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少原眼神闪躲,今日傍晚才从老石那儿得来的某个消息,此时此刻,真不知该说不该说。
他犹豫了下,支支吾吾地开口:“可、可是……那个,公子啊……”
“什么?” 薛景涵看着少原一副吞吐畏缩的模样,紧紧皱眉,心中已隐隐有了不祥的预感,立马厉声道,“别废话
,快说。”
少原自知不能再隐瞒,于是把心一横,哇地一声全讲了出来。
“没用了殿下!就算不下命令,封大将军也会回去的!因、因为……三王妃可能……就快要死了!“
第二十六章
“三、三王妃可能就要快要死了!”
少原的声音急迫尖锐,好像一支冷箭,咻地刺中了薛景涵。他的瞳孔骤然缩紧,第一次,他居然失态到控制不住表情
。
“你……你说什么?”
少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涩声哽道:“本、本来……所有人都以为三王妃是平安产下了小皇子的,哪、哪知道前夜,
三王妃忽然下体流血,怎么止都止不住。太医们看了说是产后凶症,但尽都束手无策。这都三四天了,就只能用药给
吊着,毫无他法。好不容易撑到今天,可李太医说……”少原嘴角一撇,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可李太
医说,再这样、再这样下去的话……三王妃可能……撑不过七日了!”
撑不过……七日?
薛景涵耳边霎时嗡嗡作响,只有这一句话始终回荡在脑子里,此起彼伏,成千上万遍地循环再循环,重音叠起,回声
轰鸣。
封荷茗……那个曾经让他恨到,想要将其挫骨扬灰的女人,现在竟然真的……就快要死了?这个事实让薛景涵猛地胸
口一滞,心中仿佛有万种情绪错落滑过,但他却连一条都抓不住。
“公、公子……你怎么了?”
薛景涵虽然面无表情,但眸底却是波涛澎湃,一片暗涌。这样强烈的反差让少原看得那叫一个惊心动魄。他纳闷儿地
想:公子的模样真是奇怪……三王妃算是他的亲嫂子,又病倒在这样敏感危急的时刻,可可可……可公子他怎么非但
没表现出一点儿悲伤,甚至看起来,还隐隐有些兴奋呢?! 唔……不不不,不对不对!这一定是错觉!这一定是幻
觉!
少原洗脑似地晃着头,想要甩掉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那……公子,我们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啊!?三王妃可是封大将军的独女,从小被当做掌上明珠来养大的,现在她
病成这样,封大将军能不回去吗?”少原吓得脸色发白,“如、如果三王妃真的不幸去世了,那封启深不又抓了我们
一个把柄吗?到时候,勃勃野心,新仇旧恨,再加封启深的挑拨离间……那那那……那封大将军他会不会真的……”
“好了。”薛景涵忽然淡淡出声,打断了少原的可怕臆想,“别自己吓自己,接下来的事情,我来处理就好。”
少原眨眨眼,刚刚还焦躁如火的心情,忽地就平静了下来。那句“别自己吓自己”,仿佛一阵清风缓缓拂过,令他瞬
间安心。他想他家公子果然有安定人心的力量,如果……如果是他的话,那么无论是三殿下,还是整个华国……都一
定会没问题的!一定!
“……嗯!”少原眼含泪光,止不住地点头,“公子,我相信你!”
他重重拍着胸脯,如此铮铮答道。十九岁——他毕竟还只是一名少年而已。此时此刻,主仆情谊,交杂家国忠心,终
于沸腾了他体内沉寂的热血。
这是他第一次,不过大概也是他此生唯一一次,表现得像一名真正的战士。
薛景涵看着他微笑,目光如星,声音温柔:“好。记得我今天的话,回去吧。”
也许是风大了,少原忽然被冻得鼻腔发酸。眼前的薛景涵风神如玉,清俊卓雅,和他十三年前第一次见到的,那个总
是眨着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安静坐在书桌之间,神情淡漠的小孩子——已经大不一样。
少原不禁恍惚。原来这一路,整整十三年的漫长光阴,竟然也就这么如风般地过去了。眼前的薛景涵和十三年的薛景
涵时重时叠,模样轮廓虽变,但唯有那双眼睛始终依旧,如水如星,不曾变过。
或许人总是在离别的时候,才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过去的岁月,曾经那么真实地存在于自己的生命之中。
“殿、殿下……”少原眼睑一晃,瞬间掉出两颗泪来,声音嘶哑,“那……那我以后……”
“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了。”薛景涵声音果断,毫无踟蹰。
少原一震。
“我说过了,让你带着碧珠走。”
这是薛景涵今晚第三次说这句话。少原跟他这么久,早已熟悉薛景涵的行事规矩。于是这下他终于死心,不再纠缠,
只深吸一口气,俯过身缓缓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殿下多年收留栽培之恩,小、小的此生无以回报,只愿来世做牛做马,来服侍殿下……”他努力憋住眼泪,却
仍是泣不成声,“那么……殿、殿下保重了……”
薛景涵见少原这般模样,心中怅然,良久低低一叹:“我记着你的话了。走吧。”
少原胡乱抹了一把脸,再次重重扣了叩头,然后飞快地爬起来,迅速离开了。
急促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直到远得再也听不见,静谧的树林中,才终于又只剩下了薛景涵一个人。他独自站在原地,
遥望远方连绵夜色,面目沉静,看不出神情悲喜。
做下人的,睡眠一向都浅。因此门边只极轻极轻的一响,碧珠便很快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公子!”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叫了出来,然后腾地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没、没事儿吧!?怎么会这么晚了才回来啊……傍晚的时候,我实在不放心,还偷偷摸摸去六王府问了问莫影呢。
结果他说六殿下也没回来……哦天!真是担心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你……”
碧珠本来说得急迫,但说到最后,她声音一哽,眼眶瞬间红了。
薛景涵沉默良久,最终微不可闻地轻轻叹息:“……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碧珠费了神又丢了脸,哪肯这么容易就放过薛景涵。她擦擦眼圈儿,立马恢复娇憨的本性,叉腰怒道:“你说你既然
要回来这么晚,那你就不知道提前捎个消息吗!让人白白担心这么久,好玩儿吗!?”
薛景涵一愣,随即摇头笑笑:“以后不会了。”
他顿了顿,烛火跳入眼睛。
“再也不会了。”
碧珠本想“哼”一声表示不屑的,但听薛景涵语气凉薄,她忽然就不知所措。
公子似乎有些不一样,碧珠心生怯想。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她却也说不上。
其实她很早就明白了,终此一生,她也是读不懂眼前这个男人的。只是不知道,像六殿下那般聪明绝知的的人,究竟
能不能读懂他呢。
碧珠希望六殿下可以。否则寥寥天地却无一知音,那样,岂不是太寂寞了吗。
薛景涵忽然出声唤她的名:“碧珠。”
“嗯……嗯?”
薛景涵走到室中的椅子上坐下,长腿一伸,整个人显得身姿俊逸,气质如华。碧珠回身去看,于昏暗跳动的灯影之中
,那个人坐在那里,就好像一幅经久流传的画。
这场景令她禁不住呼吸一紧,恍惚问道:“公……子?”
薛景涵弯过手臂朝她徐徐一挥,轻声道:“过来。”
碧珠半是兴奋半怀忐忑地走了过去,在离薛景涵一步左右的地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没敢再进。
“离那么远做什么?我有那么吓人吗?又不会吃了你。”薛景涵朝她一笑,直接伸手握住碧珠的左腕,将她拉近了半
步。
碧珠心里一惊,脸颊登时红了大半。她感觉自己的左手腕正火辣辣地烧着。
薛景涵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块玉佩,放进了她的掌心里。
“……这!?”碧珠霎时瞪大眼,彻底傻住了。她觉得现在自己头晕目眩,有点站不稳,“公、公子?您这是要做什
么?”
薛景涵放开她,双手往臂上一环,明显一副不想让碧珠再还回来的模样。
“送你东西啊,这都看不出来?”
“……哎!不是不是!”碧珠急了,急得又是挥手又是跺脚的,“我的意思是,这无缘无故的,你……你干嘛突然送
玉佩给我?”
薛景涵笑了:“这怎么是无缘无故呢,你尽心尽力地服侍了我这么久,还冒着生命危险,费尽心机地将我和玄穆的事
瞒过皇后,我当然是该重重感谢你的。”说着他扫了眼摊在碧珠掌心里的那枚玉佩,轻淡道,“就这个玉佩,还远远
不够呢。”
然而这个解释,却并没有让碧珠变得高兴起来。她紧紧攥住手心里的玉佩,复又缓缓张开,艰难道:“那为什么早不
送玩不送,偏偏……偏偏要现在送?”
想到这里碧珠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惊恐:“难道……难道今天果然……!?”
“嘘。”
薛景涵唇齿微启,轻轻喝止了碧珠的胡思乱想。他将手覆上碧珠的手掌,感受她指尖指腹的灼热和颤抖,感受她掌心
之中的那抹玉之温凉。
“傻丫头,整日都在瞎担心些什么呢。”
薛景涵温润地笑开,容颜安静如水。
“今天的一切都很好。”
碧珠呆呆站在原地,想不出自己还可以再质疑什么。
她想如果一个人,拥有令人不得不相信的力量,那么这世上,谁也不会比薛景涵更强。
事实上他不仅令人相信,他甚至根本,就是相信本身。
薛景涵轻轻弯过碧珠的五指,淡淡嘱咐道:“收好它。以后再向我要,我可是不会给的了。”
碧珠心中窘迫,干巴巴地道:“真自大……谁会向你要啊!”
“……那就好,”薛景涵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低声笑了笑,“反正也没机会了。”
碧珠没有深究薛景涵这句话的意思,仍然喋喋不休地嘟囔着:“伸手找主人要东西?这么没脸没皮的事情,我、我碧
珠才不会做呢。”
碧珠难得结巴一次,就被薛景涵给逮了个正着。他饶有兴趣地戏谑道:“哦呀,怎么结巴了?是不是因为和膳房的阿
原接触多了相处久了,所以连人家的说话方式也学到了?”
碧珠被薛景涵的这句玩笑话给吓得手腕一抖,差点儿没将玉佩给直直摔出去。
“公子你……你在说什么啊!?”
薛景涵不为所动,变本加厉:“瞧瞧,脸红了。看来是害羞了?”
“我没有啊!”
“其实阿原是个好人。”
“……我说了我没有啊!”
“你激动什么?我只不过是说,阿原是个好人而已啊。”
“……”
“好了,不逗你了,”薛景涵往后一靠,笑意半敛,像是终于玩儿够了,“但阿原喜欢你,这总是真的,你该承认吧
。”
“唔……呃……”碧珠含糊地支吾了老半天,最后想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于是点点头,还算爽快地承认了,
“嗯,知道。”
薛景涵朝她眨眨眼,狡黠道:“那碧珠你可真是幸运了,阿原他真的是个好人。”
碧珠哽了一下,抬眼瞪他:“公子你……你今天发生了什么?怎么一回来就变身成媒婆了?”
“媒婆?……如果你一定要这样说,那我比较不介意你叫我月老,”薛景涵顿了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渐渐轻了,
“其实媒不媒婆的,也无所谓。我只是希望,碧珠你能过得好而已。”
碧珠娇俏的唇角顿时僵住,表情像是有些被吓到。她觉得恍惚:还从来没有人……关心过她的人生。
“你不能服侍我一辈子的。以后,总归是要出宫嫁人的。”
“……不……我不嫁人,我不嫁人……”碧珠如此痴痴低喃了一句,忽然双腿一软,直直跪下了地去,眼中含泪,急
得哭了,“碧珠不嫁人,碧珠这辈子都不嫁人!碧珠只求……只求此生能陪在公子的身边,陪在公子的身边……就好
……”
看着眼前瞬间由温情变为苦情的心酸场景,薛景涵真是感到大伤脑筋。他今天……好像弄哭了很多人的样子……
哎。
“碧珠,你起来。”
碧珠死命地摇头,呜咽道:“不起来!公子若是不答应,碧珠就一直跪在这里,绝不起身!”
“……”
薛景涵知道碧珠性子刚烈,此时又见她这般坚决,因此只能选择激将法,故作冷声道:“你现在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你还敢说,你当我是你的主人吗?你居然还奢望,能继续留在我的身边吗?”
薛景涵很少摆出一副主人的样子。现在他神情冷傲语气不善——在碧珠面前,还是第一次。
这让碧珠吓得更加站不起来。她垂下头,努力想要忍住抽泣,却偏偏适得其反,抽噎得更加厉害:“不……不不不,
公子,碧珠没有……碧珠不敢不听话……您是碧珠的主人,碧珠只希望、只希望能永远服侍在公子您的身边……永远
……”
碧珠哭得梨花带雨满面泪痕,让薛景涵看得实在心下不忍。他叹口气,伸手将碧珠扶起来,然后揉了揉她的头发。
“永远?”薛景涵轻轻反问一句,眉目隐约跳动,似乎是觉得这两个字有些好笑,“丫头,别老是说傻话啊。”
傻话?
傻……话?
碧珠呆了呆,刚才的苦痛酸涩忽然尽都不见。心底仿佛一片茫茫寂野,唯有冷风呼啸而过。
凄冷得惊人。
她发不出声,只能拼命地摇头,狼狈地流泪,并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尖声咆哮着,我想要永远服侍在公子您的身边,
只想要永远服侍在公子您的身边……这不是傻话!这才不是傻话!
碧珠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快要被这个念头——这个唯一的念头给撑破了。而那满涨欲裂的感觉,好像全都化成了此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