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暮对上了南舞渴求的眼神。他意外的发现,少女一向温柔的双眼中此刻竟闪过一丝坚毅。
刚要开口说话,门外响起了侍卫高声传话的声音,
“启禀岛主,江主管在书房求见。”
“不见。”此时池暮最不想见的,就是江子墨。昨夜醒室劫囚事件跟他脱不了干系,再加上私自放走逃犯一事,两重罪责已是严重的逾矩,池暮念其是前辈,才没有治罪于他。此刻他更加不想去面对此人。
“江主管请岛主务必过去,说有要事相禀。”门外的侍卫似乎已经知道他会做出这样的回答,执意回道。
池暮闭上了眼,回道,“知道了,下去吧。”
该来的总是会来,拖下去也不是解决的办法。这些日子,池暮越发觉得身不由己。许多事情,都让他深感无力,
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人,池暮转身想房门走去。
“我想要替他治疗!”见池暮转身要走,南舞失声喊道,“如果你不能答应让他将功抵过,至少让我为恩人恢复容貌,以报搭救之恩!”
走到门前的池暮停下了脚步。
“我们西域有一种易容术,能再造人的容貌,我自幼和我娘学起了这门手艺,虽然不精,但可以一试。毕竟,他已经不会再更糟了……”最后的一句,南舞讲的很轻,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她说的没有错。那个人,现在的确情况很糟,已经不能更糟了。
池暮的喉结艰难的动了动,却最终没有回话,径直走出了房间。
南舞得到了默许。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那日,南舞搜集了正阳阁药房里所有能够用到的药材和工具,在昏迷的若熙身上,施展了西域的易容绝学。
???
七夕的前一夜,若熙被缠的厚厚的脸孔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南舞小心翼翼的揭开了缠在若熙脸上的最后一层纱布,那一瞬,她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叹。
易容很成功。眼前的这张清逸的面孔,连身为女子的她,都感叹自愧不如。
原先的疤痕被平滑的肌肤所取代,一双清澈的眼眸被衬的明亮动人。他的睫毛很长,让南舞一时看的痴迷。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人原来长得这样好看。
在感叹自己的杰作之余,她向坐在床边的人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几日,南舞几乎每日都来这个人换药,自然也已经熟络了不少。他的话不多,每次都是她问什么,他才答什么,从不会主动说话。她后来得知,这个人其实是池暮的一名影卫。南舞猜想,这个人如此寡言也许正是他身为影卫的缘故。看到了他肩头的刀伤,南舞想到,当初自己的随从曾冲到过池暮的房前,好像就是砍伤了这样的一个影卫。也许,这个人一直就在她们的身边,只是没有人发现。
听到南舞问话,若熙摇了摇头。
他抬起了手,慢慢摸上了自己的脸。的确,原来凹凸不平的疤痕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平滑细腻的肌肤。没有想到这西域的易容术当真如此出神入化。只是,恢复了这副容貌,对他来讲又有什么意义呢,所有能够失去的,他统统都失去了,如今,也只剩下这副皮囊了。
南舞觉得自己大功告成,松了一口气。报了恩,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想到明日就是她大婚之日了,自己却还在这里,她惭愧的笑了笑,轻轻说道,
“知道吗,明天我就要成亲了。”
“嗯。”若熙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七夕,这个无双岛将迎来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宴,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将成为岛上最美的新娘。
“原来你知道啊,那你会来观礼吗?我听说有很多人要来呢,中原有个无影公子,轻功天下无敌,我早就想跟他过过招了!还有那个会遁地术的,人称穿山甲的老头!都一把年纪了,还总是在地里钻来钻去的,你说神不神——”
南舞一时讲的忘情,直到看到眼前的人黯然垂下了眼睛,才突然收了声。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对不起……我忘了你不能出去……这样吧,我去求求池暮哥哥,让他放你出去。皇帝成婚还大赦天下呢,他总应该表示表示吧。”
“不必了,谢谢公主。”若熙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轻声说道,“恭喜你们。”
那个笑很淡,却很摄人心魂。南舞看着很是揪心,她安慰道,
“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先走了,以后再来看你。”
???
南舞走后,若熙就一直这样坐在床边,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过。墨色的长发散落在肩头,长衫松散的披在身上,俊逸的脸苍白无比。
在若熙的眼中,南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女子。这位女子已经不止一次救他于危难之中,上次被西域大力士差点砍死的时候是,这次在浅滩被抓回来的时候也是,而且还竟然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亲自为他施了易容术。
若熙想到,如此心底善良的女子,将来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好娘亲。
这样想着,竟然心口开始隐隐作痛。
池暮走进房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看到若熙坐在床边捂着心口,痛苦的皱着双眉,烛光射在了他清逸的脸庞上,池暮看着,竟一时忘了呼吸。
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比以前更加摄人心魂了。
他已经忘了,原来这个人长的这么好看。对这个人的爱恨情仇,早已经超越了相貌,超越了时间。
自从将若熙从浅滩抓回,池暮几乎没有再来过这个房间。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同南舞一起进过房间,大多时候,他都只是在房外徘徊一阵,确保那人一切妥当,然后再暗自离开。
这几日发生了太多事情。
岛上的人都忙着布置即将到来的婚礼,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也相继到达了无双岛。
早先前去西域送聘礼的使者已经提前赶回,带来屠影法王正在前来的路上的消息。江子墨承认了是他一手编造出若熙已经死了的消息,但是却还是坚持这个人留不得,他是为了顾全大局。而池羽,则还是被软禁在房里,对外宣称,是患了重疾卧病在床。
内忧外患,让池暮忙的焦头烂额。每个到来的宾客都怠慢不得,在人前强颜欢笑,让他越发觉得心力交瘁。明日是他大喜的日子,脚步竟不知不觉将他带到了这个人的面前。
看到池暮进来,若熙有一刻的惊诧。
他抬头朝池暮的方向望去,但心口一阵钝痛却让他不得不重新低下头,呼吸一时变得不太均匀,放在胸口的手揪的更紧了。心口作痛是他的老毛病了,自己的体质本就不宜习武,逆转体质习武在他的身体里留下了很多旧疾。这几日,这心口痛的毛病犯的越来越频繁,而且还一次更甚一次。
听到脚步渐渐向自己走来,若熙竟一反常态的没有起身行礼。他坐在床边,不太均匀的喘着粗气。这个人的到来,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
到不是他真的有意想蔑视那个人的到来,只是他自己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60.婚夜前夕
烛光摇曳,池暮一步步走近坐在床边那个久违的身影。
他感受到了眼前的人紊乱的气息,察觉到不对,这才仔细向床上的人看去。
那人此时脸色惨白,额头上已经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发白的嘴唇一张一口,显然是一副气息窒流的症状。
他几步上前,抓起了若熙捂在胸口的手,把上了脉门。真气倒流,心律紊乱无绪,竟然是心力衰竭的前兆。
若熙的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池暮一口打断,
“不要说话!”
紧接着,池暮几指拂过,封住了若熙身上的各大脉门。
心力衰竭是习武之人运功过度常会遇到的状况,发作之人通常先是胸闷气短,再是心口绞痛,最后气绝身亡。池暮深知,以若熙的体质,发生现在的状况,恐怕是因为身子早已不堪重负,到达了负荷的极致了。若是不及时封住几大气流窜涌的脉门,恐怕还没有等他为其运功疗伤,人就已经不堪剧痛,魂归西天了。
被封住了穴位,若熙整个身子一软,向一侧倒去。
池暮顺势接住了若熙瘫软的身体,将他扶上床坐好,自己则盘坐了在他身后。
时间紧迫,池暮一把扯开了披挂在若熙身上的衣服,从背后剥落了下来,双手抵住了他赤*裸的后背。
顿时,若熙感到一阵暖流从背心传入体内,先是护住了心脉,接着又四散开来传入四肢百骸。他知道这是背后池暮在用自己的真气为他运功渡气,从而遏制住在他体内倒流的真气。
他不能说话,也无法动弹,只有赤着身子坐立与床上,任由背后的人摆布。
那股暖流让心口的剧痛减轻了不少,只是,体内凡是两股真气汇聚的地方,都像有无数的虫蚁在啃食,痛痒无比又酸麻难耐,很快,若熙的背上渗出了密密的一层汗珠,不大的房子突然变得蒸腾起来。
半柱香过后,池暮知道,眼前的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只是,他的体内早已满目疮痍,像今天这样的状况以后还会不断发生,今日是碰巧自己出现在这里,算是把人救了下来,可以后呢?
池暮的双手离开若熙赤*裸的后背的那一刹那,若熙整个身子失去支撑向后倒去。
池暮没有动,只是任由面前的人倒在了自己的身上。
很久,两人谁也没有动。
倒在池暮身上的若熙被封住了穴位,浑身动弹不得,只得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身后靠着的人身上。他虚弱的喘着气,双眼微睁,眼神涣散,没有焦点。
而池暮,则是像根木头桩子。没有伸手去扶,也没有放手去推,只是任由那人在自己的怀里靠着,也喘着粗气。
刚才高强度的渡气让他一时体力耗费过多,他有些疲累。但,这并不是他此刻不能动的原因。
池暮知道,自己不能再动了。他的身体已经起了变化。这是危险的变化。他不能允许这样的变化再度继续下去。
他丝毫不敢再动。靠在自己身体上的人,身体炙热的像火,在他身上点燃了燎原的欲?火。
低头就可以看到那个人的脸。睫毛很长,弧线很美。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又好像都变了。
池暮将头扭向了一边,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是身体的变化是最直接的,此刻它已经和思想脱了节。
无论池暮在脑海里念了几千几万次不可以,他的手还是最终慢慢抬起,轻轻滑过了那人的鼻梁。他想抚摸这个人的每一寸肌肤,这个欲?望现在超越了一切,他想知道,在这些欺骗他的日子里,这个人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滑过鼻梁的手指,继续向下抚去,轻轻落上了微张的嘴唇。
池暮觉得自己的手已经不受他的控制了。它们好像有了自己的思想,他看到他的手指在一对毫无血色的双唇上来回摩挲,又进而不断的挑动,在湿热的口中进进出出。接着,那双手又滑过了下颚那道完美的曲线,略过喉结,落在了那人诱人的颈间。
怀中的人显然也有了反应。池暮看到,在他的手下,两道锁骨被性感的凹出,随之而来的是逐渐加重的呼吸。
手,继续失控的摸索着。最终落在了肩头一道重重的刀疤上。
之前的种种在脑海中串联成线,那一刻,池暮感到自己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什么都不想去想了。此刻,他只想和这个为了自己而遍体鳞伤的人享受片刻的温存。
那桩身不由己的婚事,那些无力挽回的恩仇,还有那一切让他心力交瘁的纷纷扰扰,都让他们通通随风而去吧。
他扭过怀里的人略微泛红晕的脸颊,头一次,他温柔的覆上了那人苍白的双唇。
像是要将怀里的人揉进心坎里一样,他紧紧的搂着怀中的人,一刻也不想放开。
绵长的吻持续了很久。
直到池暮意识到怀里的人有一丝僵直的时候,他才松开了嘴。
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太过投入,竟忘了正在亲吻的人气息正虚,根本禁不起这般折腾。
突然觉得有些趁人之危的意思,池暮有些不齿自己现在的行径。可是一看到眼前那双蕴涵着水汽的迷离双眼,他就没法控制自己的情?欲。他已经禁欲了太久,此刻星星之火,已足可以燎原。
调整了下姿势,让怀中的人舒服的靠在自己的身上,池暮开始忘情的在那人身上不断的爱抚起来。
很快,手滑到了紧实的小腹。
他陶醉的感受到怀中人在抖动。
没有停下,池暮的手继续向下探索。怀中的人颤抖的愈发的剧烈,很快,那颤抖已经由四肢的抽动转化为全身的痉挛。
意识怀中的人抖动的异常,池暮这才发觉,原来怀里的人正试图用他那点仅存体力调集真气,妄图冲破自己为他封住的脉门!
那一刻,池暮有些哑然。这个人如此的抗拒,难道自己的碰触,对他来讲就是这么的不堪忍受,竟到了宁愿气急攻心而亡也抵死不从的地步?
无奈之下,池暮几指拂过,解开了那人身上被封住的穴位,怀里的人先是身体一僵,而后又整个身子瘫软了下来。
蜡,慢慢燃烧殆尽,最后全数融化。
最后一丝亮光消失的时候,池暮没有在继续探索怀中的身体,而是紧紧的抱住了怀中的人。像是个不知所措的孩子,池暮喃喃的开口说道,
“若熙……若熙,你到底要我怎么办。”那声音很低很弱,像是在自言自语。
良久,两个人在黑暗中谁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相拥在一起。
10年了。这好像是池暮第一次再度叫出那个人的名字。
10年来,没有任何事情在他的记忆中留下过印迹。时间匆匆而过,沧海桑田,留下的却是一片空白。好像,任何事情都不再能引起他的兴趣,任何事情都不再能在他的心中产生一丝波澜。
池暮的记忆,始终停留在10年前,停留在那些他还是有血有肉的日子。
对他来讲,每天周而复始的日子就像是例行公事一般,没有什么期待,也没有什么失望。得到的,是理所当然,而得不到的,则自会有人帮他得到。
但是造化就是这样作弄人。原本不再有交集的两个人,竟然在那个月下的雪夜再度重逢。那个人的出现,让池暮苍白的日子突然变得有了色彩。
那些早已麻木的神经,再一次有了起伏。
池暮发现,他变得常常失控,变得不再冷静,有时会反复无常,又有时会理智全无。这所有的一切,对一向目空一切的他来讲竟然有一丝陌生。
他恼火自己的这些反常,把它们全部都归咎于对那个人的血债家仇。
但是,他从来没有注意到过,从来都是噩梦缠身的他,在那个人出现以后,居然能够一夜安稳的睡到天亮;这些日子,他发呆失神的次数,恐怕要比过去10年加起来的总和还要多上一笔;对那个人变本加厉的同时,自己也被刺得千疮百孔,心神不宁。
直到一年前,以为那人已经死了,他才模模糊糊的明白,原来自己对这个人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结感情,竟然是思念。他将10年来全数的思念都倾注在了这些越理越乱的纠葛当中。
那人的死,对他的打击无异于五雷轰顶。
那一刻,他真的后悔了。他后悔他竟然愚笨到非要用生死离别来做为代价,才能明白自己的一颗扭曲的真心。
但使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切竟是那人为自己编制的一个善意的谎言,谎言背后,是那人在别的男人身下承欢作乐,放浪形骸。
他再度失控了。
对于这个人,他每次都会失去判断能力。
用刑也好,囚禁也罢,他只是无法接受这样赤裸裸的欺骗,更无法忍受要再度失去那个人的念头。
所以此刻,他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黑暗给了他片刻泄漏脆弱的借口,他将头深深的埋在了怀中人的肩窝。那里,有那人为了保护他而留下的伤痕,那是能够证明那个人还在乎他的唯一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