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今晨 上——嘉语

“你是于军。”

于军惊呼，“诶，你没失忆啊！”

严洛晨摇摇头，“不，我不认识你，只是医生告诉我的。”

于军又瘪气了，“什么啊，还是失忆了。”

苦闷的沉默。

严洛晨抬起头，“你跟我没关系，干嘛送我来医院？”

于军啧了一声，理所当然道：“我是警察啊，救人是本分吧。说认识你，也只是以前救济过你几次。”

“救济？”什么情况下要用到救济这个词？

“是啊！”于军白他一眼，“从去年冬月到现在这大半年的，你一直睡北环路的天桥底下，我们警局就在那边不远。你每天都偷溜进我们局里的公共厕所方便或者洗冷水澡，那都是我掩护你。我还给你送过好几次旧衣服旧鞋子什么的。”

严洛晨一直魂游的迷茫状态总算出现了一丝惊讶，“我该不会是流浪汉或者乞丐吧？”

“那个……”警察为难地眨眨眼，有些尴尬，“呵呵，通常流浪汉什么的确实是喜欢睡在天桥底下……”

“哦！”

得知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以前的身份，严洛晨只是稍稍讶异了一下就恢复了原状。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以另一个人的面目重生的诡异事实。这具身体以前做过什么，总归跟他是没关系，现在占据这身体的灵魂是他严洛晨，以后要如何，还不是要看他怎么想。

于军错把严洛晨的表情当成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后的自卑，很懊恼不该跟他这个失忆的人说以前的事，随即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那天下班经过天桥底下，看见你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吓了我一跳。不过幸好送医院及时，总算把你给救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你一昏迷就是十多天，我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还准备向相关部门上报呢。”

严洛晨抿嘴笑笑，“谢谢你！”

于军赶紧摆手制止他，“我说这个可不是要你感激我。咳，总之你先养好身体再说吧。”

尴尬的沉默。

病床上半部分摇得很高，严洛晨算是半坐半躺，低垂着光头，视线无焦距，敞开的病服领口里能看到锁骨上方那深陷进去的涡，身体瘦得厉害。

于军以为他在为自己失忆的事儿难过，于是又笑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失忆就失忆呗，以前的不开心都忘了多好。”右手握拳，做了个加油的姿势，“从现在开始，你就等于重生了，一切从零出发，向你心中的目标和理想奋进！”

严洛晨抬起头怔愣地看着于军一脸激昂，和那有些诙谐的握拳加油的姿势。

等于重生？一切从零出发？向心中的目标和理想奋进？

严洛晨想起自己很多年前的一个心愿。

记得小时候，因为没有父亲的关系，妈妈一个人带着他生活得很困难。妈妈每天早出晚归，没时间做饭，就在得空的时候蒸很多馒头储存起来，方便他放学回来立刻就能吃，一直到初中，妈妈改嫁，他去学校住宿，才结束了每天啃馒头的生活。

那时候初中的伙食也不是很好，但对于严洛晨来说，白菜炖肥肉丁就已经是极好的。很多家里有钱的同学都是自己带菜来吃，什么红烧肉啊，麻辣鱼块啊，青豆炒虾仁啊……严洛晨见都没见过。

所以那时候，他就想，将来一定要开个饭馆，请个一流的厨师，他想吃什么都行。

可惜，梦想与现实从来就是两回事。

03

因为自己异于常人的性向，严洛晨害怕被亲戚熟人发现，所以高中没毕业就离开家乡到X市，认识了周淮，并与他确定了恋人关系。那之后，别说开饭馆的梦想，就连出去打工都成了奢侈。

周淮不是控制欲很强的人，脾气也好，宠爱严洛晨到了骨子里，对他几乎有求必应，迁就得不行，可唯独工作一事，不知为何就是不能得偿所愿。不是没有跟周淮提过这件事，可周淮每次都是温言软语，把严洛晨自身的优缺点全部列举出来，再结合现实中的一些事例，来证明他并不适合出去工作。而且每一次，严洛晨都会被他说的心服口服，最后自愿妥协，最后的最后，有了养子周严后，他就再没提起要出去工作的事。

他想想那时候，虽然俩人爱到深处也很甜蜜，可偶尔寂寞的时候，还是会觉得少了什么。那应该就是属于男人的事业心，少了它，生活会缺少一份充实和激情。

严洛晨看着于军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混沌的意识仿佛感受到了一丝光明。

等于重生——他根本就是实实在在地重生了。

从零出发——他现在改头换面，一无所有，身在城市的底层，顶着一张周淮认不出来的脸，他脱离了周淮和他的家人……他的人生，的确是回归了零处，只要他想，今后的人生走向何方，都在他自己手中掌握着。

向心中的目标和理想奋进——如果人还活着，如果还有心愿，那就应该朝着目标靠近。既然已经脱离了严洛晨的外表，远离了周淮，再没了从前的种种羁绊和顾忌，再也不用忍受那些轻视和欺辱，何不为自己痛快地再活一次？

回想从前的一切，停留在周淮身边甘愿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男人的他，短短一生真没什么值得自己骄傲而怀念一笑的回忆，甚至于最后临死的那刻，也只留下了无尽的怨恨和懊悔，对周淮的，对周家人的，还有对自己的。

严洛晨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终于慢慢地松下来，眉眼间透出了悟的神采。

也许，重生这种让人无法置信的事情，其实是有它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就看重新活过来的人怎样去做了。

想了一整夜，严洛晨总算接受了自己以另一个人的面目活着的现实。当第二天于军再次来探望他的时候，严洛晨十分郑重地跟他道了谢。

“哦，不用啦！”于军摆摆手，有些莫名地看着严洛晨。

不知为何，这个昨天还低迷无助的病人今天突然变得精神奕奕，虽然还是一副病容，可他眼里的光已经完全变了，亮亮的，充满着自信和希望。

“不，我是很认真地请你接受我的谢意。”严洛晨很认真地看着于军，“谢谢你以前的帮助，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更谢谢……你点醒了我。”

于军大概是没料到严洛晨会说这么感性的话，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嘴巴蠕动可就是说不出话来。

严洛晨微微笑了笑，放松身体靠在摇高上半部的床上。

既已正视了现实，那也该了解一下这具身体的情况。

“于哥，我想问一下，我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于军又愣了，蹙眉想了想，问：“实话实说吗？”见严洛晨点头，他也点头，“那好吧，我就如实说了啊，你别怪我嘴巴直。”严洛晨无所谓的笑笑，他继续说：“表面看呢，你这个人很懒惰吧，要不然怎么四肢健全还去要饭？可我又觉得你不是那种人。”严洛晨露出讶异的神情，于军笑笑说：“我做了快十年警察，不说阅人无数，可接触过的犯人也是形形色色，要看清一个普通人的内心活动是不在话下，我觉得你一定经历过什么，所以一时想不开才会那样。”

严洛晨反问：“你这么肯定？”

“不，这是一种直觉，警察的直觉，用说的是说不清的。不过你很冷漠就是，换成以前，你能跟我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吗？甚至还那么煽情的跟我道谢。好心送几件棉衣给你，你连伸手接过去都懒得伸。”

严洛晨被哽了一下，“于哥你用错词了吧，我只是很恳诚的跟你道谢，哪里有煽情？”

于军摸摸脑袋，呵呵一笑：“不好意思，小时候语文学得不太好。”

严洛晨暗暗叹气，心想，听起来似乎这具身体以前是个不好相处的人。转瞬又蹙起眉头，“于哥，听你的口气，似乎我跟你很熟似的，怎么你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于军白他一眼，伸手从床头柜的袋子里拿出一个橙子剥皮，“熟什么呀？不过是我职业病发作，看你不像那种自甘堕落的人，所以多管闲事想开导开导你，谁知道你一直不领情呢。”

“是吗？”

于军掰了三瓣果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你还好意思怀疑？我之前帮你找过好几次工作，结果你他妈屁都不放一个，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对不起啊！”虽然其实与他无关，可他还是代替那个人跟于军道了歉。

“算了，都过去好长时间了。”于军吃完橙子从警服的衣袋里掏出纸巾擦嘴擦手，“说起来，怎么你失忆了连性格都变了——这么的温和谦逊……”把纸巾丢进床下的垃圾桶里，疑惑地盯着严洛晨，“按理说，一个人失忆，只是忘了以前的人和事，不至于改变个性吧。”

严洛晨抿抿嘴，忽然有点紧张，干笑了一下，说：“也许我以前就是这种个性呢？你不是也说我不像是会自甘堕落的人吗？也许我之所以那样冷漠是发生过什么事才变成那样的呢？”

于军点点头，说：“说的也是，人有时候因为一件事导致性情大变，我也见过不少。看你的样子，也总是神神秘秘的感觉，说不定你以前真遭受过什么。”

见于军总算没再疑惑，严洛晨才放下心来，想了一下，说道：“先别管我之前是怎样的了，重要的是现在，不知道我住院期间的费用是怎么个情况？”

于军抓抓额头，说：“那个啊，可能还欠一部分吧，我送你来医院的时候帮你付了急救费和一部分医药费，后来出了个案子，我一忙，也就没来得及看你。这两天法院刚刚把案子判下来，我这才赶过来，还没来得及去问呢。”

“这样啊……”

严洛晨蹙眉低下头。他现在应该欠了不少钱吧，一次引流手术，还有这十多天的住院费医疗费什么的，加起来恐怕是很大一笔。但是，他这个身体之前是个流浪汉啊，肯定是没有钱的吧，那那么多医药费可怎么办呐？

看严洛晨颇为苦恼的样子，于军苦笑着说：“咳，我先帮你垫了再说吧。”

严洛晨看他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于是脱口道：“谢谢你于哥，等我出院以后，我就去找工作，到时候会还你钱的。”

于军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张着嘴半天没说话。

严洛晨疑惑地看他。

半晌，于军说：“我之前给你介绍过不下三个工作，都被你拒绝了，当时我就想你这个人四肢健全，怎么懒到这种地步了呢？不过现在好了，看来失忆不仅改变了你的个性，还让你变勤快了，居然知道要工作。哈哈哈……好事！好事！哈哈哈……”

严洛晨：“……”

于军是个好人，严洛晨很庆幸自己能认识他。

于军来探望严洛晨后，严洛晨在医院接着住了三天，医生确定他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他便坚持要出院。于军为了保险，劝他还多住两天，被他拒绝了。医院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小病小痛都要上千，何况他受的是那么严重的脑伤。

严洛晨估计得一点不错，他的手术加上住院期间的各项费用，一共花了一万一千多块。于军前面已经三番四次地帮他垫了上万医药费，出院去结账的时候他又付了一千多块，也就是说，严洛晨现在总共欠于军一万零一千元医药费。

“于哥你放心，我会马上去找工作的，这钱不会白赖你。”严洛晨对欠钱的事情一再跟于军保证。

以前跟周淮在一起时，他什么都不用操心，连家里的水电费都不用他管，吃的穿的用的，周淮准能按照他的心意把最好的送到他面前。所以他从来没有欠谁钱的经历，因此对于欠下于军这么大一笔钱的事感到十分不安。

“我都说了不着急，我本来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你还，你那样游手好闲宁愿要饭也不去工作……”看见严洛晨窘迫的神色，于军才意识到自己对一个已经遗忘了过去的病人说他以前如何如何是多么不合适，尤其这人其实并不是他以前看到的那种状况，于是赶紧改口：“咳，总之我相信你，你就别这么惶惶不安的了。”

严洛晨内心哭笑不得，不知道这个身体的前主人究竟是懒得何种程度，让人家对他的形象如此的……不抱期望。

于军今天来接严洛晨出院，给他带了一套新的衣服，真维斯的T恤和牛仔七分裤，还有一双白蓝相间的板鞋。普通病房没有单独的卫生间，于军找了科室里的护士长，让她给个方便让严洛晨在医生值班室里的卫生间里洗了个热水澡。

于是严洛晨现在已是干净清爽的男生一枚。

除却那颗只有一层青皮的光头。

严洛晨满心只剩下感激，除了说谢谢，实在找不出更能表达他心意的言语。

也就是这个身体的前主人运气好，碰到了于军这种老好人，之前一直接济他，后来救他一命，现在又倒贴医药费，出院还买衣服给他。换做一般人，他一个手脚健全的大男人，不去工作去要饭，谁会理睬他啊？死了都没人管吧。

不过，这也是严洛晨自己的运气吧。

04

严洛晨没什么东西需要收拾，只是临走前，对15床的那位老太太深深鞠了一个躬，并请她转告他儿子，谢谢这几天来对他的照顾。

于军到张医生那里拿了一份关于严洛晨的病例，上面注明，因为患者昏睡了十天的关系，身体肌肉有轻度萎缩，出院以后务必做一段时间的复健运动。严洛晨知道身体还没彻底恢复，因为走路时双腿不是很有力量，有些发僵，这些都是轻度肌肉萎缩的症状。只是他现在很清楚，他根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有可能连温饱也成问题，要结束这种生活状态就必须赶快找到工作，可如果要做复健会运动，工作的事就必须先放下。

严洛晨也不想跟于军求助，不好意思再麻烦这个老好人，只是原因的其中之一，其二，是他不愿意回想的记忆。

“呃……”于军站在电梯里，忽然转头看严洛晨，似乎有话想说，但刚张嘴就露出纠结的表情，“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还真不方便，老是要喂喂的叫你。”

严洛晨不在意地笑笑，“没关系。”

先到天桥那里去看看吧，或许能找到这具身体的身份证什么的。

过了一会儿，电梯显示灯到了三楼，于军说：“你要还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别觉得欠人恩惠不好意思开口。”豪气地拍拍严洛晨的肩膀，开玩笑一样道：“我都帮你到这份儿上了，再多也多不到哪儿去。”

严洛晨默然。

认识周淮的最初，他也如此说过。

那时候严洛晨19岁，在一家酒吧做服务生，有一个正在交往的男友，就是那家酒吧的老板，叫万森源。他们原本很恩爱，住在一起，虽然没有做到最后那一步，可小日子过得却很甜蜜。

认识周淮是在万森源他们的大学同学聚会上，万森源喝醉酒无法驾车回去，接到电话的严洛晨便打车赶去他们聚会的酒店接他。

进门的瞬间，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在自己身上，而在那一瞬间，最为专注且痴迷的就数周淮。那时候，他还不懂那些目光里的含义，不知道自己有多吸引人，更不懂周淮眼中那两团跳跃的火焰代表着什么，只会在这些惊艳到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慢慢羞红了脸，躲闪着找到醉得不省人事的万森源。

是怎么跟周淮有第一次接触和对话的呢？

严洛晨企图把身高184体重184的万森源架起来，结果试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来，第三次终于成功了，却因为万森源忽然有了意识胡乱动弹，俩人好一阵摇晃差点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