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你怎么会担心这个?”玄辰奇怪,“按小妹的身份地位,薛景涵若是能娶到她,那对他来说,不是大大的好吗
!?不过一个被弃的质子而已,要是让他在回华国继续做那不被重视的皇子,和留在暄国当人人艳羡的驸马,无论怎
么想,他都应该会选后者的吧。”
“……虽然我也觉得,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这样选,但是……”
“哈哈,”玄星的但是让玄辰忍不住笑出来,“三哥的意思莫非是,但是薛景涵不是一个正常人?”
“……倒也可以这么说,”玄星摸摸下巴,沈声道,“总之,薛景涵这人不简单,我们得好生盯着才是。”
玄辰一如既往地嗤笑:“区区一个质子……能做什么。”
玄星没有再说话。虽然他隐隐感到不安,但也同样想不出,区区一个质子,究竟能做什么。
雪下得更大。他抬起头看了看那低到令人发指的层层灰云,想,大概是要变天了。
第二十章
玄虹一路上都很紧张,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不太会呼吸。薛景涵若有若无的独特气息伴随着着茫茫风雪飘荡而来,
竟让她在这大冷天儿里,觉得有些温暖。
仿佛是在做梦。梦里,她真希望这条风雪弥漫的小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这一天整个暄国都会很热闹,更别说都城。尽管天冷雪大,但这恰好是人们所希望的。所以一路走去,他们总是能看
见带着孩子出门踏雪的几口之家,或者牵手漫步于大雪之中的年轻男女。为了亲情,为了爱情,为了别人,当然也还
是要,为了自己。
即便这样的场景已经见过许多次,甚至已经是烂熟于心,但此番再见,却依然令玄虹非常感动。所有人都说她是金枝
玉叶掌上明珠,所有人都艳羡她生而高贵独享皇宠,然而没有人知道,其实她真的真的,早已厌倦了后宫。对她来说
,那儿不是死气沉沉,就是明争暗斗。永远都在交替,永远都看不到结束。
因此,哪怕只有一次,她也想尝试尝试,像这般平凡却充实,简单而快乐的百姓人生。
薛景涵总是时不时地问她一些问题。这让玄虹觉得很开心。她想薛景涵是真的很会做人。毕竟,对于他们这样微妙的
身份差距,以及如此可怜的见面次数而言,她和薛景涵,无论怎么想,也都实在是没什么能说的。
可如果那样的话,两人之间的气氛一定会异常尴尬,最坏的结果,是弄得彼此都下不来台。
而薛景涵将这一切都避免了。玄虹只需要跟着他的脚步,慢慢走在他的身边,细心聆听。他若问起,那便轻轻答一答
,他若不问,那便默默走一走。总之,无论哪一样,都能让玄虹倍觉轻松,心情舒爽。
而她偶尔也会在回答完薛景涵的问题之后,努力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偷偷暗瞄他几眼。可是……真奇怪,为什么
她每看薛景涵一次之后都会觉得,这个人,好像又要比上一次更加好看些了呢。
与六弟的眉目如画五官精致完全不同,薛景涵是容颜俊朗风雅非凡,远远望去,如神似仙,真真令人惊叹。
玄虹总是看着看着,便神思飘荡悠悠恍惚起来:她是真没想到她这辈子,竟然还能遇上像薛景涵这般才貌双冠,风华
绝代的男子。她本来都已经绝望了,她本来都已经快要放弃和认命了,她以为自己只能永远生活在那个牢笼一般的深
深闺阁之中,今生难见人世烂漫,此世无缘红尘百态,了无生趣,寂寞至死。
然而上天到底待她不薄,竟让她在最美的年华里,遇见了薛景涵。
玄虹下意识地抚抚脸,听见胸腔里,一阵扑通扑通的狂跳。她想她完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玄虹那两道近乎痴迷的目光,薛景涵忽然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朝她一笑,轻声道:“公主殿下怎么
老是盯着我瞧?有什么事吗?”
“啊……”玄虹呆了呆,慌忙别过脸去,心中忐忑不已:“没、没什么……”
薛景涵顿了顿,笑意噙在嘴角,并未多说什么。
于是两人之间又蓦地安静了下来。四周的喧闹声和簌簌的落雪声,都好像离他们很远很远,仿佛不在同一个世界般。
玄虹低着头,走着走着,忽然一下子咬住了嘴唇。她想这一路走来,总是薛景涵在主动开口找话,极力避免尴尬。那
么她……她恐怕,也应该出一份力吧。
如此打定主意之后,玄虹便开始细细回想薛景涵方才问过的东西。其实都是些很琐碎的问题,比如他们平常都学些什
么,看些什么,玩儿些什么——类似这样的。不过……玄虹不知道那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回答“几个哥哥总喜欢去
找六弟麻烦”的时候,她感到身边人的气息,忽然变得很冷很冷。
她记得薛景涵当时的回答只有很简单的三个字——“哦是吗”——只是那语气,简直令她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由此联系起来,玄虹又不禁想到几个月前,薛景涵唯一答应与自己共用晚膳的那一次,虽然那时两人只是有一搭没一
搭地随意聊着天,但玄虹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薛景涵问的问题,尽管有些听起来与六弟没什么关系,但若细细一想
,它们绕过来绕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最终总是能绕到六弟的身上去。
这确实蛮奇怪的。玄虹想,那么,干脆就从这个问题入手好了。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好久,终于小声问道:“恩
……薛皇子好像,很关心六弟的样子呢……”
“恩?”薛景涵闻言,眉毛一挑,有些诧异地道,“公主殿下为何突然这样问。”
玄虹将脸垂得更低了:“理由的话,我也说不出具体是什么,无非感觉罢了……总觉得,薛皇子好像很看不惯……宫
中人对六弟的冷漠和辱骂呢。”
“啊,这样吗,”薛景涵很淡很淡地笑了下,眼神也飘得极远,“大概是因为,我也深有同感吧。”
玄虹一愣,觉得自己有点儿不能理解:“深……深有同感?”
“是啊,同感,” 薛景涵顿了顿,忽然转过头去看着玄虹,唇角一扬,笑容微微含讽:“不过我想,这种感觉对于
公主殿下来说,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被理解的吧。”
尽管玄虹不怎么聪明,但话已至此,就算再傻,她也该明白了。
她不禁惊愕。
“你……”玄虹下意识地出声,想着此刻,她应该是要说一些安慰之语的,但转念一想又担心,以她的身份说出那些
话,会不会显得虚情假意,而反倒让彼此变得更加窘迫?
真是进退两难啊——玄虹此时真是后悔极了。她不得不承认,确是因为她想错了,因为她犯傻了,因为她痴痴迷恋于
薛景涵的风神俊朗才识过人,才居然那么天真地忘记了,在暄国皇宫中,薛景涵那般不光彩的尴尬身份。
无论有多么完美,但说到底,薛景涵也只不过是区区一介质子,是一颗被自己的国家和亲人,亲手抛下的弃子而已—
—正如六殿下。
朔风吹疼了眼。玄虹呆呆看着身旁的薛景涵,想,她大概是明白这种感觉的,尽管那并非一种,但同样都是寂寞啊。
玄虹不准备再开口说话了。她宁愿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那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当一名女子对一个男人的感觉,已
经从单纯的爱慕,转变为复杂的疼惜时,她便再也没有了后退之路,和翻身之日。
风雪凄迷。薛景涵和玄虹相对无言立于途中,本已很是惹人注目。再加他二人衣饰华丽,又容貌上乘,因此很快,便
引得无数路人侧目相望,指指点点——实在令人心烦。
薛景涵微皱着眉,心里,也隐隐觉得后悔。其实他对玄虹并无恶意,当然,他更无意让两人处于这般尴尬的境地。只
是方才一听见玄虹的问题,他的眼前便顿时浮现出了玄穆那张写满漠然,鲜有表情的脸。
这个反应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于是薛景涵很容易就分了神。他忍不住想,那个人的过去究竟是有多么艰难,才终
于养成了他如今这般,近乎扭曲的骄傲和倔强。
但很不可思议的是,就是这样一个骄傲倔强的玄穆,却在面对他的时候,心甘情愿地抛弃了前者,做到了近乎卑微的
隐忍,与付出。
薛景涵便在那一瞬间,感到胸腔深处,狠狠、狠狠地疼了疼。他有些难以置信,但那确实是真的——疼痛骗不了人。
薛景涵开始觉得有些烦躁。直到再也受不了周围路人的疑惑目光,他随意往旁一瞥,忽然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个人气颇
旺的摊子,缓和道:“听说公主殿下最爱栗子糕,那边正好有卖的,我去买一点回来吧。”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是薛景涵的语气里,却丝毫没有一点商量的意味。果然,还没等玄虹回话,他便将手伸了过去,
把伞递给了她。
玄虹接过伞,仰头看了看天,急道:“可现在下着这么大的雪啊,我还是和你一起过去吧……”
“不用。”
“呃?”听见薛景涵的回答,玄虹一下子愣住了。她是没料到薛景涵竟会拒绝得这样直接干脆,甚至不留情面。这让
她觉得异常窘迫,有点儿下不来台。
薛景涵顿了顿,放轻了声音:“那儿人潮繁杂,公主千金之躯,还是不去的好。”说完便再不犹豫地转身出了伞,迈
开长腿走远了。
玄虹张开嘴想叫他,但却没能来得及。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薛景涵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白雪深处,千言万语都哽
在喉咙里,很是委屈。伞柄上留有独属于薛景涵的热度,握住它,就好像握住了薛景涵的手。而那份温暖,令玄虹禁
不住怦然心动。
而这样忐忑难言的心情,让玄虹觉得自己有点像曾经偷偷读过的,那些俗世小说里的红尘女子——尽管相遇莫名,但
却有勇气付出真情,甚至倾心一世,至死不渝。
这样想着,玄虹将伞往后倾了倾,仰起脸,高高看向铅灰色的天空。只见一片飞雪茫茫,冰凉地落在脸上。她忽然笑
了。既然书里的人都可以,那么她想,她自然也是可以的。
因为那个人,是薛景涵啊。
再说薛景涵离开玄虹走向栗子糕的摊铺,却没想到这短短的一路,竟有五六位年轻姑娘走过来问他,需不需要同伞而
行。
薛景涵最初还觉得吃惊,因为她们语气里的爱慕和勾引,实在是明显到不行,即便想忽视都难。不过当第三位姑娘上
前来时,薛景涵已经想明白了原因。这大概是暄国的风俗传统吧——还未出嫁定亲的姑娘可以在踏雪节这一天,主动
上街寻觅单身男子,如若看上,便可向对方做出暗示。
薛景涵一遍又一遍地拒绝着,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想着这果然是暄国啊,还真是民风开放。
大雪落在身上,确是有些冷的——至少,是要比华国冷得多了。然而薛景涵宁愿冷也要走出来,倒也并不是因为继续
呆在玄虹身边会让他感到尴尬或者难堪。就凭玄虹,那还不至于。事实上他只是想一个人走一走静一静,并希望这场
冷雪能醒一醒他,让他想清楚一些事情。
然而他想着想着,脑子便渐渐空白成一片,只模糊地剩下了一道忽明忽暗的影子,远远望族,修长挺拔,俊秀风雅。
那时玄穆——即使化成灰他也都能认得。
而就在下一刻,薛景涵便为自己的这个认知,略显为难地皱紧了眉。
栗子糕很快就买到了——多亏了他那副好皮相的福。薛景涵不过随意往那儿一站,拥挤推攘的人群便主动散成两边,
为他留出了一条小路。
薛景涵低头一笑,毫不意外又听到了周围人们的惊呼声和抽气声。他实在有点无奈……看来暄国人对美貌的崇拜,还
真是有些令人咋舌。
卖栗子糕的小姑娘被他给迷得晕晕乎乎,手一抖,便又私心多拿出了好几个。
玄虹捧着新鲜香甜的栗子糕,心里又喜又软。她转头看看薛景涵,鼓起勇气开口:“你……不吃吗?”
薛景涵笑着摇头:“不了,我不大爱吃甜食和糕点的。”
“诶?”玄虹一愣,随即疑惑地盯住薛景涵左手中的油纸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抵不过好奇心的驱使,大胆问道,
“那你手中的这些是……”
她知道这个问题有些多管闲事了,但她就是忍不住想知道。也许这是吃醋?……啊,玄虹在心里叹了口气,自从认识
了薛景涵之后,她就好像一直在体验各种各样未曾经历的奇妙。
不过薛景涵倒是没觉得尴尬,他抬起左手轻轻晃了晃,笑起来:“哦,你说这个啊,”他顿了顿,“虽然我不爱吃,
但想着既然好不容易出宫一次,那还是买点东西回去比较好。”
玄虹看得呆了呆。她知道这一次绝不是她的错觉——此时的薛景涵笑意盈盈,眉梢眼角,全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宠溺
。看得令人眩晕。
那个人应该是……碧珠吧,她想。真是个幸运的丫头啊——生平第一次,玄虹体验到了不甘和嫉恨。她恍恍惚惚地嚼
着栗子糕,食不知味。她甚至在想,她宁愿去当一个丫头,即使忍气吞声十多年也没关系,只要能换得此时此刻,是
她日日夜夜,服侍在薛景涵的身边。
是她,而不是别的任何人。
两人就这么各怀心事地,又走了长长的一段。其间的对话也没什么特别。无非是薛景涵偶尔感叹感叹暄国与华国的不
同,然后玄虹再附和附和他罢了。
直到他们路过一条人烟繁盛的小路,这种不温不火的尴尬状况,才总算是结束了。
是玄虹率先拉住了薛景涵。她难得这么主动,甚至可以说是着急一次。
薛景涵转过头看她,神情有些诧异:“怎么了?这条路不能进吗?”
玄虹红着脸点了点头,又轻轻扯了扯手,将薛景涵带远了些。
“呃……这条路还、还是……别进去的好,”玄虹低着头,支支吾吾地说。
薛景涵随意望了眼那条路:虽然人潮汹涌,但其中进出来往的,却全是清一色的男人;再联想到玄虹此刻的羞赧和不
安,薛景涵心里一默,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如此,”他挑挑眉,简直哑然失笑,“在这种事情上,你们暄国总是让我一次又一次地吃惊啊。”
玄虹红着脸解释道:“这条路叫做寻花问柳。左边那一道叫寻花,是、是妓院和青楼……而右边那一道则为寻柳,是
……呃,是……”
“小倌馆。”薛景涵好心地替她接下了话去。
“呃……对。”玄虹窘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薛景涵笑了一下:“哈,这又算得上是一次吃惊了。早闻暄国男风盛行,却不曾想竟已到达此种程度,这般开放。”
“薛皇子你快别说了……我可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暄国骄傲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