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这么多年下来,你已经厌倦了逃亡。”老人好像认识雷纳德,但是,根据弗瑞德的经验,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
问。
“我只是要去塞浦路斯,拉提夫。”雷纳德淡淡的道,“没有什么别的。”
“他们会找到你……这么许多年,你一直躲藏在这里,如果你离开耶路撒冷,他们会找到你。”
弗瑞德插嘴:“谁会找到你?”
“……”雷纳德没有回答。
叫做拉提夫的老人盯着雷纳德的眼睛,“等他们找到你的时候,你会为自己能够死亡而感到庆幸。”
“我知道很多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雷纳德喝了一口汤,“我也知道他们会怎么对付我。”
拉提夫看了一眼弗瑞德,用阿拉伯语对雷纳德低声道,“你需要反击,你不能让那些人那样对你,你比他们更强大。”
“我能怎么做?杀了他们?我已经杀了足够多的人,而且,我杀不了他们的全部。”雷纳德放下了汤碗,看着阿拉伯老
人,目光炯炯,“而且,如果我这样做,也许会拖累你,你将会难逃一死。”
“每个人都难逃一死。”老人看着他,“我只是很高兴你终于选择了一条正确的路。”
“我选择保护我的弟弟,这就是全部,拉提夫,如果你不想我给你带来麻烦,我今夜就会离开大马士革。”
雷纳德看了一眼弗瑞德,他好像什么都没听明白,虽然已经放下了食物,但是他却一脸迷茫的看着自己的哥哥。
“我的主人,逃避并不能解决任何事,你逃不出你既定的命运。”老人的眼睛里似乎带着叹息。
“没有人可以决定我的命运,即使是神也做不到。”
雷纳德站了起来,“弗瑞德,我们走吧。”
教皇说,杀死异教徒不是犯罪,是一条通往天堂的路。
耶路撒冷并不是天堂,但是没有人知道真正通往那里的道路。
如果你问:耶路撒冷在哪里?没有人会告诉你确实的答案。
总会有人知道的,他们会这样告诉你。
上帝知道通往耶路撒冷的道路,就如同上帝也知道通往天国的道路一样。
雷纳德并不知道那些道路究竟在什么地方,但是,他知道哪一条路将会带着自己和自己的弟弟走进地狱。
我不能战斗,我甚至连报仇也不行。
“我们可以加入十字军,然后回到耶路撒冷,册封骑士,那样就再也不会有人欺负我们,我们也会变得富有,”弗瑞德
兴奋的看着自己的哥哥,“我们只为人民而战,接受人们爱戴。”
雷纳德虽然沉默,但是他知道,这是弟弟向往的生活。
就和他的父亲一样。
“耶路撒冷保护不了任何人,你的功勋必然会建立在无数无辜者的尸体之上。”雷纳德坐在破屋的边缘,“你的上帝保
护不了你,如果他可以,你为什么又会在这里?”
弗瑞德盯着他的眼睛,神色柔和,“如果上帝不想保护我,为什么他又要把你带到我的面前?”
雷纳德看着弗瑞德蓝色的眼睛,瞬间,表情有些恍惚。
5.刺客
雷纳德回到废屋的时候,那个意大利佬已经在门外站着了。
“我告诉过你,我盯上的人从来都跑不掉的。”
“你盯上他们,只是为了在适当的时候刺穿他们的咽喉?”雷纳德冷冷的道。
“这是一个方面。”费德里科露出了迷人的微笑,“我是一个刺客,不是一个屠夫。”
“我不是刺客,我的弟弟也不是,所以,不要再缠着我们。”
“不,你当然不是一个刺客,”费德里科盯着他黑色的眼睛,“没有刺客像你这样……或者是你的弟弟。”
他看着雷纳德的眼神中带着笑意,“你只是不在乎人的性命而已。”
“所以,你最好给我一个好的理由,让我不要现在一刀砍了你。”
费德里科笑了,他转过身,“帮我杀一个人,怎么样?”
“你是一个刺客,杀人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
“他是一个贵族,他杀死了很多的穆斯林和犹太人,我们希望他消失,但是那个男人很聪明,他躲在自己的城堡里——
一个守卫非常森严的城堡,我们中很多人已经为之而死了。”费德里科表情严肃。
“和我没有关系,我会杀死威胁到我亲人生命的人,但我不会杀无关的人。”雷纳德走进了破屋,费德里科立刻追了上
来。
“你很会用剑,但是你的弟弟却不怎么样,你上过战场?”
雷纳德不再说话,他沉默的走进屋子里,忽然拔出了弗瑞德的那把剑。
“不,等一下!”忽然弗瑞德冲了进来,他一直站在外面听着,此刻却也再也忍不住冲了进来。
雷纳德脸上的表情并不怎么好看。
“他不是坏人,雷纳德,或许我们应该……”
“我知道你在想方设法的保护你的弟弟,”费德里科忽然提高了声音,“我不知道你在躲什么人,但是你不可能这样把
他一辈子带在身边……”
雷纳德握着剑站在原地。
“我也知道你不想让你的弟弟变得跟你一样,我可以教他怎么保护自己,教他怎么变成一名骑士。”
费德里科的话显然打动了雷纳德,他站在原地,剑就在他的手中,他却没有挥出去。
“你不是骑士,你是一名刺客。”
“我曾经是,现在也还是。”费德里科微微扬起嘴角,“而你,显然是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一名骑士。”
时间过得并不快,在漫长的沉默之后,雷纳德开口了。
“好吧,我帮你杀掉你要杀的人,你们必须发誓保护我的弟弟,也不准再打听我的身份。”
费德里科的心中一阵狂喜,“如你所愿,你将拥有我的承诺。”
弗瑞德以为费德里科所说的组织,仅仅是在耶路撒冷,没有想到,这个组织也同样渗透在大马士革。
那是一个修道院,到处可以看到穿着黑色袍子的修士。
“这是一所孤儿院?”弗瑞德讪讪的看了一眼费德里科。
“只是掩护,进来吧。”费德里科拉开了大门,顿时,一群孩子兴冲冲的跑了出来。
“费德里科回来了!费德里科回来了!”
看上去好像是一个快乐的大家庭,孩子们围着费德里科开心的又叫又笑,全然没有了杀手的冷酷气度,费德里科将口袋
里的糖果分给孩子们,他们这才开开心心的去了。
“大家很喜欢你。”弗瑞德有点羡慕的道。
“别担心,弗瑞德,大家也会一样喜欢你的,进来吧。”
孤儿院的院子被分成了两部分,前面是孩子们居住的房间,费德里科将诺里斯兄弟带进了一个小院子里。
“你们可以暂时住在这,我可以提供食物,这里很安全,我保证。”
对我而言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雷纳德看着隔壁院子里孩子们嬉戏的情景,忽然有些发愣。
小时候很多的记忆有些模糊,好像什么时候自己也见到过这样一个孤儿院,后来呢?好像没有后来了,所有的孩子都死
了。
被自己杀了。
“我看到你带来了客人,费德里科。”一个好听的声音让诺里斯兄弟不由自主的一起抬起了头。
“卡特琳娜修女。”费德里科玩世不恭的脸上难得有了敬畏之色,“我希望我的忽然造访没有给你带来麻烦。”
“我一向欢迎你带回来的朋友,我的弟弟。”修女冰冷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丝温和之色好像春风一般柔化了她脸上的表
情。
如此美艳的意大利女性却是一名修女,这让弗瑞德感到有些惋惜。
雷纳德的眉头却不自然的皱了一下。
注意到这点的异常,费德里科却并没有说什么,他注视着自己的姐姐:“这就是我对你说起过的人,他会帮助我们完成
任务。”
“我们需要的并不仅仅是杀手,是有信仰的人……”卡特琳娜修女凝视着雷纳德的眼睛,“而不仅仅是挥动剑的屠夫。
”
“我并不是杀手,我也不在乎你觉得我是什么,我只是希望有一个暂住的地方。”雷纳德的语气并不怎么好,修女却露
出了一丝微笑。
“你是个诚实的人,我的朋友,你们可以呆在这里一直到你们想要离开,相信我,这里会很安全,上帝会庇佑诚实的人
。”
“抱歉,修女,”雷纳德淡淡的道,“我不相信上帝。”
“你不需要,我的朋友,当他指引你来到这里时,说明他已经足够相信你。”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
“你知道到了吧,我也是一个弟弟。”费德里科笑眯眯的拍了拍弗瑞德的肩膀。
那个女人很会用剑。
这是雷纳德的第一反应,他看到了卡特琳娜修女指腹处的茧,他猜测他们是否在这间孤儿院里选择新的刺客。
“我不会加入你们,你必须明白这一点。”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你会做出自己的选择,你会变成我们的一员……如果上帝允许的话。”
雷纳德轻笑了一声,“上帝不会决定任何事。”
修道院的房间意料之外的十分舒适,对于睡了很多天的破屋子的弗瑞德来说,实在是太好了。
在松软的大床上跳了跳,弗瑞德兴奋道:“我以为刺客都是些遵从苦修生活的人。”
“为什么?”费德里科依靠在门边上,阳光洒在他的脸上,透出一丝懒洋洋笑意,“我们又不是苦行僧,我们只是在做
我们认为正确的事,而不是什么宗教团体。”
“你说你是一个骑士。”
“我有很多身份,我是一个刺客,也是伽罗的骑士。”
弗瑞德一下子跳了起来,“你是一个骑士?!”
“只是一块贫瘠的土地罢了,我更喜欢我另一份身份。”
“为什么?”弗瑞德好奇:“你是一个骑士,你可以做很多别人做不了的事情。”
“很遗憾,耶路撒冷的骑士能做的非常有限。”费德里科笑了一下,他带着浓重意大利口音的英语听起来别有韵味,“
在这里,我只是费德里科。”
弗瑞德愣了一下,接着小声道,“我以为骑士的荣誉是他们不可放弃的东西。”
“你必须明白,我的朋友,”费德里科的脸上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国王所赐予的,只有地位和金钱,荣誉,不是任何
人可以给予的。”
弗瑞德细细的咀嚼着费德里克说过的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了自己兄长眼睛里的淡淡怒火。
他不明白雷纳德为什么会生气。
淡淡的金色覆盖了大马士革的城郭,巡逻的士兵已经开始换班,雷纳德看到幼小的孩子们拿着骑士的长剑到处乱跑,被
挂在绞架上的尸体惹来了乌鸦的嘎嘎交换,眼珠早已被啄食而去,可怜的十字军只剩下空空的眼眶。
无论一个城市有多么美丽,她的血腥和阴霾似乎是永远也无法被轻易掩盖的。
空气中飘来干裂尸体的臭味,那是雷纳德所熟悉的东西,他在修道院门口的阶梯上坐下,眯起黑色的眼睛,静静的看着
陷入沉睡的大马士革。
穆斯林的武士们拿着弯刀在他的身边走过,看到雷纳德的时候,虽然有些诧异,还是冲他点了点头。
“你的弟弟以为你很生气。”身后传来了意大利人带着点戏谑的声音。
“我没有生气。”雷纳德说话很平淡,总让人觉得他好像在敷衍自己,却又挑不出什么错来。
“哦,上帝教导我们要诚实一些,亲爱的雷纳德,”费德里科笑着眨了眨眼睛,在他的身边坐下,“不仅是诚实,还有
坦率。”
“离我远点。”雷纳德的语气不善,他快速的瞥了一眼费德里科漫不经心的笑容,语气稍稍放缓了一些,“这样对你比
较好。”
费德里科问:“你究竟做了什么事,让别人急着要追杀你?”
“我没有做他们让我去做的事。”雷纳德眼神飘忽了一下。
“你不喜欢他们让你做的事?”费德里科好奇道。
“不,只是我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雷纳德站了起来,费德里科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匕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了
他的手中。
青年缓缓的迈出了一步,接着忽然转身,将锋利的匕首甩出,刀刃深深扎进了石缝之中。
“A proteggere il mio fratello”*1
雷纳德用了意大利语,优雅和平缓的措辞语调很像贵族,费德里科听不出对方究竟是不是英国人——无论是从脸,还是
语言上来分辨。
但是隐约的,费德里科却觉得他并不是自己的同胞。
雷纳德已经走入了门内,他微微侧过头,眼神冷酷的盯着费德里科。
“Lo non sono un assassino。 Ma mi uccidere la gente in piedi per la mia strada”*2
这算是警告吗?
看到雷纳德走进屋子,费德里科不由自主的皱了一下眉。
如果自己做出任何多余的事情,他会立刻杀了自己,任何伤害到弗瑞德里克的事情都不行。
“你难道不觉得他对你来说太过于危险了?”
猫一样优雅、性感的声音从天而降,轻盈的好像一只鸟儿般落在地上的蒙面人静静地站在费德里科的身边,“你不应该
带他来这里。”
对于忽然出现的黑衣人,费德里科只是懒懒的笑了笑,“什么时候回来的,艾汶。”
黑衣人的双手抱在胸前,一双澄澈的眼睛,仿佛是紫红色的。
“Federico de’Medici*3,”黑衣人摘下了面罩,一张美艳的脸出现在了阳光下,她性感的红唇就好像等待亲吻一样微
微张开,“难道你不想见到我吗?”
费德里科的脸上带着无比的喜悦,他伸出手拥抱了艾汶。
“你不会想象我有多高兴见到你的。”
“也许吧,但是你好像已经很习惯与危险人物为伍了。”艾汶娇笑着搂住了他的脖子。
“你大概是最危险的一个吧。”费德里科喃喃着,凑上去刚要吻她,就被那美艳的女子逃开了。
“我收到了你寄给我的消息,”艾汶眨了一下眼睛,“我调查了诺里斯兄弟的身世,看来,他们的确是英国人,父亲艾
萨克被另一个领主杀死,那个时候兄弟两个一个十一岁,一个七岁。”
“家里被灭门,两个孩子能跑多远?一定有人在帮他们。”
“也许吧。”
“也许是什么意思?”费德里科皱了一下眉。
“雷纳德带着自己的弟弟逃到了法国,然后他把自己的弟弟留在了那里,然后就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