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报。
知道他今天轮休,知道他今天去了哪里,知道他现在又在何地,然后去找,果然就找见了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的他……
烨华记得,自己没叫他,甚至连嘴都没张开,然而他却心有灵犀般的突然回首,见他目瞪口呆望着自己时,心情突然大
好。
一切,都是如此匪夷所思。
「平安,以后不论发生何事,你都愿意陪在朕身边吗?」
「只要皇上还需要平安,平安愿一直相随。」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向他这么要求,但在平安坚定清晰地说出这句话时,心底一直萦绕的苦闷瞬间消弭,再也没有片
刻迟疑。
「平安,有你在,朕才会心安。这句话,是真的。」
环抱熟睡的人,烨华不由低头。
想过很多,抱着他睡时自己就会一夜无梦,他是不是和曾经那只偷溜进来陪自己睡的小狗一样?后来又想,肯定不是,
至少,自己不会对那只小狗产生情欲。
「平安,你能告诉我吗?不,你肯定也不知道。」
想起他向来都是一副呆头呆脑、一头雾水的模样,烨华不禁失声一笑,抱住他的手不由收紧。
这一夜,烨华无眠,一直这般静静凝视沉睡的平安。在响起第一声鸡啼时,屋后传来两声沉闷的敲门声。
烨华顿时敛去脸上不知不觉溢出的柔情,把平安轻手放下,换上衣服,开门出去。
平安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皇帝已经不见踪影,若不是身上的痕迹与残留的余韵,他会怀疑昨晚的那一切是梦。
梦里的皇帝无尽温柔,在他耳边吐气,小声说话,又会轻轻笑一笑,他躺在他的怀里睡着,无比香甜。
开元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皇帝登天坛为来年国运昌隆、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祈祷,在一年一次的祭祀大典上,皇帝
宣布自明年起,改年号平安,愿百姓平祥和乐,愿国家安定富强。
「平安?」
太皇太后闻讯,手中拨珠一停,半晌静静合上双眼,长叹一声。
「愿我佛保佑国家真能长治久安。」
纵览邵氏王朝的历史,后人会把其划为两个阶段,最普遍的做法便是以平安元年区分,认为开元年间的隆庆帝在两位太
后的协助之下虽夺回属于帝王的权力,却因当时两位太后经营多年,不论是宫中或是朝野,皆是她们的耳目、人脉,空
有帝柞的隆庆帝的真正权力还受到诸多牵制。而在平安元年之后,十八岁的隆庆帝才算是真正展示出他的才华,在千古
留下浓重一笔的时间。这段时间之后,他逐渐肃清朝中效忠于母族的大臣,换上能为之所用的人才,改善民生的同时,
也不断增强国防,在各处部署兵力。
在隆庆帝平安元年以后的统治时间里,但凡是胆敢骚扰邵氏王朝的外敌,虽远必诛,以致当时王朝的国土多于前朝数倍
,百余年间,再无外敌敢对邵朝国土动任何歪念头,反而还要每年进贡朝拜。
这些已经是远事,回过头来慢慢说起。平安元年,发生两件大事,子嗣单薄的邵氏皇室在十月下旬终于迎接来了第一位
皇长子,而生下这位皇长子之人,不是皇后,更不是后宫里的哪个妃子,而是一位选秀入宫,家里无权无势,身份低微
得入宫后只能在花园伺弄名贵花卉的女子。
隆庆帝为何会宠幸这么一名身份卑微的女子,史书是这么记载,说皇帝在闲暇之余突然兴起要去花园散散心,因为是临
时起意,当时的内官并没有来得及去花园清人。于是隆庆帝到了春意朦胧时,百花含羞待放的花园里,巧见一名年轻的
素装女子伫在花海之中认真修剪花草枝桠,当时雾气沵漫,人比花娇,仿佛是天女下凡嬉戏,隆庆帝一眼就喜欢上了。
接下来如何不用多说,从此该女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传出喜讯之时,身份更是一升再升,从一名答应一直升到昭容。
隆庆帝和诸多皇帝一般,不长性不长情,后宫佳丽三千又如何,同样是见一个爱一个,可在这名女子身上,他一直表现
出极大的热情。
太后一直冷眼旁观,认为皇帝不过两、三年就会对其厌了烦了,但等该女子真生下皇长子时,她坐不住了,因为到如今
,皇后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
在民间,无后是大事,女子三年无后,夫家可休妻,可令其下堂,而在皇族,法规同样残酷,无子嗣的皇后,也终将面
临退位的下场。
太后不懂,刘皇后曾经顺利地诞下长公主,为何这一年多来却迟迟未有消息,她儿子是皇帝,不管他再如何沉迷女色,
祖上有制,每月三天他都必须夜宿皇后的坤宁宫,这一祖制保证皇后权威的同时,也给皇后的留嗣设置一个保障,可偏
偏,刘皇后就是不孕。
太医看了,名贵药材也吃了,皆无果。
如今皇长子让别人生了,这个事实让太后如吃了一碗黄连,太苦。
她不知道皇帝如此宠幸这名妃子是和她对着干还是真的喜爱至此,这名妃子和后宫的其他妃子不同,她不是太后安排入
宫的,而太后之前甚至不清楚有没有这个人的存在,她算是太后预料外的人。太后在这名妃子来给自己请安时探过一探
,觉得这妃子并无什么过人之处,性子温温,声音小而细,就是一双黑亮清明的大眼让人印象深些。
探过后,太后得出结论,这妃子性子太温和,不适合皇宫这样的环境。
但同时似乎明白,儿子喜欢这个女子的原因,温柔。皇宫里,缺少的正是这个。
不是虚情假意,更不是为了讨好而特意堆出来的,而是让人感到由衷的放心的温柔。
然而一个只有温柔却没有头脑的人,在皇帝对她不再过多关注时,还能在皇宫里生存多久,太后长思过后,不禁冷哼。
另一件大事,或许对后宫的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但对皇帝,乃至天下有志之士,皆是大事。
开春的会试以及殿试,招收的读书人与武士全是历朝历代之最,除文试和武试各三名状元、榜眼、探花之外,还各收了
八百余名书生、五百余名武生,共计一千三百余名。
名次较高者入朝或在京就职,其余不是外放为官,便是受任于皇帝新设的一个七品官,师官。这些师官外放到全国各地
,主要职责是在朝廷出资建起的学堂里教授入院的学童才识。师官戴的是官帽,领的是官俸,干的却是私垫夫子的活,
且在各个地方县,还有不受制于地方官的权利,此等利民利国的事情,令天下百姓称赞不绝,直道吾皇英明。
武官考的是文武全才,文试不如书生们苛刻,却要精通武术兵法具备谋略之术,最后选出来的三甲虽不尽隆庆帝的意,
但也算是聊慰于心。
很多次隆庆帝坐在龙椅上高高俯视这些新加入的年轻官员和武将,再看看旁边那些冷眼旁观,或暗中探测哪些可以挖为
己用,为自己的势力添砖加瓦的老臣子,心中也不由怀着一丝冷然,一些期待。
他是皇帝,不会让底下的众臣子坐大自己的势力,他会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一举打垮,让他们连反
击的机会都没有!
而最后,真正聪明,知道如何明哲保身,知道怎么在这种局势下生存并努力爬上来,并且效忠于他这个皇帝的人,就是
他真正要用的人!
这件事,看似和后宫的大事并无什么牵扯,但是事后,还是有人发现了种种端倪,皇帝早已经在布局一切。他握紧手中
所剩不多的棋子,每下一步都要思考良久,每走一步都是深谋远虑,因为,他不仅要和后宫的两个女人斗,他还要面对
局势混乱的朝廷以及国家。
攘外先安内,此话并不假,但有时候,也要着眼于局势,攘外安内同时进行。
隆庆帝最后能不能成功,历史证明一切。
后人也会议论一件事,到底平安纪年的开始,是不是隆庆帝真正要肃清日渐坐大,以致权势冲天的母族的起点?有人说
不是,隆庆帝一定在夺回皇权并发现自己这个皇帝还要处处受制时,就已经起了这个念头,并做了布局。有人则坚持另
一个说法,那就是十八岁的隆庆帝彻底铲除四位相互争夺皇权的大臣之后,在平安元年伊始,才真正决定站在掣肘他皇
权的两位亲人面前。
第九章
皇帝改年号的事情之前在护卫营里一点消息都没有,宋平安自然一点也不知道,当他知晓这件事时,同样是在食堂,正
捧起碗努力往嘴里扒饭,结果和自己交情不错的同伙拍拍他的肩膀坐下来,笑嘻嘻地看他半晌,贼眉鼠眼地说:「宋平
安,你爹给你取的这名字好啊,平安平安,还是送平安,多吉祥啊。」
宋平安一头雾水瞟他一眼,一边扒饭。
「你知道不,皇上今天改年号了,知道改成啥年号不,就改成平安!」
宋平安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呛得他又是用手掐又是咳得眼泪扑簌簌地流,弯腰拍胸,折腾得难受。
这个人在一旁感慨。「看把这孩子给激动的!」
回去的路上,认识他的人从前都是傻小子、二愣子、木头、石头的叫,今天见到他都是笑嘻嘻地冲他直乐。:「平安来
了!平安还好嘛!平安过来让我瞅瞅。」弄得他好生尴尬,最后摸着墙根,躲着人走。
回到家,他爹难得的在家,更难得的站在家门口和邻居闲聊。
「宋老头,你可真有远见,给儿子取名叫平安,如今可是和年号同名啦,本事得很!」
「没有没有,当初生他时就指望和亲人团聚以后平平安安的,哪想这么多,哈哈,哈哈!哎,小子,才回来又想跑哪去
!」开怀大笑的宋老爹眼一瞟,望见儿子躲着走的背影,赶紧喊。
「我去见一见朋友!」宋平安一边跑一边喊。
「你这臭小子,你陆大伯陈大叔张婶子贺大妈小六儿可一直等你咧,快回来——哎,真是,你晚上可得赶回来吃饭,你
娘准备好了饭菜。」
见儿子跑远了,宋老爹只得扯开嗓子冲他吼,他一溜烟一拐弯,顿时没影了。
跑出几条街后,宋平安心有余悸地靠在墙上擦擦汗,拍拍胸,刚才在家门口那一排架势,可是他头一回瞧见,感觉一走
进去就能被生吞活剥了,吓得他转身就跑。
不就是一个名字嘛,平安这个名字在全国,不知道有多少个!你们都去凑热闹,能凑得完吗?
今天一路上都被认识的人围观的宋平安心有忿忿,他又不是杂耍的猴子!
不过,别人名字相同没有什么,而宋平安在这么想时,又有一点点心虚和困惑。
真的是巧合?
那要不,吉祥的词这么多,为什么偏偏选平安,兴盛、建安、寿泰、开阳之类的也很吉祥啊。
宋平安左思右想,最后拍拍不擅思考,越思考越迷糊的脑袋,放弃不想,继续得过且过,听之任之,反而热闹劲过了,
这些人肯定也消停了。
宋平安决定去找郑容贞,也认为郑容贞肯定和别人不一样,不会对这个巧合产生什么兴趣。事实上,宋平安错了,事实
再次证明,他不仅不擅思考,也不擅观察和了解别人。
因为郑容贞一见到他,就指着他笑了半天,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哈!哈……不枉你这么忠心为国,看——哈哈,
皇帝都以你的平安为年号,算是表彰你的功绩了!」
宋平安气得拿起带来的酒壶转身就走,郑容贞赶紧去追——酒。
关于这件事,若要问某个目前正坐在御案跟前批改奏折的人,他会冲你微微一笑,眼睛里射出一把把冰刀,让人顿时没
了往下问的勇气。
这并不是戳中他的痛处或是他不愿回答,而是,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不清楚他当时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某日夜深人静,突然心血来潮决定要给自己的某个目标想个名字,执笔蘸墨提起思索,须臾,便在摊开的宣纸上写下平
安二字,眼前似乎浮现那人时而慌张、时而呆傻的睑,越看便越觉得有趣,越看便越是喜欢,于是,便定下了平安。
改年号的那一刻起,他就要全力以赴了,届时,谁是成王败寇,就等着看吧。
改年号之后某日,皇帝突然想知道宋平安的反应,于是派人传递消息,很快,一张写满某人行程以及日间琐事杂事的密
件送到他的面前。
皇帝越看嘴角翘得越高,越看眼睛拐得越弯,最后忍不住拍案朗朗大笑,直让候在一旁的秦公公看得纳闷不已,从来皇
帝收到密件都是时而肃穆、时而阴郁、时而冰冷,就算一笑,也是带着血腥、带着让人双脚打颤的寒意,今天这一次,
反而是头一遭。
让皇帝仰首大笑的事情也没什么特殊,密件里详细记录了某位姓宋的傻愣子听到浩息时,被一口米饭呛住喉咙半天咳不
出来,出宫后又遭无数人围观瞧热闹,到了家门口又被围挤成一团的邻居吓得转身就跑,结果到了某个偶尔疯疯癫癫的
郑某人家里时,还被指着大笑半天……
哼,朕的人,他也敢笑?
笑意逐渐散去后,皇帝心里产生些许不悦,全然忘了自己看完密件时,笑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于这位姓郑的某人,他曾经想过把对方招进朝廷里任为己用,可惜一查他的出身,知道他与柳如晟多少有些牵扯,便
也没急着下手,在一旁静观其变。
在这种时候,朝廷中敌人越少,对他忠心的臣子和手下越多越好,像郑容贞这种介于黑白之间的人,他目前不想用。
皇帝思及此,把手中的密件放于案上,整个背靠在放置柔软靠垫的椅子上,双眼平静地望向远处。
在这个时候,桦华突然很想见一见密件中提到的主人,但是他努力按捺住心中的这股念头。因为不管他如何谨慎小心,
在他的周围有着无数虎视眈眈的目光,任何一个疏漏,都可能被这些人抓住,最后置这个人于万劫不复之地。现在的他
所做的一切,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因为若是一个不慎,也许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那人的尸体——
被这个念头扰得心烦意乱,晔华再也坐不住,起身负手朝殿外走去。
秦公公见状,赶紧跟在后头。
「万岁,您这是去哪?」
「随处逛逛。」
这一逛,逛进一处较为僻静的花园里,那日雾气弥漫,那处百花沾露,有一个素衣少女正认真修剪花枝,丝毫不觉有人
靠近。皇帝在旁审视片刻,让秦公公在原处静候,自己走上前去。
「姑娘,这是什么花?」
少女猛然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几步之遥外一名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含笑看她,看愣了片刻,圆滑的脸颊上顿时红霞遍布
,手脚不知往哪里摆为好,害羞垂首时被一缕明黄晃花眼,于是她蓦地抬头瞪大黑黑的双眼,傻乎乎再仔细看一眼,顿
时吓白一张脸,惊慌失措地扑通跪下来直呼皇上饶命。
少年皇帝不以为然,反而因她笨手笨脚的反应逗乐,上前几步,指着她方才认真修剪的花枝问:「这是什么花?」
少女瑟瑟抬头看一眼,又垂首小声道:「回皇上,这是将离。」
皇帝收回手,摇头道:「将离,这名字不好。」
「回皇上,因为这种花是情侣间惜别时相赠之物,故才有此名。」
「哦,那你又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小女子姓杨,名紫昔。」
「抬起头来让朕看一看。」
「……是。」少女颤着身子瑟瑟抬头。
皇帝仔细一看,认真思忖,举止有七、八分像,相貌又有三、四分像尤其是一双眼睛,瑟缩害怕之余,又隐隐透露坚强
,越看,还真是越像。
正在苦思后宫之中谁才是那个合适的人时,杨紫昔便出现了,若是对着她,或许自己还真能表现出几分恋恋难舍来。
想到这儿,皇帝叫秦公公带她下去,然后接下来的一切,便如世人所眼见的了。这位无权无势的紫昔姑娘,便是生下皇