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短短一星期,李青雘公司的运营情况变得相当糟糕,不是跑掉大客户,就是惨遭客户投诉,这些客户基本都是大型国有企业,换一种方式归类,可以归为家人介绍来的砥柱性客户。
谁都可能坑他,唯独家里人不会。对此深信不疑的李青雘起先以为是巧合,没当回事,焦头烂额地应付了五个工作日,深交的几位朋友不间断地给他致电透消息,他才相信林家要小李弟弟破产的传闻并非空穴来风。
这就奇了怪了!
坐办公室里转钢笔的李青雘思来想去:是我哪里得罪老妈了?开玩笑!我孝顺、奉承、拍马屁都来不及,哪有美国时间去得罪。难道因为我推脱领养李安知,老娘怀恨在心,痛下杀手,要胁迫我乖乖求饶?不至于啊!我还没结婚呢,要逼也是先逼我结婚吧,再说,我真变无业游民了,能有好姑娘肯跟着我做二世祖?那为什么呢?该不会林菱发觉我暗恋李丹砂,气得要弄死我吧?这好啊,反正都被知道了,死猪不怕开水烫,我立马绑架李丹砂,关进家里干到死。
李青雘在他邪恶的脑袋瓜里意 淫来意
淫去,邪笑了老半天总算回魂拍起脑门。如果家里知道他存有非李丹砂不娶的变态心思,早闹翻天了,还有闲情逸致把他整破产?直接整到他不举到是真的。
一个个推测,一个个被推翻,李青雘最后甚至怀疑林菱是不是中邪了,该请道士上家里做个法什么。
哎,到底是搞嘛呢?
多年的心血正在被亲人一点一点榨干,李二公子不禁对着天花板吹了口气,其实他对付商业敌手的诡计、手段多如牛毛,玩些阴招、损招不在话下,偏偏对方是林家,是自己人,他摆弄太狠了,作为小辈,这简直就是没心没肺、禽兽不如。可他不使点坏,家里全当他是hello
kitty,一会捧掌心里呵护,一会又扔垃圾桶里丢弃,这做人也太没安全感了。
权衡多方利弊,李青雘给许多关心他身家安危的热心人士一一播去电话,叫他们姑且静观其妙,不要出手帮忙。另一方面,公司连日召开重要会议,大刀阔斧进行内部整顿。既然国有企业这些肥羊啃不动了,索性将目标投向难嚼的全外资企业。反正,公司一直致力于美国上市,欧美市场作为公司的脊梁绝对不算坏事。
这段时间,李青雘忙,非常非常地忙,整家公司在他的忙碌下,活像被剥掉一身肥膘,换上一身肌肉,虽然精瘦,但后劲无穷。当然,换肉的艰难若不是李二少这种五湖四海皆有朋友的强人,真的无法克服。可饶是如此,公司终究没避开资金周转不灵的难关。好在缺口不大,李老板多的是办法弥补,比如找朋友借钱,比如找企业注资,最后他用了个最简单的办法——把名下所有的不动产抵押给银行。
就他刚签好贷款合约没过10分钟,手机响起。听到李丹砂的专有铃声,他第一反应是——难道林菱也为难李丹砂了?难道我们的事被林菱揭穿了?去去去!我和他连咬黄瓜的事也没有。揭穿个屁!
听完李丹砂的电话,果然跟李青雘近期的麻烦一点关联没有。事情是这样,李丹砂因为临时接到一台重要手术,让李青雘代他参加他的大学校友义卖会,顺带和陈谅做个伴,并嘱咐李青雘注意形象,别给陈谅丢脸。
尽管连日来高强度的工作累得李青雘苦不堪言,但李丹砂亲口交代的,他从没有不执行的先例。答应下来后,便用最快的速度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调了块手表,开了部跑车,准时等在和陈谅碰头的地铁口。
大概等了十多分钟,陈谅从地铁口走出来,摇头晃脑张望老半天,唯独没聚焦在李青臒的车这边。李二少爷那个叫纳闷,想他的跑车拉风成这牛样,得多少度近视才能忽略啊。
由于该地段不好按喇叭,李青雘只好下车叫唤陈谅。陈谅眼神不行,耳朵到利索,听到李青雘的声,很快走过来。
两人同时钻车里,陈谅的不敢置信全写在脸上。
“青雘,这车借的?”
“大哥,我还需要借车?”
“没见你开过啊。得多少钱啊?”没等李青雘回答,陈谅抢先自嘲地开起玩笑,“哎,贫穷如我,无法想象。”笑完,又自顾自说,“这坐着怎么怪压抑的,下次还是开越野吧,腿伸着比这舒服。”
李丹砂哥哥,你来看看,我和陈谅处一块,到底是谁给谁丢脸啊?
一股无力感从李青雘体内油然而生。
李丹砂的母校是专门为祖国母亲栽培精英的。身为二流学府毕业的三流毕业生,李青雘对于这个养育出无数读书人的殿堂充满神往。
“青雘,在看什么?哦,那边是食堂。”
好吧,陈谅不算在神往的范围内。
被陈谅打断梦幻般憧憬的李青雘假装啥都没听见,收回视线,集中心思盯着前方的道路,直到把车子停进义卖会场门前的停车位。
两人分别从左右车门下来,旁边不少过路人用八卦爱好者的模样朝他们左探右瞧。
以前和李丹砂一块去食堂打饭,陈谅也曾被不认识的女同学们偷看过好多次,不过像现在这般大张旗鼓地被围观却是头一遭。不得不承认,从气质上来说,既不会让人觉得不可亲近又不会使人感到轻浮不羁的李青雘站在人群中可能比李丹砂来得更耀眼一些。
至于李青雘,他特地开跑车显摆阔绰的目的不就是给陈谅长脸吗?只要李丹砂的使命没有辜负,他才不管陈谅害臊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的表情呢,况且,他骨子里还深深埋藏着羡慕嫉妒恨的坏心眼,陈谅越像娘们般娇羞,他越如小人般得志。如此洋洋得意的李二公子一边玩着手机,一边慢悠悠地往会场里头走,始终状似不刻意实则非常刻意地和陈谅保持一步远的距离。
突然,前方光线一沉,一个矮矮胖胖的家伙莽莽撞撞地迎面扑上来,一把抓住前方的陈谅。李青雘赶紧放下手机抬起脸,见来人脖子上挂着吊牌,估计是义卖会的工作人员,便没当登秃子对付,当然,以陈谅的长相,随意走走也能引来登秃子的话,这秃子肯定来自冥王星。
结果和他料得差不多,拦住陈谅的工作人员是陈谅研究生时期的室友,交情匪浅。这两老同学许久不见,简单问候几句后,更显得亲热无间。
怎么说,李弟弟也算被李哥哥托付的护花使者,即便陈谅够不上花,李青雘这做使者的也不称职卖力,但好歹不能一直如缩头乌龟般在龟壳里冷眼旁观,最差,至少要防止陈谅在他眼皮底下勾三搭四吧。
所以,找准时机,李青雘很快用非常得体自然的方式加入到陈谅的老同学叙旧中去。
陈谅这位胖室友拥有所有普通胖子一样的外号——胖子。他和李丹砂也算旧识。因此,李青雘以李丹砂亲弟弟的身份与胖子结识、相交、胡扯,整个过程无比流畅、顺利。
片刻后,胖子做向导,三个人边走边聊,聊着聊着,话题开始逐渐被蓄谋已久的李青雘牵着鼻子“跑”,又过不久,情形演变成李少爷和矮胖子那才是至交,陈谅恰巧是站得贴近的某某某。
靠一手偷天换日的绝学,李青雘从未吃过败绩。胖子初次中招,入套完全无所察觉。而已见识过李二少和李爸李妈耍过无数次太极的陈谅即便意识清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被“打入冷宫”,到头来,实在有点哭笑不得。
而李青雘只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勾搭上胖子,竟然讨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两个位置很好的座位,边上还有摆着茶水、零食的桌子。
这就是传说中利用职权、巧开后门的生活案例。解释一下,本次校园义卖会邀请得都是离开校园后,在社会上有所成就的毕业生。按陈谅和李丹砂的年龄、收入、资产、社会地位,应该被安排到后面排成一排排、没有桌子的座位上。凡坐在前排,能有小桌子啃零食的,都是四五十岁、功成名就、积累一定财富的小老头。
可想而知,不是走得正规渠道,而是靠室友关系坐得如此宝地的陈谅非常心虚,忐忑地跟李青雘说这不好这不好。
飞快地朝四周扫了一圈,李青雘老神在在地拿起水壶,给自己和陈谅倒茶,一边说:“你看看他们的行头,论身价,我怎么也不会比这几个老头差吧。不过……”
陈谅刚想接口:不过你不算我们校友啊。谁想,本人的后话却是,“我最近手头比较近,小东西无所谓,要有什么值钱货你就别指望我举牌参与了。”
堂堂李家二少爷也会自认手头紧?那得有多紧他才能开这个口?坐哪种位子已经不重要,李青雘的境况令陈谅有点儿担心:“青雘,最近公司运营不顺利吗?没听丹砂提起啊。”
“本来就跟他没关系。而且已经解决了。”李青雘不愿跟陈谅多讲,更怕陈谅到李丹砂跟头乱嚼舌根,慌神地补充道,“真没事,陈谅,你别跟我哥说。”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自个实在画蛇添足,特傻帽,这种“别跟某人说”的话怎么听都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果然,讲话是门学问,一来不得嘴快,二来忌讳越描越黑。
不愿继续纠结于这个梗,李青雘随手翻起桌上摆着的义卖品目录,草草看了一遍,才发现他搞笑了。
小册子上最值钱的卖品若能拍到几万块,估计已算卖到南天门。毕竟是校友义卖会,再高规格,和李老板参加过的商业义卖比,档次差太多,限量版手表、皮包、奢侈品中的极品肯定都是没有的,更别说上百万的大物件了。
“吃不消!什么义卖会,这都扮家家啊?”
“哎?”
陈谅很好奇李少爷口中所谓“扮家家”型的义卖会是什么规格,于是拿起被李青雘放下的小册子认真地一页页翻看。根据册子上描述,本次义卖品全部由在读学生和在职教师提供,都是一些不贵重但极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比如去年校园歌手大赛冠军登台时穿得一双粉色高跟鞋,象征着美丽与自信;又比如一位癌症病人为感谢医生特别书写的一幅书法,象征着坚强与不屈。这一则则贴近生活的小故事深深吸引住了陈谅,看得他越发投入,投入的同时忍不住感叹李青雘到底是多么可怜的一孩子啊,人世间可爱的事物他竟然发现不了!如此除了黑就是白,除了富贵就是贫穷的人生该有多枯燥,多悲哀。看着李青雘无知无觉地把玩着手机,陈谅突然生出一种想要挽救一个误入歧途的年轻人的责任感。
“青雘,难道你没觉得每件义卖品背后的故事都非常有趣吗?”
“夺人眼球的噱头而已。”李青雘边玩手机,一边随意地回答陈谅,“义卖会我参加得多了,关键不是卖什么,是参加义卖的有钱人在什么档次,舍得给希望工程捐多少钱,懂了没?”
“不是的,这是一种心意。”此话一出,李青雘立刻摆出再也不想搭理的样子,面对孺子不可教的孩子,陈谅感到身上肩负的担子更重了,语重心长地给李青雘讲起自己过去的经历,“呐,我大学有一年运动会,辅导员安排我做啦啦队队长,可因为我们专业的学生运动细胞普遍比较差,报名体育项目几乎都是靠辅导员施压的,啦啦队就更没人愿意参加了。当时,我低三下四拜托了好多同学,每个人都找借口推脱。他们说啦啦队的好坏不重要,关键是参加比赛的运动员在什么水平。后来,你知道我想出什么办法?”
“不知道,反正换作我去说服同学,根本就没有你这个下文。”
“哎哎,前面不是重头戏,你听我继续说啦。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部电视剧给了我启发,故事里讲一个穷苦丫头向一位城里大老板求助,可无论她怎样下跪磕头,那大老板就是铁石心肠无动于衷。在机缘巧合之下,这小姑娘得知大老板过世不久的夫人和自己同乡,大老板的太太在世前,老板常常吃太太做的乡下小吃,可如今再没有机会品尝了。于是小姑娘连夜赶制,把乡下所有的小吃种类都做了一遍,给大老板一饱口福,最终不仅感动了这位老板,老板还收小姑娘做了他的义女。可见心意真的很重要,比磕头祈求更加能够打动人。”陈谅得意地回忆,“找准了思路正确,猜我怎么做的呢?呵呵,先用辅导员拨给我的经费,借了大鼓、头带、黑色长褂,再制作大海报、大横幅。我一个人忙活来忙活去,不知不觉,就出现三三两两的同学主动跑来给我搭把手,搭着搭着便默认加入了啦啦队。你看,不管运动会的比赛成绩怎么样,但是我的啦啦队确实成功了……”
“他是因为这样爱上你的?”
李青雘突然发问,口中的“他”没有承上没有启下,可陈谅一听就明白指得是谁。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考虑该怎么回答李青臒的问题。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托起陈谅的下颚,手的主人用非常轻挑的口吻笑着说:“很好,你赢了。”
对于李青雘突如其来的言行,陈谅一个头两个大,智商应该挺高的脑袋瓜竟然转不过弯,只知道那张非常非常好看、比自己好看很多倍的脸忽然靠上来,喷着他一脸热气,心跳随之跳得飞快。这样不正常的反应早已不只一次,但没有一次像今次这般深刻,令他这两个月来隐隐的不安慢慢浮上水面。
不不不,不要多想。陈谅晃了两下脑袋,晃开李青雘的手以及自己错乱的情绪,假装若无其事地重新捧起义卖手册继续往后翻下去。翻着翻着,一件义卖品吸引住了他的心神。
怎么可能?巧合吧?也许不是,可万一是呢。要不要买下来?买下来就知道是不是了——以上是陈谅一系列的心理过程,最后在“不肯定自己银行卡里的活期现金是否足够把东西买下来”的地方急刹车。
“青雘,我可能想买个东西,如果我身边的钱没带够的话,你先帮忙垫一下,行吗?”
“要买什么?”李青雘挨近陈谅,照着翻开的那页文字念道,“寻找真爱的戒指……象征爱与幸福……呃……我没看到错吧?陈哥哥,你几岁?这玩意都敢信?还是说你准备买来送给我哥?这到够浪漫,行啊,有才有创意。”
“不要拿我开玩笑了,我是真想买下来。哎,老实告诉你吧。”陈谅本来不想说得太细太多,但看李青雘满脸写着“想不通”三个字,忍不住就开口给他解释清楚,“你哥以前送过我个一模一样的,可惜被我弄丢了……”
“弄丢了?”李青雘的脸色刷得下就变了,“陈谅,你怎么没把李丹砂也给一起弄丢了?”
“也……也不是弄丢的,是被偷掉的。那次我们整个寝室的抽屉全被小偷撬开,只要是有点价值的,全给摸走了,一点没剩下。”
“我说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寝室抽屉里干嘛?”
“不放抽屉里难道还戴手上?我和你哥两男的,戴着不招人笑话嘛。当年买的时候,我就觉得糟蹋钱,你哥旨意要图个纪念,说好买来两个人都不戴。所以我的被偷掉后,最终也没再买。”
“哟,那你现在是有钱了,还是情比金坚了,倒想买回来了?”
“我……我只想知道,这是不是我当年被偷走的那个。”
“怎么知道?上面还刻名字了?”
“嗯。刻了。”
刻了?刻名字了?戒指都刻名字了,小偷能敢拿出来在学校义卖会上公开卖?
李青雘用手指在戒指的图片位置来回摩挲,沉默了十几秒,才说:“不管是不是你原来那个,过了这么多年,能有机会再买到同款的戒指也算一种缘分,这就叫是你的,无论如何不会错过的爱情,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