,从齿缝间挤出话来:“众卿究竟有何要事相商?”
为首的老臣照例嘟囔了一串大王圣明、族中安定。
狐狸趁机笑起来:“本王近日有事须得亲自下山,不知可否把族中事务交给列位大人?”
一众人慌忙叩首,道大王放心。
狐狸挥了挥袖子便想说散了,可还不及从玉座上立起来,又听得那人扯着一把老嗓子道:“大王回山已久,现下族中
兴盛,大王亦该考虑,及早定立王后,以延子嗣。”
狐狸在心底里暗暗骂了句,又是这句,也不知听得几遍了,一早把我拦在殿里,竟是为了这种破事!可又不好训斥,
便只含糊着道:“杭大人说的是,不过今日时间急迫,族中适龄女子亦多,只怕一时也定不下来,不若待本王回来之
后,再另作挑选?”
那个杭大人却是固执地梗了脖子:“大王放心,臣等已将王后人选筛选而出,先就在偏殿等候,皆是族中名仕之家,
大王只需略略过目,将中意之人告诉臣等,余下的臣等定将尽心准备。”
狐狸从心里恼起来,面上怒极反笑,冷冷地道:“呵,你倒知道这些人中必有我能看得上的?”
杭大人也不畏缩,在地上狠狠磕了个头:“大王着实不应一再拖延,望大王恕臣等不敬之罪。”身后一干大臣便也跟
着跪下叩首。
狐狸顶无奈,又急着下山,他静静地看了片刻,突然笑起来:“也罢,你们终归是不死心的,我看看也好,宣她们进
来吧。”
数十名娉婷女子便款款行了进来,狐狸也不要她们在殿中久留,恹恹地瞥了一眼,便道:“先到一旁候着。”
杭大人张了张口正待辩驳,狐狸先他一步说了:“大人且先听听,她们是否符合本王的条件。”
狐狸倚在玉座上,一手支颐,一手闲闲地在扶手上敲着拍子:“哪些会做鸡蛋糕的,留下。”
“哪些会蒸鸡蛋羹的,留下。”“哪些会做芙蓉鸡丝的,留下。”……
可怜那些狐狸贵族锦衣玉食的少女,个个目瞪口呆,不消片刻,所有的女子都垂首退去了。
杭大人颤着胡子,几乎要斥责起大王来:“您,您怎能这样胡闹?!”
狐狸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清亮的眸眼陡然沉得如一潭深泉,半晌,却只轻轻地说:“纵她们德才兼备,连这
点儿技艺也不会,只是枉然。列位大人,你们一再逼迫,本王便也只能实话实说了,整个天下,贯纵三界,能叫本王
甘心相伴相随者,已有一个,却也只有一个,列位就不必费心了,只是若在拦着本王寻人的路,或在本王未归之前胡
生事端……”狐狸慢慢起身,随手拔了一枝玉钗握在手中,眸光一沉,钗子断碎在玉阶上,延出一路清响,“但请好
自为之……”
狐狸出得玄英殿,大模大样往寝殿中行去,随侍的侍童金浅瞧着他进殿,忙忙迎了上去,伺候他在桌旁坐好,献宝一
般得意地道:“大王大王,您可知我给您弄来什么好东西?”
狐狸哼了一声:“你能寻到什么宝贝?快把早膳弄来,我急着下山去。”
金浅得色地笑起来,跑到一旁取了个热气腾腾的纸包来。
香气从纸包中溢了出来,狐狸漫不经心的吸了一口,却不由地坐的直了:“哪,哪儿来的?”
金浅粲笑着剥开纸包,把一只烤得金黄的鸡蛋糕搁到狐狸的面前:“您打从回山完,三天两头就喜欢吃这个,却又总
嫌宫里的厨子做的不正,我趁着您适才去议事,就跑到山那边的镇子上去了一趟,恰恰见到一个小贩在卖这个,买的
人可多,就替您捎了一块,您果然欢喜!”
狐狸的确欢喜,他都快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嗅到这么香甜的滋味了,几乎同蜜一般了,吸进去,延着一路的沁甜。
这简直,同杜衡在厨房里蒸的鸡蛋糕别无二致!
他咬了一口,细细地一嚼,觉得眼眶一热,似乎要落下泪来。
他就合了好一会儿的眼,才叫自己平复下来,然后紧紧盯着金浅:“你快说说,那人生得什么模样,若是合了我的意
,给你大赏!”
金浅笑着摆手:“小的看大王回来完,总有些不乐,只想讨您开心,不要赏赐。”
狐狸听得有点儿舒坦,却还是白了他一眼:“废话少说,快讲!”
金浅点了点头,正待开口,面上的表情却变得讶异起来:“这,这却怪了,大王,小的,小的想不起那人的模样了。
”
狐狸把剩下的糕狼吞虎咽地塞进口中,把纸包揉成一团,掷在金浅的头上:“怎么这样没用!罢了,直接领我去吧!
”
39.寻夫记
天气早也转暖了,山下的市镇里沿街栽了桃柳,抽芽吐蕊,一派盎然。
狐狸扮成富家公子的模样,叫装成小书童的金浅引路,也不顾去看这美景,只一路快速地走,待转过两个街巷,金浅
就停下了脚步,四下环顾了一圈,奇道:“咦,早上明明在这儿的。”
狐狸也静静地站着,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从金浅的身后慢慢走出来,盯着墙角默默地看,那儿确实还漫着甜甜的糕饼
香,淡淡的,似有似无。
狐狸盯着地上一泓浅浅的水渍出了一会儿神,只在心里一个劲儿地琢磨,卖糕点那人究竟会不会是杜衡,若当真是他
,那他又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他再也回不来了。
金浅瞧着他发愣,也不敢惊扰,默默地站了好半天,才轻轻地出声唤了句:“大王,要不,要不我们先回山上去,明
天一早小的就来这儿,把那人给您带回去?”
狐狸从鼻腔里笑了声,不作应答,只说:“先在附近转转吧。”
金浅只得随着狐狸在镇上溜达,感觉时间慢慢地漏过,瞧着狐狸板着的脸上,脸色益发难看。
就这样东奔西走,天色就已暗沉了下来。
金浅小心翼翼地瞥着狐狸,喃喃道:“大,大王,要回去了么?”
狐狸回到了那个巷口,一抬眼瞧见边上有家客栈,便径直走了进去,找小二要了一间上房。
金浅一时摸不透狐狸的心思,只得小心伺候着,替狐狸斟了杯茶,瞧着他慢慢喝了,火气似乎也平复了点儿,就又试
探着道:“大王,当真不回山去么?这儿如此简陋……”
狐狸难得露出疲惫的模样,垂了头,用手支着额,面上的表情掩在阴影里,瞧不分明,却又让人觉得失落。
他叹了口气,也没有训斥金浅,就仿佛累极了一般道:“族里的事,已经料理的差不多了,终于可以不用我挂心了,
这次,若寻不到他,我就再不回去了。”声音低沉的很,就像是自言自语一般。
金浅自狐狸回来完,就一直贴身伺候他,是极聪敏的,也明白狐狸心里有个牵念,听狐狸这样一说,大略能猜到,狐
狸是想守在这儿,第一时间瞧见那人的模样,便笑起来去讨好狐狸,想叫他不致那样郁郁:“大王其实不用这样的,
小的替大王守着便好,您自管安心歇息,其实,那人也未必就是大王您想寻的……”
瓷杯迸裂的声音猝然响起,金浅话未说完,却被吓得狠狠咽回去,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战战兢兢看去,就瞧见狐狸
盈满怒意的、格外明亮的眼神。
“未必是我想寻的?!若他不是,那我又该去哪儿寻他呢?!交给你们,我把这事儿交给你们多久了,结果呢,一无
所获!”
狐狸觉得积淀多时的怒意再也抑不住了,翻腾地涌动了起来,他是坚信着无论如何都会找到杜衡的,但偶尔多少也会
有点儿不自信的疑虑。他是惯常把这样负面的心绪压制下去的,积累多了,就慢慢团成了心结,平日从不愿触碰、从
不愿去想,却在这样一个烛火摇曳的夜里,被揪了出来,他一时无力去抵抗,只任由它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