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大概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身后追出几个婢女。她们一路又笑又叫,听在耳里分外惹人怜爱。
元宝好奇地看着那两个少女,他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和女孩子接触过。
宋爵也没有,他对一下子面对这么多人感到陌生,脚下退后一步。突的手心一热,尹轻隋紧紧拉住他,大步向人群走去
。
骑在马上那个青年已经跳到地上扑过来,尹轻隋一把接住他,“克己,又长高了!”
对方笑着缠住他,“我又高啦,一定要超过你!”
相继有人迎上来,老少男女都是欢快的呼声,那对少女跑到近前,娇笑着叫他“轻隋哥哥”。竟是一模一样的面孔,小
团脸,挺翘的小鼻头明显稚气未脱,眉眼间皆是依赖欣喜。
她们或是他们围在尹轻隋左右,面孔太多,宋爵分辨不了。尹轻隋一直没有放开他的手,他们便对他也表示热烈的欢迎
。
宋爵微微偏了偏头,他有些困惑,也有点茫然。自己和这些人素昧谋面,这样的欢欣快乐,从何而来呢。
笑容这么大,不知道别人看着心烦么。
一片混乱的欢迎之后,尹轻隋表示晚宴要好好喝个大醉,人群才慢慢散去各归各位。
宋爵偷偷瞄了几眼,尹轻隋立刻把他拉到眼前,“怎么啦,是不是不喜欢?”
宋爵摇摇头,他只是对这个面貌的尹轻隋感到好奇。像个族长,管理着这些全心信赖他的族人,全不是他之前所见那个
嬉皮笑脸的公子哥儿。
尹轻隋拉过身边的年轻人给他介绍,“这是克己,方克己,平日游手好闲,你有事找不到我尽管叫他干活,不要跟他客
气。”
方克己大叫,“什么游手好闲!!不要以为你是教主我就不敢跟你理论!”
尹轻隋压根听不见他说话,“刚刚来肯定不熟悉,慢慢就好了。”他看着宋爵的眼睛十分专注。宋爵点了点头,他接收
不到这种专注的原因,但眼前这个人,是他从九岁起便放在心里的人,他信任他,即使对他一无所知。
那对双生少女俏生生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元宝则睁着大眼睛看回去。
一个女孩儿问:“轻隋哥哥,他们是谁?”
尹轻隋道:“这是孟桥哥哥和元宝哥哥,有正经事儿来的,你们俩不要打扰他们。”
另一个女孩儿愤愤不平道:“谁会打扰他们?轻隋哥哥,你怎么这么讨厌!”
尹轻隋笑:“好,好,我讨厌。我们安年最可爱了,哥哥错了。”
前头说话的女孩儿问:“哥哥你为什么叫元宝?元宝不是金黄色的吗?你是金黄色的?”
元宝一下被问住了,那个安年立刻答道:“笨蛋安明,不是所有元宝都是金黄色的,这个就是白的!”
元宝想要辩解又没词儿,只好眼神复杂地瞪了宋爵一眼。
宋爵眨了眨眼睛,尹轻隋在他耳边轻笑,眼睛微微眯起来。宋爵心想,他笑的时候,真的是很好看。
尹轻隋把他们安顿在西边的一个院子里,院门口的匾额上写着:不二法门。宋爵很喜欢。
那对双生姐妹住在隔壁的小院。尹轻隋跟他说,这两个女孩是他死去姑母的女儿。她们俩出生前,母亲中了剧毒,生下
姐妹俩后便亡故了。两个女孩儿也从胎里带了毒,十几岁说话还跟孩子一样,更不能练武。
可怜他姑姑一身武艺,巾帼不让须眉,是圆觉教公认的好手。她爱上了正派人士,以为能跟人家天长地久,最终落得这
般下场,还连累了两个孩子。
这本是令人惋惜的故事,可惜宋爵听了面无表情,元宝听了喜出望外。
元宝极喜爱那两个女孩儿,三个孩子头碰头凑在一起玩地上的蚂蚁也能玩上两个时辰。
一来这是他第一次接近女孩子,二来,他自己也是个痴儿。
对别人尚有戒心,对着安年安明姐妹,不过是八岁的孩子跟五岁的孩子一块儿玩泥巴,能有多少危险。
这些年元宝一直对着宋爵一个人,他话少,脾气又怪,元宝和宋爵相依为命,却也有些话不投机半句多。安年安明两姐
妹贴近他的性子,简单直接毫无内涵,更不用心怀戒备。
这样说好了,寻觅多年,元宝终于找到了同道中人。
17.圆觉教二
尹轻隋有一年没有回谷,当天晚上便在阁楼那边住下没有过来。之后的几天也没出现,大概忙着整理事务无暇顾及他们
两个。
方克己经常过来陪宋爵解闷,其实他并不闷,只是方克己看他一打坐就是一天不动极其崩溃,非拉着他们去骑马打猎,
一刻也闲不得。
当初在京城的那匹小狮子骢没能带回来,宋爵有点可惜,他难得记挂什么东西这么久还不忘的。
这个舒适的峡谷就是圆觉教总坛了。方克己说,除了他们两个,从没有外人进来过。
这里的确非常隐秘,外围十几里就有人巡视,那天他们所见缩进崖缝的人便是他们的领头,四堂主之一的梁庸,手下有
一队人马专门看守峡谷入口。
梁庸口中的老五是个小头目,真名辛良玉,因为名字太像女人,所以总让别人叫他老五。
这个老五也不是他随便排的,他、梁庸、盛若虚、尹轻隋、还有一个不在谷中的左荒,都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兄弟,年纪
差不了几岁。梁庸最大,辛良玉排第五,尹轻隋排老三。
梁庸个性稳重,左荒心思机巧,都是尹轻隋的左膀右臂,他不在的时候为他管理谷中要务,从未出纰漏。
梁庸武功了得,身负绝学蜥湮功,身体能缩至婴儿大小,在崖缝中来去自如,神出鬼没。
辛良玉比他差了不止两三成,从小便喜欢跟梁庸叫板,长大后一直跟在他身边听命。大小事冲在前头,年幼的时候惹了
祸有梁庸给他擦屁股,成人后终于独当一面,把峡谷守得密不透风,连只雀鸟都飞不进。
方克己是盛若虚的表弟,比他们年纪小得多了些,也算是他们兄弟中的一个。只是他自小受宠,长到二十岁还未出过谷
。
他父亲方诸河原是圆觉教四大堂主之一,前几年把位子让给梁庸,从此一心从商,天天脖子上挂着算盘,说要在这里开
铺,在那里开铺,几个月也不回来一次。
方克己听着外面花花世界各种趣闻,自己连一个角落都没见过,早就痒的全身难受了。
宋爵的到来让他彻底锁不住心里的小锁头,有事没事问他外面是什么样,他从哪来,江湖上有什么秘事阴谋……
他问错了人,宋爵能说出什么四五六来,到最后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过了有七八天的样子,尹轻隋终于得出空来,冲进宋爵的屋子往床上一躺,长长呻吟了一声,“累死我了……”
宋爵绞了手巾给他,尹轻隋接过来擦了把脸,一手扯过宋爵搂着不放。
“这几天闷了没有?”
宋爵摇摇头,“不闷。”
“想我了没有?”
“不想。”
尹轻隋咬牙,“想走了没有?”
“……不想。”
尹轻隋高兴了,不想走当然好,呆在这儿陪他。
他一骨碌爬起来,“我把事情弄得差不多,之后不会这么忙了。晚上一起吃饭,我叫梁庸他们都过来。”
宋爵点头,眼睛里却明显有点闪躲。
尹轻隋小心问:“怎么了,你不想和他们一起吃饭?”
宋爵看这尹轻隋的眼睛,慢慢说:“我不喜欢看到别人笑……”
尹轻隋瞬间觉悟,怎么忘了心头肉这个毛病?他大拍胸脯:“放心,保准他们一个都笑不出来!”
晚上饭桌便摆在院子里,来了不少人,梁庸、辛良玉和方克己是肯定要到的,一个看着他们兄弟长大的孔叔,安年安明
姐妹加上宋爵、元宝,也满满坐了一桌子。
一个个表情凝重,不苟言笑,好似几尊石像坐在院子里。宋爵心情很好,饭桌上的人看着顺眼。
可怜梁庸几个憋得快内伤,手里紧紧捏着筷子,都不肯夹菜。
孔叔是长辈,干巴巴咳了一下:“那个,孟公子……”说着就习惯性想露出亲切的笑容表示欢迎。
嘴角刚那么一弯,尹轻隋立刻夹了块萝卜:“孔叔吃菜。”
方克己把脸埋在饭碗里,一声也不敢出。他是刚刚知道教主的情人不喜欢别人笑——他这几天都快笑出花来了,不知道
得多招人厌呢。
安明看了看方克己,又看了看辛良玉:“良玉哥哥,你又被梁庸哥哥骂了吗?”
辛良玉没反应过来,“啊?”
安明学着他的样子摆出便秘的表情,腮帮子堆起来。
辛良玉伸出筷子“啪”敲上安明脑袋,安明揉了揉,愤恨地说:“你又打我!”
辛良玉得了意:“就打你。”说着憨呼呼笑了两声。
大伙都偷偷看尹轻隋,尹轻隋只管伺候宋爵吃饭,一边自在地说:“安明,敲回去!”
安明得令,跳到地上回头搬起了自己的凳子。
辛良玉苦着脸,被安明用凳子腿狠狠敲了一下,“我第一次羡慕这两个小丫头,想怎么笑就怎么笑……”
梁庸不动声色道:“好啊,我帮帮你。”
辛良玉听了赶紧猫腰,大个子蜷在桌子边上,一动不动。
孔叔觉得心疼了,忙照顾他,“老五,多吃菜。”
辛良玉缩着脖子点头。
尹轻隋看宋爵心情好,自己玩心大起,他咳了两声吸引大家的注意力,牙齿咬住筷子头做爱娇状:“安明妹妹最坏了,
打的五哥哥好疼~~~”
辛良玉一下就跳起来,两人干脆围着院子追来打去,上串下跳,饭也顾不得吃。
他两个功力都不低,虽是打闹,辛良玉倒是真心想要狠狠揍尹轻隋一拳头泄气。尹轻隋也一直取笑个没完,气得辛良玉
功力慢慢提高起来,拿出看家本领势要将那妖人拿下。
两人身势越来越快,后来只能看到衣角翻飞。院子本就不大,方寸之地你来我往,直绕的人头晕。
梁庸看着两只花蝴蝶在院子里纷飞,无奈的摇摇头。他不经意似的看了眼宋爵。
这个艳名满天下的人从他们进了院子到现在还没说过几句话,他端着饭碗,把桌子上每个菜都尝了个遍,觉得好吃的会
给元宝夹,不管别人明里暗里观察他,头几乎埋在饭碗里不舍得抬起来。
那个叫元宝的奇怪孩子半倚在他身边,时不时跟安年安明说几句话,谁夹给他菜都吃。
盛子在信里提过,这孩子功力超群,为人却简单直白,不懂得什么弯弯绕绕。字里行间像是怕他受欺负一样。
几乎凭空出现、来历可疑的两个人,一出手便赢得盛子的全心信任,真是不可思议。轻隋把他们带离京城,或许也有这
方面的考虑。总坛连只蝙蝠都飞不进,可以慢慢观察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来日方长,藏的再深也会露出破绽。
天下人都想来圆觉教的总坛瞧个明白,只怕你来得了,想走就不那么容易了。
尹轻隋把辛良玉逗得马上就要翻脸,终于良心发现收了手。
辛良玉气得直喘粗气,坐回位子上还在瞪尹轻隋。尹轻隋嬉皮笑脸,夹了口菜递到他碗里:“老五,快吃饭,哥哥对你
多好,你还老跟我生气!”
辛良玉“哼”了一声,大概已经被尹轻隋气到习惯成自然,也不亏待自己,专心致志对付一桌子的美味去了。
尹轻隋笑嘻嘻看了他一眼,转头跟宋爵炫耀:“不错吧不错吧?我轻功能及上你几成?”
宋爵眨眨眼睛,提出一只手掌。
尹轻隋怪叫:“五成?只有五成这么低?!”
元宝从旁探出脑袋,认真的说:“五成已经很高了……”
尹轻隋:“……”
孔叔不明所以,乐呵呵地搭茬:“是啊是啊,我们轻隋功力已经很高了。”
辛良玉乐了。
18.圆觉教三
吃完饭尹轻隋把人都赶走,提了坛花雕跟宋爵在院子里对饮。
宋爵没怎么喝过酒,对花雕不热衷,尹轻隋也不介意,自己喝的乐呵,并且迅速把自己灌倒。
尹轻隋:“孟桥。”
“嗯。”
“孟桥你长的真好看。”
“你长的更好看。”
尹轻隋道:“不对,你长的比我好看。”
宋爵道:“你不知道……其实你长的比我好看。”
尹轻隋道:“不对,你长的比我好看很多很多倍。”
尹轻隋是醉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宋爵却是认真在回答。
两个人在完全没内涵的话题上纠结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循环往复,直到元宝从安年姐妹的小院子回来,还在你一言我一
语的啰嗦。
元宝走近一点,皱了皱小鼻子:“好臭。你们俩在干嘛?”
宋爵见他回来,淡淡道:“在喝酒。”
元宝:“哦。”说着打了个哈欠。
“你困了?”
元宝点头,宋爵转头拍了拍尹轻隋趴在自己手臂上的脑袋:“你还要喝吗?要睡了没?”
尹轻隋拉着他袖子:“这么快就要睡啊,我还想喝啊!”
宋爵:“那你喝吧。我们去睡了。”
起身就走了。
尹轻隋手里的衣袖“嗖”地跑掉,宋爵拍拍衣裳,牵着元宝回房。
尹轻隋保持着伸手挽留的姿势,孤零零坐在院子里,寒风微微那么一吹,他响亮地打了个喷嚏。
清早起来,宋爵稍稍洗漱了一下,坐在床上练功。元宝起的晚,起床的时候几乎要吃午饭。
下午方克己过来,元宝跟着他去骑马,宋爵便在马场外挨着小河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他一会儿出神,一会儿看天
上的云彩,一会儿干脆入定修习内功。
旁边的河水流的很慢,水声缠绵,阳光在水面闪烁,映得人心里也跟着快活。
小河下游有几个女孩子在洗衣服,轻轻的笑声传过来,几乎比河水还温柔。
不远处元宝跟着方克己学骑马,骏马嘶吼,马蹄声似乎敲在人心坎上。元宝高声叫了一下,沉浸在驾驭的快乐里。
这里和思悔洞完全不同,明亮、温暖、嘈杂。在思悔洞八年,他几乎忘了外面是什么样子,更何况元宝,他甚至从未接
触过人群。
外面的世界的确很美好,所以孟桥一走八年,从未回过云海山。
当年他初出思悔洞步入中原,是不是和自己此刻的心情一样,觉得外面一切都那么特别,那么美妙新奇令人流连忘返。
宋爵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出来几个月,他对孟桥的死依然觉得莫名其妙。
所谓奇珍异宝,最终不过是个物件,只为了这么一个物件,祁安城把孟桥骗到身边,毁他名誉,七转八绕抓住陈之慕。
结果又如何?祁安城没有得到宝物,丢了陈之慕,也害死了孟桥。
孟桥回思悔洞时瘦得只剩一身皮,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对祁安城恨之入骨,夜里梦魇却依然叫着他的名字。
孟桥死前的时间里在想着什么,宋爵一直很想知道。
孟桥画的另一张画像是陈之慕。他一生最愧疚的人也是陈之慕。
他俩个结伴行走江湖时,陈之慕是他的同伴、兄弟、挚友。他们游历山川,横刀快马笑看烟云,不知多么惬意潇洒。
后来被谢云意追杀,陈之慕也从未在意,不管多么狼狈落魄始终谈笑风生。他生就肆意本性,不畏豪权威迫,是真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