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丝水气。
他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手腕上玉镯的弧度摩挲着把玩,到那冰凉也擦成了温热,他才停了手,抬起手掌遮住了双眼。
记忆犹如潮水涌进脑海,千瑶想起了还在宫里的日子,他想到了自己的娘亲每次对镜梳妆,一身漂漂亮亮,可等到最后
也不过是残颜痴泪,一切空想都是枉然。然后,娘亲学会了阴谋算计,学会了利用一切可以掌握的东西,包括他这个唯
一的儿子。可她也不想想一个小小麻雀又怎能与高高在上的凤凰斗?
想到这,千瑶只觉得一股寒气由心口直往上冒,他撩起被子慌忙奔下床,将一块铜镜牢牢抓在手中。
透过模糊的镜面他端详起自己的脸,或哭或笑或愁或喜或悲或乐,他扯过一张脸皮却见不到自己的真,这又哪是曾经那
冲出牢笼妄想自由于天地的月千瑶呢?
扣上镜面,千瑶仅着了单衣赤足向屋外走去,立冬的阴冷透进骨髓得冰凉,他却浑然不知,只晓得一步步朝前头走去,
直到来到荷花池边,看着一片清荡荡的池面才停下脚步。
这一惊一乍里自然引起了下人的注意,胆小的只怕会要出事,赶紧朝南院主屋里通报,其余人纷纷朝荷花池靠拢,却没
有一人敢上前去拉千瑶。
千瑶环视四周,耳里听得风吹草动心里更是连翻冷笑,他索性坐下身,一双裸足荡进水池中撩起涟涟圈漪。只闻这哗哗
水声在黑夜里鬼魅得漾响着,一层粘着一层,如覆盖在心里的尘土。
他记得,他的心就是在这里被埋上的,他更记得,就是在这里,他见识到了周容的狠,领会到了周容的绝。
而今,他随着周容的意愿被捏扁搓圆,可接下来的路呢?又该按着谁的方向去走?
他月千瑶对自己发过的誓他还记得清清楚楚,一字未拉,就算是步上娘亲后尘,他也都不能回头了。
心已动,便是绝命,他懒得再去理那些所谓的值得或不值得,更懒得再去思量曾经的那个自己。
便在这时,千瑶听见急急的脚步声朝自己靠近,然后是周容依然冷静低沉却略带急促的声音,“这么冷的天,你在池边
做什么?”
“我想看荷花,可忘了这才刚入冬呢。”千瑶叹了口气,又道,“我记得爷说过,这一池荷花香起来,是连爷住的南院
都能闻到的。”
“荷花要夏日才盛开,好端端的,这鬼天气哪来的荷花给你看?胡闹也要看个场合分寸,非要搞得人仰马翻才乐意么?
”周容嘴上严厉,可动作却是轻柔,只见他蹲下身一把捞起千瑶塞进自己怀里,未了,又加了句,“看把你冻的,浑身
都跟冰块似的,这才刚醒就想着法子折腾自己身子,真是离开你片刻都不行。”
“爷,放我下来。”千瑶撑着周容肩膀就想下地,却被周容一把拉紧,更往怀里带近几分。
“爷,夫人来了,放我下来。”
话说着,便见一女子盈盈款款得轻步而来,一身水蓝色绣袍下是娇俏玲珑的身段,圆润的瓜子脸上一双黑亮晶莹的眼睛
扫过周容怀里的千瑶,稍稍停顿,却没有一丝波澜惊扰。
“瞧你急的,连外衣都忘了披”长孙锦如伸出手从贴身丫鬟那接过一件衣袍亲手替周容围上,又道,“我看你这饭也是
吃不安心了,索性过会让慧儿张罗点饭菜到这来,多少总是要吃些的。”
“也好。”周容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眼将整张脸都埋在自己胸口的千瑶,莞尔一笑道,“我先带他回屋了,夜里头你早
些歇着吧,不用等我了。”
“知道了,你去吧。我也回南院了。”长孙锦如淡淡点了点头转身便出了玲珑苑。
这头千瑶听得声响,才悄悄露出一双眼看着长孙锦如离开。都说长孙家这位小姐秀内慧中温润淡雅,却又不失才气聪敏
,颇有大家风范,今日一瞧千瑶心下更是明白传闻非虚,只看她此时沉稳大方的作风便可窥其脾性容度。
千瑶一颗心又向下沈了几分,若说周容娶的只是一般女子到也罢了,可现在面对长孙锦如,他实在不知这女子能占据周
容多少心思和关怀。
一个琴言再加一个长孙锦如,光是用想的千瑶都觉得心里烧得慌,一身紧绷止不住颤栗,好似先前渗透进身子骨里的寒
气正一丝丝一寸寸得爬进心里肺里。
“怎么冷得发抖了?”周容察觉出异样,赶紧抱了人回屋,差人取了火盆加暖后,这才将千瑶塞回被子里。
千瑶的手穿过被子悄悄握紧了周容的,这回周容没有甩开他,而是任由他握着。
“爷,今儿个留下来么?”千瑶问得小心翼翼。
“恩,留下来。”
千瑶瞬间绽开笑颜,一张苍白的脸立刻鲜活亮丽起来,“爷,我有点饿了。”
“你身子刚好,吃不了油腻的东西,还是将先前的粥热热再吃吧。”
“好。”
周容起身去门外吩咐,千瑶收了笑,一双原本熠熠生辉的眼睛突然失了光彩,木然无处聚焦。
千瑶感觉自己就像台上的戏子,一身厚重油彩霞衣,一层一圈包裹着自己,已然不够真切。
若说过去那十多年来他只知在宫中看那些后宫的真真假假之戏,那而今,他便成已从看戏人的身份变成了唱戏的。只是
,周容予他的这出戏,看不到谱听不了音,没有本子也没有调子,任着他一番胡蛮挣扎,已是没了来路更没了去路。
到最后,究竟会变成个什么模样?
或许,真的已经不重要了。
第二十一回
冬末,寒气未能全数散尽,到是阳光格外灿烂,总是暖暖得,照得人一身懒散。
千瑶的身子经过一季的调理,好得也七七八八,可毕竟毒素在体内留存沈淀,多少也改变了他的体质,将原本好好一年
轻旺盛的少年折腾得瘦了一圈儿,身子底也是彻底坏了,一个不注意的总是要引发些咳嗽之类的小毛小病。
周容看在眼里,自是遣了人小心服侍,三天两头的补品也没少过,可成效却并不大。
按说,千瑶自回了周府后,日子到也是平平淡淡。
周容还是一如往常待他温柔体贴,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长孙锦如也是出乎意料的从未刁难过他,甚至没有必要是绝不踏足玲珑苑的。
至于住在雅阁居的琴言,千瑶只在大年时见过他几次,除此之外,俩人可说是井水不犯河水,并没有过多的交集。
千瑶有时得了周容的准,也会回畅春阁看看季清。
只是季清还是不太爱拿正眼瞧他,可一旦俩人的眼珠子对上了,他又会被季清盯得浑身发毛,磕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
到是季清,瞟过他然后冷冷道,“千瑶,你终于变了。”
千瑶咬着唇想了半天,才反问,“怎么算是变了?”
“变得多愁善感,变得娇媚妖艳,变得终于不男不女了。”
季清的话如一道听不见响的闷雷,明明该是炸翻了天地的动静,却看不到千瑶曾经张牙舞爪的顶嘴。
千瑶说,“季清,我连尊严都不要了,这点儿变又算什么呢?”“是啊,我们这些人,最要不起的东西就是尊严。若你
还有一颗心,到还好,就怕你这样,连心一块,跟着尊严被人糟蹋了,却还是醒不回来。何苦呢?”季清摇了摇头,叹
了口气伸出胳膊搂住了千瑶,“千瑶,你就是太认死理。早知这样,当初我该努力挤掉你的机会。”
“可他不会要你的。”千瑶靠在季清身上舒服得眯起了眼,“他要一个全心全意爱他,肯为他付出一切的人。可是,你
不是,你没有心。而我有,所以,我的心给他了。”
“要得回么?”
“等过几年去要要看,恩?”千瑶自嘲得哼哼了两声,埋头窝进季清的胳膊窝里蹭了蹭,“季清,借个地,让我好好睡
一觉。”
“睡吧,傻孩子。”季清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千瑶的背,一双眼茫茫望着窗外喃喃自语了句,“呵,我没有心呐。”
风平浪静的日子没过多久,西域边境又开始传来骚乱的消息。
周容捏着手上从皇上那传来的密报,眯着眼大致浏览了下上头的名单,随后将纸头送进烛火中点燃,直至变为灰烬。
“周允。”周容拉开书房的大门召唤。
“小的在。”
“替我发请贴到善水城各府侯,就说五日后我小容爷要热热闹闹办生辰。”
“可是二少爷的生辰是下个月。”
“放消息出去,就说我下个月准备出门远游,所以提前过生辰。记住,这个生辰宴多砸点银子下去,越隆重越奢华越好
,舞班子戏班子多找些,我要缭花了他们的眼。最重要的是……”周容的视线眺到远处玲珑苑的方向,“最重要的是,
要让所有人知道,我小容爷花大手笔从畅春园买下的小倌,将在那一晚当众献舞。”
“小的这就着人去安排。”
周允得了令就准备告退,却又被周容唤住,“千瑶那边,你不用去了,我自己跟他说。”
“是。”
要说这当初,善水城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小容爷一掷千金买下畅春阁一个清倌儿,这一消息或许还不算最轰动。
但事隔几月后又再度花重金将此倌儿从畅春阁赎了回来,却不得不说是这城里头热闹了好一阵子的传闻。
人人都好奇着这倌儿到底何德何能偏让这风流种的小容爷上了心,虽然时间一久也都给淡忘磨灭了,可这次小容爷做生
辰,却又将这倌儿摆在世人眼前,怎会不让人又开始沸沸腾腾揣测期望,甚至心痒起来?
“听闻这倌儿在床上浪得很,所以才特别得小容爷的心。”
“乱讲,小容爷那是什么人,再骚的男男女女他都碰上过,就一个清倌儿怎么能让他这么迷恋?”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这倌儿不仅长得漂亮过女人,就那腰那腿,缠得人可紧了。怕是小容爷都舍不得他下床呢!”
“你怎么知道?”
“实不相瞒,这小倌儿当初在畅春阁得罪过客人,所以被罚关在木屋,老子当年还上过他呢。可惜小容爷一回来就赎走
了他,还跟个宝一样藏在府里。啧啧,你说这倌儿是不是够能耐,不然就他都被我们这种粗人上过了,小容爷怎么还会
要他?”
“原来是这样。不过我还听说其实当年他有被小容爷送给仇公子过。”第三个人听着来劲,半路突然也插上了嘴。
“哪个仇公子?”
“还有哪个,就是前阵子突然暴毙的那个仇青啊。听说后来仇老爷因为犯了事被问斩,仇府就散了,结果小容爷又赶忙
将那倌儿给接了回来。你说这宠的还真是百无禁忌了!”
“你说按小容爷那性子,送一两个宠妾给人那是稀疏平常的事,这几年多多少少也没少听过,可送出去了又找回来的,
这还是头一遭呢,稀奇不稀奇?”
“是啊是啊,越说就越好奇这小倌儿的模样。”
“哎,可惜当初木屋太暗,我都没看清他长什么天仙的模样。”
众人可惜得连连摇头,转而又将话题聊到更加污秽不堪的地方上。
这头千瑶刚从畅春阁看完季清,不想才坐上茶馆却听到这么一出好戏。
他握着拳头的手放在双腿上紧紧攥在一起,一双眼死死盯着面前的碧螺春,纱帐下的脸早已是青白一片,所幸被遮掩着
也就看不清他在极力忍耐的表情。
还在木屋那会,周容抱着他跟他说“没事了”,他以为他会一直保护他,给他一处安生歇息之地。
而今呢?他千瑶头顶着周容宠至极深的名声,可也不过就是他捏死在手上的一颗棋,他给他路他就走,他不给他路他就
停。
他没有长孙锦如的大方容雅,他也没有琴言美艳不可方物,他有的只是在畅春阁经历过的和季清教他的那些。
所以周容才能大大方方坦白无戒地直视着他的眼睛,漠然而冷静地对他说“千瑶,我要你跟三个人上床,然后从这三个
人中找出一个腰上有新伤不久的刀痕的人。”
周容竟让他一夜上三个男人的床,到底是高估了他的魅力还是高估了他的体力?
千瑶只能笑,混着一口闷血咽进肚子,笑得灿烂而迷人。
或许那些人说的没错。
他千瑶既然是在床上勾得当朝小容爷持久不衰的爱宠,那他也就能在床上为周容开辟一条血路。
既然周容都舍得了,他又有什么好舍不得放不下的?
第二十二回
一身红衣大袍锦服,艳中带媚,敞开的立领下可见若隐若现的锁骨和光洁柔滑的后颈。
这套衣服与当初畅春园的比可真谓一曲同工之妙,只不过这衣服不是千瑶喜欢的,可偏又是周容亲手挑选的。
周容想让千瑶在这一夜艳压群芳,千瑶自是知的,于是从出场到淋漓尽致的跃舞,他都是倾注下自己所有的本事,举手
投足间俱是当年畅春阁里妈妈教的又或者是后来季清提点的。
他知道他自己不够漂亮,可也算得上清秀,一双凤眼加上不偏不倚正点在眼角下的泪痣,若将双眼含满泪,那便是楚楚
动人,极招人喜欢的。再加上一翻折腾后身子骨早就废了,没了先前的圆润和年轻人特有的紧实健康,反到更显纤细娇
弱,不是女子却可与女子堪比,千瑶自己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能感觉到殿里头所有人的眼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他不得不浑身解数,丝毫不愿在周容的视线范围中输了自己可被利用
的价值,只是,他越是卖力便越显得自己可悲,不知不觉间早将一汪清泪滴滴落下,随着漫天飞舞的大红色袖袍,沾满
了一地猩红的毡毯。
场下人自是看痴了神,千瑶的媚千瑶的妖千瑶的脆弱千瑶的柔情,随着那曼妙的身躯在殿堂中央翩翩旋转,最后定格在
那一双嗔嗔泪目中。
一舞完毕,周容招了手唤千瑶坐于自己身侧,举起袖子替千瑶擦去脸上的泪痕,无不温柔道,“瞧瞧你,跳个舞罢了,
至于投入到哭成这样么,不晓得的还以为爷我欺负了你呢!”
“爷待千瑶甚是疼爱有加,千瑶能在爷的生辰宴上为爷献上一舞了表心意,这是给高兴的才哭了呢。”
“就你这嘴甜。”周容笑着搂紧了千瑶,俯身咬着他耳朵说着悄悄话,看在别人眼里又自是一番甜蜜不可言,可千瑶字
字入耳的,却是周容条理清晰的吩咐,“右侧第五位是吏部稽勋司王孟,和他隔桌的是吏部考功司霍子琼,左侧下方第
三位是都察院副御史刘奉,这三个人你记住了,别弄错。”
千瑶的眼神儿随着周容的指点略扫过那三人的面孔,在看到第三人时乍一惊,慌忙收回了视线,低头苦涩着扯开笑,终
还是点了点头算是示意自己明白了周容所指之人,然后慢慢偎进周容怀中。
生辰宴到了一半,有人为讨好周容这个当今皇后的弟弟,投其所好得送上几位美姬和小倌,又是献歌又是献舞又是敬酒
,硬是将周容绕了个扎实,千瑶便这么被逐渐冷落在外圈,百无聊赖中一杯杯清酒入肠,不知不觉地便存了七分醉意在
眼波流盼中荡漾回旋。
千瑶边喝着,边不时拿眼偷偷瞧着被美人儿包围的周容,听着一堂欢声笑语,仿佛如置身一场荒诞中漂浮,在看着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