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薛景涵回去的时候,发现碧珠正在摆盘子准备晚膳,只是那模样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大好。
薛景涵见状皱了皱眉。其实他此刻的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下午发生的事情还堵在他心里,让他根本无暇,也无心安
慰碧珠。
“……回来了?”碧珠抬起脸瞄了薛景涵一眼,笑容有些勉强,“今儿回来得还挺早的。”
眼看这丫头真是不对劲儿,薛景涵就算再怎么心烦,也实在不好发作。因此他只能好脾气地坐下来,慢悠悠地开口:
“怎么了?”
岂料,他不说还好,他这一说,碧珠便真的再也忍不住了。只见她愤然将手中的碗筷狠狠掷于桌上——!当!安静的
房间立马响起一阵清脆的巨响。
薛景涵倒是很没被吓着,但眉头却是越皱越深了。他沈下脸,阴郁道:“究竟怎么了?”
碧珠一会儿抿唇一会儿咬牙的,脸色极其难看,吞吞吐吐道:“那、那我先问你,你……到底有没有跟六殿下约好,
明天一同出宫去?”
听见碧珠的问题,薛景涵略感诧异地挑了挑眉,但他到底是聪明至极的,眼珠子一转,便瞬间明白过来了。
“今下午谁来过了?”
碧珠哭丧着脸:“三、三殿下和四殿下……”
“……难怪,”沉默半晌,薛景涵唇角一勾,低声笑道,“果真是掌上明珠啊,竟能被宠爱成这个样子。”
碧珠急了:“哎呀公子!都已经这会儿子功夫了,您就先别忙抱怨了!三殿下四殿下可是直接撂下话儿来了的,说明
日一大早就让您去宫门迎接小公主,要是迟到就让你好看,要是……恩……要是敢不去,就、就……”
薛景涵一口凉薄地接下去:“就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不是?”
“啊?唔……恩……”这种话,碧珠应得很艰难。
然而薛景涵却只是轻蔑地笑笑:“那两个草包,也只说得出这些过时的威胁之语。”
碧珠一听这话,差点儿一口气没能上得来,直接给晕过去:“……拜托!你先别管三殿下四殿下到底是不是草包了,
问题是这两个草包如果真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有的是手段和借口啊!我说公子……您什么时候才能有点儿危
机意识啊!”
薛景涵若有若无地瞥了碧珠一眼,似笑非笑:“丫头你想太多了。危机?就凭他们?”
碧珠听得一愣。她呆呆看着薛景涵那张隐约难辨的模糊笑脸,忽然觉得气喘。或许是因为已经相处得太熟悉,碧珠在
很多时候,都未曾将薛景涵当做一个真正的皇子来看待,然而最近这段时日,她却越来越发现,薛景涵身上的贵气甚
至霸气,早已远远超过了他们暄国的皇族子嗣——包括六殿下。
那已经不能仅用高超的谋略和无双的才智来掩饰了。因为那绝非后天养成,而只能是与生俱来的。
碧珠看着他,张张嘴想要继续说话。但千言万语,此时此刻,都尽数哽在她的喉咙深处,无论她怎么努力,却都无法
说出。
她想说,比起现在这个皇气十足的薛景涵,她更宁愿薛景涵只是初次见面时,那个周身都泛着嫋嫋仙气,俊美得仿佛
不食人间烟火的翩翩男子。
“你怎么了?傻了?”薛景涵见碧珠久久不说话,便朝她晃了晃手,然后软下口气宽慰道,“你先别急着为我抱不平
,我并没有和小穆约好明日一同出宫踏雪。”
“嗯……啊?”碧珠傻了眼,立马尖声道,“这、这怎么可能呢!怎、怎么会这样的?”
薛景涵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长腿一跨,交叠起来。他看到碧珠现在的表情好像比他这个赴不成约的人还要更受打击
——这让他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回想起之前,碧珠说起踏雪节时,那张兴奋异常的脸,他又隐隐觉得释然。
也许这个节日对暄国人来说,是真的真的非常重要吧。
薛景涵叹口气。看来老天爷最近,是铁了心要锻炼他安慰人的段数了。
“好了碧珠,我这个正主儿都还没表现出什么呢,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老是抢我的表情啊。”
碧珠别别扭扭地走过来,仍是满脸不可置信:“六……六殿下怎么会不同意跟你一同出宫踏雪去呢?要知道这个日子
,有多少情侣希望共同祈求上苍,祈祷彼此一生一世常伴不离啊。”
薛景涵皱皱眉:“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碧珠抽了抽鼻子,回答显得悲悲戚戚的:“对啊,所以我才这么难以置信嘛……”
“那也只能算了,况且……”薛景涵微一思索,轻轻笑道,“况且你看,有这么多情侣都挤在同一天去祈祷,老天爷
哪有那么多时间看完听完?”
“可那毕竟是一个姿态啊……这是忠诚问题……”碧珠仍然依依不饶。毕竟,十多年的虔诚信仰,实在难以因为薛景
涵这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更改推翻。
然而薛景涵到底不是那么富有耐心。他很快就站起了身来,翻脚将椅子往里一蹬,打着呵欠往里间走去,挥手吩咐道
:“好了时辰不早了,碧珠你也快些睡吧。哦对了,明天早上记得叫我,我去好好会会你们的掌上明珠。”
不知道为什么,碧珠觉得,“掌上明珠”这个称呼在此刻听来,真是异常的讽刺和……好笑。
第二天一大早,薛景涵便被碧珠给硬生生拽下了床去。没办法,她只是一个小丫头,就算自家公子昨晚还神情傲慢地
轻蔑他们为两个草包,但这毕竟是在暄国,三殿下四殿下无论有多草包,可他们到底出身高贵手握大权,即使不能明
目张胆地整死华国质子,但要做到让薛景涵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轻而易举绰绰有余的。
碧珠无比怆然地看着眼前仍旧睡眼惺忪的薛景涵,心里真是既郁闷又担心。她一边替薛景涵穿衣系带,一边轻声提醒
着:“公子……昨个儿我打听到,说小公主最喜欢吃栗子糕,今日出宫你给她买点儿,逗逗她开心……她虽然是公主
,但到底也是姑娘家嘛,只比我大一点点,这样做总之是不会错的……恩还有,说话也要注意点儿,人家可是真正的
金枝玉叶,和我不一样,你别一晃神儿把她当成我,丫头丫头的张口就来……哦对了!还有那个……”
“行了行了,”薛景涵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受不了地打断了碧珠的话,“我不过是要去见一个玄虹而已,怎么到了
你这儿,就说得我好像是要去和巨人野兽决斗似的呢。”
碧珠一听这话,立马气得眉尖微跳,泄愤似地将薛景涵的腰带狠狠一紧。
“是是是!我又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多管闲事瞎操好心了是吧!?”
“哎……”眼看碧珠已经委屈地黯红了眼角,薛景涵悠悠一叹,犹豫片刻,最终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
傻丫头,你就放心好了。我要是真有你刚假设的那么蠢,你还能一路平安地伺候我到现在吗”
碧珠知道薛景涵这番话有理,但她就是不愿意听,只扭过脸去抽抽鼻子,躲开薛景涵的手,赌气道:“别乱摸,小心
六殿下的醋坛子有打翻,我可吃不了那么多酸。”
薛景涵不觉尴尬,手腕一动,便万分自如地抽回了手,笑道:“恩,其实我也挺怕的。所以我刚才也犹豫了下。碧珠
要好好保密啊。”
“……”
薛景涵继续笑:“做了那种事,我们俩现在可是一条船上的蚱蜢了哦。”
“……薛景涵你今天就算真死了我也不会怎么样的!干脆早早重新投胎,别再祸害众生了!”
简单用过早饭之后,薛景涵好说歹说,才总算是拒绝了碧珠要将他送到宫门口的好意。
“对了,”薛景涵走到门边,顿了顿,“要是今晚我没能回来的话……”
碧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我一定是到对面找玄穆去了。”
“……”
薛景涵回头冲她笑了一下,挥手道别:““好了碧珠,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而碧珠也没再多坚持,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直到薛景涵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深处,她才终于吐出一口气,仰起头悠悠看天。浅灰色的云正在一层一层地集结重
叠,沉沉逼迫而下,令人倍感压抑。那光景直把碧珠看得心慌。倚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她忽然伸出手去接,隐约感
觉到,已经有小颗小颗的雪花断断续续飘然落下。它们软软地砸在掌心,却让人觉得又痛又冰。
碧珠慢慢垂下眼,低喃道:“真希望是我多想了……”
薛景涵撑着伞,只在宫门等了一小会儿功夫,便远远看见玄虹——左边傍着玄星,右边靠着玄辰——慢慢向他走来了
。
薛景涵低头一笑。有极浅极淡的讽刺和嘲弄从他微微上扬的唇角流溢而出,掩都掩不住。
出于身份差距和礼数教养,薛景涵在心头算了算家里,然后往前迈了几步,正好停在玄虹的面前。
他比玄虹高出了将近两个头,也比玄星和玄辰高出了大半个头,因此这样一站,即使薛景涵形单影只,但双方的魄力
气势,却是高低立现。
而玄虹何曾离除父皇兄长之外的男人这样近过,现在被薛景涵这样一迫,顿觉头晕眼花胸口滞塞,差点儿连气都喘不
过来了。
真是丢人啊。玄虹想着想着就红掉了整张脸,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小女儿情态。
其实她真如碧珠所说,只是一个非常、非常普通的姑娘家而已。她出身高贵,久居深宫,没有知心的朋友,更难遇上
真心的男子。而很幸运——又或者很不幸的是,她第一个遇上的男人,便是俊美风雅,才华横溢的薛景涵。那么如此
看来,接下来的发展便很是合情合理了。
对臻于完美的异国皇子一见钟情,从此芳心暗许朝思暮想夜不能寐,或许,甚至还异想天开地渴望着,他能带她逃离
这牢笼一般的重重深宫,二人携伴江湖,逍遥一生。
怀春的少女,其实也就那么一点儿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的忐忑心思。
对于她来说,除了百年前经过腥风血雨争夺而来的,那所谓的高贵血统之外,无论相貌还是学识,玄虹都从不认为她
有当公主的资格。
而如今在薛景涵的面前,别说公主,她觉得自己连当一个正常的女子,都好像显得有些困难了。
玄辰见到自家小妹魂不守舍的相思模样,不怀好意地嘘了声:“哟小妹,是不是已经开始嫌弃哥哥们的伞不好,迫不
及待地想要奔到薛皇子的伞下去啊?”
虽然玄虹早就知道自己的四哥说话总是没大没小不分轻重,但此刻当着薛景涵的面,听见这些话,她实在是羞得有点
无地自容。
薛景涵了然一笑,解围道:“四殿下别开玩笑了,承蒙小公主看得起在下,竟在这样隆重的节日邀请在下一同出宫踏
雪,实属在下三生之幸,真是受宠若惊。”他又转头看向玄虹,声音放得很柔,“公主殿下若是愿意,那就到在下这
边来吧。”
玄虹非常不合身份地动手扯了扯衣角,觉得自己简直就要晕厥过去了——即便她现在只听见了薛景涵的声音。
她想她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因为她都不敢抬起头,去认真看看薛景涵的眼睛。她知道如果那样,她一定会失态——因
为她会醉。
正当玄虹踌躇不定之时,玄星在身后轻轻推了妹妹一把:“去吧。”
于是玄虹就这样低着头红着脸,两个小碎步悠悠一迈,便站到了薛景涵的身边。
玄辰好像天生有一种哗众取宠的欲望和天分,很快,他又邪笑着嘘了一声。
但玄星到底要比玄辰不那么无聊,也不那么草包一点儿。只见他皱紧眉,忽然道:“难得薛皇子今日终于有空了啊,
总算是赏了我们一个面子,是不是?”
他这句话里的试探与不满,只有鬼才听不出来。
然而薛景涵的脸上却丝毫看不出失措和惊惶,反而淡淡一笑,轻飘飘扔出一句:“在下身份尴尬,和几位殿下走在一
起,于彼于此,恐怕都不太好吧。”
玄星听得一愣。
“再说了,若真见到我们这样亲密无常,你们的母后大人——尊崇无比手掌实权的皇后娘娘,难道不会起疑发怒吗?
而那时候,三殿下莫非想要将理由实话实说吗?”讲到这里,薛景涵状似有意无意地瞟了身旁的玄虹一眼。
一字一句,他始终说的云淡风轻,但即使是个傻子也能听得出来,他口气中那份不留情面的威胁,和拒人于千里之外
的冷漠。
气氛很快,也很自然地僵冷了下来,如同此刻越落越大,洋洋洒洒的雪花。
玄而虹脸上的红晕也早已褪去,此时此刻,只见惨白一片。
“那么,公主殿下,”薛景涵客气地向上举了举伞,低头问道,“雪已经这么大了,我们是否可以出宫了?”
眼前薛景涵俊朗无边的侧脸,隐隐迷蒙在凄凄风雪之中,很快便令玄虹看花了眼,神思摇晃。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很低
很低,像是被蛊惑和操控的人偶:“……嗯。”
玄星玄辰早已气得黑下了整张脸。然而毕竟是他们再也看不过去薛景涵对小妹的拒绝,也再也看不下去小妹的相思病
日益严重,才决定由他们二人亲自去质子府跑一趟,半威胁半命令地安排了这次出行踏雪的。
自作主张,本就怨不了别人。更重要的是,方才薛景涵的话虽然句句带刺,但不可否认,确实颇有道理,不能不听。
那么……玄星玄辰交换了一下眼神,想,反正今天本来就是要来找薛景涵,让他哄小妹开心开心的,而如今来都来了
,总不至于为了这些事儿,就又把薛景涵给轰回去吧……
于是协议很快达成。玄星率先收回眼神,点了点头,同意道:“小心点儿。”
薛景涵的笑意隐隐浮在唇齿之间:“那就多谢二位殿下了。”而后他若即若离地扶住玄虹,将她轻轻一推,两人便一
同离开了。
直到他们走远,玄辰才狠狠吐出一口气,愤恨道:“这他娘的薛景涵,是不是以为自己还在华国,还当自己是高高在
上有求必应的皇太子呢!现在不过仗着小妹喜欢他,就这样目中无人骄傲自大,真是令人火大!我以后一定要让小妹
狠狠甩了他,让他尝尝教训!”
玄星满脸阴沉,白了玄辰一眼,无奈道:“你看咱家小妹那样子,有可能甩了薛景涵吗?”
玄辰被说得没了话。
“况且……哎,”玄星叹口气,“小妹根本还没得到薛景涵呢,何来甩了他这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