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爵随口嗯了一声,不是很感兴趣,倒从旁边的台子上拿了块琉璃过来。
尹轻隋突然严肃道:“晚上会点篝火跳舞,很热闹,你不许跟别人跑了。”
宋爵抬头看了看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尹轻隋笑的极为温柔,宋爵只觉得心魂荡漾,挪不开眼睛,手里的琉璃都忘了。
尹轻隋被他看的也动了情,悄悄咳了两声清清嗓子,开口调笑道:“怎么了,觉得那晚你给的定情物太寒酸,想补偿我
啊!”
宋爵又点了点头,手指握紧他,尹轻隋反而说不出话来。
他们只在一块儿呆了一小会,尹轻隋被叫走,周围乱糟糟的都是人,宋爵看了心烦,想着尹轻隋勉强熬下来。
到了时辰,人越来越多,方克己找到宋爵,拉着他退到人群外缘,又有不错的视野。
圆觉教来自域外,没有中土各种繁文缛节拘束。高台上布置简单没怎么装饰,只是四周密实地绑了许多火把,靠得近了
,人身上几乎要渗出汗来。
总坛教徒不多,差不多全在这里,隔着高台两丈之外站立。彼此放声说话,对这仪式似乎并不如何恭敬肃穆。
又过了一会儿,人群起了一阵骚动。
尹轻隋换了衣裳,黑外袍上面镶着赤红的金边,手中端一只铜盘大的三脚金盅,从阁楼里出来,一步步走向马场。
他表情肃穆,眼神只盯着手里的金盅,似乎走得极为缓慢,却转眼间走上高台。
梁庸、辛良玉几个人跟在他身后,双手或持菩柱,或抱佛像。头上都戴了奇怪的帽子,尾缀长长的几乎拖到地上。
几人在台上站好,面向众人。人群的喧扰声很快降下来,辛良玉向台子下环视,没有前兆突然开口道:“拜西山。”
众教徒皆面向西方,撩起衣摆跪下三叩首,连方克己也深深拜倒。
辛良玉高声道:“拜东海。”
所有人便转向东面叩头三下,重站起后,都朝向南面。
辛良玉又道:“拜妙吉祥。”
宋爵早已轻轻避开,站在边上目不转睛地看尹轻隋。马场上第一次有这么多人,黑压压一片,他们全部跪在地上,口中
喃喃自语,似在念唱经文,极为虔诚。
尹轻隋也拜倒在高台上,他没有张口,只用余光偷瞄向宋爵。整个马场只有他一个人突兀地站着,连元宝也入乡随俗地
跟着跪拜。
两人目光相触,尹轻隋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把眼神调转开。
三拜之后所有人都站起来,经文也已唱罢,又有两个人抬了一张铁桌上台。
尹轻隋把手里一直端着的金盅放在上面,回手从梁庸手里接过火石打了一下,金盅立刻冒出一团火焰。
众教徒立时兴奋起来,各个摩拳擦掌,口中喝喝有声。方克己眼睛晶亮,呼吸都开始激动。
尹轻隋这时才第一次开口,他双手交握高举头顶,闭目朗声道:“妙德保佑,助我圆觉教夺回圣宝,重振声威!”
所有教徒一并高声重复:“妙德保佑,助我圆觉教夺回圣宝,重振声威!”
声音在谷底震荡,好似三军会战,兵马戈戟相交,回音不绝于耳。
尹轻隋不等回声停止,把手里握着的东西扔进金盅里,火焰突然啸腾,直奔上几尺高。
众教徒兴奋得面红耳赤,不停发出“呦呦”、“吼吼”的喝声。从高台下一左一右走上两名壮汉,每人肩膀上坐一妙龄
少女,围着台子环绕一圈后站在尹轻隋身旁。
尹轻隋足下用力身子跃起正落在金盅上。两脚掩住金盅火眼,双手撑开喝道:“起——”
两名少女翻身腾起,在空中交叉后分别落至尹轻隋双臂上,一脚踏其肩头,一脚略点,身上彩衣迎风飘荡。
每人手中各持一玉瓶,将瓶中金色液体自尹轻隋头顶洒下。
宋爵听见方克己痴痴道:“铄身了,铄身了!”
正要问他什么意思,眼前一花,那两名少女重又翻下来落至壮汉身边,台上几人除尹轻隋皆跪下身去。
尹轻隋大声喝道:“铄!”
脚底乍分放开火眼,大火呼啸而起,人瞬间被赤火吞噬。
教徒立刻爆发欢呼声,群情激昂沸反盈天。那火势极大,整个高台淹没在火海中,山谷光壁完全被大火映红。
宋爵大惊眼眶欲裂,一个箭步想跃到高台上把人救下来,身子还没腾起被方克己一把拦住。
“没事儿没事儿,你别怕,”方克己眼神狂热,显然还在激动,抱着他急道:“教主让我看着你,他没事儿,马上就好
。”
宋爵胸膛起伏,瞪着方克己好容易明白他在说什么,压下惊惧转头一看,赤火消失不见,尹轻隋已经跳下金盅,面孔和
双臂呈赤铜色,衣物发帽完好毫无祝融痕迹。
他松了口气,突然觉得双脚发抖,全身无力。
方克己不停安抚他道:“没事,教主功力深厚,这么小的火伤不到他。哈哈,教主铄身了,十二年一次,多难得啊!”
宋爵慢慢放松,听不清楚方克己在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什么。
他紧盯着尹轻隋的眼睛,尹轻隋也在回望着他。
宋爵明白,尹轻隋是故意不告诉他,他想看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宋爵一方面有些生气,他多年来情绪极少有这样大起大落的时候,耳骨嗡嗡震响,膝盖发软,心跳如野马奔腾,全身上
下没有一个舒服的地方。
另一方面对他安然无恙也着实欢喜。
尹轻隋还不完全了解宋爵,他不知道宋爵此刻想起了孟桥说过的话:无论恩怨皆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自己埋下了恶果的种子,尹轻隋还在径自得意快活。
21.圆觉教六
宋爵发怒,后果不会怎么样。他只是对后面的祭祀活动失了兴趣,一个人回到小院里打坐。
他记得有俗语说,一而再再而三,还有一句说再一再二没有再三再四。
既然尹轻隋是第一次惹他生气,他不会这么快就还回去。宋爵给尹轻隋三次机会,然后才会报复。
不幸的是,这一天里尹轻隋便用掉了两次。
今天尹轻隋从早到晚都是主角,他脱不开身来哄宋爵。不过他很开心,原因不言自明。
当时宋爵眼中的惊慌恐惧,看得尹轻隋快活极了,身上每个毛孔都透着舒爽。
他对宋爵倾心是无可奈何情难自控,对他的怀疑和猜忌也一样。
宋爵越生气他越高兴。他的情绪波动是因为自己,就算生气有什么不好?
山谷里人仰马翻,乱哄哄没一会儿安静的时候。
元宝玩得乐不思蜀管不得宋爵,连人回去了都不知道。
宋爵练功到下午日头偏西,本想着继续练下去,院门几声响动,一个人的脚步声传过来。
那人来到他门口,轻轻推开房门往里走。
宋爵坐在床上看到一个小小的熟悉的人影,是那日小河边遇见的方小鱼。
宋爵:“?”
方小鱼说:“你说来找我玩的。”
宋爵道:“我说过吗?”
方小鱼点头,“说过呀。大家都在拜妙吉祥,好热闹的,哥哥怎么不去?”
宋爵道:“我不认识他。”
方小鱼:“……”
方小鱼道:“上次哥哥给我的蚯蚓很棒。”
宋爵漠然道:“嗯。你吃了吗?”
方小鱼咯咯笑说:“哥哥真笨,蚯蚓怎么吃呢!”
宋爵道:“我吃过。可以吃。”
方小鱼:“……”
宋爵总算主动问:“你来干嘛?”
方小鱼说:“找你玩啊!”
宋爵道:“嗯。”
方小鱼接着道:“我在山壁里发现了宝藏,你要不要去看?”
宋爵道:“我不缺银子。”
方小鱼:“……”他实在没办法,只好靠近过宋爵撒娇:“去嘛去嘛,哥哥带我去玩!”
宋爵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好。”
他下床顺手在枕下摸出短刀,跟着方小鱼走出院子。
这山谷四周俱是峭壁,宋爵不明白怎么会有宝藏。
走到东侧崖底一个略转角的位置,方小鱼牵住他的手:“哥哥你要跟牢哦。”
宋爵点头。方小鱼在石壁上推了两把,看似完整密合的石壁竟然吱呀呀闪出一个入口。
宋爵想了下,让方小鱼跟在他后面走进石洞,洞口在他们身后合上。洞壁上立着火把,宋爵慢慢往里面走,每一步都小
心谨慎。
方小鱼跟了他一会儿,对他的速度不耐烦,一下跳出来叫道:“哥哥快点,里面很安全的!”
说着拔腿往里面跑,宋爵没有犹豫跟在他身后。
如果有人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以足尖点地,每一步都踩在方小鱼踏过的位置上,毫厘不差。
走出一箭地远,面前出现一道石阶,方小鱼带头跑上去。石阶很多,有十几丈高,尽头是一处宽整平台,有窄小开口隐
藏在山壁上,可以俯瞰到山谷中各处。
宋爵瞄了几眼,地面上乌泱泱一堆人,转头去看方小鱼,他笑嘻嘻的不以为意。
这里显然是一处秘密哨卡,不知道为什么没人看守,宋爵道:“你说的宝藏呢?”
方小鱼道:“别急嘛,在里面。”
他们又沿着内侧的石洞往里走,这里没有火把,只靠刚才的开口取光,越往里面光线越暗。
好容易走到目的地,推开一扇石门,眼前再次明亮起来。里面空间很大,石壁光滑平整,石室中间放的东西让宋爵愣在
当场。
高约四尺,宽约两丈,每根铁柱皆有小儿臂粗细,阴森森闪着寒光。
这是九鼎玄铁牢笼。
方小鱼笑眯眯道:“教主弄的,说要用来关他的心上人。”
宋爵走近铁笼,摸了摸铁柱,“谁跟你说的?”
方小鱼道:“我娘说的。教主每喜欢一个人便会铸一口铁笼,关到死掉再埋起来,全教上下都知道。”
宋爵转头问他:“尹轻隋喜欢我?”
方小鱼冷笑:“不,他不喜欢你!”
宋爵道:“他何必铸这口铁笼?”
方小鱼顿了一下道:“他真正喜欢的人就在山谷里,你也见过。你只是他的挡箭牌……”
话没说完,一道寒光闪过,宋爵腰间短刀出鞘,冷冰冰抵在方小鱼身前。
宋爵道:“你说什么?”
方小鱼咬牙道:“他喜欢我娘,我是他亲生儿子!”
宋爵手腕一送,短刀紧逼方小鱼前胸,刀尖已经戳到了皮肤。
方小鱼尖叫道:“我是他独子,你胆敢伤我,我让我爹把你大卸八块!”
宋爵静了一会儿,漠然道:“上次见了你,我回去问元宝……”
方小鱼一时间没跟上他的思路:“啊?”
宋爵道:“他说他两岁的时候,已经晓得石头不能吃。”
方小鱼眼神闪了一下,他知道自己露了破绽,不再装出童稚可爱的样子,转而淡然一笑:“不亏是祁安城的男人,真没
想到我会被识破。”
宋爵也不辩解,只问他:“你是谁?”
方小鱼道:“我不告诉你!”
宋爵:“你不是尹轻隋的儿子吗?”
方小鱼:“……”
宋爵想了想说:“原来你不是稚童……”
方小鱼翻了个白眼:“废话。”
宋爵慢腾腾说道:“尹轻隋说过,梁庸和左荒是他的左膀右臂,武功才学相应。梁庸擅缩骨,那左荒会返老还童伪装之
术也不足为奇……”
左荒承认:“今天才知道,云刀手孟桥并非浪得虚名。”
宋爵突然换了话题:“尹轻隋铸过几口铁笼?”
左荒笑道:“实不相瞒,这的确是第一口铁笼,你当九鼎玄铁那么好炼的?但如果你以为轻隋对你动情,你就可以在圆
觉教兴风作浪,那真是白日做梦当哩个当~~~”
他要害被制却谈笑风生,丝毫不把性命看在眼里,三句话不忘开玩笑。
宋爵将短刀稍撤回两分力,问道:“你引我来想做什么?”
左荒叹了口气,“没想做什么,就是听说教主找了个情人,好奇回来看看,顺便挑拨一下。”
遗憾的是他没成功,宋爵看到那个铁笼心头还挺甜蜜的。左荒的身份早早被识破,后面的精彩戏码也没了用处。
宋爵道:“尹轻隋叫你回来的?”
左荒摇头:“轻隋还不知道我回来呢,我找你麻烦都是躲着他的……”
当着人家面坦白是在找麻烦,宋爵倒不想跟他计较了,“你不再笑,我就放开你。”
左荒赶紧点头,面容严肃。
手腕松了劲,宋爵正想撤刀,突然听到一声极为微弱的声响。
他一闪身贴在左荒旁边,转头一看,一个女人出现在石门旁,手中一柄长剑,显然是接着洞里另一处暗门进入石室。
不等宋爵开口,左荒出声道:“雅慧,你出来干嘛?”
雅慧道:“你有危险,我不能坐视不理。”
如果宋爵会翻白眼的话,他会像现在的左荒一样翻成鱼肚白。当然如果宋爵记忆好一点,他还会觉得这个女人很眼熟。
以上假设均不成立,宋爵理所应当地问:“你是谁?”
左荒永远不会忘了挑拨离间:“她是方小鱼她‘娘’。”
这个身份一下触到了宋爵的逆鳞。
尽管知道方小鱼不存在,尹轻隋对雅慧应该没什么暧昧。但是从左荒话里话外给他的感觉来看,这个雅慧对尹轻隋必定
有企图。而且雅慧姑娘天生笑面,脸上永远带着温柔的微笑,一个照面便惹了宋爵不快。
宋爵怒了,左荒立刻察觉到。
因为尖刀前端一下子插进他肩头,血唰的流出来。
那把短刀是孟桥成名兵器,刀身锋利无匹,两面皆刻有放血槽。
左荒又疼又气又冤枉,他的宝贝身体二十多年没破过一个口子,这是多么无辜的伤痕啊。
22.圆觉教七
见左荒受伤,雅慧立刻提剑刺过来,宋爵回手急挡,左荒忙喝道:“雅慧,住手!”
雅慧剑势极冲,宋爵手中又是短刀,避让不及被她在腰间划了一道血痕。
左荒跳起来拦住雅慧:“冷静点雅慧,你急什么?你要是不跳出来我也不会受伤……”
雅慧冲宋爵啐了一口,骂道:“他就是个祸害,狐狸精,贱货,水性杨花,人尽可夫,还想魅惑轻隋!”
宋爵对她骂自己没什么反应,待听到尹轻隋的名字,身子一下扑过去,短刀直接压在雅慧颈子上。
左荒一口气没咽下去,劝完那个接着劝这个:“孟桥孟桥,刀剑无眼。她不是有心的,你别伤了她,回去教主不是为难
嘛?”
宋爵阴森森的眼神看过来:“为难什么?”
从前宋爵的鬼气在云海山庄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这一眼猝不及防把左荒吓了一跳,“没为难不为难,她跟轻隋又不
熟!我是怕轻隋心疼你……”说着示意他身上的血痕。
皮肤划破了,没伤到骨头,但是剑气触体,血不停往外渗,腰际已经一片鲜红。
左荒还是孩童身材,身高刚到宋爵腰间,眼睛正好看着那片血迹越染越大。想到自家老三对这孟桥的偏执劲儿,左荒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