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安城剑尖一挑,直逼尹轻隋胸口,尹轻隋回剑挡开,依然朝祁安城手臂袭去。
祁安城执剑相迎,招式犀利毒辣,尹轻隋不理会他的攻击,一心想挑开他抱着宋爵的手,祁安城又哪里肯放。
宋爵腰间软筋被祁安城掐住,话说不出,也动不了。双方各有执念,不似比剑,只管抢人。
转眼间两人已走了十几招,尹轻隋怕伤到宋爵,先停下攻击,剑尖直指祁安城,眼睛却看着宋爵,恨声问:“你让他抱
你!?”
宋爵皱了皱眉,尹轻隋眼中分明是怀疑失望。他身上已有几处衣服被划破,略显狼狈,脸上满是怒火,“你别忘了答应
过我什么?!你骗我!”
祁安城松开他软筋,宋爵立刻道:“相信我。你先走——”
尹轻隋怒视着他一动不动,身后不断有利器袭来,元宝站在背后为他一一挡过。他不管不顾,只瞪着宋爵。
宋爵喝道:“元宝!”
祁安城直觉地看过去,宋爵捏碎指间药丸正欲洒出,腰间又被祁安城重手捏牢。
药粉落在草地里,祁安城看见了柔声道:“怎么还闹脾气?”
宋爵没有回应,昏了过去。
尹轻隋眼睛里黑得像有风暴肆虐,元宝急忙拉住他,低声道:“脱身要紧,你相信他!”
尹轻隋回头狠狠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转身扑入战局。
祁安城抬手,身后一个属下立刻上前:“堡主。”
祁安城低声道:“殷四,这里交给你。一个也不要留。”
殷四拱手道:“是!”
祁安城点头,抱住宋爵翻身上马。
低头时他看到了宋爵颈间的长命锁,两指略一用力摘了下来,搭在掌心看了看,低笑道:“我不知道你喜欢这种东西。
”
将长命锁随手扔在地上,祁安城调转马头,几名手下护在他周围,一路飞奔而去。
35.战原堡二
宋爵醒来的时候,人躺在床上。他双手都带了锁链,各有五尺直连到墙壁里,可以活动,但不足下床。
祁安城坐在床边,见他睁开眼睛,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孟桥,醒了?咱们已经回来了。”
宋爵看着他没回答。
祁安城笑了笑,道:“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宋爵低声道:“不饿。”
祁安城从旁拿出一条金色的细链,笑着说:“我从前还不知道你喜欢这样的小玩意儿。”
他温柔地除去宋爵的袜子,轻轻把金链给他戴上,“喜欢吗?我亲手选的,纱曼也说很漂亮。”
祁安城把袜子重给他穿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沙曼,但她不过是个下人,你想的太多了。你总是喜欢胡思乱想。”
宋爵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到怀里摸出一个布囊,里面是空的。一直贴身带的那两张画像不见了。
宋爵道:“你知道了。”
祁安城神色不变,柔声道:“知道什么,你为我吃了很多苦?我一直知道的。”
宋爵道:“你是刚刚知道,还是早就知道了?”
祁安城笑道:“孟桥,你是不是睡得迷糊了?”他端起床边一只汤碗,“我让厨房做了雪梨枇杷膏,给你养养嗓子。你
这病都有一年多了,怎么还不好?”
宋爵撑起身子,淡淡说道:“你害怕了。”
祁安城把碗放在床头,“孟桥,身子不舒服就再睡会儿。我有事先去忙,下人不会自己进来,你需要服侍叫一声就可以
。”
他用指背抚了下宋爵的脸颊,起身往外走。
宋爵问:“他们脱身没有?”
祁安城没有回答,头也不回出了门。
宋爵慢慢躺倒,拉了把手腕上的铁链,即使有内力在身也挣脱不开,索性闭上眼睛睡觉。
睡醒了有人送吃的,方便有下人专门伺候,问他们话却不回答。
宋爵整整躺了三天,祁安城才出现在屋子里。
他端了碗粥给宋爵,看着他喝完,爱怜地给他擦嘴。
宋爵摇了摇头,问他,“你抓到他们了?”
祁安城柔声道:“怎么会抓住他们?”
宋爵放松下来,祁安城又道:“自是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宋爵一震,“你说什么?”
祁安城把他的手掌放在手里握着,轻声道:“他们死有余辜。你身子不好,别为这种人伤心。”
宋爵狠狠盯着他,祁安城表情自然宁静,不像是说谎隐瞒。
宋爵道:“尹轻隋怎么可能死?元宝呢?他不可能死!”
祁安城道:“烧死的。圆觉教精通旁门左道,最后不敌,遂引天火欲同归于尽。”
宋爵想起妙吉祥生辰那日,尹轻隋被烈火吞噬的情形,心头猛的缩紧,“他不可能死。尸首在哪?谁说他们是同归于尽
?”
祁安城按住他,“别伤心了,等你身子好些再说。”
宋爵道:“他没死。”
祁安城从怀里拿出一块玉,龙眼一般大小,玉身朦胧光润。
宋爵瞪住那块玉,半响说不出话。
那是罗玉生前一直带在身边的祥玉,为的是罗玉名字中的玉字。她死后,宋爵也把玉随身带着,想念母亲时拿出来看看
。
他身边只有这么一个贵重的东西,那时送给尹轻隋,是怀着同生共死的念头,谁想会出现在祁安城手里。
宋爵觉得全身的血凉了。
祁安城轻轻把龙眼玉放在宋爵手里,道:“莫要难过了,殷四把他们尸身带了回来,我会好好安葬。”
宋爵厉声道:“他没死!!”
祁安城恍若未闻,“我出去了,你多休息。”
宋爵拼命挣动,锁链哗哗作响,牙齿咬得嘴唇裂开,渗出血迹。
祁安城顿了一下,还是走出了屋子。
又是三日之后,祁安城过来这边,手里还是端了一碗热粥。宋爵手腕处已经磨得血肉模糊,祁安城温柔地给他上药。
宋爵道:“他们没死。”
祁安城不回答。
宋爵沉声道:“我要看尸首。”
祁安城道:“你这是何苦?看了又要伤心生病,上次的伤还没养好……”
宋爵道:“你在自欺欺人。”
祁安城勉强弯起嘴角道:“孟桥,你在说什么呢。过来,把粥喝了,你身上的渡麻汤毒也就解了。”
宋爵接过碗,大口大口把粥喝掉,碗“当”的扔在地上。
祁安城道:“你……你好好休息……”
不敢多说一个字,祁安城像有恶鬼催命似的飞快地离开了。
祁安城这次消失了好几天,宋爵一个人静静在床上躺着,龙眼玉握在手里,一刻不曾放下。
孟桥画的画没了,长命锁不见了,剩下的竟然是已经送出去的龙眼玉。他的内力已经恢复,却总觉得没有力气。
祁安城再次出现时,身后跟了一位身穿僧袍,手持法杖的僧人,正是何苦和尚。
何苦进来看见他,低头念了句法号。
宋爵坐起来,“大师。”
何苦点了点头,祁安城跟他草草说了两句话,没往宋爵这儿看一眼,匆忙出去了。
何苦走到床前,沉声道:“施主可好?”
宋爵道:“我很好,大师怎么到这里来?”
何苦慢慢坐下,“贫僧这些日子一直在打听施主的消息,前日知道你到了战原堡……那晚险些打伤了施主,真是罪过罪
过。”
宋爵道:“大师不必记怀。”
何苦低声道:“祁堡主可知施主身份?”
宋爵道:“他大概知道,只不愿承认。”
何苦默默叹了口气,宋爵道:“大师进来祁安城未阻拦?”
何苦道:“当年贫僧与孟桥分开时留下书信,约定他日斩断情根后会来与他聚首。祁堡主知道这段往事,曾飞书少林,
邀贫僧下山以慰孟桥,并云无论何时贫僧想来此地,大门均会敞开无阻……”
宋爵问道:“大师可知我同伴所踪?”
何苦摇头不语,眼神中露出怜悯之色。宋爵猛地一挣,左手拇指下方鲜血淋漓,渗着血丝的白骨露了出来。
他恍然未觉,何苦忙站起身抓住他手腕,“施主莫急,贫僧并不知晓施主同伴下落,只适才听祁堡主提过几句,做不得
数。也许他们逃得升天,正寻机前来搭救。”
宋爵目光阴冷,眼睛黑得看不清瞳仁,握着龙眼玉的右手指甲陷进肉里。
何苦口中连着念道:“阿弥陀佛……”
转眼间宋爵已平静下来,低声道:“大师,大师请帮我一个忙……”
何苦道:“施主尽可吩咐。”
半个时辰后,何苦走了,祁安城进门来给他上药。
宋爵闭着眼睛道:“让我看一眼尸首。”
祁安城不说话。
宋爵漠然道:“你什么都不想知道?”
祁安城顿了一下,低声道:“不想。”
宋爵道:“他说了很多事,你不想听?”
祁安城粗重地喘了几声,“孟,孟桥,你不要胡说……”
宋爵道:“他不讨厌沙曼。”
祁安城突然爆喝一声:“住口——”
宋爵迎着他的视线道:“祁安城,你害怕。”
祁安城不做声。
宋爵重复道:“孟桥死了……”
祁安城厉声喝道:“胡说八道!”他胸膛不断地起伏,眼睛狠狠瞪着宋爵,身子竟然微微在发抖。
宋爵道:“你还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祁安城一把抽出腰间长剑,“住口,否则我让你血溅三尺!”
宋爵道:“你让我看尸首,我便是孟桥。”
祁安城瞪了他半响,狼狈道:“好,我让你看……”
36.战原堡三
第二天,祁安城来问宋爵,想什么时候看那几具尸骸。
宋爵问:“在哪看?”
祁安城道:“就在这里吧。”
宋爵不置可否,握着龙眼玉出神。
午时过后,殷四领进来几个人,每两人抬一捆白布包裹的尸首,挨着放在地上。
宋爵道:“抬过来给我看。”
下人把几具尸骸搬到床前,打开白布,一股焦臭味儿立刻散开。烧得像木炭一样的尸体,僵硬凝结,手臂缩成抗拒的样
子,手指都看不出来。
周老朽还稍稍能看出轮廓,其余几人只剩一片焦黑。
左边那人烧得最厉害,手里死死握着一把剑。人已经完全变形,长剑还依然闪着血光,像他刚刚拔出来一样。那是尹轻
隋从不离身的青瓬剑。
宋爵哇的一声吐了口鲜血,祁安城忙握住他穴道输内力给他。
宋爵把他推开,还是目不转睛地看,过了好半天,他才低声道:“行了,抬走吧。”
祁安城坐到床边,柔声道:“身子可受的住?要不要睡会儿?”
宋爵道:“不用。”他顿了一下,“把他们烧了吧,骨灰拿给我。”
祁安城道:“这好办,你休息吧。”
宋爵摇头,“我等着。”想了想又说:“让何苦大师来为他们超度。”
祁安城一一点头,
尸体带走了,宋爵坐在床上一字不发,祁安城也不说话。
硬是等到天色黑了,殷四才又进来,带了四个坛子,和青瓬剑一起放在桌上。
何苦大师跟在后面,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
宋爵道:“有劳大师。”
何苦和尚摇了摇头,走过来看了看宋爵手腕上的伤,转头跟祁安城道:“孟桥身体虚弱,手腕伤势很重,施主何不解开
锁链,他伤不了你。”
祁安城道:“大师莫怪,他腕上铁锁的钥匙我已经扔了。”
何苦和尚低声道:“何苦何苦……”
宋爵指了指殷四,“你过来。”
殷四低头走到宋爵床边。宋爵道:“把剑拿给我。”
殷四转头想向祁安城请示,突然觉得眼前一灰,人扑通一声摔倒,正摔在床脚下。
不等他开口,一团破布塞进来,一直堵到舌根,呼吸都觉困难。
何苦把他翻过来,殷四看到了房梁,他眼珠乱转,使劲往床上看。
宋爵已经走下床,何苦轻声道:“阿弥陀佛,让贫僧看看施主的手。”
宋爵点头,双手抬起来,形状非常古怪。拇指无力地垂着,手指不是并在一起,反像几根筷子被握住的样子,手腕处伤
痕连成一片。
殷四倒吸了一口气,他必是掰断了掌骨才脱掉锁链。十指连心,这样的疼痛那人竟然一声未出,脸色一如平常。
何苦拿了两块令牌大小的木片,把宋爵手掌固定,用布缠牢,脱臼的拇指也复了位。
宋爵淡淡地看着,面无表情。
手伤包好,他向何苦道谢。虽然何苦大师从没有配过药,但他昨日听宋爵讲解时非常专注,药效果然十分强劲。
宋爵没理会殷四,他把青瓬剑握到手里,走到祁安城身前,拿开他口里的麻布。
祁安城道:“孟桥,你这是做甚?”
宋爵道:“你知道的,孟桥已经死了。”
殷四手指一抖,拼了老命看过去,几乎口眼歪斜。
祁安城道:“他没死,你就是孟桥。”
宋爵道:“他死了,你亲手杀的,你早明白。”
祁安城一个字说不出来,费力地喘气。
宋爵在他身上翻了两下:“画呢?”
祁安城道:“那是我的,他画的是我!”
宋爵漠然道:“他是让我能认出你,好给他报仇。”
祁安城道:“不是,不是——”
宋爵道:“这张脸,他亲手割下来,没有一处破损。”
祁安城喃喃道:“不会,他还活着……”
宋爵道:“画你留着吧。”
他把麻布塞回祁安城嘴里,手腕一转,双手交叉握住青瓬剑,“孟桥说,下辈子他不要遇见你。”
话音刚落,长剑贯穿祁安城气海穴,从他背后穿出,活活把祁安城钉牢在地上。
祁安城喉咙里发出痛极的呻吟,眼眶欲裂,手脚不断抽搐,身下慢慢渗出血迹。
宋爵双手刚刚折断,这一剑已是极致,回手想拔出来都使不上力气。
何苦帮他把剑抽出,看也不看祁安城一眼,低声道:“善哉善哉,孟桥泉下有知,也当瞑目了。”
宋爵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大师。”
他扯下床幕把几坛骨灰包好背到背上,青瓬剑别在腰间,跟何苦大师示意后,人从窗口跃出上了屋顶。
何苦在房里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没听到外面有一丝异样,这才慢条斯理地走出房门。
下人见到何苦,非常恭敬地带他出去,一句废话没有。
何苦大摇大摆离开战原堡,转身飞快往城外走去。
这次助宋爵行凶,破戒他并不在乎,但是战原堡的追杀他不得不防。
宋爵一人初遭巨创,带着伤身体又虚弱无力,何苦放心不下。他要宋爵在城外等他,宋爵没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