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能凑活一辈子——oo又见oo

看看手表，和他估摸的时间几乎不差，足够他再去城西的“双子座”拿瓶红酒。

“双子座”是城东、城西两家酒吧共同的名字，其设计理念为隔江照镜，既同又反。此噱头是李青雘入股后给弄出来的。在他入股前，“双子座”没名字、没名气，走得高雅、高端路线，生意不温不火、刚够自负盈亏。

由于原先的店老板要去日本动手术，盘缠紧张，因此厚颜无耻地拉好友李二公子入伙凑钱。要说二公子倒从没把谁当成特别好的朋友过，可这老板其他本事没有，唯独家族资本比他雄厚，虽然暂时跌入低谷，不过人毕竟是家中独生，只要肯回家认错，早晚扬眉吐气、咸鱼翻身。看在结交此人日后有利可图的份上，自认有几个臭钱的李青雘用非常豪爽的姿态挪了笔不小的数字给对方。店老板很得意、很欣慰，笑称自己果然没看错人，便喜滋滋地远赴东瀛。

大老板刚走不久，李青雘并没有荣升二老板的自觉，他顾自个生意都应接不暇，哪有闲情逸致再管理两家高级酒吧，又不是超级赛亚人，也不是三头六臂。结果，群龙无首，猴子捣蛋。没过多少时间，城东的酒吧被有资历的店长卷走一批大客户，生意一落千丈，开门等同于赔本。

以李少爷交朋友的品性，压根不在乎朋友的产业是否会毁于一旦，但轮上他倒贴银子万万不会不管不顾。做人，不是拿一分钱分两半用，而是拿一分钱创造两倍的财富。为挽救岌岌可危的副业，经人介绍，李青雘请了位口碑颇高的风水先生拿着一罗盘在两家酒吧走上一遭。做完功课的老先生煞有其事地跟李老板讲道：你这两店一“神”一“鬼”，“鬼”店阳气不足，迟早要被阎王招去，唯一保命的法子就是将“神”店的阳气渡一半给“鬼”店，这一半不能少不能多，少一分“鬼”店保不住，多一分“鬼”店、“神”店皆保不住，只有掌握得恰当好处，“鬼”店方可如凤凰涅槃，死而复生，化成“鬼中之王”。

听完老头一席话，李青臒只觉被忽悠得晕头转向。怪不得很多人赞这风水先生“非常非常强大”，他能不强大吗？日后，若城东店没了，老头能说，老板你办事不利，“阳气”渡少了；若两家店都倒闭，老头能说，老板你画蛇添足，“阳气”渡多了；若侥幸两家店都保住，老头还能说，老板高明，“阳气”渡得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迷信这玩意，太毁人，但走投无路时，好过死马当活马医。

勾搭了一名业界闻名的室内设计师，李青臒把风水先生的意思完整地传达给对方。名设计师那就是名设计师，脑子一拍，立马想出“双子座”的主题，顺带给不解的雇主科普了双子座的由来——“传说孪生兄弟卡斯托尔和波吕杜克斯英勇善战，哥哥成为马术专家，弟弟精于射箭、拳击，威名远扬。两人在诸多战争中密切配合，出生入死。一次战斗中，哥哥受伤身亡，弟弟悲痛欲绝，恳求宙斯，要用自己的生命赎回哥哥。宙斯深受感动，将他两人都安置在天空成为双子座，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

可以吗？可以吗？我可以吗？

双子座的传说令李青雘本就很微妙的情感变得更微妙了几分。他咬咬牙，义无反顾地将无法施展的一腔热血投入到了两家酒吧的装修中去。

凭借名设计师天马行空、独具匠心的创意灵感以及李老板不惜血本的大投资、大制作，酒吧的新风格近乎完美得贴近“双子座”的主题，其中摆放的每一张油画、每一样装饰、每一张桌子、每一把凳子都与“双子座”有着或多或少、或亲或远的一个“小故事”，概括地来形容，即为人民币堆出来的精美又别致。

也许是应了风水先生的神语，也许是有赖名设计师的神作，也许是老天被李青雘压抑的真情所感动，也许是叫城东店撞上了狗屎运，总之，装修完毕重新开业的首周，“双子座”城东店在本市一炮打响。

来龙去脉是这样。有位双子座的阔少包下城东店一整晚，邀请许多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来给他庆生。庆生本没什么，关键是阔少喝HIGH了，像被打了鸡血似得，当着大伙的面宣布，他情人是男的，也是双子座，他和他男人是一对，是前世的双子座，前世弟弟死了，哥哥把剩余的生命分给弟弟，从今生开始，他们“兄弟俩”要快快乐乐生活一辈子。

“阔少酒吧出柜事件”火热出炉，连带“双子座”一道扬名立万，城东店作为事件发源地，生意不火爆都难，唯一比较悲催的事是很多客人自行把这店当成了高档GAY吧来出入，弄得李青雘的良心很受谴责，第一时间向已在日本挨了几百刀子的大老板坦白出城东店面临的囧状。

大老板听后，当即很惊讶地给出评价：“小绿，我算明白了，就你的本事，大概一辈子都不会为钱犯愁的。”

你损我还夸我呢？李青雘叹气叹气再叹气。

总算，悲剧没有波及到城西的酒吧，客流基本仍以正常的上流人士和外国友人为主，同时，借着“双子座”的名头，乘着城东店的东风，盈利日益渐涨，勉强给李青雘在朋友跟前留了一份薄面。正因为这份面子苟延残喘着，他朋友半年前从日本回来，好歹有个容身之所，他自己也还能有处随意取好酒的地方。

至于城西店的“胞弟”——“小东”。

听过吗？好奇心杀死一只猫。

非搅基爱好者，切勿踩雷。

李青雘抵达城西的酒吧时，保洁阿姨正忙碌着扫地收拾，姿色不赖的服务生们围着小圆桌玩斗地主，看到二老板驾到，领班连忙起身招呼：“老板来啦？老板娘在闭关修炼。要给您叫吗？”

所谓修炼，即为练嗓，老板娘去日本前是老板，叫迟鹏，他说，我天生是一美女，小时候不懂事，给爹娘活生生糟蹋了。从日本回来后，老板变身老板娘，改名儿叫迟燕，她说，我是迟来的、春天里最美丽的小燕子。

“燕子姐姐”对自己翻天覆地的大变化非常满意、非常得意、非常臭美，她问李青雘：“如何，我这一刀一针一线都没白挨吧？小绿弟弟，迷上姐姐了没？”

“样子不错，但好歹先把嗓子练好了再开口，OK？”

“李小绿，你会说人话吗你？”

老板娘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她立志，等她的公鸭嗓练成娇妻嗓，定要让李青雘那张贱嘴喝口马桶水。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一晃大半年过去，迟燕的声音好听许多，现已步入提高阶段。

考虑到练功打搅容易“走火入魔”、脾气不定，李青雘让领班接着玩，径自打开酒窖门挑了瓶中档次的红酒。等他再跑出来，打扮妩媚的老板娘不知何时坐到了吧台高脚凳上，懒洋洋地看了看二老板手中的酒瓶子，挑眉道：“上千块的红酒，你说拿就拿。送谁呢？这么大方。”

“我哥，上他家吃饭，不好空手。”

“兄控！”迟燕打了个哈欠，招招手，示意李青雘坐到身旁，一面说，“你来得正好，我正想问你，上次我不说能搭上一个在美国很有路的朋友嘛，人家下个月可能会回国，你公司到底准备上市吗？你要真有意向，我可以给你牵个线。”

“有意向，当然有意向，都特地请示过我妈。关键你介绍这人可不可靠吗？”

“不晓得，我先替你查查他老底吧。”

“他叫什么？”

“熊海伦还是熊海仁？差不多这念法。”

“恩，你管你查，我也想办法托人问问。”

“哟，想不到也有你肯上心的事，怎么，下决心把公司弄到美国去？告你，到时真走上流程，你铁定国内国外两边跑，有得忙。”

忙？李青雘知道会忙，这是大富翁必经的磨难，躲不掉，除非他不做富翁。如果不做富翁，那就没有很多很多钱，如果没有很多很多钱，那他死皮赖脸、卖笑卖唱留在国内守“活寡”，又有多少价值？他希望自己还是有价值的，至少在李丹砂想到用钱的紧急关头，能够第一个想到他，想到“我有个有钱的弟弟”。如此，他就不算百忙一场。

和迟燕坐酒吧里胡侃到四点多，李青雘告辞赶回公司，他一走进办公室，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体无完肤。

“我亲爱的秘书小姐，请问这是什么？”

“我亲爱的老板先生，这是我帮您代买的礼物啊，99朵红玫瑰，超高品质包装，要俗气有俗气，要大众化有大众化，还不贵，讨价还价弄到666的吉利数字。老板，相信我，您这招出手，保管搞定您的乡下妞！”

我的乡下妞？哪冒出来的？李青雘冤枉得血都吐不出来了。

掐着六点三刻的表，李青雘准时按下李丹砂家里的门铃。

陈谅给开得门，紧接着，一大束红玫瑰被强制塞到手里，他诧异得瞳孔放地老大。

“拿着，随你怎么处理。”移交掉烫手山芋，李二公子顷刻间如释重负，要他捧99朵红玫瑰站到李丹砂跟前，不献，过不了自己这关，献了，算哪出？这太丢人，爷丢不起这人。

另一边的陈谅，则是整张脸苦作一团。红玫瑰虽不适合他这种老男人消受，但好歹是客人送的礼物，怠慢了，不礼貌。在屋里兜转了一圈，他总算找出一只陈旧的玻璃花瓶，可惜瓶太小太轻，红玫瑰太重太壮观——扛不住。

围着围裙的李丹砂端着刚炒好的热菜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周旋于玫瑰与花瓶之间、手足无措的陈谅，不禁眉头挤一起。他放下盘子，一步抢上去夺过花束，走到阳台，随手往地上一丢，丢完开始炮轰捣蛋弟弟：“李青雘，你是皮痒了，成心找抽，是不是？”

“没没，小的无辜，清官大人明察。”李青雘装出滑稽的可怜相，解释道，“秘书误解我意思了，网上订的，不能退，扔掉可惜，送人没处去，我就想你们医院护士、病人多，给分了，不浪费。”说完，他又用嘴呶呶左手的衣服袋子以及右手的红酒瓶子，“呐，这才我给你们带的礼物。看，红酒，小资吧。”

李丹砂用质疑的表情接过弟弟呈上来的红酒，审视了一下牌子和年份，眼里就有了淡淡的笑意：“清官大人可不收受贿赂，我这叫充公。”

“是是，大人英明。”

“油嘴滑舌。”

“回去改，回去改。”

说笑间，把“充公”掉的东西摆好，李丹砂又跑去厨房忙碌，李青雘蹑手蹑脚地摸着屁股尾巴进去。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厨房里都是李丹砂粗暴的骂声和李青雘清脆的笑声。

在客厅里摆碗筷、准备开桌的陈谅自然感受到了厨房间逗闹的气氛，不由愣愣地往里头望了一眼。在他的印象中，李丹砂是个不苟言笑的清冷公子，李青雘是个高深莫测的翩翩公子。什么公子不公子，原来都不过是普通人。鸡毛蒜皮、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能让李丹砂怒不可遏，也能叫李青雘乐不可支。一家子，就该其乐融融地瞎欢腾，对不？

心头一热，陈谅扯起嘴角，笑了。

吃饭看电视，这在李家爸妈那，以不利于消化为理由，被严令禁止。换到李丹砂和陈谅的小饭厅里，吃饭必须开着电视。陈谅说，不放点电视里的声音出来，冷清。

冷清？李青雘特想质问他，觉得冷清，你不会多说点话啊，还要靠个电视机，也不嫌窝囊！但碍着李丹砂的面，他没敢发作，乖乖陪着一块看。

正播得是一期访谈节目，采访的对象乃国内小有成就的两位钻石王老五。女主持分别问两位男嘉宾，喜欢什么类型的女性。第一位说，喜欢纯朴的女性，在如今拜金的社会中，纯朴的女性太宝贵了。第二位说，喜欢既能做大女人又能做小女人的女性，就是说一方面可以自然而然地包容丈夫的一切过错，另一方面，又给丈夫一种“我女人都这样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欺负她，不能让她受半点委屈”的感觉。

听完两位王老五对心仪女性的憧憬，李青雘灵光乍现，终于找出他苦苦寻觅却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陈谅为何招李丹砂喜欢，因为他纯朴、他是大男人又是小男人，样样得男人欢心的特质一概不缺，好似个楚楚可怜、心地美丽的“灰姑娘”，把好处、便宜都占尽了。再转念想想自己，对人虚情假意、对陈谅羡慕、嫉妒、恨，整一心理阴暗、在“灰姑娘”身上踹几脚都觉不解恨的“坏姐姐”。“灰姑娘”和“坏姐姐”，让王子选一百次，他永远只会把水晶鞋穿到“灰姑娘”脚上，即便“坏姐姐”愿意为王子割掉脚趾头也得不到丝毫回应。怎一个“惨”字了得？！

除了李青雘，对这档节目心生感慨的还有热心人陈谅，他关切地问：“青臒，你也算钻石王老五一名吧，喜欢什么类型的姑娘？我给你留意留意。”

用不着你多事。李青雘很想这么回答，但他不想在“王子”面前暴露出“坏姐姐”那招世界人民唾弃的可恶嘴脸，即便童话故事里，他是个配角，是个龙套，是个炮灰，多少该有点伪装吧，比如，灰姑娘貌似有个非常非常非常温柔的好姐姐，她们貌似幸福快乐地在一起。所以，他貌似认真地答复陈谅：“没想过这问题。”

“这不行，人生大事，得好好想想。”

“呃……那像李丹砂这样的好了。”表达完心声的李青雘偷偷瞥向老哥，领赏到一记冷眼，所有用“不要脸”堆出来的勇气都化作了一江春水，向东流去，“哎，就是像我哥这样学历高的。我读书不行，找个智商厉害的老婆，以后孩子聪明。”

“这样啊……哎！我们医院女博士女硕士挺多的，听说下星期他们年轻人准备搞个联谊，你要参加吗？”

靠！话真他妈够多，你不很冷清吗？扮演“坏姐姐”的李青雘对着“灰姑娘”狂暴粗口，扮演“好姐姐”的李青雘对着灰姑娘耐心地解释：“我哪有时间参加联谊，最近工作特忙。”

“再忙也要交女朋友吧。”

你丫来劲了啊？李青雘忍无可忍，火冒三丈地爆了一嗓：“陈谅，我像缺女人的样子吗？”

陈谅怔怔地看了眼对面的俊脸，尴尬地夹了块带鱼塞住嘴巴。

李丹砂也吃惊地瞅瞅弟弟，问：“那你怎么把玫瑰花送到我家里？我还以为你感情方面挺苦手。”

感情方面……是苦，苦不堪言，有苦难言，李青雘苦笑，还不能明着把苦味笑出来：“没，没苦手，一打的备胎备着呢。我这不年轻嘛，四个原装轮子都没坏，能跑，暂时……也不打算重组。”

“什么备胎、重组，我可听不懂。既然不缺女朋友，就早点稳定下来。别整天不正经。”

哎哎，我没不正经，我丫从小就纯情，我的人生只两点，一个是我，一个是你，一条直线，从没画出去过。

两点一直线的小心思无法说出口，李青雘对着李丹砂的教诲，一面一个劲猛点头，一面伸长胳膊，捞起电视遥控器，换掉电视台，顺带换掉他不乐意被深究的话题。

比窝囊，他和陈谅，十分比十分，逼平。

5.

李丹砂三十岁生日将近，李父李母托人包了艘游船，打算邀请亲朋好友一边夜游霓虹灯下的两岸美景，一边享受五星级酒店厨师长领衔操刀的自助晚餐，当然，更重要是开香槟、吹蜡烛、切蛋糕，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地给大儿子庆生并恭贺他正式评上副主任医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