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心烦意乱,池羽也没了心情吃饭。待小二一进一出将碗筷都收拾了以后,他便没有再理会杵在原地的人,上床睡觉去了。
躺上床后,池羽感到房里的蜡烛被熄灭,房里的另一个人也真的像他命令的那样没有再出这个房间半步,便安心的沉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池羽从睡梦中醒来,发现梓祁正抱着双臂靠坐在墙角,在冰冷的地上睡了一夜。
发现自己醒来,睡着的人猛然起身,显得有些倦怠。
池羽想到刚才睡着的人一直紧蹙着眉头,像是睡的很不安稳的样子,有些内疚这么快就将人搅醒,他清了清嗓子说道:
“咳……早。”
梓祁揉了揉额头,声音有些嘶哑,说道:“……属下这就去叫小二准备早点。”
“不必了,我去堂食好了。你去床上睡会吧。”
“是。”
结果梓祁也并没有上床睡回笼觉。他借着要前去探路的名义,匆匆离开了房间。
池羽没有多说什么,在房间里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到大堂点了碗豆浆,等着梓祁探路回来然后一同上路。
清晨的客栈大堂已经稀稀拉拉有了几个用早点的客人。大家都带着困意,坐在桌旁散漫的闲聊着。
猛然听到了有“无双岛”几个字,池羽竖起了耳朵。
只听几个人议论道:
“……唉你们听说了么,无双岛之前的那位江大岛主之所以跟西域那个公主没成的了亲,根本不是因为去云游四海了,而是他逃婚逃跑了!诶呦喂,你说说,这个公主还不知道长的哪般吓人模样,才能把新郎官给吓跑啊……”
“哎呀,要真是这样,那还真可怜了他这弟弟了,据说是他顶替了新郎官娶了这位公主?”
“可不是么……不过谁知道是福是祸呢,我昨日从南边上来听见街上的百姓说啊,有一队看着像是西域的车马从他们那经过。我去他们呆过的客栈一打听,您猜怎么着,人家小二说了,这队人到了人家客栈就把店给包了,随行的人还‘公主、公主’的叫着,据说这公主啊美的跟天仙似的……”
“哎呦西域就那么几个公主,怎么就这么寸让他们给碰上了呢?更何况,要真的是公主,跑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做什么?我看不可能,不可能啊。”
“诶我说兄弟,你这话就不对了,我难道还骗你不成?”……
市井小民的几句议论让池羽听的有些无语,还好梓祁没有让他等多久,很快从外面回到了客栈。
出去了一趟,显然他也梳洗了一番,但是不知怎的,脸色还是显得很差。也许是寒冬天气在地上睡了一夜,有些吃不消了。
池羽刚想要询问两句,梓祁却已经压低了声音开始例行公事的汇报起他在外面打探到的消息。
原来,梓祁刚才也打探到了南舞一行人的踪迹。显然,她们的确是奔着南越去了,并且还走的很是匆忙,池羽二人这一路已经是日夜兼程,却仍是落后了她们一日的行程。
南舞如此反常的想要急着赶到南越让池羽很是不安,想到若熙不明的处境,他便又匆匆上了路。
他不知道,远在南越的灵云寨遇上了多年罕见的大雨,连降的暴雨将池暮与若熙二人困在了北山的洞穴里。
靠雨水度日,池暮和若熙勉强撑过了几日,但是池暮深知,这并非长久之计。如果暴雨再不停歇,那么他们只能冒险下山。
与此同时,山下的千岳千影兄妹也最终查明了池暮与若熙可能被困于北山的消息,焦急万分。无奈暴雨之下,土质松软的北山大有山体滑坡的危险,他们只能将搜救工作等到暴雨停息后再进行。
池羽更不知道的是,在他一心想要赶到南越的同时,他离与一直守在他身边的那个人诀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
梓祁将一切都掩饰的很好。
多年埋藏在心底的感情,一切的无助与绝望,他统统都封存在了自己的一脸冰霜之下。
最后剩下的这个任务,他将竭尽全力,帮他的岛主完成。因为,这将是他能够为自己的心上人,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72.南舞的交易
绵玉山,是从中原入境南越去往灵云寨的最后一道山脉。像一道天然的屏障,绵玉山怪异的山势挡住了前往灵云寨的不善来者。
只要翻过这座山,步行至灵云寨也只剩下不到半日的路程。
池羽和梓祁二人在山下放走了马儿,轻功代步行至山腰,开始徒步攀山。
一路上,杂草丛生,荆棘密布。梓祁手持弯刀匕首在前开路,一边除去挡住去路的荆棘杂草,一边将池羽护在身后,没有走多久,身上就已经被划的斑斑点点。
池羽跟在梓祁的身后,身上的衣服已经不知不觉中被湿透了。
自从入了南越境内,气候便逐渐变暖,身上的衣服也越来越穿不住,南方湿热的天气让池羽觉得很是憋闷,他所幸敞开了胸前的几粒扣子,让清风灌入领口,享受片刻的清凉。
终于攀上山顶的时候,已是红日西沉。
梓祁指向远处群山脚下星星点点的山寨,示意道:“前面,就是灵云寨了。”
池羽燥热的扯着敞开的领口扇着风,说道:“那还等什么,快些下山吧,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说罢便没有再多做停留,先行下山了。
梓祁看着池羽的背影停顿了一会。他想象着,是不是在见到那个人之后,他的岛主的脸上能够终于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什么也没有说,梓祁很快又跟上了他的岛主。
……
又一个黄昏降临在灵云寨。
速来与世无争的小山寨迎来了不速之客。
住在山寨一头的阿六正蹲在自家门前的屋檐下看雨,心中很是苦闷。
连降的暴雨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这场雨不仅将寨子里人们的生活全部打乱,也害的他犯下了大错,被免去了寨主药童一职。
“该死的雨。”阿六嘴里骂骂咧咧的嘟囔着,心里愤愤不平的想着自己的遭遇。
就在几天前,他还是这个灵云寨寨主手下最得意的一名药童,平日里风光无限。原本想着借药童一职能够在寨主的身边混上一段日子,然后去和寨主那美若天仙的妹妹千影姑娘攀上关系,从此佳人眷侣,飞黄腾达,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如意算盘被寨主莫名其妙捡回寨子来的一个汉人给全盘打乱了。
眼看着寨主兄妹全都围着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团团转,阿六便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在有天的早上,使计将人骗上了地势险要又有山兽作乱的北山。
原本只是想教训教训这个人,却没想到事情竟闹大了。
雨,一下就是几天;人,自从上了山便再也没有下来过。
这件事情被发现以后,阿六被立刻除了职逐出了寨主的大院,遭到了寨里人的指指点点不说,他的寨主还发下了狠话,说若是人不能平安被找回来,便要拿他是问。
想到这里,阿六胡乱抓了抓头发,开始感概起自己跌宕起伏的命运。
忽然,院前雨中闪过一道黑影,阿六揉了揉眼睛,使劲向刚才黑影出现的地方看去。
下一刻,明晃的宽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沙哑低沉的声音从上空响起:
“尹若熙和江池暮人在哪里?”
阿六顿时被吓的浑身僵直,舌头打结,说道:“大大大侠饶命,有有有话好说……”
“少废话!我问你,前段时间你们寨子里来了两个汉人,他们现在在哪里!?”陌生人又问道,语气有些不耐烦。
阿六鼓起勇气抬头向空中看去,只见来者头顶箬笠,身披蓑衣,站在雨中纹丝不动,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楚他的面孔。
“快说!不说杀了你!”
“我说!我说!……他们不在寨子里,他们上了北山了,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还在山上,他们上了山就没有再下来,饶命啊大侠!”
“你说的北山在哪?”
阿六向远处比划了一下手,指向了北山。
没等他回过神来,眼前的黑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黑影在雨中穿梭,夜色下他停在了一架隐蔽在树丛的马车前,一手放于胸前,操着异乡口音,屈膝讲道:“公主,人已经找到了,就在前方的山上。”
“哦?真是有趣,居然躲到山上去了。巴图,给我搜山,我要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
叫巴图的男人带着一队人离开了。
马车里,美丽的女人安坐雨舒适的软座之上,丝毫没有受到外面坏天气的影响。烛光下,精致面庞上闪过一丝莫名的动容,半晌,女人的嘴中挤出了几个字:
“这次不会再让你跑掉了,一定。”
……
夜幕降临在北山。
被暴雨困在洞穴中的两个人,一连几日粒米未尽,身体已经相继达到了极限。
池暮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给已经昏迷过去的人体内渡着真气,身上已经开始不断冒出虚汗。
原来,在被困山洞后不久,若熙身上的蛊毒不知被什么诱发,开始发作了。
口中不断念着“池暮”的名字,眼中却看不到一丝灵魂,像是被下了咒语一样,蛊毒发作的人完全失去了心志,向池暮发起了夺命攻势,招招狠毒,势要取其性命。
无奈之下,池暮不想将人误伤,这才将人打晕,将自己的真气渡给毒发的人,以压制毒发的态势。
但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池暮专心与若熙体内的蛊虫抗衡的时候,洞口的山石在暴雨的冲刷下连同松动的土层一并滑落,堵住了洞口,挡住了他们逃生的去路。
为了压制住若熙体内发作的蛊毒,池暮的五脏六腑皆受到了重创,蛊虫像是认定了他便是要除去的目标,在若熙的体内与池暮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决。
池暮深知,以他身体现在的状况,凭借一人之力根本无法破开山石杀出一条出路,即便能够逃出这个山洞,他也未必能够安全带着那个人下山。为今之计,他们只得靠着山石缝隙里的透过的空气与雨水度日,撑到有人来寻为止。
谁知这样在洞内一困,便是几日,到了最后,他也已经记不清到底过去了几个昼夜。
豆大的汗珠再次从坚毅的脸颊滑过,池暮感到自己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
就在池暮感到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渐渐远去的时候,忽听“轰”的一声巨响,洞口的山石被陡然一掌劈开。
但不幸的是,这惊为天人的一掌,不仅破开了挡在洞口的山石,也给正在运功渡气的池暮送上了致命的一击。
“噗”的一声,池暮喷出了一口黑血,显然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几道黑色的身影已经措不及防的闪进了洞穴,将洞中的二人团团围住。
池暮强压住已经紊乱的内息,死死揽住了倒在他怀中的人,面不改色的暗中调息,以静制动。
他知道,这一刻迟早会来。
想要至他于死地的人最终还是追到了这里。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刻会来的如此之快,他还没有亲口对那个人说出他一直想要说的话,他还没有听到那个人再次真实的叫出自己的名字。
局面并没有僵持太久,很快,女人甜腻的声音在洞中响起:
“别来无恙啊,池暮哥哥。”
池暮抬起了头,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但不知为何却让他感到异常的陌生。
池暮脸上一闪而过的动容被南舞看在了眼里,她满意的笑了笑,说道:
“不要这么冷淡嘛,我特地赶上山来,就是为了看你这一刻的样子,怎么,不欢迎么?”
“……”池暮没有说话。自从大婚之日从这个女人的婚宴上不辞而别,他就无时无刻不对她心存愧疚。如今,女子就这样突然出现在眼前,池暮一时间有些哑然。
“没有想到吧,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一日。呵,真是讽刺,原来这就是你抛下我逃婚的理由,别人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感相信,没想到,我竟然败给了一个男人,我亲手救过的男人!”
南舞看向躺在池暮怀中的人时,竟然眼中露出了几丝凶狠。
这让池暮感到嗓子有些发干,他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面带童颜的女子,终于在那一刻明白了自己的陌生感从何而来。
女子的眼中多了很多他曾经没有见过的东西,那些东西里,有仇恨,有哀怨,有心碎,也有嗜血的快意。
“池暮哥哥,不要忘了,我曾经救过他,我也可以再毁了他。只要我想毁掉他,就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你应该明白我说的话吧?”
池暮觉得自己的头已经快要炸开了。摆在眼前的事实令他无法接受,因为他,眼前这个曾经单纯善良的女孩竟然变成了今朝这般蛇蝎歹毒。声音有些颤抖,他问道:
“……蛊,是你下的?”
南舞没有说话。她细细的品味着眼前这个男人眼中的绝望。半晌,她开口打破了沉默,说道:
“我倒是希望。不过……”
女人满意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瞪大了眼睛,她一步一步的向男人走去,俯下了身,在男人的耳边玩味的说道:
“不过,我还没有那么狠心,给这个人下蛊,最后杀的人是你,我还下不了那个狠心。至少现在还不行。”
“……”池暮闪开了自己的耳朵,看向了一边。
南舞抬起了身,换了种口气,冷冷的说道:
“蛊是我父王下的。你让我整个家族蒙羞,我父王想要除掉你,也不是什么意外的事吧?”
“要杀我,冲着我来便是,为什么要牵连无辜的人!”
“因为这个人该死!你也知道,中了我们西域的蛊毒,如果不及时服用解药,变成被人操控的活死人不说,最后还会死的很惨,这就是他勾引男人要付出的代价!”
“你——!”
“不过,不想他死,也很简单。珍贵的解药,我这里就有,”看到了池暮的眼中闪过的一次光辉,南舞很快又说道:“不过池暮哥哥,你不会以为,我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你送药的吧?”
池暮有些不解的望向女人,同时也用余光扫过了洞内的几个黑衣人,心中暗自衡量着自己的胜算,不管女人肯不肯交出解药,他都一定要拿到那救命的神药。
像是看透了池暮的心思,南舞说道:“我劝你还是放弃抢药的念头。如果我没猜错,你刚才应该一直在给这个贱人渡气疗伤,蛊虫已经将你的五脏六肺全部震伤了吧,以你现在的伤势,你能勉强打的过我们,但山下都是我带来的人马,你以为你们能逃的出去?”
池暮咬紧了牙关。他知道自己的伤势。自己的这具身体已经在与蛊虫抗衡的轮番折腾下到达极限了,带着一个昏迷的人,就算能勉强逃出洞穴,他也无法保证那个人安然无恙,全身而退。
看了一眼怀中的人,池暮有些不舍的将人缓缓放平在了地上。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洞内的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
南舞看见,自己面前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竟然屈膝跪在了粗糙肮脏的地上,头,重重的磕向了地面。
良久,那人一字一句的说道:“在下愿以命相抵,换取解药。一命换一命,请公主赐药。”
接着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磕起了响头。
南舞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磕头如捣蒜的人,一时间竟是心酸涌上了心头。眼前的这个人,何时跪过什么人,又何时给什么人磕过响头?而如今,为了一个身份低贱的男人,他竟然不顾自己的尊严向她屈膝求饶。
“好了好了不要磕了。我答应给你解药,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