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嘴对着嘴,凑得更为贴近,空气似乎一下子被两张微启的嘴吸得精光,丝毫不剩,鼻子能闻到的只有余下的、一模一样的、淡淡的洗发水味。
如果下一刻,李丹砂羞红着脸,坐直身体,扭向另一边的车窗,尴尬地向外看,那场面绝对会像言情小说里的经典桥段一样,蠢蠢欲动,暧昧不清,也许下一回合就能有突飞猛进的进展。然而,事实上,李丹砂没有羞红脸,没有坐直身体,他只稍微歪了歪头,看了看老弟,问:“我睡着了?”
李青雘抱以“这不废话”的眼神。
“可我觉得我有点意识啊,奇怪了。”
“还要睡吗?”
“恩,睡会。”李丹砂重新合眼,在李青雘肩上蹭了个满意的位置,就不动了。
地界遭袭,怎么办?
简单!敌不动,我不动。
李青雘一动不动地端正身体,唯独管不住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老往左边瞄。
碛碛。什么李王子?李公子?李才子?这家伙睡得都要留口水啦。明显是脑子不好使的样子。医学博士怎么了?博士懂羊入虎口的道理吗?哦,不,不是虎口,是驴口。驴,听说过吗?以犟闻名的那种动物。越拽它,它越犟。别以为一根筋的驴就不可怕,再蠢的驴逮到机会也会耍流氓。这不,驴嘴一点一点往下偏,往下偏,往下偏,呵呵,小绵羊给驴口亲到了吧。
偷偷摸摸占完便宜,贼驴的心脏如同装上了充足电的马达,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有道是,甜食不可吃太多,便宜不好占太足,不然比打完鸡血还兴奋,绝对会爆血管,出人命。
指望再活个百八十年的李青雘不得不把枪口指向前方异常无辜的出租车司机。其实这大爷也算不上很无辜。那话怎么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程未到?还是——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总之,李丹砂输掉的场子,李青雘必须赢回来,是不?
“师傅,你车开得挺厉害啊。”
“嗨,你可别夸我,我一被夸就容易膨胀,一膨胀就容易犯浑,一犯浑就容易出危险。你还年轻,别犯浑,啊。”
“犯浑?现在不会了,我少更不事那会,不,是我特愤世嫉俗那会,该犯得都犯了,现在想想都后怕,不敢了。”
“哟哟哟,瞧你这年纪轻轻,相貌堂堂的样,怎么说出来的话特沧桑。这不行,你要跟叔叔多学学,天塌下来全当被子盖,懂不?”
“大叔,你不明白,我是死过一回的人。”
“哈?别乱说,大白天,怪吓人”
“真的,几年前,我跟一朋友飚车,他是大高手,光气场就震得我腿软。我当时完全是仗着出身牛犊不怕虎,厚着头皮跟他较上劲。您是老司机,肯定想象得出来,我和那高手在公路上你追我赶,开得车子都晃动,轮子全飘起来飞。”
“后来呢?”
“哎,不但输了,我还差点死在公路上。那次比赛后,我心里就落了一病根,手摸上方向盘只会发颤,现在完全开不了车,吓得我哥也跟着我不太敢开车。”
“哎,我说你们年轻人,就是江湖阅历少,光会横冲直撞踩油门,命都不要了,以为就叫快?胡说八道。车手,那要跟车子呼吸一致,在自己的线位内游刃有余,不要想着速度啊,油门啊,关键是少踩刹车……”
的哥边说,边端着方向盘示范,转动方向盘的动作仿佛出神入化、延绵不绝。
速度感就是个瘾,上去了一时半会下不来,的哥一路演示绝活,很快把后座的乘客拉到目的地。
收好车钱的的哥大爷仍旧处在斗志昂扬的状态中,语重心长地讲道:“小弟啊,我跟你说,怕开车?没这病。你得懂得人车合一,只要摸上方向盘,到哪都能打杀阵。”
刚睡醒,本就晕乎的李丹砂更晕乎了,目送先前乘坐的出租车仿如军车的派头逐渐驶离视线,他好奇地问李青雘:“你跟那师傅吹什么了?”
“没什么啊,就是麻烦他老人家开快点。”
“哦。”李丹砂看了眼新手表,点头道,“是开得挺快。”
李丹砂的游船生日宴是出了大价钱,请来专业人士策划置办的,如流水般的行程一路走下来,既没出什么纰漏也不具什么新意,讲穿了,不过就老老少少的家庭成员齐聚一堂,说说笑笑听听高雅音乐看看为寿星特别制作的几段视频,饿了,吃中式、西式、日式餐点,渴了,喝香槟、红酒、鲜榨果汁,在有钱有权享受惯了的大家族眼里,这是司空见惯的场面。如果硬要在场找个啼笑皆非的存在,那百分百只能是李安知了。
李安知是谁?是李丹砂的儿子。谁和李丹砂生的儿子呢?知道的人,那也知道李丹砂异于正常人的感情世界。不知道的人,那只能按照言情剧的桥段揣测李丹砂的私生活。总之,不管哪一边都明白,李安知是李丹砂鲜亮的人生中一个不光彩的闪光点。是的,李安知的出生不光彩,但丝毫不影响他闪亮得不亚于童星的可爱模样。这种“矛盾”好比李光耀和林菱为了维护大儿子的完美形象,不允许儿子的男爱人出席生日宴,却没有特意隐藏掉自己没娘的亲孙子。
所以说,世间有很多人和事都是两面性的,活着,那就不能太计较,再多的机关算计最终多抵不过人情。
李青雘悟出这点儿道理,自我感觉非常良好。不过他又转念一想,或许老爸老妈本打算把没媳妇却有孙子的问题低调化处理,谁想李安知今个状态古怪,莫名其妙地开始热衷于粘着平日里并不见得多亲热的李丹砂,俨然像个贴身小保镖,一刻不肯离。李丹砂坐饭桌上,李安知两肥嘟嘟的小手立刻紧紧抱住他爸的脖子,软趴趴的小嘴时不时蹭上爸爸的脸颊,咬得对方半脸的口水。若是李丹砂离开座位去拿自助餐,小家伙就摇着屁股,抖着两条小短腿,晃啊晃地跟着,他爸一停下,他绝对是兴奋地扑上去抱大腿。等到李丹砂回到位子上,又跟争分夺秒般“爸爸爸爸”叫个不停,好像不愁他爸没听见,而是怕周围人听不清。除非爸爸把他捞起来抱手里,否则绝不会安静哪怕一小会。即便轮到李丹砂上台感谢亲朋好友的环节,这不知死活的小东西依然不依不饶,也咦咦呀呀地嚷嚷意图跟后头凑热闹。
本就不善长表达的李丹砂对着小小的儿子更没辙,又是苦笑又是柔声给做思想工作。李安知那才多大一娃娃?他懂什么叫苦笑?肯定不懂。他能领会爸爸做的思想工作?肯定完全不能。关键时刻,李青雘一把把捣蛋鬼揽到怀里,一面凶道:“李安知,你闲得蛋疼找抽是不是?你爸上去讲话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再不听话打烂你小屁股,信不信?”
小娃娃不能理解李丹砂的字面意思,当然也听不懂李青雘的字面意思。不过,大人对他好对他坏,他多少知道点,被坏叔叔抱着,立刻惨兮兮地噘起小嘴,露出快要嚎啕大哭的表情。
“还敢流马尿?给我憋回去!”
“李青雘,你会教育孩子吗?”李丹砂见儿子真要哭出来了,边责怪边要把孩子抢回来。
李青雘仗着眼明手快,硬是不给,只催他快上台,亲戚都看着呢。
李丹砂不放心地瞅了眼儿子,尽管儿子的小脸皱一块,看上去要多可怜就多可怜,可毕竟李青雘不是人贩子,怎么着也不会真欺负李安知。所以犹豫了小片刻,然后用几步一回首的方式,总算是上了台。
机灵的主持人立即圆场,随即话筒犹如接力棒,第一时间交给今日的主角。
和人建感情、打交道、做朋友,这些个事,李丹砂都不拿手,或者说是很苦手,不过让他在台上侃侃而谈,那到是极为容易的事,或者说是习惯成自然的事情。在他读书的岁月里,做学生代表要发言、得名次要发言,拿奖也要发言;工作后,大会小会全部离不开发言。因此,在老练地对客人们致感谢词的同时,他还能抽出不少心思关注自己儿子的状况。
从表面上看,刚才还好似快要化成一滩苦水的儿子现在就像一只乖巧听话的小京巴。这时,李青雘正手指着李丹砂站得方向,不晓得说了点什么,李安知便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李青雘又说了一句,李安知就傻呵呵地笑起来,露出几颗白白的小乳牙。
牙牙学语的小毛头明明应该听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可李青雘仿佛会说娃娃语,他无论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还是一个开口,小不点总会有不同的反应。一大一小状似默契地一搭一唱,并没有令李丹砂这个对儿子束手无策的亲爸爸感到无地自容。谁都有些叫人羡慕不来的优点,无可厚非。他只是想起林菱私下和他提过的想法,感到一筹莫展,无从考量。
另一边,神通广大的李青雘顺利“烫平”小侄子,正开始对台上英姿挺拔,讲话好似散发着强势气场的李丹砂默默表达着浓浓爱意。如何表达呢?如果让他上台高歌,他愿意献唱一曲婉约的情歌。如果让他上台献词,他愿意即兴朗诵一首肉麻的情诗。如果让他上台说点什么,他愿意说:我宣布我名下的资产都改李丹砂的名字。如果,令他义无反顾、自投罗网的对象是位姑娘,多少人会对他的浪漫拍手叫好?多少人会对他的痴情噗之以鼻?按如今的社会现状,可真说不清。然而,他爱的人不是女的,是男的,还打一娘胎出来的亲兄弟。这结果就明了了——活该做一辈子招人唾弃的闷骚男啊。
悄悄闷骚着的李青雘也不是没琢磨过,我为什么会爱李丹砂?你说我就是眼睛被屎糊了,看上陈谅,和李丹砂撕破脸做情敌,照样占九成的胜算吧。总好过现在,爱得死去活来,像泰山顶上一根葱似得,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远观可以,亵玩不得;痛,并快乐着;有生之年都在高潮中硬着,就是射不出来……这种种感觉要怎么去形容?——太
他 妈 销 魂 了?
儿子刚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候了声妈妈,林菱的声音说巧不巧在旁边轻轻响起来:“青青,跟你商量个事?”
“啊?”李青雘在条件反射下眨了一下眼,心问林菱做什么事会跟家里顶没地位的自己来商量?打从前,都是直接拍板定案的。
“我想吧,过两年把安安过继给你。”
“这不行。”
“怎么不行?”李青雘不假思索的反对令林菱洋溢的脸瞬间垮下来,“你不很宝贝安安吗?老说以后小爸的钱都给安安娶媳妇,敢情都随便说说的,担心将来侄子跟你亲生的孩子抢财产还什么?”
“妈,你知道的,不是钱的问题。”李青雘顿了顿,换上乖儿子的语气好生解释,“我哥都好好的,我来养安安,这算哪出?跟他抢儿子?妈,你这主意不是害我们兄弟反目吗?”
“兄弟反目?你电视剧看多了吧你?”被李青雘哄了几句,林菱也敛了脾气,开始对小儿子循循善诱,“安安早晚要懂事,早晚需要一个健全的家庭环境,你自己说,你哥和陈谅能给吗?”
“那我一个王老五也没能力照顾安安啊。”
“等你结婚了,不就不是王老五了?”
“我结婚?八字都没一撇呢。这事以后再说吧。”
“你怎么跟你哥一个德行,都要以后说以后说,以后是什么时候?有谱吗?你们……”林菱狠狠瞪着儿子,突然好像意识到些什么,又一时没抓住,只能顺藤摸瓜,试探着问,“我说李青雘,你跟你哥是不是吵架了?我看你们俩兄弟有猫腻啊!肯定有什么瞒着我跟你爸。”
瞒着你们的事海了去,才不告诉你。至于吵架……李青雘打一激灵,直直望向不远处的李丹砂。二十个小时前,他们算吵架了吗?是不是表面风平浪静,底下已经一片狼藉了呢?一时,他没着落,慎得慌,连敷衍的样子都没工夫装,直接搪塞老娘:“我跟我哥哪有架能吵?一个礼拜都见不了几次面。您老别瞎想,我就是觉得我照顾安安不特别合适。”
“怎么不合适法?你说出来,也用不着我猜。”
我想把李丹砂搞上床,我光想着操李丹砂都能兴奋,我比李丹砂更不正常,我能适合照顾安安吗?我能这么跟你说吗?答案是一个不,再加一个不。如此自问自答的李青臒心情更加烦躁不安,整张脸都变得冷酷起来:“反正我觉得我不合适。况且儿子是李丹砂的,孩子的事情还是他说了算吧。”
李安知日后由谁照顾最合适,诚如李青雘所言,一时半会定不下来。林菱听儿子不容回旋的语气,也不愿在今天本来挺愉快的场合下僵持难下,为了缓解母子间略有尴尬的气氛,便谈及另一个话题:“对了,你公司上市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我朋友帮我找到一门路,到时应该问题不大。”
“嗯,那就好。”
嘴巴上说是这么说,但林菱的眼睛是一遍又一遍地转向李青雘。小儿子那种好似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但早已胜券在握的表情令她感到既陌生又熟悉。在她心目中,李青臒一直是无论妈妈怎么践踏都能躺地上撒娇示好的贴心宝宝,可她现在有点儿看出来了,不管宝宝有多贴心,总会有从宝宝变成大人的一天,他总会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打算,不可能永远被父母牵着鼻子走。也许,很会打哈哈的李青雘,爱攒钱打小算盘的李青雘,偶尔会在家里蹦跳的李青雘都只是爸爸妈妈面前的李青雘,其实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李青雘,那个李青雘不喜欢笑,不喜欢说话,不喜欢攒钱,他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兴趣缺缺,整个人生在他眼中都空洞到可有可无。
“李青雘!”被这无厘头的想法吓到的林菱心焦地唤了一声儿子,成功唤来儿子吓了一大跳的诧异表情。这副模样的李青雘哪里像极端冷谈,根本就是天然呆才对。
是我想多了。林菱自我安慰,可心里又忍不住祈祷李青雘千万别步哥哥的后尘,得了喜欢上男人的病。如果说她和李光耀为何没拼了老命纠正李丹砂的错误性向是因为李丹砂实在太乖巧了,乖巧到父母完全挑不到一根刺,他都这么乖巧了,一辈子只做了一件叫人不称心的事,他们怎么能忍得下心再去刁难他?那么轮上李青雘,既没做什么太过称心的事也没做什么不称心的事,不会令人于心不忍,但日后又有哪个人能真正管得住他?他无所谓的时候,叫他做什么都做得出,他真在乎的时候,同样什么都敢下狠手去做,简直就像亡命之徒。
如果我早点察觉,绝对要把李青雘没长硬的翅膀生生折断。如此想,一向自认精明的林菱怀疑自己是否被摆了一刀,就好比她一直以为她拿着一遥控器操纵着一部电动车,她怎样按钮,电动车就怎样行使,从没出过半分岔子。她很高兴,不断给这部车子整最好的装备上去,可到最后她才看见电动车里其实坐着个驾驶员。原来,不是车子按照她的操纵走而是司机按照她的操纵在驾驶。一开始,结果似乎没两样,但其中的区别有朝一日终究会体现,毕竟只要驾驶员乐意,未来的路线随时能够由他决定。更重要的是,先前给车子安得装备都已经拆不下来了。倘若,从前驾驶员一直按照她的操纵驾驶是因为压根没想过去违背她,那也许无伤大雅,但如果是驾驶员故意让她以为车子是按她的操纵行使,而为日后的远走高飞做准备,那就太可怕了。
李青雘,你到底藏得有多深?林菱用手握住小儿子温暖的大手,儿子对着母亲,嘴角勾勒出非常好看的弧度。
没有母亲不爱儿子,就是因为爱,所以才要适当的控制。林菱决定呆会就找兄长好好谈谈,李青雘的公司成功在美国上市之前,多少总有一丝余地,希望这丝余地充足到能让小儿子光着屁股滚回娘家,而且没法东山再起。钱,林家不缺,败得起。大概没有人会相信,她担心的是她使不出手段来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