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周容揉了揉发涨的脑袋,呻吟着叹了口气,终于认命得走向了书房。
小容爷要成亲,这在善水城里头可是件大事儿,更何况,这场姻缘还是当今皇后钦点,当今皇帝御赐。
而结亲的对方虽不是大官大吏家的千金,可也是皇帝的先师、已逝的翰林学士的孙女儿,出自世代书香名门长孙家的么
女,长孙锦如。
喜日就定在了秋末冬初的日子里头,距离千瑶被送进仇府正好整整一个月辰光。
这日千瑶又是到了午时才起了身,昨夜里头被仇青折腾了一宿,自是没能好好休息。
直到仇青早上出了门,他才得以忍着一身伤痛小息上一会儿,可梦里头反反复复,却怎么都不安生。醒来后,他也不过
瞪着一双眼望着头顶上金丝纱帐发愣。
按说,一个月已经满了,仇青该是活不过这几日。而该查的消息他也早在与仇青云雨时探得八九不离十,并让潜在仇府
的暗子禀回了周容。照理儿,他千瑶也算功得圆满,就等着周容依约来接他回去。
可是,一想到昨夜里仇青说的话,千瑶便觉得一颗心被人硬生生挖开,怎么也装不回心里头。
“宝贝,你那旧主子后日就要成亲了,到时候你可要跟我一起去热闹热闹?不过照上次那情形,保不准他都不记得你是
谁了呢。”
仇青说的上次,是在周容成亲的喜讯刚公布后不久。
城里众纨!子弟借以给小容爷贺喜而大举包了个公馆开堂会,于是仇青也带着千瑶去了。
千瑶远远得就看到了在上座的周容,左手搂着一姿色艳丽的小倌,右手正举着青玉酒杯儿,张扬着只属于风月场合的笑
,装饰着他一身风流痞性。
可千瑶知道,此非周容本性。他心里的那个周容,或温柔或冷酷或深情或决意,然那一身姿骨神容绝非堂上众人可以比
拟的。
千瑶看着看着就痴了神,好在仇青也刚落座,正乐得抱着一边的小倌欢闹,怎会注意到安分得跟在他身后的千瑶。
突然,周容的眼神朝仇青这飘来,几乎是一刹,千瑶确定周容是看到了自己,但很快,周容波澜不惊的眼神冷漠的离开
,又转回到眼前小倌的身上,甚至于一手已探入其衣内流连不休。
千瑶垂下眼,压抑下胸口翻腾不止的酸疼,小心翼翼得掩饰心里因为见着周容所牵扯出的喜与哀。
忽然,一双咸猪手搂上了他的腰,将他狠狠扯了过去。千瑶赶紧回过头,这才看到是身后不知哪家公子。
“放开我。”千瑶挣扎着就要离开,却又被按了回去。
湿乎乎的舌头舔上了千瑶的脸,带着冲鼻的酒气,惹得千瑶几乎要呕吐。
“我让你放开我。”千瑶的声音因为惊慌而显得尖锐,突兀得落在大堂上,使得不少人纷纷回头注目。
许是那人被千瑶的反抗给激怒了,撕啦一声就扯开了千瑶胸口的衣服,嘴里还在骂骂咧咧道“妈的一个死男妓,还给爷
装清高?爷今天就在这上了你!”
“王公子,你看清楚,他可不是堂里的小倌。”说这话的不是周容,却是一边的仇青。
但见仇青将千瑶拉回自己身边,揽着他肩头往自己怀里按,“这是我自己带来的人,可不是供你随便猥亵的小倌,没得
我这个主人同意,你到自己放肆起来了?”
“原来是王公子的人,在下卤莽了。”一见是兵部侍郎家的独子仇青,那人顿时收起气焰连声道歉,然后灰溜溜得退回
了位。
一场闹剧就这么匆匆收了场,周围的人许是发觉没了好戏看,又都收回视线自顾自玩乐起来。
仇青拍了拍千瑶的脸,安抚了声,“没事了。”
“恩。”千瑶点了点头,拢好衣重新坐回仇青身后,抬起眼,他再次望向周容,只是,这次他犹如被钉住般无法移开双
眼。
周容正和刚才那小倌抱在一起亲昵,小倌的衣服在周容手里被褪了一半,若隐若现的腰身宛若水蛇前后晃动。
刚才那荒唐的一幕,或许周容根本连看一眼都懒得。
千瑶忽然觉得,自己好或者不好,委屈还是不委屈,在周容心里,也许根本就是刻不下一丝痕迹的。而曾经的那些深宠
和疼爱,不过只是拉着他投入万丈深渊的一场镜花水月。
容。容。容。
千瑶听到自己心里一声声轻唤,沉沉坠入一片荒芜,而荒芜的尽头,是周容温柔如水的笑,一如相遇般美好。
第十九回
大红的喜堂,俊俏的新郎倌儿正牵着绸缎红花的一头,而另一头,系着的就是他将要相伴一生的新娘子。
那一片红惹眼的热闹,轧进了眼里,戳进了心里,染进了骨髓里,仿佛随时随地能让人窒息。
千瑶只觉得自己的一双手都快要拧断了,却阻隔不了媒婆那高亢尖亮的喜声。
一拜天地。
他看到周容扬起的笑,温柔如初,见不着真。
二拜高堂。
他想到周容牵着他的温度,暖暖洋洋,愣将一季冬化春。
夫妻对拜。
他笑了,笑自己痴痴傻傻的直着,到了这步田地,还在飞蛾扑火。
忽然仇青捏了捏他的手,小声凑他耳边说“听说周容答应了新娘子要散了家里的女妾男宠,我想明日儿趁这机会向他要
了你的卖身契,让你真真正正成为我的人。至于爹那头你放心,我已经跟他说过了,他老人家也不介意我收你入房。好
瑶儿,等挑个日子,我们也办一办,恩?”
千瑶挪开放在周容身上的视线,转头看向仇青,迷惘着歪着脑袋,却突然咧开嘴笑了。
其实,自那次他昏迷后,仇青对他到真是好了不少,虽然下手还是没轻没重的,常使他第二日满身污青,下不得床,但
至少是心疼他也宠着他。千瑶想,要不是这样,自己怎能轻易套得仇青的话?
仇青错,错在将他千瑶当了真,错在低估了周容在千瑶心里的分量。
都说婊子无情,仇青也以为千瑶与周容不过一场主顾,又或者,他觉得自己的真心撼动了千瑶。
却不知,千瑶的心早在那场风花雪月造就的温柔假象里给了周容一人,拿不回更毁不去,生生如剜下,血淋淋疼痛着,
只为周容一人跳动。
那是他的情,最初也是最终,一股脑儿到底,不晓得何时才能完结。
“好,可是,我可不要穿红裙儿,我是男的,也是穿喜袍的。”千瑶点了点头,又将视线挪回新娘子的红头盖上。
那流苏下晃动的脸孔看不清五官相貌,可自有其女儿的柔情似水从里头盈盈溢出。
千瑶能感受到新娘子的那份雀喜和腼腆,甚至,他能感受到她对于未来的憧憬和期盼,她是敬慕他的,她是迷恋他的,
她是爱他的,犹如自己。
可她能嫁他,光明正大得被人称做周夫人,然后顺理成章与他白头到老。可自己呢?瞧不着光,见不得人,还得被骂不
要脸,但就是这样,他依旧恨不得用劲所有力气留在他身边,卑微而倔强。
千瑶转念想到了过去的自己,那个作为月千瑶的自己。阴冷的后宫,娘亲疯狂的神情,父皇轻略而过的眼神。
他皱着眉咬着唇,突然不明白,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将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疼?
他不甘心,怎么都不能甘心得让一身叫嚣着的怒怨和悲伤平息。
这夜里,千瑶紧紧攀着仇青的后背,指尖深深陷入,划下一道道红痕。
仇青为了防止他疼,总喜欢在事前给他喂些上情的春药,可是吃得多了,也就不管用了,虽然身体里的炙热依旧,但神
智却是一日清醒过一日。
千瑶不懂,他明明今儿个偷偷加重了药量,可怎么就还是不能让自己迷糊得醉死在仇青的撞击中?
他不敢松手,好似仇青就成了他整个的支柱,恨不得一头溺死在这片血腥的情欲里。
他轻吐气息辗转呻吟,疼了,含泪了,悄悄顺着眼角落下,又不见了。
侧过头时,他看到撒满一地的白色月光,他想到了以前也是这样莹亮轻柔的夜晚,周容从身后拥着他,唤着他瑶瑶,温
厚的手掌抚摩过他的全身,带起一阵幸福的颤栗。
而这个夜晚,在他身上的人是仇青,在周容身边的人,是那个叫做长孙锦如的,他的新娘。
一瞬间,千瑶茫然,他不是不痛,而是不知道该怎么痛了。
周容收到仇青的死讯是在他成亲后的第三日。
暗影来报,说是仇青去寺庙烧香,不想回来的路上就在轿子里断了气,那时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贴身小厮和五个家丁,以
及两个轿夫。
大夫查不出仇青的死因,只说是突然暴毙,可能是过去哪儿的毛病突然发作,只能等检尸官的进一步查实。
仇老爷子就这么个从小宠到大的儿子,心里的悲伤自是不用多说,甚至于,荒唐的打算让仇青生前最爱的男宠千瑶作陪
葬。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消息不胫而走,顿时,又是满城皆知,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闲扯。周容知道这个消息要比其
他人早了那么一天,其实也就是仇老爷子找千瑶下了死令后的那一晚,他就第一时间从暗影的口中得知了。
他敲着桌面的手指头有规律得嗒嗒作响,似乎是考虑了很久,久到眉间都皱起了深深的横沟,才开口吩咐道,“收网。
”
所谓收网,就是将这一口线扎紧套牢,连网带人一并拖回,然后致之于死地,没得半分留存的机会。只是,网才刚撒就
收,这一点却有违初衷,显然让众人觉得疑虑。
可是,若不收网就得眼睁睁看着千瑶给仇青做陪葬,一个大活人给个死人陪葬,周容怎么想都觉得这笔帐划不来。
况且,他答应过千瑶的,不管怎样,都是要接他回来的。
千瑶就是他捏在手心的泥娃娃,他要他是圆的,他就得是圆的,他要他扁了他就得变成扁的,所以,他要他活,他就决
不能死。
周容又怎么会容许千瑶在这个时候就死了呢?
想到初遇这人儿时,他眼里的那片倔强和淳朴,周容不自禁微微笑出了声,大笔一挥笔下栩栩是千瑶的身影,跃然于宣
纸上成形。
“少爷,人接回来了。”进房说话的是周允。
周容点了点头,搁下手里的笔起身,“走,去玲珑苑看看千瑶去。”
“爷,还是晚点去吧。”周允的话里有些吞吐,显然话没有禀全,却又欲言又止。
“怎么了?”周允跟着周容好多年,周容又怎会不了解他的性格?于是忍不住再问,“你到底要说什么?”
“查抄仇府的去晚了点,所以……”周允抬头看了看周容,深吸了口气继续,“千瑶被灌下小半瓶的情花,大夫已给他
服了甘草解毒,救是救下了,恐怕一时半会还醒不来。”
“情花并不难解,怎么会醒不来?”周容敛容肃眉,双眼移向桌面纸张上的人儿,可嘴上却问向了跪于地上的周允。
“因为公子身上还有牵魂的余毒未清,所以……”
“走吧。”周容忽然哗啦起了身,无视一地被自己扫落在地的纸张砚台,随手从一边的红木箱子里取出一罐白瓷瓶来道
“随我走趟玲珑苑。送药。”
“大夫说今日不能给公子服牵魂的解药。”周允跪在地上垂着头,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
“为何?”
“说是公子这一个月服了过量的某种春药,那药里含有麻痹神智的作用,对公子身体影响很大。加上原本就沈淀在身体
里的牵魂,和后来情花的冲撞,使得公子的身体完全垮了。所以,若解药下的杂了猛了,反倒适得其反,到时候轻则昏
迷不醒,重了保不准是会要命的。”
周容捏着解药瓶子的手指渐渐泛起青白,直到解药在手心里转了几圈,他才放下瓶子重新坐回了桌前,“派人守在玲珑
苑,一旦醒了,立刻通知我。”
第二十回
千瑶醒来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右手被人捏得生疼,仿佛是连着心的紧着贴着。
他侧过脸,正瞧见周容落在他眼底的一片黑幽幽的眸光,怕是就这么落进心坎里似的,胶着放不开。
“醒了?”周容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这都睡了三天了,快变小猪了。”
“三天?”千瑶慢慢回想起昏死过去前的景象,一幕幕几近绝望,却在最后一线生机前听到吵杂的脚步声,千钧一发得
被救了下来,“爷接我回来了?”千瑶坐起身,一双眼略过周遭环境,直到确认过屋中熟悉的摆设,这才轻声叹了口气
。
“恩,回来了。”周容应声答道,“是在玲珑苑里头呢。”
“谢谢爷。”千瑶悄悄回握住周容的手掌,却不想在下一秒就被周容不着痕迹得脱开了。千瑶咬着唇,将手重新塞回被
窝里攥成拳。
“我让下头熬了些人参枸杞粥,等会你先吃了再睡。”
“好。”千瑶轻点颔首,却又侧过脸颊面朝墙壁,开口道,“爷成亲那日,千瑶听闻爷答应了夫人要散了家里的女妾男
宠,可是当真?”
“哪儿听来的胡话?锦如若是一般人家善妒的女子,我又怎会娶她进门?只不过是我怕妾室太多委屈了她,所以就遣散
了几房,只留了雅阁居和这儿。”
“原来爷也是知道疼人的主。”千瑶看着被烛光映在墙壁上的人影儿,自己的和周容的身影正叠在一块儿,不觉出神,
只想得心口闷疼,这才移开眼来。
“怎么了?醒了就这么不愿见爷?”周容伸出手扳过千瑶的脸,待看着他一双荧荧深眸如秋水朦朦,心里也是着实觉得
愧疚,“这口气,到象爷从没疼着你宠着你似的。我知道你在仇青那受了苦,可这不也接了你回来么?仇青已经死了,
仇家满门也被抄了,过去的一切,你就当做了场梦,恩?”
“那以后呢?”千瑶蓦然里苦笑,垂下眼摇头道,“爷当千瑶是什么,千瑶心里头明白。千瑶比不得雅阁居的那位能让
爷紧张,更比不得夫人让爷知道珍惜。不过千瑶认了,谁让当初是自愿跟了爷的呢?”“你……”周容一时语涩,竟不
知如何回答,也许是习惯了当初张牙舞爪的千瑶,如今忽然变得如此温顺,到真让他无法应对如常。
“二少爷,夫人差丫鬟来问要等您一起用晚膳么?”外头周允的声音传进了屋。
“这就去。”周容站起身,替千瑶拉了拉锦被,才道,“你好生养着,回头有时间了我会再来看你。”
“好。”千瑶点了点头,直到看到周容走到门口,拉开门就要离开,慌忙又喊了声,“爷。”
“恩?”周容回过头朝千瑶看去,但见床榻上的人一手揪着心口的被子,微微朝前倾着身,一袭来不及打理的青丝顺着
脸庞的轮廓散于两侧,细细柔柔的,仿佛连着这人一眨眼就能吹散了般。
“爷,夫人真的不会赶我走么?”千瑶睁得大大的一双眼里尽是挥不去的不安和惶恐。
周容心里咯!一下,放柔声音安抚道,“既然我都接了你回来,就没人能赶得了你。你是我的人,我不放人,就算牛鬼
蛇神也要不去你。知道么?”
“爷的话千瑶记住了。”千瑶点了点头,“爷去吧,别让夫人等久了。”
看着周容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的那一端,千瑶散了气般倒回床榻上,而先前还楚楚惹人心疼的一双眼清明冷冽,已见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